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 轩辕剑之天之痕(上) 作者:燕垒生 【基本信息】 作 者:燕垒生 著 出 版 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2-8-1 版 次:1 页 数:241字 数:220000 印刷时间:2012-8-1 开 本:16开纸 张:胶版纸 印 次:1I S B N:9787550209022 包 装:平装 编辑推荐   《轩辕剑之天之痕》官方唯一原著小说,   千万“轩辕迷”翘首以待的奇幻经典!   《轩辕剑》之父蔡明宏监制;   著名奇幻作家燕垒生撰写! 内容推荐   神州大地上,从神话时代流传下来十种上古神器——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它们各自有着迥然不同的绝世力量。只要稍加利用即可纵横四海,无敌天下。但它们的下落,已湮灭于神州漫长之乱世历史中。   故事发生在隋朝年间。北朝隋文帝,在消灭了南朝陈国后,结束了中国长期之分裂南北朝时期。陈国遗民不甘国家就此灭亡,于公元六○一年,集结了大队兵马,起兵造反,意图复国。隋文帝随即下令平定叛乱,然而让陈国反抗军惊异不已的是:隋朝的平乱部队是由不到二十人组成的,为首的竟然是一位年仅十岁的少年!这位身披斗篷的神秘少年,以一把神秘的“黄金之剑”,顷刻之间就将数万陈国反抗军马消灭殆尽。神秘少年以天下无敌之黄金剑(轩辕剑)立下威名,自此令所有人闻之色变,再也没人敢起兵反叛朝廷。   多年以后,陈靖仇奉师父之命,踏上寻找传说中五样上古神器旅途。陈靖仇是陈国后裔,在襁褓时代隋朝四处搜捕陈国遗族时,他的师父陈辅牺牲了自己的孙儿,冒险将陈靖仇替代救出。陈辅将自己复国的愿望,全落在幼小的陈靖仇身上。由于多年前历经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师父深知自己绝对无法胜过手持轩辕剑的神秘少年,所以决心改换方式,开始四处寻找传说中能让人获得天下之的五样上古神器──伏羲琴、神农鼎、崆峒印、昆仑镜、女娲石,打算收齐它们,以它们的力量来复兴故国,《天之痕》的故事就此开始。    作者简介   燕垒生,吴人也,越人也,吴越人也。耽幻想,嗜文字,虽不工亦为也。年甫成童,即弄柔翰,迥非卓荦不群,唯窃窃自喜而已。曩以为有鸿鹄之将至,而不知随斥鷃以终老。无他长,略识曾文正公“屡北屡战”之旨,故久坐冷板凳而不殆。笔下所出,大抵荒幻恢诡,不经之语耳。   著有长篇小说系列:《道可道》、《紫衣僧幻真》、《贞观幽明谭》、《天行健》、《地火明夷》、《轩辕剑之天之痕》。   序言   我是一个很爱看小说的人,每次出差或工作空当,一定拿着小说阅读,让自己畅游在书中的世界,这是生活的一种享受。   当初我知道《天之痕》要改编成小说时,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轩辕剑》可以通过小说这个平台,让更多人体会到毛兽原著的《天之痕》故事;忧的是小说跟游戏不一样,并不是把游戏中的文字搬到书上,就能获得和游戏一样的感动。   游戏和小说是不一样的艺术平台,双方虽然用着相同的角色,但是游戏可以运用美术加文字来表现出精彩的剧情及气氛,但小说只能靠文字的造诣来塑造一切。   所以当我收到这个消息时,一直希望《天之痕》小说能做到让看过的人感动,不论有没有玩过游戏。还好,燕垒生做到了这件事。   一开始要我监制这本小说,我就很担心我会把游戏框架带入太多到小说,让《天之痕》小说变成只是游戏周边的另一种延伸,以我这种爱看小说的人,并不希望变成这样。   但在阅读《天之痕》的初稿时,随着文字的舞动,小说内的陈靖仇、小雪、玉儿渐渐鲜活起来,燕垒生在尊重原著的前提下,融合了奇幻武侠的元素,让我不断往后阅读下去,看完了上半部,现在期待着下半部的完成。   每次开发游戏,做完之后,我都会以一个玩家的角度游历这部作品,希望开发时想传达给玩家的快乐及感动,都已经带到玩家的面前。   相同的,我也同样期望着这部《天之痕》小说将《天之痕》故事的快乐、感动带给读者,不论读者是否玩过或了解过《天之痕》游戏,这是我个人身为小说爱好者的要求,谢谢燕垒生和磨铁图书将上部曲做得这么精彩,深深期待下部曲的到来。   蔡明宏   2012年7月4日于台北   楔子   秋风又起了。   当陈辅走上一个小山坡时,一阵风吹动了他的袍角。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莹白如纸的天幕上,一行征雁正从头顶飞过。   只有你们,依然一年年南来北往,从不知江山已变。   陈辅突然觉得心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摸了一下,有种想要长叹一声的念头,但马上又克制住了。因为他知道现在这种时刻,如果诸将看到自己在叹息,说不定会让军心浮动。他不再去想这些,迈步走上了前面的一个石台。   石台是用来瞭望的,大将陈节在那儿已经待了大半天了。见到陈辅过来,陈节迎上前行了个礼道:“军师,您怎么过来了?”   陈辅道:“方才刚去看过少主。有什么动静吗?”   “一直没有。”陈节心想:少主和陈军师两人的妻子都刚在军中生子,少主偏又染病在身,本以为事情定然还有不少,军中大事只有靠自己料理,没想到军师这么快就过来了。   从这里看过去,可以远远地看到建康城。建康,秦时传说因为有术士观到王气,始皇帝埋金岭上禳之,故又名金陵,向来是龙盘虎踞的名城。陈辅望了望,小声道:“将军,请加倍注意。”   陈节答应了一声,又小声道:“军师,杨素真会出来吗?”   “一定会的。”陈辅说道,马上又接了一句,“此人不是等闲之辈,小心不要反被他算计了。”   陈辅,字稷业,本是南陈尚书左丞。十一年前的南陈祯明三年(589年),以晋王杨广为帅,隋兵大举南下,一举攻破陈都建康,生擒后主陈叔宝,陈朝就此结束,陈辅则在乱中逃出。这十一年来,他与大将陈节以及驸马徐德言三人无一日不为复辟南陈奔走。召集流亡,联络遗民,到现在已经拉起了一支万余人的军队。时至今日,这应该是中原大地上最后一支打着南陈旗号的部队了。作为南陈最后的遗民,陈辅殚精竭虑,在茫茫黑暗中保存着这一个最后的火种,直到不久以前才真正举旗。在陈辅的计划中,趁眼下建康守备空虚,如果一举夺下建康城,以这个大陈故都为根基,定然可以一呼百应,四方南陈遗民都会来归。   这是黑夜中的一线曙光,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只是,现在镇守建康的是隋朝的越王杨素。作为隋朝的开国功臣,杨素肯定不会掉以轻心,陈辅这支万余人的队伍向建康逼近,杨素肯定早已得到了消息。陈辅的计划便是以小股部队诱敌,大部设伏,当城中重兵出击后,就在这里狙击敌方主力,然后一举夺下建康城。这是个十分缜密可行的计划,但现在兵锋已抵建康城下,埋伏也设了两天,预料中的隋兵却仍是不见影踪。   难道杨素虚有其名?陈辅不禁将手指按在眉心揉了揉。不可能。他分明记得,当初杨素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势如破竹南下的样子。十余年的太平日子,不可能让这柄利刀这么快就磨损了锋刃。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取下建康的天赐良机,一旦丧失这个机会,定要追悔莫及。   他正在想着,山脚下突然有一骑如飞而来。   那是个传令兵。传令兵到了陈辅跟前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急急道:“禀陈军师、陈将军,徐驸马来报,敌军已至营门!”   这个消息让陈辅和陈节两人都惊呆了。怔了片刻,陈节率先叫道:“不可能!”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监视着建康城的动态,城中若有军队开出,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但现在事实便是敌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他们营前,本来想要伏击,结果反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瞬间,陈辅心里升起了一种败北的预感。他看了看陈节,沉声道:“快去看看!”   驸马徐德言,官为太子舍人。虽然与他们一同奔走,但他毕竟不是军人。假如隋兵现在就在进攻,徐驸马肯定支撑不住。此时便是陈辅,都不免有点惊慌失措了。   他们刚到营前,驸马徐德言便已迎上来了。陈节顾不得多说,劈头问道:“徐驸马,敌军呢?”   “距我军只有四百余步了。”   四百余步,那仅仅是一蹴而就的距离。陈节惊呆了,道:“不可能!杨素这支部队难道会隐身的?”   徐德言脸上有种茫然,道:“陈将军,据斥候所报,敌军共有……”   陈节已急坏了,抢道:“共有多少?”   “共有二十多人。”   陈辅和陈节又是一怔。如果徐德言说敌军有数万,甚至说是数十万,他们都不会如此惊异。只派二十余人,难道杨素用的也是一条诱敌之计?   “一定是来诱敌!”陈节已然说道。但徐德言脸上却还是堆满了疑惑:“可是,斥候说,敌军领队的,正是杨素。”他顿了顿,又道,“甚至还有女子和小孩。”   这回连陈辅也是莫名其妙了。杨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如果说他不清楚自己埋伏在什么地方,派小股部队出来探路,结果与己方狭路相逢,那确有可能。但探路不可能是杨素亲自出马,更何况带了女子和孩子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节道:“军师,不管杨素在想些什么,让人突击吧!”   也许,这种单刀直入才是最好的办法。不管杨素有什么打算,假如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擒获,取下建康城便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陈辅觉得自己很难抵御这个念头的诱惑,点了点头道:“好吧。”只是在他心底,却又有种突如其来的不安。   难道,杨素知道那件事了?他是因此而来?   看到前面那匹马停下了,清国公杨素也勒住了战马,沉声道:“拓儿,怎么了?”   在他身前那匹马上坐着的,是一个披着带风帽斗篷,脸上犹带稚气的少年。听得杨素的问话,少年转过头道:“师父,前面有杀气。”   定然就是陈辅。杨素心里想道。对这个敌人,杨素的心里其实尊敬多于憎恨。亡国十余年,依然不屈不挠,百折不回,天下如此公者还有几人?平心而论,陈辅文武皆备,实是宰辅之材,但杨素也知道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为大隋所用的。不能用者,杀之。他想起大哥杨坚说过的这句话。   稷业兄,对你最好的尊敬,便是将你的首级挂在建康城头。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扭头对身后一个女子道:“公主,希望令弟能逃过此劫吧。”   这女子相貌秀美,虽然杨素对她很是客气,但她的神色中总是带着一丝忧伤。抬起头看了看前方,她低声道:“多谢公爷。”话虽这么说,语气中却毫无感激之意,仿佛已将一切都置之度外。   前面的树林中,突然传出一阵暴雨般的马蹄声。杨素精神一振,不再与那女子交谈,向那少年喝道:“拓儿,来了!”   少年已打马上前,忽地将斗篷扯去,高声喝道:“我是大隋杨拓,来者可是南陈余孽?”扯去斗篷,才发现这少年背上背着一把巨大的阔刃剑,虽然他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大一些,但作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而言,这把四尺大剑已几乎要与他的身体等高了,若不是骑在马上,这把剑恐怕只能扛在肩上。   来的正是陈节及亲随骑兵。陈节眼见杨素就在跟前,哪里还肯罢休,大枪一指,喝道:“杨素,哪里走?”他虽是南将,却好用骑兵,麾下这支亲兵更是跟随他多年,个个骑术精绝,冲锋之势虽如疾风骤雨,队形却分毫不乱。眼见那少年要被这一队铁骑冲得倒于马下,冲在最前的几匹马突然齐齐发出了惨嘶,马上骑者全都摔倒在地。   是妖术吗?后面的骑者被这般一阻,已冲不上去了。陈节见此情形,怒欲裂眦,喝道:“大陈的好男儿,与我冲!”一催战马,已带着众将疾冲上前。   发现杨素只带了这么些人前来迎战,陈辅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等看到那少年出马,他心头便是一沉。等那少年扯去斗篷,露出背后的大剑时,他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完了,一切都完了。陈辅只觉心已如同结冻了一般,那是知道一切努力都已成为徒劳后的绝望,他到了现在才明白杨素为什么一直不动用重兵了。   杨素果然是为了少主而来!他从来不曾畏惧过,即使是十几年前隋兵渡江蜂拥而来,即使是这些年来在草泽中惨淡经营,苦苦支撑,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惊恐。少主已是陈朝最后的宗室,假如少主没于此役,就算自己逃出生天,也再找不到这样一面旗帜了。当他抬起头时,嘴唇一瞬间已失去了血色。   “军师,那是……”   徐德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陈辅扭头看去,却见徐德言亦是面如死灰,眼中带有惊恐之色。他道:“怎么了?”   “是公主!”徐德言像是吞了个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一样欲言又止,陈辅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但马上就道:“杨素带来的女子中,有一个是公主?”   徐德言点了点头。他口中的公主,便是陈后主之妹乐昌公主,也正是他的妻子。陈国覆灭之日,徐德言与妻子失散,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却没想到在杨素身边发现了她,难怪会如此绝望。   杨素不会做多余的事。他把公主带来,只能说明一点……仿佛在一片黑暗中发现了一点光亮,虽然极其微弱,陈辅还是暗叫侥幸。他小声向徐德言道:“驸马,这里已经守不住了,杨素要的正是少主。你即刻带幼主南逃,我和少主随后就来。”   徐德言道:“可是杨素若找不到少主,定会紧追不放,该怎么办?”   陈辅喃喃道:“檀公策,李代桃僵。”   檀公策,即是《三十六计》的正称,传说乃是刘宋名将檀道济所传,李代桃僵是其中一计。“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此计出自乐府诗,徐德言熟读诗书,自然明白。他惊道:“军师,你是要……”   陈辅道:“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此时那少年已拔出了大剑。这把剑比他的脸还要阔,极是沉重,这少年也只能用双手齐握才能举起,而举起时将他整个人都遮住了。当大剑举起时,天色一下变暗了,一瞬间乌云便已堆满了天际,狂风也已突如其来,卷地狂吼,仿佛转眼间换了一个世界。   少年的嘴里正喃喃念着什么,随着他的声音,大剑的剑身上有奇异的云纹浮现,不住地流动变化着。突然,他将剑向前一劈。   剑劈下时,少年的眼里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大剑劈下,仿佛将时间也劈出了一道裂隙,少年身前的树叶乱草全都被卷得纷纷扬扬,连合抱粗的大树也“轧轧”作响,仿佛有无数个隐形的巨人在这一瞬疾冲出来。正向他冲过的南陈骑兵首当其冲,尽都落马,离得最近的一些士兵甚至连马鞍都坐不住了,离鞍飞起,重重地摔倒在地。   陈节的马已冲到了离少年还有十几步的地方。只要再过片刻,他的长枪定然可以探入少年的胸膛,在刹那间将少年那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都挖出来。可是,这十几步的路程却已如天涯般遥远,他只觉前心像是被一个巨锤重重一击,还没回过神来,一口血便直直地喷了出来,甫出口又被狂飙撕成碎雾。   陈节这支千锤百炼的铁骑,居然不敌少年的虚空一击。陈节再也坐不稳马鞍,翻身摔了下来。倒下的一瞬,他看到了少年那两颗如闪电般放光的眸子。   一颗黑如点漆,另一颗却蓝如大海。这少年的双眸竟是不同色的,显得如此妖异。但陈节已不能再看到什么,眼前的世界在极快地沉入黑暗之中。   第一章   雍州。   伏魔山。   正是春日,和风骀荡,山道上满是野花。陈靖仇快步走在上山的小径上,刚转过一个山嘴,一阵风吹过,将他头顶正开着的一枝杏花拂落了一片花瓣。眼看那片花瓣要落到他肩头,但还没碰到,忽地掠过他背在身后的长剑剑柄,又随风飘扬起来。   落花轻未下,飞丝断易飘。   看着这情景,陈靖仇想起了刚从《阴铿集》中读到的这两句诗。虽然跟师父学的主要还是鬼谷秘术,但他更喜爱这些诗赋。阴铿这两句诗清丽之极,前句说的简直就是眼前的情形,那么空中会有断了的蛛丝在飘动吗?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   路边的树丛里突然发出了“沙沙”一阵轻响。是师父吗?陈靖仇记得平时自己分心时,师父总是会沉着脸训斥自己,他不由得有点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并没有看到师父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修炼鬼谷秘术,必要专心致志,凝神定气方能有成。你老是这样三心二意,复国大业几时能成?”   这句话师父不知已对他说过几遍了,陈靖仇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如果师父看到自己分心的话,肯定又会这么说吧。   鬼谷秘术,据说传自战国时的鬼谷子,也就是俗称的奇门遁甲,属于道家的一个分支。但一直流传不广,陈靖仇的师父陈辅还有个师兄,而到了陈靖仇这一代,据说就剩下他一个弟子了。   所以师父才会对自己如此严厉吧。陈靖仇不敢再胡思乱想了,整了整心神,开始默想着师父传授的鬼谷秘术咒语。   树丛里又是“沙沙”的一阵响。是师父来了?陈靖仇忍不住便想扭头去看,但转念一想:师父让我一个人上山,只怕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分心。他熬住了看个究竟的念头,只是平心静气地沿着山道而行,当真心无旁骛,目不旁视。可是,他刚要迈步,边上那种“沙沙”声却越来越响。   师父是故意想让自己分心吗?陈靖仇想着,连忙道:“师父,弟子在此。”他心想师父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已发现了他,这般叫破了,省得他还要躲在树丛里。谁知他的话音刚落,肩头忽然有什么东西搭了上来。   那是一根细细的藤蔓。刹那间陈靖仇还有点茫然,心想:师父想要干什么?但这根藤蔓却猛地收紧,勒住了他的脖子竟要把他拖进树丛去。   是妖物!   陈靖仇背上立时冒出了冷汗。妖物。师父虽然对自己说了不少,但他还不曾真见过。天下万物,吸取日精月华,日久皆能成精。这些妖物有些于人无害,有些却要伤人。隐身在树丛里的,显然是个要伤人的妖物,自己却疑神疑鬼地猜测是师父。慌乱中,师父传授给他的鬼谷秘术已全然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本能地把左手插进了藤蔓圈里,挡在了喉前,不让它把自己勒得断气。可是这妖物的力量却显然不是人类所能比拟的,这根藤蔓不住地收紧,几乎要把陈靖仇的手掌都勒断了,可仍在一寸寸收缩。陈靖仇挣扎了一会儿,但不挣扎还好,一挣扎,人一个踉跄,被一下拖倒在地,连背上的剑都甩了出去。   师父,救命啊。如果陈靖仇还能喊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叫出来的。可是藤蔓已经缠住了他的脖子,连气都快透不出来了,若不是及时插进一只手,现在自己准已成为一堆尸肉。可纵然未死,想要喊却也已无能为力,发出的只是一些“嗯嗯”的声音,倒好像是嘴里塞满了东西。他也知道,一旦被拖进树丛里,就再也没有回天之力,必死无疑。   就这么等死?这时的陈靖仇反倒冷静下来。自己所学的鬼谷秘术,正是对付这一类妖物的。鬼谷秘术共分金、木、水、火、土五门,这五行相生相克,对付哪一系怪物,就要用相应的一门。袭击自己的这个妖物无疑是草木之属,金克木,无疑就要用金术。自己的长剑已甩了出去,他的右手飞快地变了两个手印。   这是驭剑术。本来施展驭剑术时,口中要厉喝一声:“疾!”大为潇洒出尘,但现在的陈靖仇被拖翻在地,脖子也被勒住了,哪里喊得出声,只怕施的是有史以来最狼狈的驭剑术了。不过纵然狼狈,这驭剑术的威力倒也丝毫不减,“锵”的一声,陈靖仇甩在地上的那柄长剑突然如活了一般一跳,长剑已脱鞘而出,直直插向陈靖仇的脑袋。原来陈靖仇根本没想到自己正被藤蔓向后拖去,他本想驭剑将藤蔓削掉,可这般一来,削掉的不仅是藤蔓,还有自己的半个脑袋。他心下一急,右手已猛地插向地里。这几天并没有下雨,泥土甚硬,但陈靖仇的鬼谷秘术修为已然不算浅,五根手指就同铁凿一般深深没入土中,便似打了一道铁桩,那藤蔓力量虽大,一时间却也拖不动了。也就在这时,长剑一掠而过,堪堪擦过陈靖仇的头顶,藤蔓迎刃而断。   一觉得脖子上的藤蔓松了,陈靖仇已一跃而起,伸手抓住了长剑,极快地在地上划出一道符,喝道:“疾!”剑痕划出的符印上立刻冒出了火光。五行相生相克,火并非直接克木,但火为木生,在生克上称为“泄气”,可以大大削减木系妖物的能力。他生怕这妖物神通广大,单靠一柄长剑对付不了,因此以火术首攻,削弱妖物的攻击力,再以金术强攻。但还没等他再用驭剑术,树丛里已是一阵“吱吱”的声音,几根藤蔓向空中扭动了一阵,便已不动了。   就这么轻易打发了?陈靖仇不由一愣,心道:原来这妖物这么脓包。他本来还想见到师父后添油加醋地吹嘘一通,说自己如何与一个妖物大战三百回合,可现在似乎能大说一通的也就是自己开始时如何狼狈的样子。被这么一个小妖物搞得这么狼狈,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其实陈靖仇自己也不知道,他修习的乃是正宗鬼谷秘术,因为师父教得严厉,他学得也刻苦,修为其实已着实不低,欠缺的只是经验而已。方才碰到的这木妖虽然不是太厉害,但无论如何不算脓包,若是有个别派术士在一边见陈靖仇能如此轻易就将这木妖消灭,多半会小小吃上一惊。   消灭了这木妖,陈靖仇整理了一下衣着,不敢再大意了,小心向山上走去。只是这回他加了小心,那些妖物却仿佛怕了他一般,再没一个敢出头,偶尔跑过的也只是一两个花妖、草妖之类不能伤人的妖物。但这样一来,走得自然便要慢了。   转过几个山头,远远地,见前面有个人立在一块空地上,正是师父陈辅。陈靖仇又惊又喜,连忙快步过去,躬身施了一礼道:“师父。”   陈辅的衣着和他一般无二,身后也背着一支长剑。看了陈靖仇一眼,陈辅冷冷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尽管陈辅眼里带着一丝不悦,声音也极其严厉,不过陈靖仇已见怪不怪,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师父总是这样的。师父的慈爱,也就是和严厉连在一起。他连忙说:“路上碰到了几个妖物。”   “你把它们消灭了?”   “是。”陈靖仇说完,又觉得光一个字未免太轻描淡写了,便又道,“弟子以鬼谷秘术……”   陈辅没等他自吹自擂完,便打断了他道:“走吧,天不早了。”   陈辅已又向山上走去。陈辅走得快,陈靖仇小跑着跟上去,问道:“师父,我们今天来这里是做什么?”   陈辅站住了,回过头看了看陈靖仇。此刻,师父的眼神似乎有点与往常不同,陈靖仇也不禁有些茫然。没等他发问,陈辅便说:“靖仇,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十神器吗?”   陈靖仇想也不想便答道:“是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若能找齐五样,结成九五之阵,便能扫平天下。”   这十神器师父说过很多次,每一次说起,师父总要洋洋洒洒说上一大篇,尽是靠这十神器“消灭隋虏,复兴大陈”之类,陈靖仇耳朵里都听出老茧来了,当真是熟极而流。他本以为今天师父准要再次说一遍了,谁知陈辅却只是顿了顿,便道:“你知道就好,走吧。”   师父居然破天荒地没说下去,陈靖仇不禁大感意外。他见师父已接着向山上走去,忙快步追上前,问道:“师父,难道这十神器都在伏魔山上?”   “要是都在伏魔山上,这儿早就会挤满闻风而至的人了。”   虽然这话有点像是玩笑,但陈辅的声音里却带着一点庆幸。陈靖仇心道:也是,十神器早就不知所终,哪会这么轻易就找到的。他见师父不再说话,便不敢再多嘴问下去了,只是紧紧地跟着师父,不敢稍离半步。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说的是山道上看着挺近,但走起来却曲曲弯弯得好半天。又走了一程,山顶已是遥遥在望,就在这时,天色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暗了下来。走了这么久吗?还是要下雨了?陈靖仇不由一愣,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望之下,他失色地叫了起来:“师父!”   陈辅头也不回,只是道:“怎么了?”   “天……师父,你看这天色!”   陈辅仍然不抬头,边走边道:“没什么,天狗食日罢了,走吧。”   天狗食日,指的就是日食。古人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便传说那是一条天狗在吃掉太阳。日食并不是很常见的现象,陈靖仇有生以来尚未见过,但陈辅见过两次了,也并不为奇。他心道:原来是因为今天会有天狗食日,那神器才会被我感应到。天可怜见,若不是有这异象,想找到这神器还不知何年何月。但陈靖仇却仍然没动身,指着天边道:“师父,你看,那边还有颗星!”   天狗食日时,由于天色暗下来,白天也能看到星光,这也并不稀奇。陈辅正待呵斥一句“大惊小怪”,但眼神一抬,扫过天边时,也不由一怔。   天色暗下来的同时,在天边出现了一颗红色的大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是扫帚星啊!   陈辅在心底喃喃说着。扫帚星,也就是彗星,向来被说成是妖星。每当妖星出现,便主刀兵将起。这是个什么预兆呢?对于一般人来说,天下将起刀兵自是不幸的事,然而在陈辅心目中,这妖星却实是一个极佳的预兆。他看着这妖星,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陈靖仇见师父突然大笑,心里有点害怕,道:“师父,这星是吉兆吗?”   “吉兆,自是吉兆!”   陈辅笑得无比欢畅。他指着那颗红色的妖星道:“靖仇,这是妖星,主刀兵将起。这是隋虏将亡、大陈复兴的吉兆啊!老天也知道我大陈国运不绝,当有重光之日!”   陈辅虽然这么说,但陈靖仇却神色黯然。他仍然不觉得天下将起刀兵是什么吉兆。他读过的书上,总是说天下太平方是百姓所愿。昔年汉武帝神武英明,天下承平,却锐意开疆拓土,以致百姓苦不堪言。假如现在真的又将天下大乱,即使大陈能够借机复兴,对天下百姓来说仍是一场大劫。   “靖仇,你难道不为大陈有复兴之日而高兴吗?”   陈靖仇一惊,心知自己的神情已被师父看在眼里。他嗫嚅地道:“师父,如果大陈将要复兴,是不是又要经一番恶战?”   陈辅捋了下长须,高声道:“正是。隋虏岂肯甘愿束手就擒,定然还要负隅顽抗。你不用担心,只要神器在手,就算那杨拓小子也不在话下。”   陈靖仇一怔,反问道:“杨拓?”   这名字很陌生,师父还是第一次说起。陈辅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我以前一直不曾对你说起过,现在你要记着,此人将是你平生的宿敌,只要消灭此人,隋虏不足虑矣。”   “杨拓这人很厉害吗?”   陈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他厉声道:“此人凶悍绝伦,当年为师与陈节将军起兵,正是败在他手上。好在那时他们并不认识你,为师才能将你救出险境。十几年来隐姓埋名,正是为了逃避此人的追杀。”   师父当年居然曾经在杨拓手下惨败逃生!这时陈靖仇才真正感到了吃惊。在他心目中,师父岂止是个师父,简直如天人一般。师父养育了自己,又传授自己鬼谷秘术,他觉得以师父的本领,天下当无人与之抗手,可是那杨拓居然在十几年前就能让师父败逃,这个人当真是个难以想象的强敌。他强笑了笑道:“师父放心,十几年过去了,杨拓再厉害,到底也老了,定不会是我师徒二人联手之敌。”   他说这话也是宽宽师父之心,但陈辅却显然并没有宽心,眼里闪烁着不知什么样的神情。半晌,陈辅才道:“这些事以后再跟你细说吧,我们快点上山,将那神器拿到方是正事。”   陈辅说罢转身便走,陈靖仇已不敢再说,加紧跟上。到得山顶,天色越发昏暗,太阳已经成为一线,而天边的妖星则显得越发明亮。   山顶上杂草丛生,藤蔓之类纠缠成一团。陈靖仇打量了四周一眼,道:“师父,那神器在什么地方?”   陈辅道:“不要急,让我看看。”   陈辅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这竹筒不过手指粗细,年深日久,长年摩挲,表皮已成了亮闪闪的紫红色。他拔下塞子,左手握住竹筒,右手捻了个诀,喃喃道:“如意子,出来吧。”说罢,右手的食指在竹筒底轻轻一弹。随着这一弹之力,有个东西突然从竹筒里飞了出来。   那是个小小的圆球。这圆球一见风,便像吹足气一般大了起来。陈靖仇看得有趣,问道:“师父,这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我练的符鬼。”   陈靖仇眼里顿时闪出了一丝艳羡。符鬼是鬼谷术中的一门秘术,传说是初代祖师鬼谷子的不传之秘。当初鬼谷子收下孙膑和庞涓两个徒弟,庞涓急着下山求取富贵,没有修习此术,而孙膑则精研符鬼,后来就靠此术躲过了庞涓的追杀,并将庞涓射杀在马陵道上。虽然师门秘传书上记载有符鬼,但陈靖仇功力不够,尚不曾修过,平时问问师父,师父也总不回答,现在总算见到真正的符鬼了。陈辅见陈靖仇满脸羡慕,笑了笑道:“不用急,你现在的功力差不多可以练符鬼了,回去我就传你。”   这符鬼在空中绕了个圈,却没什么别的变化,重又飞回了竹筒里。陈辅松了口气,将符鬼重又收回怀中。陈靖仇看得莫名其妙,问道:“师父,怎么了?”   “这里没别的妖物,倒省了我的事了。”   陈靖仇想起秘传书上说的符鬼,乃是靠吸食鬼物魂魄成长的。换句话说,主人斩杀的鬼物越强,符鬼也就相应越强。也正因为符鬼要吸食鬼物魂魄,所以对鬼物特别灵敏。师父把符鬼放出去,定然是察探这神器周围有没有什么危险的鬼物吧。他说道:“这符鬼什么事都没有,就说明这儿没有鬼物?”   陈辅点了点头:“不错。我本以为神器定然有极强的鬼物作护法,没想到这儿什么也没有,看来上天也是要护佑我大陈复兴。”   在师父的心中,只有复兴大陈一个念头吧。陈靖仇想着,眼前又仿佛看到了刀兵四起,百姓在乱兵冲杀中纷纷倒地的惨象,一时间有些茫然。师父总说要复兴大陈,可是复兴大陈却要百姓遭受劫难,在陈靖仇心中,实在有点不以为然。   陈辅收好了符鬼,已拔出长剑,喝道:“靖仇,将这些藤蔓斩掉。”   陈辅将长剑一竖,剑身立时闪起一道白色光芒。陈靖仇心知师父是要用飞剑术,他功力虽然不及师父,但现在斩断一些长得密密麻麻的藤蔓,倒也不在话下,便也与师父一般祭起长剑。两把剑冲天而起,落下时绞在一处,那些藤蔓虽然粗大结实,终究难敌精钢长剑,立时被斩得七零八落,露出了一个洞口。   一见这洞口,陈辅脸上才露出了喜色。他收好长剑,笑道:“行了,靖仇,进去吧。”   陈靖仇忙不迭地跟着陈辅向洞里走去,心里一阵紧张。洞中是十神器中的哪一件?拿到了神器,也就是现在这种和平日子的终结吗?这些念头一瞬间全涌入了他的脑海,他也不知是喜是忧。   洞里很暗,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藤蔓遮掩,只怕从未有人来过。陈辅拿出火折子来点着了一个火把,道:“靖仇,四处找找,看有没有神器的下落。”   陈靖仇答应一声,向四周张望着。可是这洞并不大,四处只是空空一片,只长些苔藓之类,根本没看到有什么神器。他看了一圈,对陈辅道:“师父,好像什么东西也没有。”   陈辅也有点茫然,喃喃道:“不会啊,我用三才盘看过,应该就在此处,仔细找找。”   陈靖仇见师父拔出长剑,用剑柄在洞壁四处敲打,心道:到底还是师父,可能这儿有秘道。便学着师父的样子,也拿长剑在石壁上敲着。敲到了一个角落上,虽然听不出什么,却忽然有一块石头应手而落。陈靖仇又惊又喜,心道:我功力这么强了?随便一敲居然把石头都敲碎了。可想来又不太像,那块石头似乎并不是自己敲下来的,他伸手摸了摸,却摸到了一个洞,从中冒出一团团寒气,触气冰凉。他叫道:“师父,快来,这儿好像是了!”   陈辅应声过来,也伸手摸了摸,喜道:“正是。这个冷法,定然是昆仑镜!”   昆仑镜,传说是西王母采昆仑山顶的万载玄冰炼成,极为阴寒。陈辅心知神器就在石壁对面,伸手将火把交给陈靖仇,自己走到石壁前,咬破手指用指血在石壁上画了道符,道:“靖仇,闪开了,为师要用破石咒。”   陈靖仇知道破石咒一施,定然碎石纷飞,说不定还要伤人,应声退开了几步。只见陈辅咒声一落,忽地一掌击在石壁上。这一掌力量也不甚大,但整个石洞都发出了一阵震颤,头顶灰土簌簌而落。陈靖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想:这石洞不要被师父一掌震塌了,那自己师徒二人全得活埋在里面。好在石洞没有塌,那块石壁却一下垮了下来,露出一个大洞,那股森寒之气更是奔涌而出。陈靖仇打了个寒战,赞道:“师父,您的功力真深!”   陈辅摇了摇头道:“这石壁已被昆仑镜的寒气侵蚀酥了,也不是我功力有多深。”   陈靖仇听师父这么说,却是犹豫了一下。如果昆仑镜的寒气如此厉害,这神器封在山洞里不知多少年了,只怕整座山早就被寒气侵蚀殆尽,但为什么现在只是这堵石壁受影响?他年纪虽然不大,经验也不足,但脑筋实是转得比他师父更快。只是陈辅满脑子都是消灭隋虏,复兴大陈,眼见神器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哪还想别的,早已一步跨了进去,陈靖仇也只好跟了进去。   一到石壁那边,陈靖仇便又打了个寒战。好在他的鬼谷术已有小成,这点寒气尚能忍受,只是仍感到寒气砭骨,直如针刺。石壁那边虽然与外面相通,但因为正值天狗食日,仍是昏暗一片,这里却是眼前一亮,周围尽是一片莹白的光芒。   光是从一个石台上发出的。在石台上,放着一面式样奇古的镜子,非金非玉,宝光流动。陈靖仇心想:传说昆仑镜是昆仑山上万载不化的玄冰所制,怪不得这么冷。他心生好奇,便想上前把这镜子拿下来看个究竟,陈辅一把拉住他道:“小心!你不要命了吗?”   陈靖仇吃了一惊:“师父,不能拿吗?”   “这神器岂能直接就碰。必须先要消去这股奇寒,不然你只消一碰,马上整个人都冻成冰块。”   陈辅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包中是些药粉。他在石台上绕着昆仑镜撒了个小圈,自己盘腿坐下来,开始施法禳解。陈靖仇看着师父,正感无聊,陈辅忽然睁开眼道:“靖仇,坐下,与我一同施法。”   这禳解之法陈靖仇也学过,但还不曾真的用过,听得师父吩咐,便也照着师父的样子盘腿坐下。两人施法半晌,只觉得室中的白光渐渐变得温润起来,那股彻骨寒气也已大减,只是比平时稍稍冷一些。陈靖仇不知是不是施法有效,扭头向师父道:“师父,这样是不是成了?”   陈辅含笑道:“靖仇,没想到你的功力已比我估计的深了许多,不枉我十多年教导。”   陈靖仇心中一暖。虽然师父对自己极其严厉,平时不假辞色,但他知道师父对自己实是慈爱无比,总是希望自己能早日有成。他站了起来道:“师父,现在可以拿了吧?”   “可以了。”陈辅说着,又加了一句,“你先试试,别勉强。”   陈靖仇走到石台前,先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昆仑镜。这面镜子光润之极,触手冰凉,但也并不是冷得难以忍受。他拿了起来,笑道:“师父,果然,那股奇寒之气被解了。”   陈辅也笑了笑,正待说什么,镜子里突然升起了一股黑色的烟气。陈靖仇不知出了什么,不由一怔,心道:师父还在施法吗?扭头看了看师父,却见陈辅亦是一股愕然,伸手摸出了那个装着符鬼的竹筒。   这小竹筒此时正爆豆似的响。陈辅拔下塞子,还不等伸指一弹呼出符鬼,符鬼已直直蹿了出来,停在空中,身体猛地胀成了拳头大小。   昆仑镜中的黑气还在不停地冒出来,仿佛里面正在烧一堆湿柴一样。陈靖仇只觉得这镜子突然间又急剧变冷,冷得快要拿不住了,叫道:“师父,好像不对劲啊,没解完吗?”   “快放手!”   陈辅突然叫了起来。那符鬼也如临大敌,身体又胀大了一圈,“嘶嘶”作响,就像是看到一条毒蛇正游过来的小猫。陈靖仇连忙将昆仑镜放回台上,双手不停地揉搓。只是手指上的寒气仿佛总也揉搓不去,他看了看,指尖已凝成了一片白霜,若自己放手再缓片刻,恐怕手指全得废了也说不定。站在石台前已让他冷得受不了,他退到师父身边道:“师父,是不是再禳解一次?”   也许现在该立刻退出洞去。但在陈辅心中,这个念头根本不存在。找得到一件神器,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怎能错失?他道:“好,来,我师徒二人合力!”   他两人重又盘腿坐下。禳解术重施,镜中那团黑气果然有减缓之势。陈靖仇松了口气,心道:还好,鬼谷秘术果然神奇。正想着,却觉得手背上一阵针刺样的疼痛,低头一看,却见手背上多了一颗圆圆的冰粒。   这是哪里来的?陈靖仇一怔。他扭头看了看师父,却是大吃一惊。只见师父的脸已涨得通红,一颗颗汗珠不停地淌下来,但还不等流下,便已凝成了冰珠落到地上。陈靖仇顿时慌了,叫道:“师父,我们先出去吧!”   他二人合力施法,也只能勉强与这股奇寒之气相抗,陈靖仇这般一分心,禳解术哪里还能维持。只见黑气霎时又升起了一大团,凝在空中,隐隐已成一个四足奇兽的样子。陈辅放出的符鬼本来还跟小狗一样停在半空里发狠,一见这模样,立刻缩成一小团,没入陈辅身边的竹筒里。   符鬼能够通灵,定然已觉察到自己根本无法匹敌的危险了。而符鬼本来是以鬼物为食,居然吓成了这样子,看来昆仑镜中依附的鬼物远远不是寻常之物。陈辅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勉力相抗。陈靖仇知道不好,再也不敢胡思乱想,重又坐下,协助师父施法。   不行,这样子下去,师徒二人都要折在洞里。陈辅嘴上已说不出话来,但心底却已洞然。神器若是无主,不会有鬼物依附。他修习鬼谷秘术已有十多年,这一点自是明白。但他没想到的是依附在昆仑镜上的鬼物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大陈复兴的理想,难道就要在今天宣告破灭?   陈靖仇并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他只觉得那股阴寒之气越来越重,自己已快要支撑不住了,只想早点拔腿就跑。但师父尚未发话,他哪肯先行逃跑?也只是拼命支撑,汗水直淌,脸上也已挂满了冰凌。   “靖仇!”   耳畔突然响起了师父的声音。陈靖仇听得这声音很是平静,心中一宽,忖道:看来师父还是有办法的。   他顺口道:“弟子在。”   “快走!”   师父居然说出了这两个字,陈靖仇不由一愣。但他实是求之不得能早点逃出洞去,一听这话,立刻道:“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便向后跳出石壁破口。但他一出去,却没见师父出来,陈靖仇心下大骇,又向前一步,探头进去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不走?”   里面已是白茫茫一片。原本在师父身边看不清,现在离得远了,陈靖仇反倒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师父身边有无数白丝萦绕,整个人仿佛已坐在一个蚕茧中,连人影也快要看不清了。只听得师父喝道:“快出去!接着!”   一个东西破空而来,陈靖仇一把接住,发现正是那个装着符鬼的竹筒。竹筒还在不住地震颤,大概符鬼在里面不停发抖。陈靖仇还想再往里走,却觉一股大力猛然涌来,将他一下抛出了山洞,而师父身边的白丝也霎时四处飞散。   陈靖仇被这股大力推出洞来,在地上打了个骨碌。待爬起来,他还想再进洞去,却见洞口已蒙上了一层白丝,仿佛一瞬间有无数蜘蛛正在结网。他不由一怔,伸手捞了两把,但一碰之下,却觉手掌痛如刀割,这些白丝竟是些冰丝,冷得就和刀锋一样。他心下大骇,拔出长剑不住砍削,嘴里叫道:“师父!师父!”他想硬生生地砍出一条通道,但这些白丝比真的蛛丝还要坚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削断了一根,却又生出十七八根,只不过片刻,白丝已将洞口蒙得严严实实,里面只怕已是全然塞满了,冰丝缠绕在剑上,长剑已变得像一块积年未化的寒冰,快要拿不住了。陈靖仇又急又怕,大叫道:“师父!师父!”泪水不住涌出,不过此时倒是泪水并不结成冰碴了。   就在这时,洞中突然传出师父的声音:“靖仇。”一听得师父的声音,陈靖仇抹去泪水,扑到洞口,叫道:“师父,你怎么样?我怎么才能救你出来?”   师父只怕在里面已经动弹不得了,但声音还能听清。他道:“靖仇,我不曾预料到,这昆仑镜竟然已被饕餮依附,以致功亏一篑,现在只能以毒攻毒,将昆仑镜的寒气激发,将它封在洞里。”   饕餮!   一听这个词,陈靖仇便觉心头一悸。饕餮是上古异兽,乃是龙之九子之一。龙生九子,有恶有善,饕餮乃是恶兽,传说此兽食量奇大,能食尽万物,没想到竟会依附在昆仑镜上。他叫道:“师父,你说,我怎么救你出来?”   “去找你公山师伯!”   师父的声音已越来越轻了。当他发现昆仑镜上所附妖兽竟是饕餮时,便知道已无回天之力。昆仑镜是极寒之物,平时被太阳真火克制,也只有天狗食日时才会被人感受到。饕餮也一定是察觉到从昆仑镜上散发出来的无穷无尽的威力才来的吧。原本饕餮与昆仑镜的极寒之气相辅相成,形成了一种平衡,但鬼谷秘术的禳解术却打破了这个平衡,以致饕餮被释出来。如果任由饕餮出世,这世界立刻就沦入万劫不复之地,因此陈辅才不惜逆运禳解术,将昆仑镜的寒气加倍释放出来。昆仑镜是上古神器,威力非凡,就算饕餮也承受不住,立时被封住。但这样一来,陈辅自己自然也出不来了。他心知当今天下能够解决饕餮的,只怕不到十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师兄公山铁。   陈靖仇在外面听师父说公山师伯能对付饕餮,就如同一个行将没顶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一样,叫道:“师父,公山师伯在哪里?”   师父的声音越来越轻了,定是洞中冰丝越结越厚。这是玄冰丝,坚逾金铁,现在还不曾全部结成,因此师父的话尚能听到,一旦洞里结成一整块玄冰,就听不到师父什么话了。他叫了两声,仍然不见师父回应,心下大急,伸手在冰面上重重拍了两拍,又不顾冰冷,把耳朵贴在上面。隐隐约约,只听得师父的声音极轻地道:“雷夏泽。”   玄冰已将洞口彻底封住了,天空中,太阳也已重新放出了光明,映在冰面上,灿然生光。陈靖仇又等了好久,再也听不到师父的声音。他这才死了心,站起来,抹去了泪水,看着洞口,心道:师父,请放心,我很快就去求公山师伯来救您。   第二章   陈靖仇走到这个挂着块“桃花亭”匾额的驿亭前,日正当午。虽然天并不热,但他急着赶路,走得满头是汗。   驿路之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这是给行路之人歇息所用。走道的人走得累了,或者遇上雨雪,来亭里坐一阵,喝口水,吃点东西,养足精神继续赶路,所以在驿亭边总是相应地开着些酒家客栈,好让过路人打尖。久而久之,周遭也就形成了一个村落。   桃花亭就坐落在村口。也不知哪一代亭长还有点雅士之风,给这个寻常驿亭取了这么个风雅的名字,亭边种了几棵桃树,顿时显得不同凡俗起来。驿亭边有家名叫“贺家老店”的小客栈,食宿兼营,本来也是做点过往人的生意,但现在整个店都挤满了人,一个店小二正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连脚都举起来。见陈靖仇出现在门口,这店小二百忙中托着个盘子过来打招呼,亮开嗓门叫道:“客官里边请,吃点什么?”   这是店小二的生意经,见有过人,马上就往里让,不问是不是吃饭,就问吃点什么。这等殷勤待客,就算过客本来并不很饿,也多半会进来喝两口小酒。陈靖仇本来就有点饿了,见这酒铺前搁着一个大蒸笼,热腾腾地飘出香味,更是觉得饿了,过来道:“有包子吗?买两个。”   店小二见陈靖仇只买两个包子,不禁有点泄气。不过对于开店的来说来者都是客,不论客人吃多吃少,都不能怠慢了。他道:“公子稍候,我马上给您送来。”说罢快步把一盘酒菜放到几个酒客面前,又到前台抓了张干荷叶,打开蒸笼包了两个包子道:“肉包子两个。公子,可要吃杯酒解解乏?小店的自酿桃花酒,开坛十里香,很不错呢,还有卤鸡也挺香。”   陈靖仇听他说得热闹,更兼从里面飘出一阵阵的鸡肉香,更是勾人馋虫。虽然囊中羞涩,还是道:“那,给我来半只鸡尝尝。”   店小二道:“公子是堂吃还是打包?”   陈靖仇见酒店里挤满了人,只怕也没空位子,便说:“我打包吧。”   店小二答应一声,提起一把斩肉刀,把半只卤鸡斩成了一块块,手脚极是麻利。陈靖仇见他手起刀落,每一块鸡肉都切得一般大小,而且毫不拖泥带水,心想:果然是熟能生巧,这小二哥准不会武功,可用起刀来也很妙。《庄子》上说庖丁解牛,目无全牛,师父说这里面与武功相通,看样子当真不假。他想起了师父,又不禁黯然。这时店小二包好了鸡递过来,见陈靖仇神色,只道他是担忧误了路程,便笑道:“公子,您是要过河吧?也不用太急,等月河村做完了祭祀,路就开禁了。”   陈靖仇接过鸡肉,诧道:“开禁?前面出什么事了?”   “公子不是要过河吗?”   陈靖仇道:“我是要去雷夏泽。”   “那就是啊,雷夏泽在北边。这两天月河村在忙着祭祀的事,桥已封了,过不去。您看,这儿都是等着过桥的客人。”   陈靖仇一听封了桥,急道:“那什么时候能开禁啊?”   “挺快,挺快,就这几天。”   这时店主在里面高声叫道:“小六,三号桌的客人等着上菜呢,你还有空闲聊!”   这小二见老板发话,忙应道:“贺老板,我马上就来。”又扭头对陈靖仇说,“公子,这两天您过不了,我看就在小店歇两天再说吧。您先吃着,我得做事去了。”   陈靖仇见店里都坐不下了,便到那桃花亭里坐下,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吃鸡肉。包子做得很不错,鸡肉更是又香又嫩。村北是一条大河,像个月牙形绕过了村子,月河村大概就因此而得名。在桃花亭里看去,只见满眼黑瓦白墙,河水声传来,就如一幅有声的设色水墨画,偶尔一阵风吹来,一瓣桃花被拂落枝头,斜斜飘下。他心想:这景致,倒是很像陶元亮说的桃花源啊。王褒有句诗叫村桃拂红粉,说的好像就是这里。一想到这些前人的诗句,他就又想起了师父那张板得长长的脸。师父最不喜欢自己在诗赋上多下工夫,总是说:“有空,就多练练鬼谷秘术。吟几句诗,隋虏不会倒下的。”其实诗赋一道也是师父教的,他还看到过师父早年撰的一本诗集,诗风也是江总那一派靡丽之风,只是最晚的诗也是十几年前的了,后来师父好像就没再写过诗,对诗亦是深恶痛绝。也许,师父是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复兴大陈上,再没有早年的那种雅兴了吧。   一想到师父,陈靖仇既担心,又有点伤心。他想着:不管怎么说,尽快赶到雷夏泽,找到公山师伯再说。晚一天,师父就少一分生还的希望。他已是吃饱喝足,便起身向村里走去。那店小二虽说桥已封了,但他还不死心,仍想去看个究竟。   村子不算大,大概也就几十户人家。到了村北,见有座长桥横跨大河,但桥头却用一些木栅拦住了。在桥边有些人正在搭一个台子,陈靖仇走了过去,向一个人问道:“大哥,借问一声,这桥现在不能过吗?”   那汉子正在锯着一块木板,听陈靖仇发问,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道:“公子要过桥吗?等两天吧,后天就通了。”   “是什么事啊?”   汉子道:“公子是头一回来月河村吧?我们村子每年都有一次河神祭,其间桥上不能通行。”   陈靖仇抓了抓后脑勺,苦着脸道:“大哥,我急着赶路,能不能通融一下,行个方便,让我先过去?”   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话,急道:“公子,噤声!您可别这么说,现在是河神醒来的时候。要是这时候有人过桥,触犯了河神,我们村里非有大难不可。”   陈靖仇怔了怔,诧道:“大难?河神要吃人吗?”   汉子看了看周围,似乎怕被别人听到,才小声道:“公子,您快别说了,要是被河神听到,真要吃了你。”   陈靖仇见这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这么个怕法,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说:“那,有没有渡船?”   “要摆渡啊,就得往下游走两百里。这一带河水很急,船根本下不了水。”   往下游走两百里,非走两三天不可。听得这么说,陈靖仇也泄了气,叹道:“看来只好先住几天,等你们祭完河神了。”   汉子见陈靖仇不再坚持要过桥,这才松了口气,说:“是啊是啊。公子要住店,村口的贺家老店就很好,贺老板很厚道的,你不用担心盘缠不够。”   再厚道,也不会不收钱,何况又得耽搁两天。陈靖仇心里嘀咕着。但就算嘀咕也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看样子只好先住两天了。他回到了贺家老店,只见小六又托了一大盘酒菜从厨房出来,一见陈靖仇,小六倒是很是热情,道:“公子,过不去吧?可是要住店?”   陈靖仇点了点头,小六一手指了指柜台道:“贺老板就在那儿,公子您去找他就成了。”   贺老板倒真是挺厚道,见陈靖仇腰包不鼓,答应原本五十文一天的房钱只收他三十文。在账簿上挂好了号,贺老板冲楼上叫道:“小雪,小雪,有客人了。”   陈靖仇扭头一看,却见楼上走下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定睛一看,却是个年轻女子,看样子和陈靖仇差不多年纪。他不由一怔,这女子已走到陈靖仇跟前,向他施了一礼道:“公子请跟我来。”   这个客栈虽然不大,但楼上房间倒是不少。小雪领着他到了一间小房里,开了窗,却见这房间虽然又小又简陋,也就一个铺,但打扫得却是一尘不染。陈靖仇道:“还挺干净。”   小雪抿着嘴笑了笑道:“因为住店的人大都不宽裕,所以贺老板说多设点房,薄利多销。不过我每天都要打扫的,公子请安歇吧。”说着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陈靖仇很少和女子说话,和小雪这样的女孩子说话更是平生头一次,见她这么恭敬,脸也是一红,道:“好的,谢谢你。”他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道,“小雪姑娘,冒昧问一下,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小雪脸上微微阴沉了一下,但马上又微笑道:“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陈靖仇“哦”了一声,小雪的脸色闪过的那一丝阴霾他已落在了眼里,心想小雪准是生了一头白发,还受过村里人嘲笑,所以有点自卑,便说:“怪不得说周宣王生而有须,老莱子生而白头,原来书上说的真不是假的,我还以为只是寓言呢。小雪你的头发很好看啊。”(注:周宣王是周朝的中兴之祖,传说他生下来就长着胡须,老莱子就是道家之祖老子,传说一出生便头发全白。)   小雪生平还是头一次听人赞自己头发好看,虽不知陈靖仇说的周宣王、老莱子是些什么东西,心想:这公子读的书倒是真多。嘴角却已浮起了一丝笑意道:“是吗?”   “是啊,很好看,像……像银子一样。”   小雪见陈靖仇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个比喻,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马上掩住嘴,行了一礼,说:“公子,要有事就叫一声小雪便行了,我先出去做事。”   陈靖仇点了头道:“好的,谢谢小雪姑娘。”小雪倒退着走到门边,在门口又行了一礼,道:“公子,那我走了。”   等她一走,陈靖仇在床铺上躺了下来,想到方才桥头那汉子也是说话很温和,忖道:这个小雪可真有礼貌,月河村这地方还当真民风淳朴。他从行囊里摸了摸,犹豫了一下,还是摸出了一本《庾子山集》翻着。刚翻了两页,窗外忽然传来了“啪”的一声,接着是一个男孩子的哭声。   是个小孩摔倒了吧。陈靖仇也没在意,正在默诵着庾子山的《春赋》,忽然小雪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小朔,你哪里疼?”那个叫小朔的男孩子抽泣着道:“我的脚……好疼啊,姐姐。”   这个小朔的脚摔伤了?陈靖仇突然有种不知怎样的感觉。猛然间,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对小雪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自己小时候摔倒了,师父总是板着脸要自己站起来。虽然事后给自己上药揉搓,但他心里一直在默默地盼着有个姐姐,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说话。听到那个叫小朔的男孩子的声音,恍惚中好像就是很多年前的自己,心道:小朔有这么个好姐姐,他可真幸运。   可是小朔却显然没有这么想,突然“哇”了一声,叫道:“姐姐,你揉得太重了!”小雪低声道:“小朔乖,是姐姐不好。”可是这小朔却不依不饶,叫道:“都怪姐姐,全是你不好,才害得我这样。姐姐最坏!”说着,踢踢踏踏地走了。陈靖仇皱了皱眉,忖道:这小孩真不懂事。他走到窗前,往下看了看,却见只有小雪靠在客栈后门边,怔怔地看着外面,小朔却已没了踪影。小雪正看着,里面又传来了贺老板的声音:“小雪,有客人来了!”小雪应了一声,进去时还用手抹了下眼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啊。陈靖仇有点感慨地想,心里却对师父又多了几分理解。在师父心目中,复兴大陈是他毕生的信念,而他的希望全放在了自己身上,偏生自己又老是三心二意,一直不肯好好修炼鬼谷秘术,所以师父对自己才如此严厉,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想到这儿,他把那本《庾子山集》放回行囊,拿出了那本《鬼谷秘录》细心钻研。以前有什么不懂的,马上可以去问师父,现在却只能靠自己研究了,此时他有点后悔没有好好向师父请教。   在窗边看了一阵,天色已晚了下来,书上的字迹有点模糊。他打开门,叫道:“小雪姑娘!”小雪闻声过来道:“公子,有什么事?”   陈靖仇道:“小雪姑娘,请你给我点个火吧,我要看看书。”   小雪答应一声,很快拿了盏油灯过来。她把灯递给陈靖仇,有点感慨地说:“公子真用功,现在还看书。”   陈靖仇笑了笑,顺口说:“小雪姑娘,你有个弟弟吧?”   小雪“嗯”了一声。   “那小雪姑娘的父母呢?”   小雪道:“他们早就去世了,就剩下我和弟弟。”   陈靖仇点了点头:“你也挺难的。他刚才摔了一跤吧?”   小雪脸顿时一红:“吵着公子了吧?小朔也挺大了,可还是不懂事。”   陈靖仇连忙道:“没事没事。小朔他摔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雪摇了摇头:“摔倒没摔伤。这小孩脚不灵便,哪天都要摔一两跤的。”   陈靖仇吃了一惊:“他脚不好?不找大夫看吗?”   小雪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了。他淘气,下河游泳触犯了河神,结果河神弄坏了他的脚。我去找过秦大夫,秦大夫说那是河神做的,他不敢治。”   陈靖仇更是吃惊。小朔现在也没几岁,几年前更小了。这么小的孩子河神都对他下手,简直有点丧心病狂。他沉声道:“这是什么河神啊?不保佑村里人,还要来害人。”   听他这么说,小雪的脸一下变得煞白,说:“公子,请您别这么说,要是给河神听到了可不得了。”她似乎真害怕被河神听到,又道,“公子你歇息吧,要是有事就叫我,我做事去了。”说完就急急地下了楼。   看着她的背影,陈靖仇皱了皱眉。河神照理是会佑护沿河之人的,可是月河村的河神看样子脾气也当真是坏。只是这些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又不能做什么,便坐回桌前继续翻书。翻了几页,书上“疗伤无不有验”几个字忽地跳入了他的眼中,他精神一振,心道:鬼谷秘术里原来还有疗伤术?我倒从未注意。便专心看下去,却见这一条疗伤术下写着:“精修十年,当能有成,疗伤无不有验。”心想:我练鬼谷秘术都不止十年了,应该也会有验。要是我治好了小朔的脚,小雪一定会很高兴。虽然今天刚认识小雪,但在他心底,小雪的模样已经和许多年前他幻想出来的那个对自己极其温柔的姐姐重合在了一起,能让小雪笑一笑,他就感到无比欣慰。   这条咒语也不是很繁复,但不论哪一种法术,都不是立竿见影的。所谓法术,亦是以内力驭术,方能发挥威力。他暗自试了试,心想:试试看有没有灵验。想定了就伸出手来。虽然书中说“骨断筋折,以此术疗之,皆能立愈”,不过要自残个骨断筋折,他也没这个狠心,忖道:割破点伤口,应该也一样。想毕,将左手手指在剑刃上划了一下。这把剑很是锋利,陈靖仇手指上立时割出了一道小伤。伤口虽小,血倒流了不少。陈靖仇连忙照着书上所说,调匀内息,念道:“玄灵节荣,永保长生。太玄三一,守其真形,五脏神君,各保安宁。急急如律令!”只是咒声方落,伤口却没有如书上说的那么“立愈”,血反倒直涌出来,把半个手掌都染红了。看到血流了出来,陈靖仇立时慌了,心道:糟糕,这回弄僵了,伤口反而大起来。他左手拇指使劲按住了伤口,右手再翻了翻书,却见下面有一条说:“此术若捻斗姆诀,效用更增。”斗姆诀是一种道家手印,陈靖仇是知道的,右手连忙捻了个斗姆诀,又念了一遍口诀。这回伤口一热,血倒是应声立止,他松了口气,心想:书上到底没错,我实在不该毛手毛脚就试。   伤口的血是止住了,可是左手也已经沾满了鲜血。他没好意思再去叫小雪,心想:若是小雪见自己手上满是血,说不定会想些什么呢。便走出后门。后门有口大缸,是接天落水的,边上还有个瓢,原本就是给人洗东西用。他舀了半瓢水,将手上的血迹冲掉了,擦了擦,却见伤口已经缩成了一线,也完全不痛了,也有点得意,心想:这样子,伤口到底算不算“立愈”?应该算的,都不流血了。这样一想,更是得意洋洋,暗道:怪不得师父说我的功力当真不浅呢,我自己还不知道。   因为这疗伤咒见效,陈靖仇已是跃跃欲试。现在天色还没有全黑,小雪也在店里忙着,小朔准仍在村里玩,若是能把小朔的脚治好,小雪一定会又意外,又高兴,他仿佛看到了小雪朝自己千恩万谢的样子了。他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便出了客栈,往村里走去。   刚一进村,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号哭,一群人围在一起。陈靖仇一惊,心道:小朔难道这回受了重伤?连忙过去一看。到了近前,却没发现小朔的影子,那些人是围在一家人跟前。这家人门前悬了个葫芦,匾额上还写着“回春堂”三字,原来是个医馆,哭声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有个男人正大声道:“秦大夫,这是村里早就说定的,听天由命,你也别太难过了。”有个男人嘶哑地叫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求求你们想个办法,求河神老爷放过她吧!”这男人的声音虽然难听,但说来当真是痛不欲生,不忍卒听。   陈靖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向围在门口的一个中年妇人道:“大婶,这家人出什么事了?”   那妇人见是个脸生人,知道陈靖仇准是过路的客人,说道:“公子,您不是村里人,所以不知道。明天不就是河神祭吗?我们村里年年说好,给河神老爷送一个年轻姑娘,每年都抽签,抽到谁就是谁。今年抽到了秦大夫家,秦大夫临时又变卦,不肯了。”   陈靖仇先前在桥头见那汉子如此怕法,只道村民只是敬畏河神,没想到祭河神居然要用年轻女子,这不就是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吗?他说:“秦大夫变卦了,那怎么办?”   妇人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年年都这样,抽到谁就怪谁命生得不好,还能怨谁?秦大夫不愿,也由不得他。”   这个秦大夫,当初对小雪说怕得罪河神,不给小朔治脚伤,现在厄运轮到了自己头上,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想。陈靖仇虽然有点讨厌这人,但听他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凄惨,妻子女儿也在嘤嘤哭泣,也有点不忍听下去。师父虽然说过,艺成之前不要惹事,但师父还说过,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给小朔治好了脚,明天一定要去看看那河神是什么货色。   他在村里走了一圈,却没见小朔的影子,再回到那回春堂前,围观的人已散了,门也已经紧闭,想必秦大夫觉得再哭下去亦是无济于事。陈靖仇只得回到客栈,贺老板倒还在柜台后打着算盘,见陈靖仇进来,打了声招呼:“公子,去逛了一圈啊?”   陈靖仇道:“是啊。”他正要上楼,转念又问道,“贺老板,月河村的河神是怎么一回事啊?”   贺老板停下了算盘,看了看陈靖仇,半晌才道:“你是看到秦大夫一家在哭吧?唉,作孽啊,秦大夫虽然刻薄了一点,可要他把女儿献给河神,终究过分了点。”   陈靖仇见贺老板唠叨些没紧要的事,打断了他的话道:“这河神一直都要村里献女孩子吗?”   贺老板说:“是啊。古老相传,有一年月河突泛大水,眼看村子里就要被淹没了,一个人都逃不掉,突然河面上出现了一个金甲巨神,自称是新来上任的月河河神,将河水挡住,救了全村一命。村民感念河神救命,便在河洞修了座河神庙。谁知河神显灵,说除三牲之外,还要每年献一个女孩子,不然河水还会泛滥。往年还能去买个童女来献祭,可谁家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心头肉,总也有买不到的时候,村民就说好,万一买不到,就在村子里有女孩的人家抽签,抽到谁就是谁。秦大夫也是刻薄了点,往年他还幸灾乐祸,今年偏生抽到了他家。”   陈靖仇听得呆呆的,道:“河神要女孩子做什么?”   “是人祭吧。不是说,上古也有人祭嘛。”   贺老板说完,又埋头去打算盘去了。陈靖仇还想再问问,从门外突然冲进了一个拄着拐杖的孩子,一进门便哭道:“贺老板!贺老板!”贺老板抬头一看,道:“小朔啊?你姐姐呢?”   他就是小朔?陈靖仇看了看,只见小孩脸上已满是眼泪鼻涕,扑到贺老板跟前,忽地跪下道:“贺老板,你救救我姐姐吧!”   贺老板吃了一惊,连忙从柜台后转出来,扶起了小朔道:“小朔,怎么了?你姐姐出什么事了?”   小朔说:“姐姐她……”又看了看陈靖仇,却闭上了嘴,想必不想在生人面前说。陈靖仇有点没趣,只得转身上楼。在楼道里,他却竖起耳朵听着小朔和贺老板的对话。只是小朔说得很轻,他也听不清什么,只听得“姐姐”云云。   小雪到底出什么事了?陈靖仇眼前仿佛又闪过小雪那一头银白长发,以及她总是隐隐带着愁容的面孔。突然小朔又哭了起来,贺老板在说:“小朔啊,你也太不懂事了,不该向姐姐说这些话。她这些年在我这儿干活,还不是为了攒钱给你治脚。”陈靖仇这才释然,心想:小朔不懂事,准是怪姐姐没能给自己治好脚,害得小雪伤心了。   又等了一会儿,他听得小朔抽泣着一拐一拐出门,忙下了楼从后门出去。暮色中,见小朔正慢慢地在前面走,忙走过去,轻声叫道:“小朔!”   小朔扭头,见是方才和贺老板说话的客人,警惕地道:“你是谁?”   陈靖仇道:“我姓陈,叫陈靖仇,你叫我陈哥哥好了。”   小朔摇了摇头:“我不叫,我有姐姐。”   陈靖仇笑了起来,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说道:“陈哥哥可是有法术的,会算。你有个姐姐叫小雪,长着一头白头发,是吧?”   小朔仍是警惕地看着他,道:“你骗我,姐姐在贺老板店里做事,你住贺老板的店,当然认得她。”   陈靖仇道:“我还知道,那一年小朔在河里玩,被河神弄伤了脚,姐姐去请秦大夫医治,秦大夫不肯医,小朔现在就怪姐姐没治好脚,是不是?”   小朔睁大了眼,突然张大了嘴,哭道:“都是小朔不好!”   陈靖仇见小朔又哭了起来,忙道:“小朔挺好,小朔挺好,姐姐不会怪小朔的。陈哥哥也知道小朔是个好孩子,所以来给小朔治脚了。”   一听陈靖仇要给他治脚,小朔顿时止住了哭声,看着陈靖仇道:“陈哥哥,你也是大夫?”他先前死活不肯叫陈靖仇哥哥,现在倒是张嘴就来。陈靖仇忍住笑,说:“陈哥哥是法师啊,肯定能治好的。来,你坐下来。”   陈靖仇扶着小朔坐在一块石头上,挽起了小朔的裤腿,伸手捻了个斗姆诀,嘴里喃喃念诵咒语。小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突然问道:“陈哥哥,你真能治好小朔的脚?”   陈靖仇被他一打岔,咒语顿时念不下去了。他拍了拍小朔的头道:“应该行。”   “应该?”   小朔仍是将信将疑地看着陈靖仇。秦大夫虽然刻薄,但留着三绺长须,一看就是个医道高明的大夫。可陈靖仇比自己姐姐大不了多少,实在不像有大本事的人。陈靖仇道:“你别打岔,不然陈哥哥的法术就用不出来了。”   他扶了扶小朔的脚,却见小朔的脚踝鼓出一块来,定是当初受伤后没能及时接骨,结果长得错了位。这时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这个疗伤咒到底能不能治好小朔的脚了,不过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没害处。他右手捻了诀,左手在小朔脚上画了个圈,潜运真力,念诵咒语,待“急急如律令”几句话一出口,他就先道:“有什么感觉吗?”   小朔道:“有点热乎乎的。”   陈靖仇松了口气道:“那就是有效了,站起来走走。”   小朔还是半信半疑,陈靖仇扶他起来,说:“胆子大一点,走几步试试。”   小朔平时离了拐杖,半步都动不了,此时只觉得脚上有点热热的,似乎比平时要好许多。他试着向前走去,那只伤了的脚踏出一步,踩在了地上,他又惊又喜,叫道:“陈哥哥……”话还没说完,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没用?陈靖仇也是一怔,连忙扶起了小朔,摸摸他的脚踝。小朔的脚踝仍然鼓起一块,看样子没有什么起色,他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有用的。”   如果不捻斗姆诀,刚才伤口也好不了,但捻了诀再施咒,伤口却一下长好了。陈靖仇明明记得给小朔施咒时自己把一个斗姆诀捻得标标准准,毫无错讹,可对小朔确实丝毫没用。小朔也是大失所望,心想:这个人也是吹牛的。想起自己对姐姐还乱喊乱叫,更加伤心,一撇嘴又哭了起来。陈靖仇还要扶他,小朔却摸着了拐杖撑起来,说:“不要你管。”那句“陈哥哥”自是再也不叫了。   陈靖仇讨了个没趣,心道:我也是太自大了,结果吹牛吹爆了。他见小朔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忙追上去道:“小朔,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一说起家,小朔本已止住了哭声,此时又哭了起来。陈靖仇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一块汗巾要给小朔擦脸,小朔却打开了陈靖仇的手,说:“姐姐也没有了,我的脚也治不好了,呜呜呜。”   陈靖仇一愣,问道:“姐姐怎么没有了?”   小朔却不回答,只是“呜呜”地哭着向村里走去。看着他的背影,陈靖仇大感懊恼,心想:应该是我功力不成。可是这个疗伤咒不算太高深,我的功力好像足够了,为什么老是没效果?   他想来想去亦想不通其中关窍,见天色已晚,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去。他先前是从后门出去的,这回却是从前门回去,贺老板还在柜台后盘账,闻声见陈靖仇进来,不由一怔,心想:这陈公子怎么神出鬼没的?招呼了一声道:“陈公子,你又出门了啊。”   陈靖仇道:“是啊,贺老板还没歇息?”   贺老板道:“盘完这笔账就歇了。陈公子,天不早了,回房歇息吧。要热水的话,等一会儿叫小六给你送来。”   陈靖仇道:“小雪不在吗?”小六是在楼下做事,楼上客房全是小雪在打理,他不知贺老板怎么又叫小六来送水了。   贺老板叹了口气道:“小雪来不成了。唉,这么好一个姑娘,真是可惜。”   陈靖仇原本只是顺口一问,听贺老板话里有话,他停住了脚步,道:“小雪姑娘怎么了?”   贺老板这才省得自己失言,忙道:“没什么,陈公子,你休息吧,我还有这笔账算不清呢。”   陈靖仇见贺老板不肯说,他也不好再追问,只得上楼了。回到房里,点着了油灯,又翻了翻《鬼谷秘录》,却仍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他也觉得有点累,便和衣睡倒。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隐约约有锣鼓之声远远传来。陈靖仇在梦中听得,仿佛身在战场之上,对面是一个身着斗篷的少年。少年手里握着一柄大剑,虚空一劈,狂风大起,自己连站都站不稳,正在惊慌,一声锣突然响起,“咣”的一声,虽然离得远,但夜晚寂静,听得越发清晰。他一下被惊醒,支起身来一看,却是窗户没关,夜风正急急吹来。春日尚有寒意料峭,白天觉不出,到了晚上却感到凉意。他忙走到窗边要去关窗,突然楼下传来了一阵细细的哭声。   是妖物?陈靖仇吓了一身冷汗。他探头向下看去,却见门旁的大缸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不住抽泣,边上还有一根拐杖。   是小朔?   陈靖仇心头一凛,手在窗框上一按,身子已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跳下,落地时只有极轻一声。小朔正缩在大缸边抽泣,做梦都没想到有个人影突然轻飘飘落到跟前,吓得张嘴要叫,陈靖仇忙道:“小朔,是我,陈哥哥。”   “是你,吹牛法师。”   陈靖仇不由苦笑。自己在小朔眼里,也就是这么个形象吧。他道:“小朔,你怎么不回家?天这么晚了,姐姐要急坏了。”   小朔听得他提起姐姐,更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姐姐……姐姐她不回来了。”   陈靖仇皱了皱眉,柔声道:“小朔是好孩子,姐姐不会怪你的,快回去吧,她准在家里等你。”   小朔更伤心了,哭道:“姐姐她替秦家去了,她要被河神吃掉了,不回来了。”   陈靖仇吓了一跳,急道:“什么?小朔,你慢慢说,姐姐做今年的祭品了?”   小朔点了点头:“我骂了姐姐,姐姐很伤心,就去跟秦大夫说,她愿意代秦大夫家去做祭品,要秦大夫治我的脚。呜呜呜,你要是能治好我的脚,姐姐就不用去了,都怪你!”   虽然小朔在骂自己,但陈靖仇却丝毫没有在意,心底只是结成了一片冰。怪不得贺老板欲言又止,小朔又如此伤心,小雪居然把自己当成了给河神的祭品。他也不多说,将身一纵,人已如壁虎一般直冲上楼,进了自己房里,将包裹和长剑一抓,又翻身跃出窗子。贺家老店虽然也不是有多高,但二楼总是足有两人来高,陈靖仇上上下下,简直如同闲庭信步,小朔亦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个吹牛法师不会治病,可是本事还真大!   陈靖仇抓了长剑包裹出来,刚跳到小朔跟前,却见小朔一下跪在他面前。陈靖仇忙扶起他道:“小朔,快告诉我,他们在哪里献祭?”   小朔还要磕头,被陈靖仇挡住了,带着哭腔道:“他们在河洞的河神庙里。陈哥哥,你本事这么大,一定能救我姐姐回来的!”   陈靖仇点了点头,正想说“一定”,便想到方才给小朔治病吹爆了牛,便把这话咽了回去,只是道:“我会的。河洞在哪里?”   小朔指了指客栈后的一片树林道:“穿过这里,有条小路,看到一个洞,里面就是河神庙。陈哥哥,你一定要带姐姐回来,我给你……给你捉知了!”   陈靖仇也顾不得笑他,快步向树林冲去。刚跑出两步,又回头道:“小朔,你回家等着,天一亮我就带你姐姐回家。”   第三章   这片树林长得很密,只是没人打理,树枝全都横七竖八,那条小路更是模糊不清,只怕一年只有在河神祭时才会有人来。陈靖仇心急如焚,脚下生风,生怕来得晚了,小雪已经被那河神吞了。一进洞,更是黑糊糊地看不清,好在锣鼓声仍是不绝于耳,他得以循声而去。这洞是个泥洞,洞里湿漉漉的,脚下的软泥踩上去就发出低沉的声音,黑暗中陈靖仇也不知在泥壁上擦了几回,只盼着能早一刻赶到。   转了十七八个弯,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片亮光。虽然只是些火把光,但在黑暗中待得久了,陈靖仇眼睛都觉得有点疼。那正是在祭祀的村民,一个身穿花衣的老妇立在当中,手里捧着面小鼓,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哼哼唧唧”地不知唱些什么,定然是个巫婆了,别的村民围成一圈,当中有个石供桌,上面放着些猪头之类的三牲供物,供桌下正是被五花大绑着的小雪,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听得身后有声音,那巫婆虽在又唱又跳,耳朵却极是灵便,突然尖叫道:“河神来了!”   往年总要敲锣打鼓一阵,把祭品投下去,洞中水就会涨起来,村民便知河神出来了,于是齐齐出去。等到一走出这泥洞,河水便将洞淹没,如此便可保一年平安。只是今天河神居然提前出来了,村民们全都吓得魂不附体。这河神每年都要吃一个童女,万一今年看到有这么多人,胃口大开又该如何是好?他们扭头看去,只见黑暗中一个浑身沾满了泥痕的人正冲来,几个胆小的村民当即乱作一团。陈靖仇见势不好,这样下去,不等那河神现身,村民一片混乱,只怕地上的小雪会被当场踩死,忙大叫道:“我不是河神!”   他的声音在洞里回荡,混成一片,不注意听的人只道是河神在怒吼,越发慌乱了。还是领头的村长耳朵甚尖,听到了陈靖仇的话,又见来者实在不像传说中的那个金甲河神,叫道:“大家镇定些,这不是河神!”   听得不是河神,村民才纷纷镇定下来。有个胆大的村民将火把照了照,见来者虽然遍身沾满了泥巴,但还是个少年,不由恼羞成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到这里来?”   陈靖仇一眼看见小雪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他跑得太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几口粗气这才道:“你们……你们快把小雪放了。”   村长见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开口就要把小雪放了,很是不悦,说道:“你又是什么人?若是不给河上献祭,河神发怒,你担得起吗?”   陈靖仇道:“可是,你们这个河神,其实是个妖怪!”   他这话一出口,几个胆小的村民立时脸色煞白,心里寻思:河神大人,是这少年对河神无礼,可不要怪我们村里人啊。村长的胆子虽然没那么小,却也浑身一凛,上前一步道:“公子,不得对河神大人无礼。河神每年保佑我们月河村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对我们村子恩大如天。”   陈靖仇道:“这世上,哪有要人献祭活人的河神!村长,你想一想,世上怎么会有吃人的神仙?”   陈靖仇这般一说,几个性急的村民已耐不住了,便想大骂陈靖仇无礼,村长却拦住了他们,沉声道:“公子,这是我们村多少年传下来的习俗,变不得的。公子是过路人,请你不要多管了,小雪自己也是愿意的。”   陈靖仇叫道:“小雪是为了救她弟弟才愿意这么干的,你们真忍心把她喂给那个妖怪吃吗?”   小雪姐弟两人相依为命,村长自是知道。他沉吟了一下,边上那巫婆却道:“村长,快献祭吧,要不河神发怒可不得了。”   村长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上前一步,说道:“公子,本来河神祭不能有外人来,但我念在你也是好心,就不怪罪你了,也请公子不要再生事。大家献祭吧。”   听得村长这么说,几个村民走到石供桌前,将祭品纷纷投下去。陈靖仇听得“扑通”的水响,才知道那石供桌后原来有个大洞。他见两个村民抬起了小雪,急得一把拔出长剑,叫道:“村长,你要再不让开,我就要动手了!”   村长却没有让开。他的脸上亦浮起了一丝痛楚,但还是沉声道:“公子,我不会让开的。”   陈靖仇虽然拔出了剑,但终究不能捅向村长。他还想再说两句,却听得小雪“啊”了一声,却是被扔了下去。他再也忍不住,脚下一错,村长见他要冲上来,也向前走了一步,只是陈靖仇的身影快得如一道轻烟,一下闪过了村长,已跳上了供桌。那两个刚把小雪扔下去的村民见供桌上突然多了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还没回过神来,陈靖仇却也向着那大洞一跃而下。他们吃了一惊,冲到洞边往下看去,只是这洞很深,洞里又是黑黢黢的,哪里看得见。其中一个扭头道:“村长,怎么办?”   陈靖仇闪过了村长,村长亦是心头一沉。假如陈靖仇真要动手,虽然村民占了人多之利,其实没人能挡得住他。见陈靖仇竟然也跳进了洞里,村长心头一阵茫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巫婆却凑过来道:“村长,祭品已经献了,快出去吧。”   村长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   陈靖仇往那洞里一跃而下,本来是仗着一时的勇气,但一跳下,他便是心头一凛,忖道:糟糕!要是那河神张大了嘴在下面等着,我这样下来岂不是给他添菜了?但人已在半空,再飞上去他可没这个本事。心一横,将长剑往下一竖,心想:这河神就算要吃了自己,也非先让他来个开膛剖肚不可。   虽然脑海里刹那间转过了七八种被妖怪活活嚼碎吃下的模样,但没有多久,脚下忽地一实,“啪”的一声,水花飞溅,却是落到了一个水塘里。陈靖仇水性虽然也不算如何了得,但这点水还奈何不了他,他见不是落到妖怪嘴里,心里也已镇定了许多,将长剑往背后剑鞘一收,趁着人还没有没入水里,先长吸一口气。因为落到水里,肯定要先沉一沉,若是惊慌失措的话,水便会往肚里直灌,那时就算水性不错也没辙了。他先憋着一口气,很快就可以浮起来的。哪知他作好了准备,人却没有沉进水里,脚下踩着的却是软软的稀泥,原来这个水塘浅得连半人深都没有。陈靖仇满脑子都是要没入水里的念头,脚下这么快踩到了实地,反倒不能适应,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   一坐倒,他倒是清醒了许多。这水塘如此浅法,小雪摔下来准也不会有事,但她手脚都被绑着,万一脸没在水面以下,这么点水也要将她活活淹死。他站起身睁大了眼四处张望,却见左边的水面上隐隐约约有个人影,连忙蹚着泥水过去,到了近前,见正是小雪,幸运的是她摔下来时脸是朝上的。陈靖仇心道:谢天谢地。伸手抓住了小雪的胳膊,将她从泥水里拖了出来,擦了擦她脸上的稀泥,叫道:“小雪!小雪!”正待赌个咒说小雪活过来自己便如何如何,却听小雪“嘤”一声醒转,低声道:“陈公子吗?”陈靖仇又惊又喜,道:“是我是我。小雪,你怎么样?”   虽然这里暗无天日,却不知为何还有点微光。借着微微的光芒,陈靖仇见小雪睁开了双眼,俩乌溜溜的眼珠便如寒星一般。她的一头白发已披散下来,映得一张脸越发苍白,更加楚楚可怜。陈靖仇心道:不管如何,小雪总算救回来了。他伸手从背后抽出剑来削断了小雪身上的绑绳,柔声道:“小雪,不用怕,我带你出去。”   他见小雪醒了过来,便站起身,走到洞壁摸索着,想找个能爬上去的地方。这个洞虽然不是太深,但却也不算浅,四壁直直耸立,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就算陈靖仇自己也未必能爬得上去,不要说小雪了。他还不死心,正待换个地方再看看,却听小雪的哭声忽然从暗中幽幽传来。他不知道小雪又出了什么事,顾不得再去查看,连忙到小雪身边道:“小雪,你怎么了?”   小雪抹了抹眼,抬起头轻声道:“陈公子,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陈靖仇倒是一愣。救人如救火,在他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你有没有摔伤?”   小雪也怔了怔,摇了摇头道:“没有。”   陈靖仇松了口气:“没有就好。”心想女孩子可真怪,要喂河神时她不哭,现在倒哭了起来。他道:“小雪,没事的,我去找找出去的路,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可是……”   陈靖仇哈哈一笑,打断了小雪,道:“没什么可是的。我可是鬼谷秘术的正宗传人,对付个把妖怪不在话下。”   “妖怪?”小雪突然睁大了双眼,声音也有点发颤,“这里有妖怪?”   “要吃人,还不是妖怪?”   小雪一怔,顿了顿才道:“陈公子,你说的是河神大人?”   “什么河神大人,要吃人的,不是妖怪是什么?”   在小雪心目中,河神就算要吃人,也终究是神仙,被妖怪吃掉和被河神吃掉是两回事。但像陈靖仇这样直斥河神是妖怪,小雪却从来不曾想过,不由呆呆地沉思。这时陈靖仇看了方才摔下来的地方,见实在没办法爬上去,失望地走过来道:“小雪,这儿还有别的出去的路吗?”   小雪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献祭给河神的女孩子从来没回来过。”   陈靖仇叹了口气:“看来,只有另找出路了。小雪,你能走路吗?”   小雪站了起来,揉了揉手腕,点了点头:“能行。”   “这里一定还有别的路,我再看看。”   两人正说着,陈靖仇突然觉得胸前有什么东西在不住地跳动。他吓了一跳,只道是什么泥水里的虫子爬进衣服里去了,伸手一摸,却觉得在动的是个小竹筒。   是师父的符鬼啊。陈靖仇想着。他一直把符鬼带在身边,这符鬼也一直乖乖地待在竹筒里,他都几乎要忘掉了,不知为什么现在却动了起来。猛然间,那天和师父在伏魔山上的情景又仿佛在眼前浮现。那天师父在进山洞前,也是将符鬼放了出来,见符鬼没什么异样,师父说周围没有妖物。难道这符鬼能感知妖物?   想到这儿,陈靖仇心头顿时一凛。在这里的妖物,除了那个河神,还会是什么?   果然是妖物!   他照着师父那天放出符鬼的样子,左手捻了个诀,说道:“如意子,出来!”右手在竹筒底下轻轻一弹。“嘣”的一声,从竹筒里飞出了一团亮光,升到了空中,晃晃悠悠的像是一盏悬空的小灯。   小雪见陈靖仇拿了个小竹筒出神,忽然从竹筒里飞出个发亮的东西,不知那是什么,怯生生地道:“陈公子……”   陈靖仇道:“先别说话!”他盯着空中的符鬼,只见这符鬼在洞里飞了一圈,突然停在了一堵泥壁前。这洞很大,符鬼身上放出的光亮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看过去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异样。陈靖仇喃喃道:“如意子,你要告诉我什么?”   符鬼要是能说话就好了。他正想着,小雪突然叫道:“陈公子,那儿鼓起来了!”   鼓起来了?陈靖仇又是一愣,定睛看去。果然,符鬼的光亮所照的地方,颜色在慢慢地变浅。符鬼发出的光并没有变化,变浅的话,就是两者之间的距离在缩短,那么这堵泥壁的确是鼓起来了。他快步走到小雪身边,小声说:“躲到我身后。”   小雪倒是很听话,一下躲到了陈靖仇身后,也低声道:“陈公子,那个就是妖怪……河神吗?”   虽然陈靖仇认准河神是个妖怪,但小雪从小听到的都是河神,一时间也不敢改口。陈靖仇冷笑道:“肯定是了。”   原来这河神会钻泥,那么这个洞可能就是它钻出来的。陈靖仇将剑尖向下竖在水面上,左手捻了个诀,在剑身上一抹,长剑随之发出了“嗡嗡”的颤音,而池水像被剑吸起来一样沿剑身而上,仿佛给长剑包上了一层剑鞘。   鬼谷驭剑术,水之剑。鬼谷秘术按五行,分为五系,水之剑是陈靖仇最为擅长的一路。只要那妖物一出现,必定要遭到迎头痛击。这里泥壁上的泥土不住地剥落,一块块地掉入水中,壁上已经有了一个小洞,而这小洞也正在不住扩大。符鬼原本停在壁前一动不动,这时却如同害怕了一般,一飞冲天,直直而上。   正是此时!   陈靖仇突然厉声喝道:“日华流晶,月华流光。扫荡凶恶,万祸灭亡。会道合真,以辟不祥。急急如律令!”他左手剑诀在剑柄上一敲,包在剑身上的池水突然如同冰块般碎裂,剑尖猛然挑起,就如同剑尖上连了一根长长的细线,水皮突然裂出了一条细缝,直接冲向那片泥壁。   “砰”的一声,剑气击中了泥壁。水汽弥漫,洞壁上一大片泥土落下。就算那妖物是铜头铁臂,在这招水之剑的攻击之下,定然也要碎裂。陈靖仇在心底舒了口气,心想:果然,师父说击其未济,当收事半功倍之效,这妖物逃不掉了。   被剑气激起的水汽正在散开,小雪在陈靖仇身后怯生生地道:“陈公子,河……河神妖怪被你杀掉了?”   陈靖仇扭头一笑道:“不死也要脱层皮……”他还想再吹两句,小雪突然轻叫道:“啊……陈公子,小心!”   小雪的眼里已现出惧意,陈靖仇连忙转过身。却见洞壁被水之剑一击,现出了一个大洞,洞中却有两点光在灼灼发亮。定睛看去,那却是两只大大的眼睛。   不可能!陈靖仇几乎要惊叫起来。这招水之剑他使得神完气足,自觉全无破绽,可是这全力一击对妖物却似乎毫无用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妖物从洞壁里挤了出来。虽然洞里泥水淋漓,但这妖物身上的金甲却点泥不沾,油光发亮,水之剑对它似乎确实毫无用处。这妖物探出了头,突然道:“怎么有两个?我不是早就说过,我不吃童男的!”   这妖物竟然能够说话!陈靖仇知道,妖物练化了横骨,便能人言,但这样的妖物他还从未见过。师父说过,能人言的妖物,道行已然不低,不可轻敌,没想到眼前就有一个。不管如何,硬着头皮也要上!陈靖仇左手捻了个剑诀,喝道:“妖怪,你还做春秋大梦呢,我是来除掉你的!”   妖物的眼睛转了转,“哼”了一声道:“原来是村子里请来的法师啊。这些浑蛋,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陈靖仇左手剑诀在剑身上一抹,正待施法,小雪突然叫道:“陈公子,脚下!”陈靖仇百忙中往下一看,却见脚下的水面突然竖起了一道尖刺,就如长剑般直刺向他的小腹,要是被刺中,非受穿心之厄不可。他猛一提气,人已向后跃出三尺许,哪知那道尖刺却一化为三,脱水而出,竟然直逼过来。   这妖物的妖术好厉害!陈靖仇的长剑一振,在身边划了道弧。锋芒所向,两道尖刺应化碎裂,化成了冰屑,另一道却透过了他的剑圈,迫近陈靖仇面门。陈靖仇的剑一时间收不回来,身子又猛地一坠,尖刺从他左肩掠过,擦破了他的衣服,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是冰啊。这妖物能够随心所欲地驭使流水,道行果然不浅。陈靖仇只觉伤口一阵刺痛,剑交左手,右手捻了个斗姆诀在伤处按了两下。先前这疗伤咒对小朔没什么效,他生怕这回同样失效,但伤口却一下止住了血,他才宽了宽心,忖道:原来我现在只能疗自己的伤口。   他只是缓得一缓,一边的小雪却突然惊叫起来。那妖物口一张,嘴里一道白光射出,便如长绳样将小雪拦腰缠住。陈靖仇心惊之下,将剑向空中一掷,喝道:“疾!”长剑在空中转了个转,便如风车般向那道白光斩去。只是白光刚缠住小雪,突然又缩了回去,陈靖仇的驭剑术却斩了个空。也亏得这妖物将舌头缩了回去,不然非被陈靖仇斩断不可。陈靖仇却不知出了什么事,叫道:“小雪,你没事吧?”   “不要紧,陈公子。”   小雪的声音虽然还是怯生生的,但听来中气甚足,想必没事。这时那妖物却在叫着:“好烫!好烫!”声音含糊了许多,似乎缠住的不是小雪,而是一团火一样。陈靖仇一时间反倒不敢上前了,心道:这妖怪在诱我过去吗?可是看着又不似做作,他上前拔出插在泥水里的长剑,喝道:“妖怪,再吃我一剑!”   这回他不敢冒冒失失地上前,脚踩禹步,沉沉踏出。在伏魔山上,他用火之剑轻轻易易便将那木妖斩杀,此时所用也正是火之剑。虽然鬼谷驭剑术五系中,火之剑他学得最不到家,但凝神定气之下,使得远超平时,每一步踩过,脚底的池水就被激起了一片薄雾,人就像踩在云团上一般。那妖物的眼神里第一次现出了恐惧之色,一张嘴不住地一张一合,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只是陈靖仇刚走出两步,却觉脚下踩着的似乎已不是池水,而是一大团胶,踩下去再拔出来都很难。他心道:糟了,师父说过,五系法术,相生相克,运用之时要因地制宜。这儿不是泥就是水,我用这火剑,恐怕……恐怕还当真不行。   他心觉不行,但在那妖物看来,眼前这小道士走得越来越沉稳,脚下雾气也越来越浓。它是水妖,最怕的就是火,一时间也莫测陈靖仇高深,陈靖仇走得慢,它却不知陈靖仇是越来越难迈步,只道是在运气准备作雷霆一击,暗自叫苦,喝道:“还不知死活吗?”说得虽狠,但身子却是一缩。它原本又高又大,这般一缩,身子顿时矮了一半,身周却猛地升起了七八根冰柱,将它团团围住。   陈靖仇见这些冰柱每根都尖如钢针,心中连连叫苦。可是火之剑已运力到了十分,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他喝道:“芒角森龙凤,威光叱十方。丹刚耀五夜,朱火焰三遭,晶明符正气,急急如律令!”一把长剑就如同刚从洪炉中炼过一般,精钢剑身变得通红,几乎要烧起来,向冰柱砍去。冰火相交,冰柱应手而折,已砍断了两根,水汽更是漫得四处都是,一个泥洞里霎时白雾氤氲,眼前尺许就看不出来了。   陈靖仇没想到火之剑斩上冰柱竟会变得如此,而剑上所蕴火劲斩上冰柱后又极快地流失,原本剑身已经发烫,现在却几乎简直和冰水里拿出来一样,心中更是叫苦。他眼睛已看不清楚,生怕妖物趁机攻上,长剑舞了个花挡在胸前。白雾中,眼前忽地一亮,一道寒光平平削来。他吃了一惊,长剑猛地护住面门。这道寒光一碰到剑刃,剑身上仅存的一点火光顿时熄灭,那片寒光却也从中分为两半,从陈靖仇身周划过。   寒光掠过陈靖仇身周时,陈靖仇只觉得两肩同时剧痛,先前左肩的伤口更是像有把小刀子在剜动,再也握不住长剑,长剑“嚓”的一声插入泥水里,他的人已直直摔倒在泥水中。只是他人还没摔倒,那妖物也发出了一声惨叫,声音拖得长长的,去势也极快,前音尚在耳边,尾音却已拐了十七八个弯,远远地也不知到了泥洞的哪里。   赢了吗?陈靖仇想着。伤口浸在冰凉的水中,越发疼痛。他想要支撑起来,可是双肩全伤,两臂根本用不出力气,人刚撑起来,又“啪”的一声摔倒在泥水里。昏暗中,只觉有个人来到了自己身边,扶起了他。   那是小雪。小雪见妖怪受伤遁走,陈靖仇也倒了下来,心中大急。她抱住陈靖仇叫道:“陈公子,陈公子,你没事吧?别吓我啊!”听声音,已是快要哭出来了。   陈靖仇受伤不轻,但神志不失。见小雪抱住了他,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妖怪走了?”   小雪见陈靖仇还能说话,这才心中一宽,点点头说:“是啊,它逃了。”   陈靖仇咧嘴一笑道:“我说我挺厉害吧。”他这般一笑,抽动了伤口,又是一痛,笑容也变得比哭还难看,伤口又有血流了出来。小雪见他的双肩都被鲜血染红了,吓得用手捂住眼。只是她的手一松开,陈靖仇又摔倒在泥水里,小雪连忙再扶起他,轻声道:“陈公子,真对不住,我……都是我不好。”   陈靖仇道:“不要紧,我有法术,能治的。”   小雪又惊又喜,忙道:“那你快治啊,要什么?”   陈靖仇伸手要捻个斗姆诀,只是这回他左右肩都伤,手指又在水里浸了多时,都已僵硬了,哪里还捻得成诀。小雪见他一只手摆来摆去,也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倒裂得更开,急道:“陈公子,你的法术……不太灵吗?”   陈靖仇又试了试,但手指还是捻不成诀,苦笑道:“不是法术不灵,是要捻诀的,我现在手指僵了,捻不成啊。”   小雪也不知他说的捻诀是什么,只见他这般一动,伤口处的血流出得更多,一张脸都已变得煞白,急道:“陈公子,你再这样流血,要不要紧?”   陈靖仇没想到这一战竟会两败俱伤,想起自己还向小朔吹牛说一定会带他姐姐回去,只怕连自己都要回不去了。他只是在心底苦笑,却又无计可施,只是勉强道:“不要紧。”只是说了几句话,伤口被扯得更大,半边衣服都染红了。小雪见他面色越来越黑,眼睛都要睁不开,哪里还会信,急得按住他的伤口哭道:“陈公子,都怪我!都怪我!”陈靖仇左右肩皆伤,小雪的手又甚小,一只手都掩不住伤口,按住这边,那边的伤口便流血,何况还要扶住陈靖仇,急得嘤嘤哭了起来。哭了两声,却见陈靖仇又睁开了眼,她又惊又喜,道:“陈公子,别吓我啊。”   陈靖仇道:“小雪,你是不是也学过鬼谷秘术?”   这话来得没头没脑,小雪一怔,道:“没有啊。怎么了?”   方才小雪的手轮流按在他的伤口上,按住哪边,痛楚便减轻了不少,倒似自己施疗伤咒的样子。他沉吟了一下,突然道:“小雪,我怀里有本书,你拿出来看看。”   小雪从他怀里的一探,摸出个方方的油布包,里面却是两本书。翻开上面那本,见密密麻麻都是字,她心道:糟了,我也不认识字,陈公子要我看什么?她道:“陈公子,我不识字啊。”却没见陈靖仇回答,她低头一看,见陈靖仇已双眼紧闭,急道:“陈公子!陈公子!”叫了两声,陈靖仇才睁开眼,道:“看下面那本,第十九页上。”   小雪虽然不识字,但在贺老板店里做事,数字却是认得的。翻到十九页,见上面画了一只手,便道:“陈公子,这是做什么?”   “这是……斗姆诀,小雪,我教你疗伤咒。”   陈靖仇上气不接下气地将疗伤咒的咒语说了一遍,生怕小雪记不住,道:“小雪,你记住了吗?”   小雪点了点头道:“是。”说着念了一遍,陈靖仇虽然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耳朵却还能听得清楚,听她说得一字不差,心道:小雪记性倒好。他低声道:“凝神定气,捻斗姆诀,再念咒语。”   小雪“嗯”了一声,又问道:“接下来呢?”可是陈靖仇又没回答。她叫了两声,但这回陈靖仇却已睁不开眼了。   小雪急道:“陈公子,你别吓我啊!”可不管怎么叫,陈靖仇都没反应。小雪手足无措,心想:陈公子说那是疗伤咒,难道做个手势,再念这个儿歌便能疗伤吗?她虽然心里没底,到了这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伸手照着书上的样子捻了个斗姆诀,嘴里照着陈靖仇所教念了疗伤咒,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见他伤处已凝成了血块,伸手抹了一下,见陈靖仇还没反应,她急道:“陈公子,你千万别……千万别……”她本想说“别死”,又觉得这“死”字犯忌,正说不下去,也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小杂毛完蛋了?”   这声音浑如破锣,小雪一凛,伸手要去抓陈靖仇那柄长剑,却摸了个空。她站起身挡在陈靖仇身前,叫道:“胡说!陈公子好好的!”   从泥壁上的破洞里,那妖物又钻了出来。这回它也不似上回那样金甲灿然,浑身沾满了污血,但双眼还是灼灼发亮。它看了看小雪,咧开嘴笑道:“这小杂毛本事倒也不小,居然能伤了我,不过到底没有本大王本事大。小姑娘,你乖乖地让我吃了,好让本大王补补身子。”   小雪的身体已在瑟瑟发抖,却还是挡在陈靖仇跟前,颤声道:“那……那你让陈公子出去!”   “出去?”这妖物张了张嘴,想必是在冷笑,“小姑娘,你还在做梦吧。我虽然不吃童男,可这小杂毛伤了我,这笔账该怎么算?”它被陈靖仇搏命一击,伤得亦是不轻,不过还没有陈靖仇的伤重。但这妖物在月河村作威作福多年,月河村村民向来奉自己若神明,想吃什么就供奉什么,从来没人敢伤自己,受陈靖仇所伤还是平生第一次,对这小杂毛已恨之入骨。   小雪的身子颤抖更甚,几乎要站不住了,却还是勉力站着。那妖物见她分明已吓得快要昏过去,但仍能直直站着,倒也暗自称奇,心想:往年的童女一见我就吓昏过去,这小姑娘居然还能站着,倒也难得。也亏得我多个心眼,回来看看,要不被那小杂毛吓走了,这顿美食可吃不着了。方才用舌头卷住小雪时,它只觉烫得无法忍受,这回不敢故伎重施,伸出一只爪子道:“过来吧。”   小雪浑身颤抖,却仍是不动,心道:陈公子,我不走!不走!虽然妖怪吃了自己后,陈靖仇肯定也难逃一死,但能让陈靖仇多活一刻也是好的。眼见妖物的爪子要触到小雪身上,她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急急如律令,疾!”   那正是陈靖仇,声音清朗,中气十足。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忽地自天而落,妖物的爪子竟然应声断成了两截。那妖物一时间还怔怔地不知所措,却见剑光一起,又如匹练倒卷,直刺向它的顶心。这下子它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了一阵闷吼,震得洞壁的泥块都簌簌而落,小雪被震得身子一晃,正要摔倒,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腰。   “小雪。”   那正是陈靖仇。此时的陈靖仇已是神采奕奕,全无病容。小雪又惊又喜,叫道:“陈公子,你……你全好了!”   陈靖仇笑道:“是啊,伤全好了,全亏你啊,小雪。”方才小雪给他施疗伤咒时,陈靖仇原本并没抱多大指望,没想到小雪的手一触到他的伤口,便觉伤口一阵清凉,痛楚立时消失,双臂力量也都恢复了。他又惊又喜,却听得水流之声有异,心知那妖物去而复返,故意先不出声,暗中将长剑驭在空中。听妖物在和小雪说个不住,他心中暗喜,想道:让你多说几句,再让你吃个大苦头!等妖物要抓小雪时,他出其不意,一剑将这妖物的爪子削了下来。   小雪已是喜不自胜,忽然省得陈靖仇还揽着自己,连忙移开了,低头道:“陈公子,对不住……”   陈靖仇打断了她的话道:“有什么对不住的。咦,那妖怪呢?”   陈靖仇一击见功,不免有点得意忘形,本以为这一剑定然将妖怪斩倒在泥水里,但定睛看去,面前却什么也没有。他手招了招,本已不知躲在哪里的符鬼又飞了过来。借着符鬼发出的微光看去,只见水面微微荡漾,却空无一物。他懊恼道:“让它逃了!”   这妖怪能在泥里钻来钻去,要捉住它还当真不易。好在有符鬼引路,陈靖仇和小雪两人在泥洞里拐了不知多少个弯,前面现出了亮光。陈靖仇松了口气,道:“小雪,这儿有出口。”   俗话说狡兔三窟,这妖怪在月河盘踞了好多年,自然也会有好几个出口。一出去,却见是一片荒滩,离开月河村只怕有个一二里地了。在暗无天日的泥洞里待得久了,一见到青天白日,陈靖仇便觉神清气爽,笑道:“小雪,总算没有向小朔失言。”   小雪道:“你见过小朔?”   “是啊。”陈靖仇点了点头,“你弟弟为了救你,还答应给我捉知了呢。”   小雪也哧哧一笑:“他因为脚不便,很羡慕别人能去捉知了,做梦都想着这个呢。”   陈靖仇道:“那我们快回去吧。”他看了看天,又笑道,“以后村里人应该不会再去祭河神了吧。”   虽然回月河村还要走一程,但天黑以前准能赶到。一路上陈靖仇和小雪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点闲话,原来小雪姐弟是孤儿,母亲早逝,父亲前些年被抓去当兵,一直没回来。因为小雪生下来就是一头白发,村里人说她本性不祥,本要赶走她,多亏贺老板将她收留在客栈里。这一次原本抽签抽到了秦大夫的女儿当供品,小雪见秦大夫一家哭得伤心,加上小朔又怪自己没治好他的腿,伤心之下,就去向村长说愿意代替秦大夫的女儿。   走了一程,已到村口。陈靖仇见小雪突然停住了脚步,便站住了道:“累了吗?前面就是了。”   小雪迟疑地道:“陈公子,我好像……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啊。”   陈靖仇笑道:“大概秦大夫见你愿意替他女儿,良心发现,在为你哭吧。”   小雪摇了摇头:“不是,有好多人……”她突然脸色一变,叫道,“是小朔!小朔!”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向前奔去。陈靖仇快步跟着她,刚跑出不多远,却见有个人突然冲出了客栈,看打扮,正是贺老板。贺老板平时总坐在柜台后算账,似乎雷打不动,现在却在路上飞奔,陈靖仇莫名其妙,心道:贺老板怎么了?   贺老板也看见了小雪和陈靖仇,张口欲呼,忽然一个踉跄,惨叫一声,便扑倒在地。陈靖仇看得清楚,却是从客栈里飞出一道白光,活像是绳镖,正刺中贺老板的后心。   是妖怪!那道白光正是妖怪的舌头!   陈靖仇只觉目眦欲裂。他只道这妖怪受伤后已经远逃,没想到居然回到了村子里。他右手已捻了诀,在身后剑鞘上一弹,喝道:“疾!”一道剑光如白虹经天,天矫飞出。这一剑极快,妖怪的长舌还刺在贺老板身上不曾收回,被剑光一绞,血光崩现,随即一个黑影蹦出了门,正是那河妖。它只剩了一只爪子,舌头被截,正捂住了嘴“呜呜”乱叫,陈靖仇的剑去势不绝,又是一下飞刺,将妖怪刺了个对穿。   小雪已奔到了贺老板身边,扶起他道:“贺老板,小朔呢?”只是贺老板后心被妖舌刺了一下,早已断气。陈靖仇跟着她过来,从妖尸上收回长剑,恨道:“这该死的妖怪,还敢逞凶!”他见小雪伤心欲绝,低声道,“小雪,去找找小朔吧,他说不定躲起来了。”   刚进了村子,小雪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昨天的村子里还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现在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首,每个人都是当心一个血洞,定是那妖怪受伤后,回村里杀人泄愤。小雪越看越是惊心,突然惊叫道:“小朔!”   在一棵树下,正是小朔的尸身,边上还有个孩子。大概小朔腿脚不便,跑不快,被妖怪赶上。看到小朔的尸身,小雪更是痛不欲生,抱住了他痛哭。陈靖仇也觉惨然,叫道:“村里还有人吗?妖怪已经死了。”   从前面屋后转出几个人,有个中年妇人一见小雪和陈靖仇,突然跳出来指着小雪骂道:“是你!就是你这扫帚星!害得河神大人发怒,给村子带来了这么大的灾难!”   小雪也不回话,只是抱住小朔埋头哭泣,陈靖仇却听不下去了,说道:“大娘,这明明是个妖怪……”   “妖怪也好,河神也好,本来什么事都没有,都怪你们!是你们,害得村里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小满,今年才九岁啊……”这妇人说起也死在妖怪舌下的儿子,痛哭失声,再也说不下去。陈靖仇被她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本来有点气,但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却也说不出口。这时村长和一些幸存的村民都走了出来,也不说话,默默地收拾地上的死尸。   村子里一下死了这么多人,说到底,这件祸事也是自己惹出来的,虽然村里人都没有说,但陈靖仇心里实是极不好受。他帮着小雪将小朔埋在了村外,见小雪还在抽泣,想安慰她几句,但想了半天,只是说:“小雪,都怪我。”   小雪摇了摇头:“陈公子,不能怪你,是我们把妖怪当河神,才有这样的灾祸。”   如果一开始就不听这妖怪的话供献人祭,说不定真不会有现在的祸事。只是现在再说这些都已晚了,陈靖仇又是痛楚,又是自责。他正想再对小雪说句什么,村长和几个村民走了过来。陈靖仇见他们脸色不对,忙过去行了一礼道:“村长,都是在下学艺不精……”   村长打断了他的话,道:“陈公子英风侠骨,不能怪你。”   陈靖仇见他说得客气,心中一宽,还没说话,村长却板着脸对小雪道:“小雪,你弟弟的后事,村里人会帮你办的,只请你不要再来月河村。”   这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小雪站起身,身子晃了晃,道:“村长……”   一个村民喝道:“都是你这妖女,答应了当祭品,却又反悔,还要说什么?快滚!”这人正是先前陈靖仇在桥头碰到的那个很客气的汉子,此时他却毫不客气,横眉竖目,定然也有家人被那妖怪杀了。陈靖仇听他说得无礼,正要说什么,小雪却已抢到他身前,低声道:“是,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小雪自知是不祥之身,没脸再待在月河村了。”   村长听小雪答应了,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他似乎想安慰她几句,却仍是没出口,只是用手揉了揉眼。   等村长他们一走,陈靖仇再也忍不住,道:“小雪,村长他们太无礼了!”   小雪呆呆地看着小朔的小坟,仍是低声地说:“不怪乡亲们,都是小雪,才惹出这事来的。”   陈靖仇一阵语塞。村长他们虽然无礼,但想想村里的惨剧,亦可以理解。他道:“那,小雪,你以后去哪里?”   小雪仍是呆呆地站着:“我也不知道。陈公子,谢谢你救了我。”   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陈靖仇心里极不好受。他想了想,说道:“要不,小雪,你和我一块儿走吧。等救出师父,我求他老人家收下你。”   小雪抬起头,看着陈靖仇:“陈公子,我是个不祥之身,你……你真的愿意收留我?”   陈靖仇气急,抓住她的肩头晃了晃,说:“小雪,你不是不祥之身,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是我学艺不精,才会害了你的。要怪,就怪我吧。”   小雪的眼里滚落了两滴泪珠,突然扑在陈靖仇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桥时,村里人见到小雪,都如同见到妖怪一般,纷纷将窗户都掩上了。走过了桥,小雪又回头看着村里,喃喃地说:“月河村,小朔,贺老板,还有村长,再见了。”   说是再见,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陈靖仇心头一阵茫然,只是道:“小雪,走吧。”   第四章   “两位客官,前面就是雷夏泽了。”   船尾的船家停下摇橹,指点着前面说着。陈靖仇闻声钻出了船舱,道:“前面就是?”   “是啊。”   陈靖仇扶着小雪在码头下了船,已是夕阳在山,映得满天俱红。放眼望去,只见春树一带,真如画图一般。陈靖仇兴致顿起,道:“小雪,你看,这就是雷夏泽了。当年楚王巡狩八泽,我还以为是片蛮荒之地呢,原来是这么青山绿水,公山师伯真会挑地方。”说着晃了晃脑袋说,“雷泽昔经渔,说的想必就是这儿了。”   这一路而来,小雪一直沉默不语,忧色忡忡。陈靖仇知道她心中仍在难过,一路上不住地跟她说些书上看来的故事,还教她识字,现在总算偶有笑意。他虽然跟随师父勤修鬼谷秘术,其实最喜欢的还是诗赋。当初在师父跟前,连看书都要偷偷摸摸地像做贼一样,现在总算可以无所顾忌了。见陈靖仇摇头晃脑的模样,小雪掩口道:“陈公子还会作诗?”   陈靖仇脸一红,道:“这是庾子山的诗。”他虽然爱读诗赋,但自觉尚非斲轮老手,不敢胡诌。要是把庾子山的诗句据为己有,在小雪跟前还能瞒得过去,要是被文人墨客听到了,只怕非被啐个满头包不可。   小雪道:“反正陈公子你本事很大,又会作诗,真了不起。你公山师伯也会作诗吗?”   陈靖仇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心想:师父早年还有诗集,但后来最讨厌我读诗。公山师伯要是和师父早先一样,还能说说,千万不要和后来的师父一样。他听小雪说自己“了不起”,虽然得意,却也觉得受之有愧,便说:“走吧,早点找到公山师伯才是。”   雷夏泽当年是楚王巡守八泽之一,是狩猎的所在,但那是千年前的事了,现在也已成了个小小的集镇。陈靖仇和小雪两人到了镇子上,向人打听公山师伯,但问来问去,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反而反问陈靖仇说这公山师伯长什么样。陈靖仇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公山师伯一次,现在早忘了个干净,哪里还能说得上来。问了一阵,见漫无头绪,肚子也有点饿了,陈靖仇见前面有家小铺,便说:“小雪,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一进小铺,小雪看到大门口的大酒缸和笼屉,布置依稀有月河村贺家老店的影子,脸上就升起了一片阴影。陈靖仇心知她又想起了前事,便大声道:“店家,点菜!”   一个肩头搭着汗巾的小二应声过来道:“两位客官,要些什么?”   陈靖仇叫了几个菜,小二正要下去,他顺口道:“小二哥,向你打听个事。”   小二道:“公子请说吧。”   “请问你知不知道此间有个姓公山的老先生?”   陈靖仇也只是随便问问。在镇上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公山师伯的下落,他早已不抱希望。谁知这小二却展颜道:“公子是问铁老先生吧?”   陈靖仇一怔:“我要找的是位姓公山的人。”   小二想也没想便道:“是啊。前几年铁老先生跟一个客人来店里吃饭,我上菜时听铁老先生正在说‘公山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时才知道铁老先生姓公山。这姓很稀见,我忘不了。”   陈靖仇没想到居然在这儿打听到了公山师伯的下落,兴奋之极,站起来道:“小二哥,快告诉我铁老先生住哪儿?”   小二道:“不远,出了镇往西走,有个小渔村,村北种了不少大榆树,铁老先生的家就在那边一间小屋里,很好找,只不过榆树林里不太好走。公子还吃饭吗?”他见陈靖仇似乎有不吃饭马上就要走的意思,一笔生意到嘴了又要泡汤,多少有点不情不愿。陈靖仇心想:反正已经打听到了公山师伯的下落,现在肚子饿了,吃饱了再去也行,便说:“好吧,小二哥请快点上菜。”   小二应了一声,便去了。边上一桌有个客人听到了他和小二的对话,这人是个生得矮矮胖胖,行商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向陈靖仇拱了拱手道:“公子请了。”   陈靖仇不认得这中年人,但对方行礼,他也还了一礼道:“大叔好。小姓陈,这个是舍妹小雪,请问大叔有何贵干?”   这中年人面似一个富家翁,身上的衣服倒也朴素,背上背了个褡裢。他满面春风地道:“原来是陈公子,小老儿姓墨,贱名砚农。”   陈靖仇心道:原来是墨翟后人啊,现在这姓倒也少了。师父说过,别人报了名不管听没听过都要说久仰的。便也拱手道:“原来是墨先生,久仰久仰。”   墨砚农“哈哈”一笑道:“陈公子也是要去拜见公山先生吗?在下与公山先生乃是故交,正要前去赴约,不知陈公子与公山先生如何称呼?”   陈靖仇道:“公山先生是敝师伯。”   墨砚农动容道:“原来陈公子乃是名门高徒,久仰久仰。既然不期而遇,不如一块儿喝一杯吧,也好结伴而行。”   陈靖仇见他虽是行商打扮,长得貌不惊人,名字倒也清雅,又是一团和气,谈吐倒甚是斯文,不觉有了几分好感,便道:“这个有点不好意思吧。”   墨砚农又是“哈哈”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陈小兄弟英风侠骨,小老儿一见便大为心折。相逢便是有缘,有何不好意思?我还多叫了几个菜,反正吃不完。”他脸上的笑容更加亲热,称呼也转成了“小兄弟”。   陈靖仇见墨砚农桌上还真放了好几个菜,心想:师父虽然说过不可过于轻信,不过这墨先生看样子不是坏人,他又认识公山师伯,一块儿坐坐想必没事吧?便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靖仇和小雪刚坐过去,小二已端上了酒菜。墨砚农谈锋甚健,吐属清雅,而让人更想不到的是肚子里居然很有墨水,不枉了这个姓氏。说起“公山”这个姓,他说此姓出自西周,来源极古。后来大多简为“公”姓,复姓公山的已非常少见。陈靖仇本来就好读书,听他说来大长见识,更觉投机,再与墨砚农说些诗赋,墨砚农却也很有见解,说古今诗人,屈子灵均以降,当以曹子建、庾子山这二子为最。庾子山的诗是陈靖仇最爱读的,更是说得入港。酒足饭饱,墨砚农抢着要付账,把陈靖仇的饭钱也一块儿付了。付完账,他说要去方便一下,让陈靖仇和小雪先等一等,一块儿去拜见公山先生。陈靖仇也不以为意,点头答应。   等墨砚农一离开,小雪轻声道:“陈公子,这墨先生你以前听说过吗?”   陈靖仇道:“没有啊,今天是第一次遇到。怎么了?”   小雪犹豫了一下,只是道:“没什么。只是,陈公子,你别太相信他了,我觉得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个河……妖怪一样。”   陈靖仇吓了一跳,道:“他是妖怪?”   “不是完全一样,但有像的地方。”   陈靖仇想了想,又笑了起来:“你也太多心了,他肯定不是妖物。”   如果是妖物,怀中的符鬼应该会有反应。但刚才和墨砚农同桌吃饭,符鬼安安静静地待在竹筒里,完全没有异样。但小雪还是有点担心,轻轻道:“不是完全一样,只是……我总觉得他不太可信。他为什么要和你一块儿去见公山师伯?”   陈靖仇道:“你没听他说和公山师伯是故交吗?一块儿走啊。”他见小雪还是有点忧色,便笑道,“小雪,你一直住在月河村,见的人不多,跑江湖的人大多是这样的。”   这时墨砚农已经方便回来了,还是满面春风地道:“陈小兄弟等急了吧?走吧,一块儿去拜见公山先生。”   一行三人向西走去。出了镇子,远远地果然见有个渔村,渔村北边也果然种了不少大榆树。这渔村人家不多,稀稀落落的几间茅屋,而在这榆树林里孤零零掩映着一间小茅屋。陈靖仇一见,便“咦”了一声,墨砚农道:“陈小兄弟,公山先生果然住这儿吗?没找错吧?”   陈靖仇走在头里,回过头道:“墨先生,准没错。这片榆树林是按八卦方位栽种的,我从小就看熟了。”   墨砚农“哈哈”一笑道:“陈小兄弟果然是鬼谷门中高徒,佩服佩服。”   陈靖仇领着小雪和墨砚农进了榆树林。左拐右拐,前面豁然开朗,有个小池塘,塘前正是那间小茅屋。屋子前的空地上,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踢着毽子,陈靖仇上前道:“小姑娘。”   小女孩抬头,看见了眼前这三人,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大哥哥,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陈靖仇笑道:“我姓陈。小姑娘,公山先生是不是住在这里?”   小女孩眨了眨眼道:“你们来找爷爷?等等。”她扔下毽子向屋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爷爷,爷爷,有个姓陈的大哥哥来找你。”   小女孩还没跑到门口,墨砚农突然身子一闪,已越过了她到了门口,朗声道:“公山先生,故人墨砚农来访。”   墨砚农身子矮矮胖胖,看上去似乎多走一段路便要气喘吁吁,但现在他的动作却迅捷异常,陈靖仇只觉眼前一花,他就已经闪了出去。陈靖仇大吃一惊,叫道:“墨先生……”   墨砚农扭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对了,陈公子,多谢你领我走过这七反遁甲阵。”他方才还是满面春风,谈吐随和,但现在的笑容却透着诡秘,声音里也隐隐有种怨毒之意。陈靖仇懊恼不已,忖道:是了,原来这墨砚农是公山师伯的仇人!他闯不过师伯用榆树林布的七反遁甲阵,才用假话骗我,我还傻乎乎地领他过来。想毕,他小声道:“小雪,你先到一边。”   小雪点了点头:“陈公子,小心他的左手。”   “什么?”   “他是左撇子。吃饭时他故意用右手,但有一次酒杯要倒下来,他却是用左手去扶的。”小雪顿了顿,又道,“陈公子,你要小心啊。”   吃饭时陈靖仇尽在和墨砚农谈些诗赋掌故,根本没注意他用左手还是右手扶酒杯,现在才知道小雪一直在观察着墨砚农。他道:“谢谢你。”右手在背后剑鞘一弹,长剑已脱鞘而出,大踏步上前道:“墨先生,你骗我引你过来,到底意欲何为?”   墨砚农还没说话,门“吱呀”一声开了。墨砚农如临大敌,身子一纵,倒跃出三四尺。他和公山先生结仇多年,屡次争斗,总是败在公山先生手下。现在虽然自觉功力长进,但仍是闯不过门外的七反遁甲阵,纵然骗陈靖仇把自己引了进来,还是心有余悸,生怕公山先生突然伏击。但门开了,却没什么异样,出来的是个身着土布衣裙的老妇。衣着虽然简朴,收拾得倒是干干净净。小女孩看到她,扑过去抱住她的腿道:“奶奶。”   老妇人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说:“阿梦乖,一边玩吧,奶奶有点事。”待阿梦乖乖地走到一边,她看着墨砚农道,“墨砚农,你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   墨砚农冷笑道:“败北之耻,没齿难忘。公山夫人,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多管闲事,请尊夫出来指教一下我新修的几样秘术吧。”   公山夫人也冷冷一笑:“原来自觉功夫有长进了,想要报仇吗?有什么本事,朝着小妇人使出来吧。”   墨砚农虽然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但也确如公山夫人所说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他早年曾经和公山先生比试,在公山先生的鬼谷秘术下一败涂地。虽然输了,却不心服,勤修苦练了这么些年,只想着一雪前耻。但公山先生不出来,向公山夫人他也下不去手。见公山先生仍是不应声,他也不再说话,伸手解下身上褡裢。一解开褡裢,里面却是许多各色小纸旗。这些小旗每面都只有手掌大小,分明就是些小孩子的玩物,但公山夫人一见,脸上却隐隐闪过一丝忧色,喝道:“怪不得墨先生这么有底气,原来已经练成了风火大阵。”   墨砚农“嘿嘿”一笑道:“不是大阵,只是小阵。不过就算小阵,也能要你的命。”他手一扬,几面旗子应手飞出,围住了门前。他双手一错,在胸前结了个印,厉声道:“公山先生,你若再不出来,就别怪我无礼了!”   陈靖仇见墨砚农的手势,分明也是捻诀,但与鬼谷门中的手诀大为不同。听公山夫人说这是什么“风火大阵”,定然是以风火侵攻。公山师伯所住是间茅屋,若是一沾火,还不烧个翻天覆地?他快步上前,叫道:“墨先生,你骗了我进来,想见公山师伯,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陈靖仇领着墨砚农进来,方才公山夫人只道他与墨砚农一路,没想到他居然出头向墨砚农叫阵,便道:“公子你是……”   陈靖仇将长剑剑尖垂下,恭恭敬敬地道:“师伯母,我叫陈靖仇,家师上陈下辅,是公山师伯的师弟。”   公山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叫道:“你是靖仇!长这么大了,我一直没认出你来。”   陈靖仇道:“靖仇误信匪人,给师伯惹了麻烦,这梁子便由小侄接下,请师伯放心。”   墨砚农虽然性情偏于狭隘,其实他在北方还颇有侠名,并不算坏人。听得陈靖仇将自己称为“匪人”,他心中大为不悦,“哼”了一声道:“陈公子,墨某感你引路之德,不与你计较。但你若真要接下这梁子,墨某也不会留情!”   陈靖仇叱道:“谁要你留情。”他将长剑往空中一掷,双手极快地结了手印,喝道:“疾!”这把剑在空中打了个转,向墨砚农当心便刺,不过还是偏了三分,刺的是他的肩头。墨砚农却也没想到陈靖仇的功力已能驭剑,见剑势极快,右手一抖,掌中出现了一面小旗,在胸前一晃,喝道:“陈公子,你再不识好歹,我可真要翻脸了!”   他的小旗看似一碰即折,但陈靖仇的长剑飞下,到头三尺许,便如插进了一大堆无形的胶水,去势一下变得极缓,他的左手来抓剑柄,出手果然比右手更快。陈靖仇虽然手下留了点情,没有下杀手,但这路驭剑术的力道并没有减弱,墨砚农却举重若轻,只是这般一晃就破了驭剑术。再这样下去,只怕长剑会被他收了,加上小雪已跟他说过这墨砚农是左撇子,他一直在关注着墨砚农的左手,见他一出手,心念一动,长剑又倒飞回手上,墨砚农亦抓了个空。   就在这时,茅屋中突然传出一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墨先生既然专程来访,也不必急在一时。阿寒,进来吧。”   墨砚农一招没能收了陈靖仇的长剑,虽觉陈靖仇功力不如自己,却也不是易与之辈,一时有点踌躇。听得公山先生的声音,他朗声道:“既然公山先生愿意现出真身,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不会与小辈一般见识。”   公山夫人走进了茅屋,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中却拿了一把木剑。这木剑比陈靖仇的长剑还要短个两三寸,大概是那孙女阿梦的玩具,她走到陈靖仇面前,沉声道:“墨先生,外子说了,阁下既然专程过来,也不能拂了阁下美意。不过阿铁年事已高,门下又不在此间,好在这位陈公子乃是本门后起之秀,就请陈公子代外子与先生切磋一番吧。”   墨砚农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喝道:“公山夫人,请你不要儿戏!若你有十七八个弟子,难道墨某击败了一个,还要巴巴地赶去找另一个吗?”   公山夫人笑了笑道:“墨先生想必听错了。外子说请陈公子代替出战,也就是等如外子出战一般。若陈公子败了,就是外子败了,任由墨先生处置。”   陈靖仇若是自己去斗墨砚农,他是初生之犊,就算明知打不过也要试试。但听公山夫人所言,若自己败给了墨砚农,竟然公山师伯要任由墨砚农处置。他吓了一跳,急道:“师伯母……”   公山夫人道:“靖仇,你不必多虑,你师伯既有此意,就不会再改了。只是墨先生远来是客,刀剑无眼,你不要用钢剑,用这把吧。”说着将手中木剑递了过来。陈靖仇怔怔地接过,也不知这位师伯母到底想干什么。墨砚农在一边见了却险些气破肚皮,恨恨道:“好,公山先生,既然你不听良言,那墨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靖仇接过了木剑,将钢剑解下交给公山夫人,心里仍是一片茫然。看这墨砚农似乎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想必不会取自己性命,可万一自己败给了他,假如墨砚农要公山师伯当场自尽,公山师伯难道也只能听从吗?他心中犹豫,公山夫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靖仇,不用担心。你带来的小姑娘让她过来吧,免得受池鱼之灾。”说到这里,她忽地抿嘴一笑,轻声道,“她好像不是本门中人,也不是你师妹啊。”   陈靖仇“啊”了一声,说:“是我义妹小雪。师伯母,就有劳你了。”   公山夫人点了点头,向小雪招招手道:“小姑娘,过来吧。”小雪闻声过来,公山夫人看了看她的头发,啧啧称奇道,“好漂亮的头发,可惜没梳好,我来给你梳一下。阿梦,把那把牛角梳拿出来。”阿梦答应了一声,跑进屋里拿出一柄牛角梳,公山夫人打散了小雪的头发,当真细细梳理起来。   墨砚农见公山夫人居然真好整以暇地给小雪梳头,心头更怒,忖道:公山难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吗?不怕他,这小子的本领我已经有数,虽然不算弱,但较我还差一些。他右手一晃,手中出现了五柄小旗,旗柄捏在指缝间。小旗虽小,但他拿出来时根本看不出预兆,便如变戏法一般,旁人犹可,阿梦在一边看得有趣,睁大了眼,生怕看漏了。   陈靖仇提着木剑,心里实在忐忑不安。公山夫人叱道:“鬼谷门下,岂能畏头缩尾。生生死死,不是一回事吗?”   陈靖仇暗自叫苦,心道:生生死死,怎么会是一回事?这墨砚农明摆着要对公山师伯不利,师伯都没见过我出手,就把性命交到我手里,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心底又隐隐觉得有点异样。墨砚农只是要击败自己,并不是要取自己性命,师伯母为什么要说到生死上去?   墨砚农见他欲前不前,有点不耐烦地道:“陈公子,你再不出手的话,我便要动手了。”他右手一挥,手中五柄小旗“呼”的一声直飞向天,在空中围成一个圈子。每当一柄小旗落下,墨砚农手指便一挑,那柄小旗又飞了上去。五柄旗在空中轮番飞转,就像是一个彩色的轮子般。却听得“啪啪”之声,原来是阿梦看墨砚农手法精奇,还以为是在变什么戏法,看得有趣了,忍不住鼓掌。   陈靖仇见墨砚农这手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里顿时有点慌了。刚才他使驭剑术时长剑险些被墨砚农收了,这一回不敢再使出来,提起木剑走上前去,说了声:“墨先生,有僭了。”将剑平平举到眉前,直直刺出,却是一招平淡无奇的剑术起手式。墨砚农见他不用驭剑术,“哼”了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小心了。”右手忽地捻诀,口中一口气向旗圈中吐出。虽只是寻常一口气息,但从那小旗圈子里忽地飞出一道火光,就如长剑般直指陈靖仇的面门。鬼谷秘术中的火之剑也是以火劲寓于剑身,却从来没有这等明火出来,陈靖仇没料到墨砚农这旗圈里竟能发火,好在他先打了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意,人忽地向后一跃。好在手里木剑比平时惯用的精钢长剑轻得多了,身法比平时更快一筹,这道火光飞出丈许,便消失了,堪堪没把他脸上燎出个大泡来。   小雪虽然正在让公山夫人梳头,见陈靖仇一招就落了下风,不由“啊”了一声,一边的阿梦却见旗子里竟能喷火,更是开心,叫道:“好啊好啊!”公山夫人轻轻在阿梦脑袋上打了一下,叱道:“小师叔在帮爷爷,你这小鬼居然还叫他的倒好。”她扬声道,“靖仇,鬼谷秘术,切忌心浮气躁。”   陈靖仇被墨砚农这一口火吓退,正惊魂未定,听公山夫人这样说,暗叫:“惭愧。”公山夫人说得一点也没错,鬼谷秘术必要心平气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自己先生怯意,就算十成本事,使出来的也不足六成了。他定了定神,心想:怕他何来,这一招我还不是躲过了。   墨砚农见陈靖仇躲过了这一招,心道:这小子果然有几分鬼画符,闪得过我的三昧真火。可惜我这风火旗门的妙用无穷,你有得苦头好吃。叫道:“陈公子,你不是我的对手,趁早退下吧,免得受伤。”他见陈靖仇年纪轻轻,本领却已不弱,自己与鬼谷门其实并没有什么生死大恨,心中不由起了爱才之心,也不想伤了陈靖仇,只想让他知难而退。哪知陈靖仇性子虽然恬淡,却是个宁折不弯的牛脾气,公山师伯将性命交到了自己手上,他就算豁出命去也不能退。试过了墨砚农一招,知道他的真火只能及丈许远,以自己的身法,应该能够躲过,便笑道:“墨先生客气了,我还没受伤呢。”   墨砚农见他不肯认输,心里有点恼怒。他左手一直垂在腰间,此时忽地举起,晃了晃,手中也出现了五柄小旗,道:“陈公子,墨某已经多年与人放对不曾出过左手,你既然不知死活,我也没多少耐性陪你,只好对你破个例了。”他左手一挥,那五柄小旗也飞了起来,与右手的五柄小旗混在一起,旗圈顿时大了一倍,在身前不住地轮转。陈靖仇见他自称左手更厉害,心道:小雪果然看得准。眼见旗圈大了一倍,知道这回吐出的火必然威力更大,一时间也不敢上前。公山夫人见状,又叱道:“靖仇,鬼谷门中,难道只有剑术吗?”   陈靖仇心头一凛,暗道:是啊,我鬼谷秘术中以禹步最有特点,这墨砚农要控制旗圈不落,肯定不及我灵活,我和他硬碰硬,岂不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吗?他心念一动,木剑的剑尖已在地上划了四纵五横,左手捻诀一指,喝道:“律令律令,四纵五横,万鬼潜形。吾去千里者回,万里者归。呵吾者死,恶吾者自受其殃,急急如律令!”   这是鬼谷秘术中的禹罡式。公山夫人见陈靖仇年纪虽幼,使来却有章有法,大有气度,不觉微微颔首。墨砚农长吸一口气,忽然“哈”的一声,这回从旗圈中喷出的却是三道火光,分左中右袭来。陈靖仇见墨砚农吐出的火一分为三,反倒更为镇定,木剑往地上连插三下,喝道:“疾!”木剑无锋无刃,虽是泥土,插入亦是不深,但从这三个小孔中忽地升起了三道细细的水柱。水柱虽细,只是火一见水,立时两销,化成了一片蒙蒙雾气。只听得一声“好”,却是墨砚农叫的。墨砚农见陈靖仇已能凭空驭水,虽然边上就是个池塘,不无取巧,但用得如此巧妙,居然已有公山先生昔年几分神采了。公山夫人却“唉”了一声,轻声道:“可惜可惜,若再有三年功力,就能将墨砚农的三昧真火激回去了。”她一分心,梳子扯了一下小雪的头发,忙道:“小雪姑娘,对不住,疼了没有?”   小雪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伯母,陈公子能赢吗?”   公山夫人见她关心的只是陈靖仇,不由失笑,轻道:“小姑娘,你喜欢靖仇,是吧?只是你怎么还叫他陈公子?”   小雪的脸一下红了,低声道:“伯母,你……你真是的。”   公山夫人笑道:“是是是,那傻小子挺有眼光。来,这一绺我再给你梳梳通。”说着拉起小雪另一边头发,又细细梳理起来。只是小雪的心已全然不在头发上了,任由公山夫人梳来梳去。   此时陈靖仇已与墨砚农对了六七个照面,水火交斗,墨砚农越斗越是惊心,忖道:糟糕,这地方就在池塘边,这小子驭水破我的火术,太占便宜。他心中一动,忽地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这一声震得地面都似颤动了一下,阿梦一下捂住耳朵,陈靖仇也被震退了几步,暗惊道:这墨先生……他的功力好强!只是墨砚农功力虽强,自己居然与他斗到了现在,还有攻有守,想来都有点不敢相信。   墨砚农震退了陈靖仇,手一指,空中那个纸旗圈子忽然齐齐燃起,“刺刺”地连成了一线,直飞过来。陈靖仇没敢用木剑硬挡,只得向后跃起。但墨砚农的纸旗来势极猛,根本无法闪避,只能不住后退。他退一步,墨砚农便进一步,一退一进,转眼便离池塘远了。小雪见突然间又生变化,“啊”了一声,道:“伯母,陈大哥他……”   公山夫人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轻声道:“墨砚农上当了。小姑娘,放心吧,你陈大哥赢定了。”   小雪仍是不明所以。现在看去,分明陈靖仇被迫得不住后退,墨砚农正在追击,已大占上风,公山夫人怎么说陈靖仇反而赢定了?她想要站起身,公山夫人一按她道:“小姑娘,还没梳好呢。放心吧,等你梳好头,你陈大哥肯定也得胜回来了。”   此时陈靖仇接连后退,已退到了一棵大榆树前。墨砚农见他退无可退,摇了摇头道:“可惜可惜。”也不知可惜什么。他手中纸旗尽已化火掷出,此时双手一错,拿出的却各是一面小小银旗。原先的纸旗是纸面禾秆,这两面银旗却通体银铸。墨砚农将双面小银旗交错着放在胸前,道:“陈公子,你实是鬼谷门下不世出的奇才,还是趁早认输吧,省得有血光之灾。”   陈靖仇背已靠在榆树上,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不答。墨砚农见他不睬自己,心头怒起,喝道:“不知死活!”手中两柄银旗相互一磨,忽地喝道,“风来!”说也奇怪,他这两柄小银旗甫分,当中忽地有一阵厉风扑出,这手掌大的小旗简直就是两柄大蒲葵扇,而发出的厉风也似有形有质,几乎与快刀相仿。这儿虽是江边,风向来不小,但这股风来得如此怪异,卷得沙飞石走,烟尘滚滚,将陈靖仇和墨砚农两人全都淹没了。   茅屋边,小雪一直乖乖地坐着让公山夫人梳头,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叫道:“公山夫人,快去帮帮陈大哥啊!”她站得急了,公山夫人的梳子都脱了手,忙按住她道:“小姑娘,别动啊,还有一点点就梳完了。放心吧,靖仇马上就过来了。”   她刚说完,远远地便听得陈靖仇道:“小雪,我赢了!”声音中气十足,兴奋之极。小雪睁大了眼睛,却见烟尘慢慢淡去,陈靖仇提起木剑施施然走来,身后一个人却在树林中乱转,正是墨砚农。看样子墨砚农明明一步就能迈出树林外,可到了边上却似碰到了铜墙铁壁,又转到了树林深处。小雪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陈靖仇明明危在旦夕,为何突然又胜负易手。   陈靖仇走到公山夫人跟前,将木剑恭恭敬敬地交过来道:“师伯母,多谢指点。”   公山夫人此时梳完了小雪头上的最后一缕银发,将梳子在自己鬓边一插,接过木剑笑道:“靖仇,你明白了吧?”   陈靖仇眼里尽是兴奋的神色,道:“是。生生死死,轮转不息。”   小雪不知他在说什么,道:“陈大哥,你说的是什么?”   陈靖仇笑道:“公山师伯布下的这个七反遁甲阵,不是仅仅不让人进来,是能够发动的。只不过这里是木地,忌五金之器,墨先生妄动银旗,结果被我引发阵势,他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而我用的是木剑,却能从生门出来。”   小雪更是听不懂,睁大了眼道:“你……你在说什么?”   公山夫人笑道:“以后有空让靖仇细细跟你说吧。”她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荆钗给小雪插上,看了看,“啧啧”了两声道,“靖仇,你真有眼光,小雪姑娘真是个小美人呢。”   小雪的脸顿时又红了,叫道:“伯母,你又来了!”   公山夫人笑道:“好,好。现在去见阿铁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靖仇见终于要见到公山师伯了,亦是兴奋。但回头看看那片榆树林里还在乱转的墨砚农,又道:“师伯母,是不是把墨先生他……”   “怕什么,转几个圈子他又死不了。”公山夫人一手挽起小雪,一手拉着陈靖仇,道,“走,进屋里说吧。阿梦,别跑远啊。”   一进茅屋,便听得那个苍老的声音道:“是靖仇吧?快,快过来让我看看!”陈靖仇快步抢上前,只见屋里是一架大屏风,却弥漫了一股药味。他不由一怔,闪过屏风,只见屋角有一土炕,炕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还盖着被子。   公山夫人也过来了,道:“阿铁,你看,靖仇都那么大了。当初我们见到他时,他还在吃奶吧。”   公山先生在炕上仰起身,微笑道:“是啊。靖仇,快过来,你师父叫你来看我吗?”   陈靖仇见公山先生声音虽然爽朗,但一脸的病容。他一心以为见到公山师伯,师父就准有救了,可眼前的公山师伯看样子连炕都下不了。他想起还困在伏魔山的师父,就不禁心神恍惚。公山先生只道陈靖仇见自己卧床不起而担心,笑道:“靖仇,别担心我,我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架。你师父呢?他还好吧?”   陈靖仇张了张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小雪见他说不出口,在一边道:“陈大哥说,他师父有难,本想请公山先生去救,可是……”   公山先生一听此言,动容道:“稷业怎么了?以他的本领,应该难逢敌手。难道也是碰到了那小子?靖仇,你快说。”   陈靖仇见公山先生这般急切,不说的话只怕要急死他,只得吞吞吐吐地将伏魔山上的事说了。公山先生听得极为仔细,听陈靖仇说完了,长叹道:“原来是遇到了饕餮,难怪稷业不是它的对手了。不过靖仇,你放心,我会把你师父救回来的。”   陈靖仇闻言不由一喜,但见公山先生现在的模样,又有点担心地道:“只是,师伯,您的身子……”   公山先生“呵呵”一笑道:“不是跟你说过了,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架。”说着一掀被子想要起来,但还没支起来,人又倒了下去,不住地咳嗽。公山夫人连忙扶住他道:“阿铁,你别勉强自己。”   公山先生咳了一阵,才平息了气喘,叹了口气道:“先不说这些吧。墨砚农还困在七反遁甲阵里吗?”   公山夫人道:“是啊,还在转圈子呢。”   “带他出来吧。冤有头,债有主,他也不算个坏人,别害了他。”   公山夫人叹道:“阿铁,你也真是心软。”虽然公山夫人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一会儿,她进来道:“他就在门外。”门外随即响起了墨砚农的声音:“公山先生,败将墨砚农求见。”小雪和陈靖仇听他来时气势汹汹,现在却是泄足了气,不禁莞尔。   公山先生道:“墨先生请进来吧。”   墨砚农走了进来。他原本一副乐呵呵的富态样子,此时却神情委顿,身上也尽是泥土,大概在七反遁甲阵里不知转了多少圈子,转得头都晕了。一进来,见公山先生竟是躺在床上,墨砚农也吃了一惊,躬身一礼道:“原来公山先生有恙在身。早知如此,这一趟我也白来了。”   陈靖仇和小雪相视一眼,都心想:公山师伯看人倒也准,这墨砚农果然不算坏人。   公山先生道:“老朽已是废人,让墨先生见笑了。若我没猜错的话,墨先生应该是受那小子所托,来警告我的吧?”   墨砚农动容道:“公山先生明鉴。只是公山先生既已卧床不起,我想太师不会赶尽杀绝了。”   公山先生叹道:“其实他也是多虑了。老朽纵然全盛之时,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又何必将老朽挂在心上?靖仇,送墨先生出去吧。”   墨砚农又躬身一礼道:“是,是,多谢公山先生大量。墨某此去,再不敢前来冒犯,还请贤伉俪恕我先前失礼之罪。”   陈靖仇依言送墨砚农出了七反遁甲阵。一出榆树林,陈靖仇还有点担心,道:“墨先生,你说再不会来冒犯,这话可要算话。”   墨砚农脸上露出一丝怒意,喝道:“墨某是何许人也,岂会出尔反尔。”但马上又泄气道,“陈公子你也不要来骂我了,我亦是你的手下败将,自然由你处置。”   陈靖仇微微一笑道:“墨先生,其实你功力要高过于我,我只是取巧借七反遁甲阵才得胜的。”   墨砚农叹道:“取巧亦是本事。没本事的人,想取巧都取不来。”他看了看陈靖仇,又摇了摇头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们这辈人也都老了。我只道有一个太师已是绝无仅有,没想到鬼谷门下也出了你这等少年英杰。”   陈靖仇听他说了好几遍太师,诧道:“这太师是谁啊?他很厉害吗?”   墨砚农眼中忽地显出惧意,小声道:“别大声说啊。”似乎很怕被旁人听到,看了看周围才说,“你公山师伯就是被太师打伤的。太师本来也怕你师伯东山再起,让我前来警告公山先生。”   陈靖仇先前还以为那太师是仗着人多势众,没想到公山师伯竟然真是被太师打伤的!他呆了呆,墨砚农拱了拱手道:“陈公子,你惊才绝艳,将来必定大放异彩。不过,我想,十年之内,你还不会是太师的对手,若是有朝一日碰上他,你还是找机会逃吧。”   陈靖仇本想再问问太师的底细,一听这话,心中很是不乐意,也不问了,拱了拱手道:“多谢良言,墨先生请了。”心里却在想着:十年?我倒不信,一定要找机会碰碰这太师!   第五章   多了陈靖仇和小雪两个人,公山先生的茅屋难得如此热闹,他的精神也似好了不少。公山夫人下厨炒了不少菜,还破例让公山先生喝了几盅,把桌子端到炕边,让陈靖仇和小雪一块儿坐下,一桌人围着,倒也有说有笑。陈靖仇嘴上说些闲话,心里却仍是忧心忡忡。公山先生这样的身体,想救师父只怕已不可能,他有满肚子话要问,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公山先生喝了两杯酒,脸色好了一些。见陈靖仇有点强颜欢笑,便微笑道:“靖仇,想不到你的功底打得如此扎实。方才我让阿寒来提醒你时,还怕你不能领会呢。”   陈靖仇道:“先前也不曾领会,后来想到师伯母让我用这柄木剑定然大有深意,又对我说‘生生死死’,我这才想到利用那遁甲阵。”   公山先生点了点头:“然也,孺子可教。这七反遁甲阵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八门轮转,生门生,死门死,变幻无奇。墨砚农虽然不是易与之辈,却不知八门妙用,才会上了这个大当。不过靖仇,也亏得我知道此人不是恶徒,才敢放心大胆让你一试。不然,你有几次露出破绽,他若是下了杀手,你只怕会回不来。”   陈靖仇回想方才情景,也不觉有点心惊。开始时自己尚心存慌乱,剑术不甚严密,那时墨砚农如果痛下杀手,自己不死即伤。但那时墨砚农似乎有点犹豫,大概觉得与自己无冤无仇,这样毫不留情有点下不去手吧。他道:“对了,师伯,我鬼谷门中,那个疗伤咒是不是尚不完备?”   公山先生抿了口酒,微微一笑道:“靖仇,鬼谷门中,共有几系秘术?”   鬼谷秘术,按五行分为五系,陈靖仇是自幼就一清二楚。他道:“便是金、木、水、火、土这五系。”   “正是。天下万事万物,无不可分阴阳五行。就像这桌子,桌面为阳,桌肚为阴,属木……”公山先生还没说完,阿梦在一边插了一句:“我属小兔兔。”   公山夫人笑了起来:“阿梦,爷爷说的可不是属相。”   公山先生也笑了笑,道:“其实与属相一般,每个人都有五行属性。靖仇,我记得你是甲寅日生的,所以你与我一般,亦是木性。”   八字要到后来李虚中才正式提出,此时一般人尚无算命之风,对生辰八字也向来不在意。陈靖仇点头道:“甲属木,寅亦属木,原来我的五行属木。只是,师伯,这与鬼谷秘术有什么关系吗?”   “人分五行,鬼谷秘术亦分五行,若术与人合,则易于修成。假如属性不合,往往事倍功半。你是木性,疗伤咒却属土系,与你本性不合,所以你用疗伤咒效应不甚大。”   陈靖仇恍然大悟道:“那师父应该是金性吧?”   公山先生道:“是啊。你师父虽然入门比我晚,但修习刻苦,加上本性属金,所以金系雷术比我功底还要深得多。”公山先生说到这儿,又道,“你师父想必是见你修雷术无成,骂过你吧?”   陈靖仇此时对公山师伯已是佩服得无以复加。正如师伯所言,当初师父因为自己极擅雷术,可陈靖仇这个徒弟却总是修不好金系雷术,狠骂过陈靖仇几次。但骂归骂,陈靖仇修习也不算不刻苦,偏生对雷术一道总是不得其门而入,师父后来也只得摇头,说不出什么门道。现在陈靖仇终于知道了其中缘由,不由兴奋之极,道:“那师伯,还有件事。先前我曾碰到一个妖物,以水之剑攻击时没什么效用,但墨先生的功力远过妖物,我以水之剑却能与他相持,这又是什么缘由?”   公山师伯道:“这也正是相生相克之理。墨砚农所用,主要是风火之术,你的水之剑正好可以克制他的火术。而那个妖物,我想不是木妖,便是水妖吧?”   陈靖仇道:“是啊,那是个河妖,只怕是条鱼怪。”   公山师伯又抿了口酒道:“那就是了,水之剑不能克制属水的妖物,因此效用便不大了。五行相生相克,正是这个道理。”   陈靖仇追随师父学艺时,师父对他一味严厉,陈靖仇当初有什么不解,实在有点不敢向师父请教。但公山先生性情随和,说来又是深入浅出,陈靖仇越说越觉兴奋,仿佛师父给自己打开了一个园子的门,而公山师伯却是将自己引入了这园林深处,当真如在山阴道上,目不暇接。而公山先生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二人说得连吃饭都忘了。这时公山夫人端了盆鱼汤过来,见这一老一少说得兴起,在一边笑骂道:“老头子,有什么话吃完了饭再说也不迟。”   公山先生也笑了笑,道:“是,是,靖仇,先吃饭吧,你师伯母做的鱼汤可是鲜得紧。”说着,却将几根筷子竖在汤碗之前。公山夫人笑道:“一把年纪了还要玩吗?”公山师伯却说:“靖仇,不要碰倒筷子,你夹一块鱼肉试试。”   这是师伯在试自己?陈靖仇心头一动,道:“是。”筷子便向汤碗伸去。那几根筷子只是竖在桌面上,看样子一碰就倒,但当中却稀稀疏疏,空隙很大。但陈靖仇的筷子刚要伸过去,却又停住了。   公山先生竖下的筷子共有四双,但陈靖仇的筷子刚伸过去,那八根筷子却仿佛在一瞬间一变二,二变四,密密麻麻地围住了汤碗,想不碰到筷子伸进汤碗里,竟是完全不可能。陈靖仇用手中的筷子探了探,仍是缩了回来。   小雪见陈靖仇面色凝重,手中的筷子欲进不进。在她看来,要在碗里夹块鱼肉实是简单之极,却不知为什么公山先生放下的那几根筷子在陈靖仇眼里却如铜墙铁壁。她小声向公山夫人道:“伯母,这是怎么回事?”   公山夫人小声道:“你公山伯伯在试靖仇呢。”她见陈靖仇试了两次,仍是废然而返,便叹道:“阿铁,你这个太乙奇门连你师弟都未能学成,就不要难为靖仇了。”   陈靖仇失声道:“这就是太乙奇门?”他记得师父也曾对自己说起过本门的这个太乙奇门,说这是鬼谷门中的至秘,有鬼神莫测之机,但修习极难。师父投入鬼谷门时,已是中年了,虽然修习刻苦,但鬼谷门博大精深,他未能将太乙奇门运用自如,眼下能用此术的唯有公山先生一人。没想到公山先生在桌上竖起的这八根筷子居然便是太乙奇门,怪不得自己的筷子伸不进去了。   公山先生见陈靖仇睁大了双眼,额头都已见汗,但一双筷子还是伸不过去,叹道:“现在让你破这个太乙奇门大概是早了点。”他正想将竖着的筷子收回来,陈靖仇忽然道:“师伯,我能不能再用一双筷子?”   公山先生一怔,心想:你想双手齐出吗?唉,你还不知这太乙奇门的奥秘,手一伸便发动,就算十双筷子都伸不过去。这太乙奇门号称鬼谷门的不传之秘,公山先生当年十五岁学艺,也是到了三十岁上才学成。正因为在太乙奇门上花费的时间太多,陈辅入门时觉得自己年纪已然不轻,因此没有学。太乙奇门虽然如此难习,但妙用无穷,茅屋外以榆树布成的七反遁甲阵也正是从太乙奇门化出的,以墨砚农如此功力亦闯不进来,陈靖仇不要说双手各拿一双筷子,就算两只脚都能举起来拿筷子也破不了。他便道:“你想试就试试吧。”   陈靖仇从筷筒里又取出一双筷子,却并不是拿在左手上,而是用右手的筷子夹着。他的手指很是灵活,筷子夹筷子原本甚是不易,但他用筷子夹住的那双筷子居然也能一开一合。阿梦看得有趣,也想试试,只是她的手指哪能与陈靖仇相比,刚要举起来,“啪”的一声,夹着的筷子便掉了下来。公山夫人忙拿过来擦净了,说道:“阿梦,别淘气。”   陈靖仇夹着筷子伸了过去,忖道:胜败在此一举。若这样都不成,那这个太乙奇门我就是破不了的。他拿筷子夹着筷子,所及已较先前长了一倍,前面那支筷头快要伸到碗边时,果然还无异样。陈靖仇暗自松了口气,心想:果然。他知道若再伸过去,这太乙奇门定然又要发动,便手腕一抖,夹着的那双筷子一下落到了桌面,却不倒下,在桌面一弹,竟向汤碗飞去。这双筷子虽然没有人夹着,却一起一落,在汤碗里夹起了一块鱼肉,又直直飞了出来。刚飞出汤碗,陈靖仇手中那双筷子忽地一探,将这双筷子连同筷头的鱼肉一块儿夹了过来,笑道:“师伯,幸不辱命。”   公山先生见陈靖仇这回竟然轻轻巧巧就把鱼肉夹了过来,微笑道:“我还没想到驭剑术有这等用法,不错。你是怎么想到的?”   陈靖仇道:“方才我见手一伸过去,这太乙奇门便已发动,想起师伯方才所说的五行生克,本门秘术的阵势正是以五行生克发动,若我手不触到筷子,这太乙奇门应该就不会发动,所以姑且一试,没想到侥幸成功。”   公山先生呆了呆,叹道:“果然英雄出在少年。你师父当初总是说你聪明之极,那时我说你年纪太小,尚不可知,如今看来,你师父识人之明还在我之上。”   陈靖仇被公山先生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正待谦逊几句,公山先生忽地放下杯子,大咳起来。公山夫人忙扶住他,叫道:“阿铁,你又怎么了?”   公山先生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咳个不停,脸色亦变得煞白。陈靖仇见情形不对,忙帮着公山夫人将他平放在炕上。见公山先生的伤势如此严重,他心里不觉更增忧虑,心想:师伯的身体这么糟,只怕……只怕他无力去救师父了。他一直觉得找到了师伯,师父定然有救,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脸上也多了几分沮丧。   草草吃罢了饭,小雪已抢着去收拾碗筷了。陈靖仇见师伯的伤病越来越沉重,便带着阿梦到外屋等着。过了一会儿,公山夫人走了出来,陈靖仇见她面上带有忧色,便问道:“师伯母,师伯的伤是怎么引起的?这般重吗?”   公山夫人叹道:“若只是一般的内外伤,以你师伯数十年的功力,还不会如此沉重。他啊,一把年纪了,只是看不透胜负关罢了。”   陈靖仇犹豫了一下,道:“师伯是为谁所伤?”   公山夫人道:“听他说,乃是宇文太师。那时有支人马要起事,因为为首的是你师伯的故交,你师伯便去助他们一臂之力。谁知那宇文太师领兵前来,听说你师伯也在军中,便说为免多造杀孽,要你师伯与他一战。”   陈靖仇叹道:“师伯定然是上了那狗官的当,被他暗算了吧。”   公山夫人长叹一声道:“若真是暗算,你师伯也不至于如此。他说,宇文太师虽然麾下有不少好手,却如言与他单打独斗,结果你师伯一战落败。”   陈靖仇一怔:“师伯的鬼谷秘术不是当世第一吗?他怎会不敌那宇文太师?”   公山夫人道:“靖仇,你还年轻,不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的道理。你师伯便是自觉秘术高强,却中了宇文太师一剑,剑气郁结在胸,总也化不开。”   这宇文太师到底是何许人也?陈靖仇心头只是一沉。师父说过,当初他也曾起兵,但上万士卒却不敌一个叫杨拓的一剑之威,那时他还觉得定是当时师父尚未习成鬼谷秘术。若是今日的师父再遇到杨拓,鹿死谁手也难以预料。但没想到比师父更高一筹的公山师伯却也败在那宇文太师手下,敌人中竟有此等好手,难怪连师伯都心灰若死了。他想了想又道:“那,师伯的伤没服药吗?”   公山夫人苦笑道:“寻常药物吃了也有不少,但总是不见效验。唉,除非……”说到这儿,公山夫人摇了摇头道,“算了,多说无益。靖仇,你也早点休息吧。”   陈靖仇急道:“师伯母,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治好师伯的伤?”   公山夫人见陈靖仇坚持,犹豫了片刻,才道:“是神农鼎。”   陈靖仇呆了呆:“神农鼎?”   神农鼎这个名字,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师父说过,上古有是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这十神器,其中的“鼎”正是神农鼎。他叫道:“神农鼎也现于世上了?”   公山夫人道:“是。当初为了医治你师伯,我曾四处察探,好不容易查到点线索,你师伯伤势加重,不能分身,只好回来照顾他。”   陈靖仇道:“师伯母放心,您就照顾师伯吧,神农鼎由我去找来,定要治好师伯。这神农鼎在哪里?”   公山夫人看了看他道:“靖仇,你真要去?”见陈靖仇点了点头,才道,“那时我听到一个消息,说神农鼎在漠北拓跋部代代相传。只是当时没来得及前去确认,这消息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   陈靖仇点了点头道:“漠北拓跋部,我记住了。师伯母放心,我一定将此鼎带来。”   公山夫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道:“神农鼎只怕形制不小,何况这是拓跋部的传世之物,他们多半不肯给你。你也不必将鼎拿来,这是药方,只须向他们借一下,将药炼出来即可。”   把药方递给陈靖仇,公山夫人又是长叹一声道:“靖仇,我看你对宇文太师很不服气。假如真的碰上他,千万要记住,不要与他交手,找机会逃走才是。”   这话墨砚农也说过,公山夫人又说了一遍。陈靖仇答应了一声,心中忖道:师伯母也对那宇文太师这么怕,我倒要看看此人的本领到底如何。   他心中虽然很不服气,但毕竟不是个莽撞之人,念及师伯如此功力,中了宇文太师一剑后亦半生半死,现在的自己定然也不是那宇文太师的对手。等公山夫人进去照顾公山先生,他在灯下翻开师门秘书,细细攻读,心中只想着:我若将本门秘术练到了极处,不信就斗不过那宇文太师和杨拓!方才公山师伯说了本门五行生克之理,又将太乙奇门传给了自己,心里纵然发狠,也觉得鬼谷秘术深不可测,想要达到师父和师伯的境界,真不知要何年何月。   他一读书,便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也不知看了多久,忽听得小雪在身边道:“陈大哥,你累了,喝杯水歇一歇吧。”他抬头一看,却见小雪端了个杯子递过来,杯中热气腾腾。看看周围,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想必方才自己看书时小雪一直没闲着。他接过杯子来道:“小雪,谢谢你。对了,我要出一次远门了,在我回来之前,你就住这儿吧。”   小雪摇了摇头道:“陈大哥,我要和你一块儿去。”   陈靖仇怔了怔,低声道:“小雪,这一趟很危险,你还是不要去了。”   小雪却执拗地说:“不,我要去。”她看了看陈靖仇,又道,“你觉得路上要照顾我太吃力吗?我还能给你疗伤呢。”   一说起疗伤,陈靖仇又想起在月河村泥洞里的情形来了。那疗伤咒自己用来效果不佳,而小雪初学乍练,却颇有奇效。他连忙翻了翻书,道:“小雪,你是哪一天生人?”   小雪还没回答,公山夫人已过来接过话头说:“小雪姑娘啊,她是属土的。靖仇,你带她上路吧,小雪姑娘倒是天生适合练习本门秘术,我刚才教了她几手,她一学就会,说不定将来她的成就远在你之上呢,你可别想欺负她。”   小雪抿嘴一笑道:“陈大哥才不会欺负我呢,伯母真会说笑话。”   公山夫人教了小雪秘术?陈靖仇倒是一怔。初见小雪时,她是个怯生生的女孩子,但在这副柔弱的外表后面,他越来越觉得小雪有一个刚强的内心。方才他已隐隐有些绝望,觉得就算自己苦练一生,恐怕也斗不过那宇文太师,但此时却不知从哪儿来了信心,心想:人都会变的,我岂能灰心丧气?有志者,事竟成,终有一日,我要让那宇文太师和杨拓在我剑下授首!   这一晚歇息过后,第二天一早陈靖仇和小雪就起身了。临行前,他又去拜别了公山师伯,但公山师伯还未醒来,公山夫人送他们出了榆树林。临行前,公山夫人又叮嘱了陈靖仇几句,要他不要与宇文太师正面相抗,陈靖仇也顺口答应下来。   出了雷夏泽,他们雇了艘船沿河北上。在船上几日,陈靖仇一有空便攻读那本《鬼谷秘录》,原本最爱读的《庾子山集》这回连翻都没翻。直到此时,他才似乎明白了师父为什么对诗赋一道如此痛恨。一心不能二用,以前他看来看去,触目所及,想到的都是眼前可用哪句诗来形容,现在想的却是这一路秘术该如何活用。虽然功底日深,心底却也有点悲伤,隐隐觉得这般将身心都关注于一个目标上,到底是不是值得。   他一抽空就修习鬼谷秘术,小雪也不曾闲着。鬼谷秘术入门最难,小雪原本不识字,对这一类秘术更是闻所未闻,但陈靖仇教她识了字后,她修习起来竟是出乎意料地快。到了晚间航船靠岸停歇,他和小雪去吃罢了晚饭,找了块遍生芦苇的空地修习一番。小雪纵然初学乍练,出手竟是意外的老辣圆熟。公山夫人说她天生适合练习本门秘术,看来是一个字都没说错。   两人修习了一阵,陈靖仇见小雪额角已然带汗,便说:“小雪,歇一歇吧,不要太急躁了。”   小雪“嗯”了一声,突然有些哀伤地说:“陈大哥,我如果早点认得你就好了。”   陈靖仇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忖道:小雪说这个做什么?难道……难道……他越想越担心,急问道:“早认得我又怎么了?”   “如果早认得你,能学会秘术,我就不用怕那个河妖,小朔也不会遭到不幸了。”   陈靖仇暗自舒了口气,心想:原来她要说的是这个。他见小雪脸上哀伤之色更甚,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便柔声道:“过去的事,别去想了。小雪,我们早点找到神农鼎,治好公山师伯的病,这样师父也有救了。以后师父正式收你为徒,我们就成了一家人,以后……”   他还待再说个以后如何如何,小雪突然抬头望了望,小声道:“那边似乎有人来了。”   陈靖仇和小雪在修炼秘术,自然不想让闲杂人等见到,他们找的这块空地远离大路,有不少芦苇遮掩。他抬头透过芦苇丛看了看,忽地压低声音道:“是隋兵!小雪,不要说话。”   那是一小队隋兵。不过这些隋兵并没有发现陈靖仇和小雪,一直走到河边。那艘航船正停靠在岸边,一个领头的隋兵叫了两声,船家出来答话,远远地似乎在说着什么。陈靖仇侧耳细听,皱眉道:“隋兵好像在找什么人。”   小雪吃了一惊,轻声道:“找我们?”   陈靖仇摇了摇头:“不会。”他心想墨砚农看来并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不至于落败后恼羞成怒,调动隋兵来向自己寻仇。   等这群隋兵一走,陈靖仇和小雪才回到船上。那船家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见陈靖仇和小雪回来,忙迎上前道:“哟,陈公子,你们遛弯回来了?没碰到那伙兵吧?”   陈靖仇道:“没碰上。”   这船家似乎还是一肚子气地道:“没碰到就好。这伙兵大爷,居然要抓孩童!小孩子有什么罪?他们都不肯放过,真是造孽。”   陈靖仇一怔,反问道:“孩童?”   “是啊。”船家往地上吐了口痰,恨恨地说,“幸好船上没有。若是有,做爹妈的哪里会肯把儿子让他们带走?结果肯定又要添两具死尸。”   隋兵居然在捉小孩,这是什么意思?陈靖仇看了看小雪,小雪的嘴唇却已变得煞白,也许她又想到了月河村那个要吃童女的河妖。这时船家道:“天也不早了,陈公子,你和令妹上船休息吧,明天趁早赶路,省得再惹上那伙狗强盗。”   好在那伙隋兵后来再没过来骚扰。第二天一早,船就开动了,约摸快到中午时,船抵达黑山镇。黑山镇也是这趟水路的尽头,再往北便要坐车了。陈靖仇和小雪下了船,进到镇里。黑山镇是个不小的镇子,比雷夏泽大多了,街上颇为热闹,月河村那种小村子更不能比。小雪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鲜,睁大了眼四处张望。陈靖仇见她老是看个没够,笑道:“小雪,反正也累了,今天就歇一晚吧,明天我们再雇车北上。”   小雪被陈靖仇看破了心思,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道:“好。”   他们找了家客栈,先叫了些东西来吃。刚吃了几口,门外忽然发出了一个女子的哭天抢地之声:“小宝!把我的小宝还给我!”接着是一个小孩子的哭叫:“妈!妈!”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陈靖仇一怔,正好那店小二端菜过来,他叫住了店小二道:“小二哥,外面怎么了?”   店小二叹了口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些天镇上老有兵丁往来,专门抓十岁以下的男童,有孩子的人家这几日全都连大门都不开。小宝也是淘气,在家里觉得气闷,溜上街来玩,偏生让兵丁看到了。唉,真是造孽。”   陈靖仇忽地想到了昨夜在岸边遇到的那些隋兵,没想到这些隋兵居然在黑山镇也敢这样。他道:“怎么能这么干?难道没王法了?”   “王法?”店小二“哼”了一声道,“这些兵大爷就是王法。听说他们是跟着京里一个郡主出来的,专门在四处抓小孩。”   “抓小孩做什么?”   店小二听陈靖仇这般问,看了看四周,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道:“听说,那郡主说,小孩的血能养颜,她抓了小孩去,是杀掉放出血来洗澡用的!”   小雪闻言“啊”了一声,脸上一下变得煞白。陈靖仇也呆了呆,笑道:“小二哥你也真会说笑话,岂有此理,这不是妖怪吗?”   店小二还待再说,柜台后的老板“哼”了一声道:“阿土,雇你来是让你说话的不是?客官都等急了。”   店小二闻言不敢再说,连忙装着酒菜前去。陈靖仇心道:原来这些客栈老板都一个模子刻的。扭头见小雪嘴唇都在不住地哆嗦,便笑道:“别信他的,哪有这种事。”   小雪脸又是一红,低声道:“我真怕。”   她又想起了小朔吧。陈靖仇想着,嘴上道:“要是用小孩的血来养颜,岂不成了妖怪,哪有这种事。”   “可是,他们要抓小孩做什么?”   陈靖仇想了想道:“先不要冒失,静观其变。等一会儿,我们跟着他们,找机会把那些小孩子放了。”   现在是在黑山镇上,隋兵到处都是。不管怎么说,在这儿和这些隋兵起冲突,会误了自己的大事。这时,外面响起了一个粗喉咙的声音:“你们两个在拖拉什么,怎么还不走?若是被杨拓将军看到,又要多事了。”   一听“杨拓”二字,陈靖仇浑身一震。小雪小声道:“陈大哥,怎么了?”   “他方才说的是杨拓吗?”   客栈里人不少,乱哄哄的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小雪道:“好像是。这杨拓……好像听你说起过?”   陈靖仇道:“他就是师父的大仇人!”   师父说过,若是遇到杨拓,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但陈靖仇一听到这名字,心里升起的却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听那军官的意思,杨拓竟然就在附近。这时有个士兵答话道:“高尉官,这女人死缠着不放。”   那高尉官喝道:“误了郡主的大事,你们可担当得起!你们手上拿的是什么?难道还怕一个女人?”   一听这话,小雪惊道:“陈大哥,他们要杀人了!”   陈靖仇再也坐不住了。他忽地站了起来,正要出去,却听得“当”的一声,高尉官只觉腕上一阵剧痛,手中刀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弹,正击中他的手腕。高尉官又惊又怒,喝道:“是什么人?”从街角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狗官,你纳命来吧!”听声音,竟是个少女。   居然有人敢当面对付这些隋兵,街上原本在看热闹的人也都吓得纷纷逃散。高尉官定睛看去,只见街角处走出个年轻女子,手上拿着一把小弹弓。高尉官皱起了眉头,沉声道:“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他心想这小姑娘自己定不敢如此大胆,身后只怕还有人撑腰。哪知这女子喝道:“将孩子放了!不然,我杀了你们!”   高尉官怒极,反笑道:“小姑娘,你胆子可当真不小,可知我们是什么人吗?”   这女子道:“我管你是什么人?快放人,不然我这一弹就不客气了。”   高尉官道:“好啊,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不客气法。来人,将她斩了!”   他麾下的两个隋兵听命,拔刀上前。哪知刚踏出一步,那少女弹弓一扬,“啪啪”两声,两颗石弹飞了过来,正打在这两个士兵的额角。这两弹当真厉害,那两个隋兵虽然不是高手,却也是精壮汉子,但一下就被打得头破血流,齐齐滚倒在地。少女骂道:“不知死活,还敢动手吗?”   高尉官见这少女石弹连发,出手之快,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前自己手腕中了一弹还可以说是大意,这两个士兵全神贯注,竟然还是躲不开,而且两人同时中弹,看样子这少女的石弹竟能一发双至。小雪在边上小声道:“陈大哥,这位姐姐的本领可真不小!”   她见这少女出头打抱不平,对这少女已颇生好感。陈靖仇也点了点头道:“是很不错。”他没练过弹弓,暗器倒练过,但想来自己的暗器功夫尚不及这少女的弹弓这般又准又狠。   少女击倒了两个士兵,又搭上一颗石弹喝道:“狗官,还不放人?不然我打瞎你的眼睛!”   高尉官仰天笑道:“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还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有这个本事,打瞎我的眼睛试试!”   少女见高尉官双眼圆睁,心道:好,这是你自找的!手指一松,喝道:“左眼!”弦声一响,一颗石弹已如闪电般射至。眼见就要击中高尉官面门,高尉官的手一扬,“啪”的一声,竟将石弹接在了手里。   少女先前一下击中高尉官手腕,又将那两士兵轻易打翻,不免有点轻敌,觉得此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不堪一击。谁知这一弹竟被他轻轻易易接下了,不由一怔。高尉官手一握,向地下一撒,狞笑道:“不错。还有什么本事?”从他掌中撒下的竟是一片石屑,原来这颗石弹已被他一下捏得粉碎。   虽然这高尉官本领惊人,但少女只是抿了抿嘴,喝道:“好,再请你尝尝!”   她出手快极,伸手要从弹囊里去取石弹,哪知高尉官身形一闪,不等她的手伸到弹囊,人已一下抢上前来。他看上去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但身法竟是快得异乎寻常,少女的手还插在弹囊里没伸出来,高尉官已到她身前,一掌削向她的脖颈,喝道:“小姑娘,死吧!”   高尉官的手掌掌缘已带厉风,就如一柄利刀,少女已闪避不开,头忽地一低,右手已伸出了弹囊。她摸出的却不是石弹,而是一柄五寸长的短剑,剑身一竖,后发先至,正立在脖颈之前,高尉官这一掌若是再削下去,便要削在剑刃上,只怕半个手掌先要削去了。高尉官却也没料到少女还有这一手,右掌猛地一收,左掌却从右掌下穿出,击向少女肩头。少女身子一侧,人转了个圈,又闪过了高尉官的左掌,反而踏上前半步,手中短剑趁势刺出,“噗”一声,插在了高尉官的肩头。周围的人见这些隋兵强凶霸道,本来就很是不满,待见少女出头,全都暗暗为她喝彩。待高尉官出手,他们又为这少女担心,见到少女闪过高尉官两掌,反倒一剑刺中高尉官,不约而同地齐声叫道:“好啊!”陈靖仇在客栈门口也点了点头,心道:这位姑娘的本领果然不错。   哪知高尉官中了一剑,却浑然不觉,右掌已变为爪,猛地向少女手臂抓来。“嚓”一声,少女的剑还插在高尉官肩上,一时间收不回去,高尉官这一抓却丝毫没有减慢,顿时将她衣袖抓破,手臂也被抓出了三四道血痕。她只觉手臂一阵剧痛,已握不住短剑了,不由一皱眉,高尉官的左掌又如利斧般当头砍下。   这一掌闪不开了。少女眼里第一次闪出一丝惧意,正待闭目等死,耳边却听得高尉官一声闷喝,人已向旁跳出数尺,叫道:“又是谁?”   出手救了少女的,正是陈靖仇。陈靖仇见少女遇险,再也顾不得先前打定的“不要冒失”的主意,一跃而出。他的身法不逊于那少女,而高尉官又是背对着他,急切之下又来不及用驭剑术,他一跃而出,挺剑直刺高尉官背心。本来觉得高尉官背后又没长眼睛,又是出其不意,这一剑定能将他刺个对穿,谁知高尉官还当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陈靖仇冲出得虽快,但他仍是闪过了这必中的一剑。只是陈靖仇突然出手把他吓了一大跳,心道:糟糕,这鬼地方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扎手人物?   陈靖仇一剑无功,心中暗叫可惜,听高尉官呼喝,他应声道:“路见不平,你管我是谁。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手臂被高尉官抓得皮破血流,正撕下衣袖来裹伤,听得陈靖仇问话,却“哼”了一声道:“不要你管!”   陈靖仇讨了个没趣,心道:这姑娘虽然颇有侠心,却远不如小雪有礼貌。他也不和这少女计较,喝道:“狗官,你知趣的,就快滚吧,省得丧命。”   高尉官笑道:“原来又来一个送死的。”他伸手从肩头拔下短剑扔到了地上,慢慢道,“既然你也不想活了,那本官就成全你!”   他从肩头拔剑,竟似毫无痛楚,陈靖仇却觉胸前装符鬼的那竹筒忽地一动弹,心头一凛,喝道:“你是妖物!”   高尉官听他这么一说,眼里也闪过了一丝寒气,沉声道:“原来你这小子还有点门道。”说着,双手左右一分,头又是一晃。却听得“咯咯”连声,周身骨节一阵乱响,从他双手掌中伸出了两根黑黝黝的尖刺,身上的军服亦寸寸碎裂,身体随之胀大了一圈,肌肉虬结,一张脸也变得黑黑的,转眼已不成个人样。   第六章   果然是个妖物!   陈靖仇只觉背后隐隐有些汗湿。这妖物已能化身为人,看样子比月河村的河妖更胜一筹。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情形不对,哪还敢再看下去,纷纷逃散,先前被那少女打伤的两个士兵也显然没想到高尉官居然不是个人,连滚带爬地跟着人逃走了。街道两边人家上门的上门,关窗的关窗,只不过片刻,已是一片死寂。   高尉官手中那两根尖刺相互一击,冷笑道:“好舒服,脱了这张皮,果然轻松多了。”   陈靖仇也不说话,左手捻了个诀在剑身一抹,心道:师伯说过,五行相克,却不知这妖物是什么属性。他已知五行生克之理,便不再冒冒失失抢攻,只是持剑护住面门。身后那少女却骂道:“喂,小子,你怕什么?”   陈靖仇心道:我救了你,你还当真不客气。高尉官却又踏上一步,挥动右手尖刺攻来。陈靖仇尚不知他底细,伸剑一接,只觉这尖刺非金非铁,既重又硬,只能且战且退。他退一步,高尉官便进一步,两柄尖刺大开大合,不离陈靖仇前心。只是他攻得虽凶,陈靖仇纵然在退,但章法仍是丝毫不乱,尖刺被他卸力打在地上,街道上的青石板也应手而裂,碎石四溅。   退了四五步,陈靖仇见高尉官力量虽大,动作虽快,出手却没什么章法,惧意渐去,心想:你也不过如此。只是高尉官纵然出手没什么章法,力量却似无穷无尽,倒也不易对付。又闪避了几个照面,他脚下忽地一错,闪过了高尉官的尖刺,人已趁势一转,转到了他背后,喝道:“中!”   这一剑眼见就要刺中高尉官的背心,却听一边小雪突然尖叫道:“他背后有个眼睛!”陈靖仇心头一凛,长剑已趁势收回。也正是此时,从高尉官右边肋下忽地又伸出一只手臂向陈靖仇的长剑抓来。幸好陈靖仇的长剑收得及时,他一抓没能抓住,陈靖仇定睛看去,却见高尉官的右肩胛骨下,果然有一只半开半闭的眼睛。这眼睛掩在他背上的棱肉之中,不注意看真看不出来,小雪一直在他背后,想必才能发现。   高尉官居然有三臂三眼!陈靖仇这才明白先前自己暗算他的那一剑为什么会失手了。高尉官见这一招又失手,厉呼一声,三臂齐出,右肋下那第三条手臂也伸出一根尖刺,三根尖刺便如风车般转动,直扫过来。也就在这时,只听那少女叫道:“中!”只听“啪”的一声,却是那少女在一边发出一弹,这一弹正中高尉官背后那只眼睛,那只眼睛一下被打得爆碎,淌出了浓浓的污血,高尉官也被打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在地。   就是此时!陈靖仇左手已捻成了个诀,右手长剑竖起,喝道:“疾!”   长剑如白虹经天,一冲而上,又如飞流直下,直落下来,像一根巨钉样将高尉官钉在了街面上。街面上铺着青石板,但陈靖仇这路木之剑的“落地生根”见土即入,长剑落下来,插入青石板足有尺许。高尉官惨呼一声,被死死钉住,身上三只手中的尖刺不住乱舞,只是身子已被钉死,哪里还能挣得脱,只把青石板都划出了道道深痕。   陈靖仇使出这路木之剑,原本还有点忐忑,生怕又和当初对付河妖时那样劳而无功,见这一剑立见奇效,这才舒了口气,心道:是了,这妖物定然属土。他生怕这妖物还不死,喝道:“孽畜,还敢逞凶吗?疾!”左手捻诀在身画了个圈,向剑一指,长剑又向下压去。这一下,那妖物被压得再也动弹不得。   陈靖仇见妖物已被收服,转身向那少女道:“姑娘,多谢援手之德。”   那少女手中还握着弹弓,睁大了眼盯着陈靖仇。陈靖仇被她看得发毛,还没再开口,少女忽道:“谁想救你!”   陈靖仇心中不悦,想道:我谢你援手,那是客气客气,其实你该谢我才是,怎么说话还这么冲。   这时先前与士兵争持的那个妇人从一边抱着孩子过来了,到了陈靖仇和少女跟前,跪在地上不住口地道谢,还要那小宝给这公子小姐磕头。陈靖仇忙扶起她道:“大婶,你丈夫没在家吗?”   妇人脸上流着泪水道:“阿宝他爹前些日子被抓去当兵,若不是公子和小姐相救,阿宝都救不回来了。”   陈靖仇道:“大婶你回家吧,以后让孩子小心点,别再给抓去了。”   他说着,正待去妖物身上拔出长剑,刚走到那妖物边上,小雪突然叫道:“陈大哥,小心!”   陈靖仇抬起头正想问小心什么,地上的妖物忽然一跃而起,手中的尖刺向陈靖仇当心便刺。陈靖仇没想到这妖物竟是诈死,靠得又太近了,哪里还闪得开,吓得魂不附体,心道:死了死了!变起突然,现在连施法都来不及,躲又躲不开,他横下心,便手去抓那尖刺,还没抓到,却听耳边忽然一声暴喝。这声音响若春雷,来得极是突然,陈靖仇和那妖物都被震得一顿,这时一道紫光从陈靖仇耳畔掠过,破空之声极厉,带着一阵彻骨的寒气,在妖物脖子上一绕,“咔嚓”一声,那妖物的头立被斩下,一个沉重的身体也倒了下来。   这一下死里逃生,陈靖仇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叫侥幸,心想:是谁救了我?扭头一看,却见后面走来了三个人,当先一个是个满面于思的大汉,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腰间挎了个大葫芦。他身后跟着两个大汉,那两人身材极是高大,明明比这虬髯大汉还高半个头,但站在他身后却显得矮了三分。   陈靖仇见这大汉英风凛凛,暗自喝了声彩,心道:好一个汉子!北地好汉,果然与江左人物不同。他向来住在江南,见惯了江南人物,还不曾见过如此威风的大汉。见那大汉上前,忙迎上前去想谢谢他,那少女却已迎了上去,叫道:“姐夫!”   大汉看了看她,眼神中带了几分慈爱,笑道:“玉儿,你又惹祸了不是?”   少女嗔道:“我才没有!姐夫,是那个妖怪要抓小孩,我才出手的。”   大汉笑了笑,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大踏步走到陈靖仇身前道:“某家漠北张烈,多谢公子救了我妻妹,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陈靖仇见这大汉张烈长相粗豪,说话却甚是和善,更增了几分好感,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江左陈靖仇,多谢张兄相救之恩。”   张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放声笑道:“原来是江左人物,我想黑山镇怎么会有这等少年英豪。独孤贺、贺兰明,快过来谢过陈公子。”   张烈身后那两个汉子上前来向陈靖仇躬身行礼,说了些感谢的话。少女见张烈理都不理自己,又气又恼,在地上一跺脚,叫道:“姐夫,谁叫你谢他的?他也是隋狗,是和妖怪一伙的!”   张烈斥道:“玉儿,不得无礼!我看得清楚,若不是陈公子救你,你早就伤在那妖物手下了。”   少女的鼻翼抽动了两下,似乎要哭出来了,但仍是一扬脖,叫道:“我不谢!我就是不谢!”转身便走。   张烈急道:“玉儿!玉儿!”那少女玉儿却只当没听到,走得更快。   张烈叹道:“真是个麻烦姑娘。独孤贺、贺兰明,你们快跟上去,别让玉儿再惹出事来。”   那两个大汉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张烈交代完了,才转向陈靖仇道:“陈公子,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来来来,喝上三杯,让某家以表谢意。”说着,便向那客栈走去。   陈靖仇笑道:“张大哥,先等我将兵器收了吧。”   他走到妖尸身边,拔出了长剑,在妖尸身上擦了擦收回鞘中,心想:张大哥的兵器也没收回来,他可真有点冒失。正想代张烈将他方才斩落妖物首级的兵器取回,但定睛一看,地上却只有几片碎冰,并不见有兵器。他诧道:“张大哥,你方才放出的兵器呢?”   张烈已走到客栈门口,闻言扭头道:“愚兄从不用兵刃,只是废了一口酒罢了。哈哈,店家,快上好酒!”   方才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客栈里那些食客全吓得抖衣而战,一个个生怕遭到池鱼之灾,现在才总算安下心来,一见又有个虬髯大汉进来,好多人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饭菜没吃完就要走了,柜台前挤满了结账的人。听得张烈的叫声,那店小二半晌才过来道:“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一坛好酒,不拘什么肉,来上五斤。”   店小二听他要五斤肉,一坛酒,又道:“客官有几位?”   张烈道:“就我与陈公子……还有一位姑娘,三位。”他见陈靖仇收拾了剑,和小雪一块儿进来,心知小雪与他是一路的。店小二听他说三个人,居然要吃一坛酒五斤肉,便道:“是不是要打包?”   张烈不耐烦地道:“打什么包,端上来吧。”   这时陈靖仇和小雪走到了桌边,张烈站起来道:“陈公子,请坐。这位姑娘是……”   小雪见张烈一脸大胡子,长得当真有点怕人,一时不敢回话。陈靖仇忙道:“这是舍妹小雪。小雪,这位乃是张烈张大哥。”   张烈这时也向小雪行了一礼道:“小雪姑娘,某家是天生一个大嗓门,向来压不低声,姑娘别怪。若是强压低了,这声音只怕更不中听。”   小雪见张烈虽然举止粗豪,但也不失礼数,惧意渐去,心想:这张大哥倒是个有趣的人。敛衽一礼道:“张大哥也不要怪小雪没礼貌。”   三个人坐了下来,酒菜也端了上来。张烈吃起来也快,喝酒更是如同倒下去的一般。但与陈靖仇一交谈,谈吐却又甚是斯文,而且谈锋甚健,说起话来妙语如珠,店中众人见得如此,这才放下了心,纷纷落座。   酒过三巡,陈靖仇再也忍不住,问道:“张大哥,方才你说废了一口酒,不知大哥用的是什么法术?”   张烈道:“陈公子你问这个啊,那是某家的水火刀。某家性好杯中物,从小也爱玩火,便练了这门小术。陈公子,我看你也身怀异术,不知是何人门下?”   陈靖仇道:“回张大哥,我兄妹二人都是鬼谷门人。”   张烈“啊”了一声,道:“我也听得中原有个鬼谷门,乃是先秦鬼谷先生所传,原来陈公子乃是名门高徒。只是没想到小雪姑娘斯斯文文,也身怀绝技。”   小雪脸一红,道:“张大哥取笑了,我跟陈大哥学了点皮毛而已,还没入门呢。”   陈靖仇听他说是“水火刀”,心想:师伯说过,法术分五行,五行之间相生相克,水火正是相克的,他怎么能融二者为一体?   他在低头沉思,张烈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问道:“陈公子,你可是有什么要问吗?”   陈靖仇抬起头道:“张大哥若不嫌冒昧,小弟有一事不明。水火二者,分明截然不同,不知大哥是如何将其化为一体的?”   张烈点了点头道:“陈公子的鬼谷秘术,也是以五行为根基吧?”   陈靖仇道:“是啊,正是如此,所以才有点想不通。”   “五行之间,相生相克,但也不可一概而论。水能克火,但若是燎原之火,杯水又岂能克之?这时便有反克一说。”   陈靖仇“啊”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也是。水能生木,木又能生火,若能当中有个传承,水亦能化火。”   张烈叹道:“陈公子果然是名门弟子,举一反三,愚兄真想有空去拜见尊师请教一番。”   陈靖仇听他说起师父,脸上却阴沉下来。张烈诧道:“陈公子,某家说错了什么话吗?”   陈靖仇道:“不是的,大哥,我此番北上,正是为了师父之事。”   陈靖仇将师父之事约略说了,张烈听了,叹道:“原来是饕餮作怪。此物乃是上古妖兽,不易对付,只怕某家也不是它的对手……”   陈靖仇道:“不敢有劳大哥。原本我去求师伯相救,只是我师伯有病在身,要求得神农鼎炼药……对了,大哥,你是漠北人,可知有个拓跋部吗?”   张烈闻听,展颜笑道:“怪不得我说与陈公子有缘,你可知方才你所救的那个麻烦丫头是谁?”   陈靖仇一怔,道:“那位姑娘是谁?”   “她叫拓跋玉儿,正是拓跋部之人。你要找的拓跋部,眼下便在城外扎营。”   陈靖仇没想到漫无头绪地乱找,得来却全不费工夫,又惊又喜道:“大哥,只是我师伯母给我的地图上说,拓跋部还在漠北,怎么在这儿?”   张烈伸指在桌上敲了敲,道:“拓跋部本是当年北朝魏国后裔。魏孝文帝改行汉法,改拓跋姓为元。后来魏国覆灭,余部退回漠北,复了拓跋之姓。本来也只是四处游牧,去年却有一支官军袭来,将大帐攻破。愚兄当时正行走中原,听得这消息,连忙赶回,收拾残部另觅居身之所,眼下拓跋部便由愚兄统领。”   陈靖仇道:“如此说来,有一件事想请大哥帮忙。贵部中是不是有具神农鼎?请借小弟一用,炼成丹药即可。”   张烈却是叹道:“可惜,现在神农鼎不在部中。”   陈靖仇原本觉得成功在望,没想到又是当头一盆冷水,急道:“那,这鼎现在何处?”   “当初神农鼎的确一直在部中,但去年遭那支官军偷袭,神农鼎也被他们带走了,现在不知到了何处。”   陈靖仇的心顿时凉了,叹道:“那么,现在是在官军手上?不知那领队之人是谁?”   张烈摇了摇头道:“这个某家亦是不知,只是听说乃是个手持双剑的青年军官。”   原本神农鼎近在眼前,现在这线索也断了,都不知如何找法。陈靖仇怔了半晌,颓然坐倒,端起酒杯大喝了一口。他没有张烈这等好酒量,这口酒下去,顿时呛住了,小雪忙给他敲了敲背道:“陈大哥,你慢些喝。”   张烈见他心情不悦,在一边道:“陈公子,先不要多想。愚兄部中人手甚众,会为你留心打听的。”   这时外面又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先前跟着张烈的贺兰明。一见张烈,贺兰明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三郎。”   张烈抬头见是他,便道:“陈公子,恕我失陪一会儿。”起身和贺兰明走到一边,低声说了起来。贺兰明说了几句,张烈脸色突然一变道:“此事确实非同小可,你们先回去,让大家戒备!”他先前说不会压低声音,果然压低了声音仍和大声说话一般。贺兰明应声走了,张烈却过来向陈靖仇和小雪拱了拱手道:“陈公子,小雪姑娘,真对不住,我部中有些急事,要失陪了。”说着向老板叫道:“老板,这一桌都记我账下。”   陈靖仇见他急匆匆要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道:“大哥有什么事吗?要用得着的话,请大哥开口。”   张烈苦笑道:“当初我带拓跋部南下,路上一直都有一支隋军部队阴魂不散地跟随,还不时袭击我们。前些日子,愚兄设计将他们一举歼灭,只道能清净几日,不料方才贺兰明来报,说镇东三里外又发现一支可疑部队,只怕还是要对我们下手。”   陈靖仇听他说得如此郑重,便道:“大哥,那支部队很强吗?”   张烈犹豫了一下,才道:“此事以后有空向陈公子细说,先告辞了。”说罢,又向小雪行了一礼,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陈靖仇见张烈面色凝重,只怕对此事确实大为忧虑。他刚回到桌前,那店小二急急过来,到他们桌前小声道:“公子,有官兵来了,你们从后门走!”陈靖仇心知定是先前高尉官那两个麾下带人来了,正待要走,却又有点担心地说:“小二哥,我们走了,你们会不会受牵连?”   店小二笑了笑道:“他们的尉官是个妖怪,哪敢声张,就怕他们要对你不利,我们不会有事的,公子放心吧。”   陈靖仇救下了小宝,这条街上的人都很感激他,自不愿见他落难。陈靖仇谢过了他,和小雪两人从后门走了出去。他们还没走出巷子,便见一队士兵走过来,陈靖仇忙拉着小雪闪到拐角后。这队士兵一边走,还在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只听一个道:“司马尉官真是多事,拓跋部那个鼎还没到手,他怕杨将军,就让我们来收拾烂摊子。”只怕是来收拾高尉官的残局,很不乐意。另一个道:“少说几句吧,早点做完,早点回去。”   等他们走了过去,小雪小声道:“陈大哥,他们刚才说的什么鼎,可是神农鼎吗?”   陈靖仇沉思了一下道:“只怕便是。可是张大哥说神农鼎已被隋军抢走,他们为什么说还没到手?”   小雪道:“难道,张大哥没对我们说实话?”   陈靖仇道:“张大哥英风侠骨,说一不二,不会骗我们的,只怕另有内情。”他想了想道,“小雪,我要去他们营里看个究竟,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下。”   小雪摇了摇头道:“不,陈大哥,我要跟你去。”   “可是,这事很危险……”   陈靖仇的话还没说完,见小雪眼里隐隐又有点泪光,心头一软,小声道:“好吧,那就一块儿去。”他心知小雪已是举目无亲,实在不想和自己分开,便也不再坚持。好在小雪修习鬼谷秘术很有天分,现在已有小成,这次去只是察探一番,又不是要大打出手,应该没什么事。   张烈说隋军驻扎在镇东,陈靖仇和小雪两人便出了东门。黑山镇不算小,但出了镇子,大路上冷冷清清,没见几个人,偶尔碰到几个也是忧容满面,说官兵到处抓人当差,这些日子要小心点。   约摸走了二三里,越走越是偏僻,前面已是一片树林,隐隐听得里面有声音传出来。陈靖仇道:“小雪,前面应该就是了,小心点。”   此时天色已晚,树林里更加幽暗。从一边突然“扑棱棱”飞起一只什么鸟,想必是夜鸟归巢,小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陈靖仇的手臂。陈靖仇微微一笑,小声道:“别担心,有我在呢。”   小雪脸一红,低头道:“嗯,我太没用了,生怕是什么坏人。”   陈靖仇心想以你现在的本领,个把坏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但小雪性子如此,他也不好说什么。两人在树林里又穿行了一程,只见前面有火把光,这树林里有一片空地,扎了几个营帐,看样子,有百来人,应该便是张烈所说的那支隋军了。陈靖仇小声道:“就是这儿了。小雪,小心点,别弄出声响。”   这片营地只是临时性的,因为周围并无战事,所以边上只是摆放了树枝做的鹿砦并不甚高。陈靖仇将身一纵,轻轻巧巧跃了过去,正想回头扶小雪进来,却觉身边微风一动,小雪已跃了进来。鬼谷秘术中这一路“御风术”本就甚是潇洒,她跃起的姿势更是美妙之极,落地时比陈靖仇声音更轻。陈靖仇一怔,小雪见他神情异样,小声道:“陈大哥,我做错了什么?”   陈靖仇道:“不是,你做得挺好。”   他没想到小雪学鬼谷秘术并不甚久,居然已到如此境界。记得自己当初修炼这“御风术”,一样极是刻苦,两个月后才有小成,师父还骂自己三心二意,不够专心。这样下去,只怕小雪根本不用自己保护,反是自己的一大臂助了。   进了营帐,他们隐身在营帐后小心翼翼地向中军走去。到得帐外,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影影绰绰有不少人。突然从中传出了哭声:“妈,我怕!我怕!”却是个小孩子的声音。这孩子一哭,一下子又有不少孩子跟着哭了起来,听起来,这营帐里至少有十几个孩子。   孩子一哭,一个粗喉咙突然吼道:“小兔崽子,别哭了!再哭,马上就放你们的血!”   这声音极是凶恶,那些孩子被这人一吓,顿时止住了哭声,但仍然发出抽泣声。陈靖仇和小雪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道:原来那小二哥说的是真的!   先前店小二说这些隋兵抓了小孩,是要取他们的血给一个什么郡主做养颜圣品,那时陈靖仇还付之一笑,觉得这事实在匪夷所思,隋兵再凶恶,也不至于如此穷凶极恶。但那人的话里,似乎正是这个意思。小雪已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陈靖仇的手臂,虽不敢说话,但身子却已颤抖起来。陈靖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正想小声安慰她一句,却听那粗喉咙忽然喝道:“哼,外面的小子,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被他们发现了?陈靖仇一愣。他自觉和小雪两人行迹极是隐秘,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但这个粗喉咙却仿佛能透过营帐看到自己一般。陈靖仇正有点不知所措,却听一个人朗声长笑道:“好一个小妖,也有点门道!”   这声音,正是张烈!陈靖仇心头一喜,运起指力在营帐上轻轻一划。营帐虽是极厚的布制成,在陈靖仇指下也应手裂出了一条小隙。几乎同时,在营帐那一边,“嚓”的一声,裂开了一道大缝,露出外面的几个人来,当先一个正是张烈。   营帐中,是十几个隋兵,当中一个军官打扮。这人看见张烈现身,却也不惊慌,只是冷冷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三郎。”   张烈见这军官居然认得自己,倒也有些意外,打量了他一下,只见这军官生得貌不惊人,身材也不算高。他举手行了一礼道:“在下正是漠北张仲坚。阁下是谁?道行不浅啊。”   那军官冷冷道:“在下尉官司马豪。高三眼就是死在你手上吗?”   高三眼定然就是先前那个高尉官了。张烈见这司马豪仍是不动声色,似乎毫不意外,忖道:这小妖的道行果然比那高三眼要更高一筹。不过他生来便心雄万夫,平生不知“害怕”二字,只是笑笑道:“司马尉官,反正你马上就要见他了,到时问他自己便行。”   司马豪仰天长笑道:“我也听说过拓跋部有你张三郎撑腰,才撑到现在。既然有缘,倒想试试张三郎的斤两。中!”   他话音未落,腰间“锵”的一声响,腰刀已出,拦腰向张烈斩去。陈靖仇只觉小雪抓着自己的手一紧,他也吃了一惊,心道:这司马豪的动作比那高三眼更快!   说时迟,那时快,司马豪的刀快,但张烈更快。眼见刀锋便要斩到张烈腰间,也不知怎么一来,张烈原本搭在腰间葫芦上的手忽地一提,竟抽出一柄四尺长刀,“当”的一声,两刀相击,司马豪的身子一抖,忽地一个空心跟斗倒翻出去,地上“叮叮当当”跳落了一些东西,却是些冰碴。   陈靖仇见张烈身上也不见有带兵刃的样子,心道:张大哥带着软剑?但看张烈手中那柄奇形长刀又坚硬异常,不似软剑,刀身暗色,在火把光下有些透明,心头一闪,暗道:是了,大哥说他用的是水火刀,只怕这刀是酒凝成的!我鬼谷门中不也有水之剑吗?他见张烈的奇术与鬼谷道术虽非一脉,却异曲同工,看张烈出手,隐隐觉得对本门秘术亦多了几分心得。   司马豪一刀斩去,本以为张烈不死也伤,谁知张烈竟从葫芦里抽出这般长刀来,这等事他也未曾想到。双刀一交,司马豪只觉触手冰凉,心道:好在我不是凡人,不然就着了他的道儿了。   若是寻常人,这股奇寒之气突然从刀上侵入,双手非立刻麻木不可,哪还握得住刀。张烈见司马豪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仍能及时逃脱,身上被寒气凝成了冰,却也马上便能抖落,心下亦是一凛,忖道:这姓司马的果然比那高三眼要高出不少,这些人到底是被什么人收服来的?   当初拓跋部受隋兵袭击,据说隋兵中有不少异人,不然拓跋部人本身亦非弱者,不至于遭受这等灭顶之灾。张烈与司马豪对了一刀,想到的远远不止司马豪这个对手,而是他背后的主使者。司马豪虽然不弱,尚不在他眼里,但司马豪背后那人,着实不易对付。   他心里沉思,司马豪却只道这一刀对过,张烈亦受内伤。他一刀受挫,不敢再冲上,喝道:“你们是吃干饭的吗?一块儿上,干掉他!”   帐中隋兵闻声,便要齐齐冲上。张烈笑道:“想倚多为胜吗?独孤贺、贺兰明,结三才阵!”   张烈少年时游走江湖,经历极富,南北东西万里,无不留下足迹,每到一处都留心结交当地豪杰,与其切磋,所学也极杂,这路三才阵却是道家阵势,陈靖仇的鬼谷秘术中也有。听张烈说出三才阵,陈靖仇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原来大哥所学如此广博,当真是学海无涯。   三才阵分天地人三才,结成之后,三人如成三头六臂一体。只是陈靖仇虽然学过,却向来和师父在一块儿,没有第三个人来结三才阵,因此从未用过,不知这三才阵结成后到底有多大妙用。他睁大了眼,只怕看漏了一点,只见独孤贺和贺兰明两人上前一步,与张烈三人背靠背围成一个丁字形,阵势一成,便有坚不可摧之势。司马豪见他三人围在一处,却是厉声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张烈听他这般说,心想:这小妖还有什么鬼门道?司马豪道行不浅,他亦不敢太过轻敌,低声道:“独孤贺、贺兰明,先发制人,摧其首脑!”   司马豪是尉官,只消取下了此人,那些隋兵虽众,却只是乌合之众。他说完,手中水火刀一振,正待上前。这三才阵发如怒涛狂澜,收如纳须弥于芥子,可攻可守,己方虽然只有三人,却实已立于不败之地。哪知他的手刚举起,左边的贺兰明居然发出一身惨叫,摔倒在地,他大吃一惊,眼睛一瞥,余光已见贺兰明当心突出一段刀头,竟被人一刀穿胸。   独孤贺反水!   贺兰明背后,正是独孤贺。因为三才阵每人各守一方,背后有人守着,每人只须进攻,威力才会如此巨大。但假如结三才阵之人有一个突然反水,背后那人同样毫无防备。张烈手中水火刀一斩,独孤贺却连刀都不敢拔,已将身一纵,跃入隋兵队里。张烈扶住贺兰明,见他面如死灰,已然不活,心头痛极,抬头看向独孤贺骂道:“独狐贺,你这吃里爬外的贼子!”   独孤贺本来背靠贺兰明与张烈,偷袭谁都是一样,但他知道张烈非比寻常,不敢向他下手,因此暗算了贺兰明。被张烈骂了一句,他也不敢还口,只是从边上隋兵手里拿了柄刀,司马豪却在一边笑道:“张三郎,你还如在睡梦里,难道忘了他姓什么?”   独孤氏,亦是鲜卑一支,因此拓跋部虽以拓跋姓为主,但独孤姓的也有不少。只是独孤姓的人因为自北周时就是大族,现在在朝中仍然极有权势。这独孤贺当初前来投入拓跋部,说是家人丧尽,走投无路,前来投奔同族。这许多年来,他在族中也算兢兢业业,没什么过失,拓跋部从未将他当成外人。张烈主持拓跋部,见他本领不错,又在部中已久,提拔他做自己的亲随,没想到他竟会是个卧底。他沉声道:“怪不得当初部中遭到袭击,想必也是独孤兄的功劳了?”   独孤贺被他一望,遍体生寒,本想反唇相讥,但嘴唇抖了两下,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司马豪在一边喝道:“多说什么,他只剩了一个光杆,怕他何来!上!”   张烈见隋兵闻声要一拥齐上,这司马豪本已不弱,加上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独孤贺,只怕这一次要凶多吉少。但他虽至险境,仍不减平时豪气,朗声笑道:“好,好,某家水火刀今日要大开杀戒了!”   司马豪冷冷一笑道:“张三郎,你道开了杀戒便能逃过此劫吗?上!”   他刚说出,这大帐另一边突然又“嚓”一声裂开了一条大口,一对少年男女跨了进来。当先那少年手持长剑,高声道:“张大哥,你打架怎么不叫上我?”   第七章   张烈见陈靖仇突然现身,不由一怔,但马上又笑道:“小兄弟,原来你也在此处。”   陈靖仇和小雪走到张烈身边,朗声道:“大哥侠义胸怀,小弟虽然不才,也想学学。”   司马豪见又出来两个少年,眉头皱了皱,哼道:“你两个小崽子又是谁?”一边的独孤贺道:“司马将军,就是他们杀了高将军。”   司马豪听独孤贺说是陈靖仇杀的高尉官,喝道:“既然如此,一块儿杀了!”   他忽地坐倒在地,手在地上一拍,那些隋兵却一下疯了般涌了上来。张烈见敌人势大,在帐中施展不开,叫道:“小兄弟,先出去再说。”   陈靖仇说道:“好!”   张烈手一扬,水火刀突然燃了起来,成了一柄火刀,那些隋兵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已闪开了一条道,三人立时冲了出去。司马豪见他们出了帐,叫道:“别让他们逃了!”   张烈叱道:“谁要逃,看刀!”他手中那柄火刀直直劈下,一个冲在最前的隋兵被他一刀斩落了半条手臂。其余隋兵见他如此勇悍,一时哪敢冲上,全都停住了步子,帐中却传来了司马豪的声音:“五方五鬼,给我上!”随着他的声音,地上冒出了一团黑气,将那些隋兵掩了起来。   陈靖仇见状诧道:“大哥,这是什么?”   张烈道:“该死的小妖,竟然不惜自己兵丁性命,动用五方五鬼阵!”   这五方五鬼阵乃是一门邪术,驱使尸鬼攻击。但用这阵势,所驱乃是鬼物,那些隋兵却分明都是人,司马豪竟是要将他们先变成妖尸。陈靖仇咬了咬牙道:“大哥,我们来布三才阵!”   张烈看了他一眼道:“咦,小兄弟你也会三才阵?”他马上又笑道,“是了,三才阵是道家秘阵,你鬼谷门也是道家一脉。”他心气虽然豪迈,但司马豪不惜杀害自己下属来布五方五鬼阵,他也有点忐忑,听陈靖仇说也懂三才阵,他心中顿时信心大增,叫道:“好,小雪姑娘也懂吧?”   小雪在一边笑道:“我懂一点的,张大哥。”   陈靖仇道:“小雪可聪明了,她大概比我更熟练了。”   小雪脸一红,低声道:“陈大哥别那么说……”   张烈打断了他们的话道:“客气话回去再说吧,他们攻上来了!”   五方五鬼阵是用尸鬼布阵,攻过来时黑气弥漫,将场中全都罩住了。独孤贺没敢上前,立在司马豪身边,见这团黑气翻翻滚滚,半晌,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他不知里面几人怎么样了,小声道:“司马将军,杀了他们了?”   司马豪道:“在我五方五鬼围攻之下,神仙也……”   他话未说完,黑气中突然发出一声厉喝:“破!”随着这声音,一团火光冲天直上,映得司马豪和独孤贺两人都睁不开眼。司马豪吃了一惊,猛地站了起来,叫道:“不好!”   他说得很快,独孤贺还只道这是一句话,心想:五方五鬼围攻之下,神仙也不好?司马将军说话可真有意思。他还没回过神来,一道黑光已直取他面门,他连闪都闪不开,“砰”的一声,黑光正击在他脸上,独孤贺被打得仰天翻倒,不待他爬起来,又听得有个少年的声音道:“疾!”一道剑光如银河倒泻,直直落下,将他钉在了地上,正是先前陈靖仇将高尉官钉在地上的那招落地生根。独孤贺还没有高尉官那种本领,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已毙命。   陈靖仇一剑取了独孤贺性命,还待再攻向司马豪,却已不见司马豪人影了。他手一招,将长剑收回。他收回长剑还不奇,张烈见小雪手一招,一个乌金铁环亦飞了回来,叹道:“小雪姑娘,原来你的本领不下于你义兄啊。”   小雪被他一夸,脸顿时一红,嗫嚅道:“这……这都是陈大哥教我的。我打中他,他疼不疼?”   她的鬼谷秘术全是陈靖仇教的,这个乌金铁环也是陈靖仇给她的,击中独孤贺,尚是平生第一次。陈靖仇笑道:“这种无耻小人,疼死他活该。只是大哥,那司马豪逃了。”   张烈长笑道:“他还想逃?太不把我张三郎放在眼里了。”他摘下腰间葫芦,喝了一口,突然往地上喷去。喷出的本是美酒,但一到地上,立时化成烈火,烧得这片泥地都干结发红。火光中,却听得司马豪的惨叫声,前方一个黑影一闪,小雪叫道:“他在那儿!”   张烈喝道:“想借土遁逃命,哪有这么容易!叱!”他左手捻诀,在葫芦下一拍,葫芦口里飞出一道淡紫光华,飞在空中已化成了一团烈火,正击中那黑影。这黑影正是司马豪,他本想借土遁逃走,但被张烈的搜魂三昧火搜出,又中了这一柄火化飞刀,身子立如一堆柴草般烧了起来。他身上一着火,陈靖仇怀中的竹筒便是一跳,他叫道:“大哥,他是妖物!”   张烈道:“不错,是个该死的尸妖。本来已能炼形成人,这回烧出原形来了。”   司马豪被烈火烧得挣扎了一下,不一会儿便已成了一团焦炭,也不知原形是什么东西。张烈见除掉了司马豪,将葫芦往腰间一挂,道:“小兄弟,快去搜搜,看神农鼎在不在营中。小雪姑娘,我们去救人吧。”   小雪答应一声,三人重回营中。那些小孩子见外面打得天翻地覆,本来吓得哭都哭不出来,这回一被人救出,反倒齐齐放声大哭。张烈对付妖魔时眉头都不皱一皱,对付这许多眼泪鼻涕的小孩子,却是束手无策,见小雪一个个解开他们的绳索,又柔声安抚,心道:还好有小雪姑娘,不然让某家来让他们不哭,真是要了老命了。   这时陈靖仇一脸颓然地过来,张烈道:“小兄弟,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陈靖仇摇摇头道:“没有,不在这儿。”   张烈道:“那看来只有另想办法了。”   他们将孩子送回镇上,黑山镇的镇民全都欢声雷动。这伙隋兵来捉小孩,那些孩子的家人全都哭得死去活来,没想到这些心头肉全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一个个全都来向陈靖仇他们道谢。好不容易打发了镇民,天边已有曙色。张烈道:“小兄弟,眼下既然全无头绪,不妨先去拓跋部中暂居两日,愚兄派人四处打探,得到消息后再走可好?”   陈靖仇见确实没别的办法,也只好同意。一行三人出了镇子,向北走了数里,前面隐隐已有一片灯火。张烈指着那边道:“小兄弟,那儿就是拓跋部了。到了部中,先洗漱一下,再来陪某家喝酒,哈哈。”   到了拓跋部,拓跋族人见张烈安然回来,全都出来迎接。张烈将独孤贺之事约略说了,又吩咐族中打探消息之人四处探听神农鼎下落,又领着陈靖仇和小雪到自己宿帐之中。   一进那帐篷,张烈便叫道:“月儿,快出来,我有两个小朋友来了。”   从内帐里,一个女子笑道:“三郎,又是哪两个小朋友?”   人随声出,从内帐里走出了一个女子。一见陈靖仇和小雪,这女子便笑道:“哟,好俊的公子,好美的姑娘。三郎,你也不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张烈笑道:“小兄弟,这是内人拓跋月。”   陈靖仇连忙躬身一礼道:“在下江左陈靖仇,这是舍妹小雪,见过月夫人。”小雪也敛衽一礼,拓跋月虽是胡女,却是一派大家闺秀之风,拉住小雪的手道:“小雪姑娘,你们远来累了吧,来,进去洗漱一下。”   张烈已大马金刀地坐下,从帐壁摘下一个大皮囊,先往自己葫芦里灌了满满一葫芦酒。这时几个拓跋部众已按他的吩咐端上来不少菜肴,张烈道:“小兄弟,化外胡人,没你们江南风味,只好委屈你吃点烤肉了。”   陈靖仇见张烈这帐篷布置得一尘不染,轩敞明亮,便也坐了下来,道:“多谢大哥。”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吃喝了起来。没一会儿,月夫人走了出来,叫道:“三郎,你怎么先吃起来了?来,小雪姑娘,我们也坐下。”   陈靖仇见小雪换了一套鲜卑装束,更显得姿容秀丽,不由一呆。小雪见他盯着自己看,脸又是一红。张烈抚掌笑道:“真是好一对璧人。”   这回陈靖仇的脸都有点红了。恰在这时,边上“叮叮咚咚”地传来几声琵琶声,张烈道:“噢,玉儿这回没出去?”   月夫人笑道:“你这个姐夫关照过,不许她再去惹事,她回来就乖乖地在家闹别扭呢。”   张烈道:“这丫头,救命恩人在这儿,她也不出来道谢,快让她出来。”   月夫人答应一声,又出了别帐,过了一会儿,领着拓跋玉儿出来。拓跋玉儿对这个姐夫倒不敢无礼,向前施了一礼,见陈靖仇也在,眉毛忽地一竖,叫道:“姐夫,这个隋狗怎么也在这儿?”   张烈面色一沉,喝道:“什么隋狗隋狗,陈公子和小雪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再说,你姐夫也有一半是汉人,难道我也是半个隋狗不成?”   拓跋玉儿急道:“姐夫,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天下之下,有好人也有坏人,哪有汉人全是仇人的道理。”张烈说得也似有了几分怒气,声音严厉了许多,“此番姐夫带着你们一族千里跋涉,好不容易在这一带找到水草丰美之地,本打算定居下来。谁知你今天又在黑山镇随便和隋军动手,难道你想惹出隋朝大军来灭掉拓跋族不成?”   这话有点重,拓跋玉儿被说得脸涨得通红,眼眶里泪珠直转。陈靖仇忙打圆场道:“张大哥,今天的事不怪玉儿姑娘。今天是那隋兵要捉小孩子,玉儿姑娘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才拔刀相助,我都佩服之至呢。”   他这般一打圆场,拓跋玉儿更是恼怒,脚在地上一跺,叫道:“我才不要你卖好!”转身向别帐跑去。月夫人叫着:“玉儿!玉儿!”正要追上去,张烈叹了口气道:“月儿,别去管这别扭丫头了,坐下来喝酒吧。”   陈靖仇见张烈犹有余怒,便道:“张大哥,你别怪玉儿姑娘了。”   张烈叹道:“她姐妹二人的父母都是死在隋军刀下,所以玉儿恨死了隋人。跟她说了好多遍,人总是有好有坏,这丫头却总是听不进去。”说到这儿,他摇了摇头。他不但武艺法术高强,而且精擅排兵布阵,可说从来不惧天下任何人,偏生对这个小姨子大感头痛。陈靖仇暗自好笑,但内心里却对拓跋玉儿当真没半分不满,反倒觉得她心直口快,长得也好看,和小雪比起来,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他想着两个姑娘,偷眼看了小雪一眼,却仍是觉得两个姑娘都很好。他肚里寻思,神色却被月夫人看在眼里,也在心底好笑,心想:这陈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可惜……可惜他和小雪姑娘定然已有情丝相缠,不然和玉儿倒是一对。   四人边喝边聊,张烈乃是海量,其余三个人加起来喝的酒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拓跋部所饮乃是马奶酒,虽然清洌,酒劲却也甚烈,月夫人和小雪两人喝了一点都已面带桃花,陈靖仇亦已醉态可掬,张烈却仍是目光灼灼,兀自谈笑风生。又说了一阵,见陈靖仇当真不能作陪了,笑了笑,让月夫人叫人来扶陈靖仇和小雪去安歇,自己和月夫人两人仍在对酌。第二天,陈靖仇一早起来,还觉得头有点痛。他找了点水喝下,见外面已是天光放亮,出了帐门,却见张烈正在帐外空地练拳。见陈靖仇出来,张烈收入拳势,笑道:“小兄弟,怎么样,拓跋部的马奶酒劲头不小吧?”   陈靖仇笑道:“大哥见笑了。”他顿了顿道,“大哥,神农鼎的下落如何了?”   张烈道:“我已让赫连勃带人去察探了,这几天应该便有消息。小兄弟,你暂且在部中休养,我也好向你请教一下鬼谷秘术。”   说是请教,其实是“指教”方是。张烈虽非鬼谷门下,但他行走中原多年,对道家法术亦知之颇多。天下法术,一法通,万法通,何况道家法术同出一源。陈靖仇得张烈指教,对变化活用更有一番领悟。这几日小雪也专心修习,她的鬼谷秘术更上一层楼,月夫人在一边见了,心想:小雪姑娘还是初学乍练,居然已经赶上玉儿了。只是拓跋玉儿那天闹了别扭,这些天索性人影都不见,专门躲开了陈靖仇。   过了几天,张烈正在向陈靖仇说些活用法术的门道,派出的那赫连勃来报,说神农鼎已有下落,听说是在当朝宇文太师手上。一听神鼎在宇文太师手上,陈靖仇心便是一沉,道:“这可不好办……”   张烈笑道:“若宇文太师亲自在这儿,确是不好办。好在上天庇佑,宇文太师得到神农鼎,一直把它藏在涿郡的一座碉堡里。”   陈靖仇皱了皱眉道:“涿郡?那还在北方啊,他为什么没运回京城?”   “此中缘由尚不可知,想来大概是宇文太师想把神农鼎据为己有,将风声掩了起来。只是此事最近被皇帝得晓,皇帝震怒非常,立刻派遣内监前往涿郡,要宇文太师马上将神鼎交出来,宇文太师被叫回东都洛阳接受训斥。”   陈靖仇闻言喜道:“那么,神农鼎现在与宇文太师分开了?”   张烈颔首道:“然也。而且,运鼎南下的路线,部中斥候也已探到了。他们是由涿郡出发,以船舶沿永济渠南行,看来应该是打算要将神鼎运往江都。”   陈靖仇道:“好,那我即刻出发!”   张烈笑道:“也不必如此着急。来来来,小兄弟,先将这几路法术练习一遍,明日再走不迟。押送神鼎的定然也不是寻常之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陈靖仇心想也是。张烈因为要带领拓跋部另寻地方安身,一时走不开,只能自己前去。隋军中有司马豪、高三眼这等妖人,只怕还会有别的异术助阵,若不能尽快提升功力,只怕此事难成。他和张烈在一块儿的这几天,得益良多,已觉功力大进,加上张烈心性豪迈爽朗,实不愿就此分手,便和张烈两人又埋头钻研法术。到了黄昏时,两人还在说着,月夫人突然急急冲了进来,叫道:“三郎……”   张烈见妻子闯进来,面带惊恐,不知出了什么事,惊道:“月儿,怎么了?”   月夫人将手上一张纸片递过来,带着哭声道:“三郎,这可怎么是好?”   陈靖仇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见张烈看了一眼纸片,面色大变,他道:“张大哥,有什么事吗?”   张烈道:“玉儿这别扭丫头,又惹事了!她居然偷听到了赫连勃向我汇报,竟然自己去夺神农鼎去了!”   陈靖仇吃了一惊。张烈说过,虽然宇文太师和神农鼎不在一处,但看守神农鼎的定然不是易与之辈。当初拓跋玉儿险些伤在了高尉官手上,而高尉官在隋军中仅仅是个小军官,看守神农鼎的肯定要比高尉官厉害得多,她一个人怎能对付得了?饶是张烈神机妙算,算无遗筹,此时仍是大感踌躇。   陈靖仇道:“张大哥,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即刻动身,前去接应玉儿姑娘。”   张烈沉思了一下,道:“如此还是不太妥当。这样吧,我与你一块儿前去,找到玉儿再说。”   陈靖仇听得张烈也要去,心中一定,但想想他族中现在事情良多,张烈这一走,说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便说:“只是大哥,族中的事没你照料,不碍事吗?”   张烈道:“不要紧,我请元长老和赫连勃他们多加小心。”   陈靖仇叹道:“为了我的事,害得大哥要如此奔波,真是过意不去。”   张烈道:“小兄弟你这是什么话,这都是玉儿那麻烦丫头惹出来的事。”   他紧了紧腰带,向月夫人道:“月儿,请元长老他们过来,我关照几句,即刻就走。”   拓跋玉儿贸然出走,月夫人已是心乱如麻,见张烈也要走,她更是忐忑,道:“三郎,你要小心啊。”   张烈道:“月儿,你见我张仲坚怕过谁?放心吧,我一定会将玉儿安全带回的。”   将族中事项托付元长老他们后,张烈已备下了一辆马车,带着陈靖仇和小雪向东北而去。一路打探,问有没有拓跋玉儿这般一个女孩子的行踪,先前还能打听到,到了东北的卢家渡,却断了消息。卢家渡可以直通永济渠,永济渠就是大运河,当时开凿未久,花费了不知多少人工财物,但开凿后对南北船运大有裨益,因此卢家渡虽然兴起未久,倒也热闹。到了渡口,却见渡口尽是船只,但船夫说这些船都已被雇走,竟连一艘闲的都没有。陈靖仇大感诧异,问是谁会如此大手笔,那船夫道:“是宫中派出的一位韩公公。”   陈靖仇道:“韩公公要那么多船干什么?”   船夫叹道:“听说,韩公公是奉旨押送一个什么鼎,顺便沿途选秀女的。这年头,皇帝要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说船,他要选谁家的女孩儿进宫,那家人哪敢说个不字。他选了好几百,这些船还不够用呢。”他看了看跟在陈靖仇身后的小雪,小声道,“公子,你带着令妹,可别这样乱走,万一被官军看到,只怕会被抓她去当秀女。”   一听韩公公是押什么鼎的,陈靖仇心中便是一动,心想:神农鼎说不定便在船上。但他们在卢家渡询问了一番,仍是漫无头绪。   张烈见实在找不到拓跋玉儿的下落,便和陈靖仇、小雪两人先找了家客栈歇息,再行商议。正在说着拓跋玉儿会去哪里,小雪突然道:“陈大哥,张大哥,我想……”   陈靖仇道:“小雪,怎么了?”   “我想,玉儿姑娘是不是会在船上?”   陈靖仇一怔,尚没回过味来,张烈抚掌道:“小雪姑娘只怕猜中了。玉儿这丫头,胆大妄为,她定然听说这船押送神农鼎,便故意让那些官军抓住,混在秀女中,故此让我们找不到她。”   陈靖仇恍然大悟,心想:这法子倒真像是拓跋玉儿想得出来的。他道:“那我们该如何应付?”   小雪嘴动了动,却未说话,张烈倒笑道:“小雪姑娘,你已有主意了,我猜猜,是不是想故伎重施?”   小雪脸一红,只是点了点头。陈靖仇茫然道:“什么叫故伎重施?”   张烈道:“嗨,玉儿那丫头想这个主意,我们不能想这个主意吗?只是……”他看了看陈靖仇,又笑道,“你年纪小了点,个头也不高,扮成隋兵不太像。”   小雪冲口而出道:“陈大哥可以扮秀女!”话一出口,脸又红了起来。陈靖仇方才明白他们是要让自己扮成秀女,急道:“这怎么成?”   张烈佯怒道:“你不扮秀女,难道我扮秀女不成?你还没上船,那些官兵就会说:‘此人居然选了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秀女上来,居然还长了胡子,定是奸细,拿下!’这样一来,全穿帮了。”   小雪见张烈说得有趣,掩口笑了起来。陈靖仇心想:大哥说得也是,一咬牙道:“扮就扮吧。”   虽说扮就扮,陈靖仇长得也甚是英俊,但买了套女装穿戴起来后,陈靖仇仍然不太像个女子。张烈打量了他一下,叹道:“皇帝老儿若是看到小兄弟这个秀女,只怕会说:‘哪来这么凶的秀女?’”   陈靖仇苦着脸道:“大哥,你别笑我了。接下来如何?”   张烈笑道:“放心,方才我已制住一个落单的隋兵,将他洗剥干净了,军服都在此处。”   他说着,入内室换衣。陈靖仇扮女子不甚太像,张烈扮士兵却是出色当行,换上军服后便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士兵。只是他剥来的这套军服稍嫌小点,好在隋军现在乱抓夫,军服不太合身也是常事,不会惹人注意。出了门,张烈怕陈靖仇露出破绽,让他装成掩面哭泣的样子。好在抓来的秀女上船几乎全都掩面哭泣,船上守卫倒是毫不生疑,让他们上了船。   这艘船是那韩公公的座船,体积最大,共有三层。顶层供韩公公和押送士兵所住,二层则是关押秀女所用。陈靖仇他们先到二层,一间间查看过去,见每个舱里都有不少年轻女子,个个都姿容秀丽,面带泪痕,却没见拓跋玉儿在。见寻找无果,陈靖仇道:“大哥,玉儿姑娘不在这儿,现在该怎么办?”   张烈想了想道:“去底层看看。”   底层的舱口有两个士兵看守,见一个隋兵押着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过来,一个士兵喝道:“干什么?”   张烈道:“干什么?韩公公有命,二舱都满了,这两个关到底舱去。”   那士兵也是一怔,道:“二舱都满了?公公真够卖力的。”他见张烈一副吹胡子瞪眼没好气的样子,没敢再多问,心想:韩公公手下这些亲随全都狗仗人势,再要多嘴定会被他打两个耳刮子。先前他也曾多了句嘴,问几个要来底舱的士兵做什么,那士兵自恃是奉韩公公之命去取一些物件,见人要问,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个耳光,这人被打怕了,只道张烈也是如此。   底舱没什么窗,自然比上中两层阴暗,也要杂乱许多。开了个舱门一看,却见里面尽是一箱箱的铜器。张烈见状,皱眉道:“奇怪,他们要这许多铜器做什么?压舱吗?”   陈靖仇见这许多铜器,心头一动,低声道:“大哥,这里有神农鼎吗?”   张烈摇摇头道:“神农鼎要大得多,不会在这儿。”   他们正在说着,却听得舷梯处传来声响,有几个人又走了下来。当先一个士兵见底舱有几个人,呆了呆,问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张烈道:“我奉韩公公之命,把这两个秀女关在底舱。”   他话音刚落,这士兵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尖尖的声音:“咱家什么时候让人把秀女关到底舱来了?这是奸细!”   陈靖仇一听声音便知那是个太监,心中叫苦,忖道:糟糕,这太监就是韩公公,把戏穿帮了!他还在心中叫苦,身边微风一动,张烈已将身形一闪。他长得高大威猛,但身法却极快,比先前那高尉官有过之而无不及,出手如电,几个士兵连刀枪都没举起来,便让他一手一个,捏断了脖颈。只是他出手虽快,这回下来的士兵却有十来个,全都挤在舷梯上,他一时间也冲不上去。听得前面的士兵纷纷倒地,走在最后的韩公公吓得魂不附体,尖叫道:“有刺客!有刺客!”连滚带爬地向舷梯上爬了上去,张烈料理了那儿个士兵,他却已经出了底舱。   陈靖仇叫苦道:“糟了,张大哥,现在怎么办?”   张烈见已追不及韩公公了,他心思如电,喝道:“一不做,二不休,趁他们尚未大肆声张,夺船!”   船上的隋军大都上岸去抓秀女了,留在船中的人并不多。陈靖仇心想这确是当前唯一可行之计,一把扯脱了身上女衣,拔剑道:“好。”跟着张烈杀了上去。此时船上守军已听得韩公公的尖叫,纷纷涌到底舱来,但这些人中并没有司马豪和高三眼这等妖人,只是寻常士兵,哪里斗得过张烈和陈靖仇两人?陈靖仇还心存忠厚,有点不忍,张烈出手却毫不留情,水火刀所到之处,一个活口都不留。只不过片刻,船舱里尸横遍地,剩下的十来个隋兵也已被杀得干干净净。   陈靖仇见张烈出手如此不留余地,心中恻然。张烈杀绝了这些隋兵,扭头道:“小兄弟,快去开船,那太监只怕是上岸调救兵去了。”   陈靖仇正要跟随张烈去舵舱开船,二层里突然发出一片哭声,却是那些秀女见外面有人打斗,不知出了什么事,都哭了起来。陈靖仇停下脚步道:“大哥……”   张烈扭头道:“又怎么了?”   “那些女子……”   张烈道:“来不及了,带她们上路,找机会再放了她们。”   这话只怕有女子听到了,只听有个人哭道:“大爷,放了我们吧!我们不想走啊!”陈靖仇心想这些都是些弱质女子,而出了卢家渡,外面尽是荒山野岭,让她们在野外下船,只怕有不少回不了家。他道:“大哥,还是先把她们放了吧。”   张烈本想说时间来不及了,但看一边的小雪也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定然也是这个意思,叹了口气道:“好吧,快些让她们下船。”   陈靖仇闻听连忙去打开舱门。舱中女子见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冲进来,不知他要干什么,更是哭天抢地,陈靖仇还得费一番口舌。这艘船是韩公公自乘,韩公公还当真卖力,足足关了上百个女子,陈靖仇让她们全下船,花了不少时间。当最后一个女子出舱来,这女子倒甚是镇定,敛衽一礼道:“多谢公子相救。”   陈靖仇急道:“姑娘,你快下船回家吧。”   那女子答应一声,正待要走,又回头道:“公子,你们上船就是为救我们吗?”   陈靖仇听她还要啰啰唆唆个不停,心下大急,又不能不理,但道:“我们是要找一位玉儿姑娘的,她没在这船上。”   他本以为这女子总该走了,谁知她一听,却说:“是叫拓跋玉儿吗?”   陈靖仇惊道:“你怎会知道?”   “玉儿姐姐和我是同一天上船的。那天我一直在哭,玉儿姐姐还安慰我。公子,她昨天就乘了另一艘船先走了。”   陈靖仇没想到意外得到了拓跋玉儿的下落,便道:“多谢姑娘,你快走吧,我们马上就要开船。”   这女子答应一声,下船去了。陈靖仇和小雪见船中已无他人,便到舵舱,只见张烈正在舱里等得不耐烦,他忙道:“张大哥,我打听到玉儿姑娘的下落了。”   张烈站起身道:“什么?她在哪儿?”   “她昨天已乘了另一艘船走了。”   张烈皱起眉头道:“真是个麻烦丫头。”   他正在沉吟,却听“咚咚”几声,韩公公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从船头传来:“贼寇,快出来领死!”张烈“哼”了一声道:“这死太监,讨了救兵回来了。”   他紧了紧腰带,大踏步出了舵舱。却见船头处已多了十来个人,韩公公也在其内。方才他吓得魂飞魄散,但现在有了帮手,不再害怕了。看他带来的那几个人,一个个都是精壮汉子,举手投足间也颇见劲力,想必都是练家子。张烈笑道:“死太监,你还阴魂不散吗?”   当先一个士兵踏上一步,喝道:“本官尉官陈冲天,贼寇,你的死期到了。”说着拔出腰刀,渊渟岳峙地摆了个架势,倒也有几分功底。张烈喝道:“叫你陈冲天,我让你沉到底!”他脚下一错,人已闪到了陈冲天跟前。这陈冲天刚摆了个起手势,却没料到张烈说到便到,竟会如此快法,刚一愣神,张烈已一把揪住他前心,劲力一吐,这陈冲天大头朝下,被直直掷进了河里,果然一沉到底,浮都浮不起来。   张烈还生怕这个叫陈冲天的尉官亦是司马豪这等妖人,不易对付,因此出手极重。谁知陈冲天应手便被掷出,他才知道那只是个寻常武士,并无妖术,他“哼”了一声道:“这等杂碎,也敢大言欺人,叫你们全改名沉到底!”他出手如电,双臂上下翻飞,水火刀也不用,剩下十来个士兵就算全神贯注地戒备亦躲不过他这一抓,自然不都是姓陈的,但全都成了“沉到底”。   韩公公叫来的这些士兵是他的亲随武士,平时见他们武艺非凡,去抓秀女时有人要反抗,这支亲随一出手,不无手到擒来,当真手下无三合之将,谁知在这个大胡子跟前竟如此不济事。见张烈眨眼间已将他带来的人全都掷进了河里,只剩了他一个,而张烈又向他走来,他连逃的力气都没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大王爷爷,饶命!”   张烈喝道:“你船上的神农鼎呢?到哪里去了?”   韩公公道:“那个鼎总监张公公昨天就带走了,不在船上,大王爷爷,饶我一命吧!”   张烈道:“那张公公去哪里了?”   “皇上要到江南巡游,张公公奉命,将神鼎押往龙舟,以供皇上娱玩。大王爷爷,你饶过我吧!”   陈靖仇在一边道:“江南巡游?还选这许多秀女做什么?”   “回公子,只因皇上要南游,一路离宫之中宫女甚少,因此让我们沿途挑选。大王爷爷,你饶过我吧。”   张烈“哼”了一声道:“好一个昏君!底舱的那些铜器又是干什么用的?”   “这个……奴婢也不知晓。大王爷爷……”   张烈听他一口一个大王爷爷,听得不耐烦,喝道:“饶你不得!”他一把抓住韩公公,用力一掷。这一抓便是那些功夫甚为不错的武士亦躲不过,何况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韩公公惨叫一声,也被掷入河底与那些士兵做伴。张烈转身道:“小兄弟,快起锚开船,追上那张公公。”   张烈在船上大开杀戒,前后杀了不下二十多个隋兵,陈靖仇终究有点不忍再看。张烈见陈靖仇神色,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嫌大哥出手太狠?”   这话确是陈靖仇想说的,只是有点不敢说。见张烈这般问起,他点了点头。张烈叹道:“小兄弟,你没上过战场,要知道,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容不得半点恻隐之心。”   “可是……”   张烈见他还要说,打断了他的话道:“好了,我便听你一次,接下来不再杀人可好?”   陈靖仇见张烈如此说来,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和小雪连忙去抽舷梯起锚开船,张烈掌舵。这船不小,原本掌舵要好几人才能扳动,但张烈只是一个人,却信手操舵,行若无事。待当地官员闻听渡口出事,带兵赶来,这艘船已去得远了,再追不上,唯有徒呼奈何。   第八章   船一开,陈靖仇本来还有点担心卢家渡的官府会发加急文书要下游的官员派兵拦截,但到了第二天仍是平安无事,根本不见追兵的影子。这船不小,本来起码得十来个人方能驾驭,但张烈把舵,指挥着陈靖仇打打下手,这船驶得又平又稳,陈靖仇对这位大哥越发佩服,心想:俗话说南船北马,大哥是北人,没想到驾船也这般了得。他却不知张烈虽然长了副粗豪汉子的相貌,其实心性玲珑剔透,可称得上当世第一个多才多艺之士,加上见识广博,只怕还真没几件事他不会的。这船是韩公公押送秀女所用,船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而那韩公公是个很讲口腹之人,船上的食物备了不少,无一不是上品,倒便宜了张烈他们三人。小雪在船上的厨房里忙忙碌碌,做得几手小菜,张烈一尝,大为赞赏。他嫌舱中吃太闷,便将桌子搬上了船头,任由船只顺流而下,和陈靖仇、小雪两人围坐在船头指点聊天,好不快活。陈靖仇见他如此大模大样,不由有点担心,问道:“大哥,我们这样在船头,不要紧吗?”   张烈道:“你是怕有官府中人得信来搜捕吧?不必担心,你看看两岸便知。”   这时候正值春耕,原本应该能看到农人在辛勤耕作,只是放眼望去,两岸尽是荒田,人影都看不到几个。陈靖仇道:“这儿一直如此荒凉吗?”   张烈叹道:“哪是如此。当初虽是连年战乱,这儿仍有不少人。十多年前隋兵南下,百姓逃散,前两年本来又有些恢复,但这几年那狗皇帝屡屡用兵,能抓的丁壮都抓得七七八八,哪还有人来耕田?家中妇孺活不下去,自然只有逃荒了。加上这狗皇帝要开河,嫌那些穷苦人家有碍观瞻,又赶走了一批。赶的赶逃的逃,才如此荒凉。”说到这儿,张烈长叹一声,道,“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底。”   陈靖仇先前在船上见张烈杀人不眨眼,只道他也是个视人性命为草芥的人物,但听他此时说来,却有着悲天悯人的胸怀。他低头沉思,却听张烈道:“我自少年时游历天下,便起过誓言,有朝一日要廓清宇内,让天下苍生不分胡汉,全都能安居乐业。但此愿直到现在,仍是茫茫无着,唉!”   陈靖仇听他诉说志向,竟是如此远大,不由热血上涌。但转念一想,忖道:大哥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师父也一心想恢复大陈。若有朝一日都能成功,岂不是……岂不是……一想到有朝一日竟要与张烈兵戎相见,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迷茫与害怕。   张烈不知他在转着这个念头,笑道:“小兄弟,你平生之愿如何?说来给大哥听听。”   陈靖仇道:“大哥,我的志向其实很小。若能有三亩田,一壁书,门对青山,户枕绿水,半耕半读,便是平生之愿。”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师父若听得我这么说,非气死不可。可这当真是他心头所想,他想的就真是在一个风景秀丽之处结庐而居,每天读书耕田,再就是……和一个心仪的姑娘在一起,只是这个姑娘面目如何,却又是模糊不清,他依稀觉得有点像小雪,又有点像拓跋玉儿。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幻想中的姑娘会和只见过没两次,还一直骂自己为隋狗的拓跋玉儿相似,但就是觉得如此。   张烈点头道:“其实这等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小雪姑娘,你有什么志向?可是与陈公子一般?哈哈。”   小雪听张烈这般说,脸又是一红,但眼里却有些茫然地道:“张大哥,我也不知道。”   张烈望了望滚滚而去的长河,长叹一声道:“其实哪个人不是这般想?就是那狗皇帝不肯。小兄弟,若你有了良田美舍,过着平平静静的日子,突然有人上门要捉你去从军,将你家人杀死,你该如何?”   陈靖仇道:“那自然要和他拼了。”   张烈道:“正是。小兄弟,你的性子就是太良善了。除恶务尽,于人于己才有好处。刘先主有云,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姑息养奸,即是作恶。”   陈靖仇知道张烈说的仍是在船上自己要他不要杀人的事。他不再说话,心想:能不杀人,自是不杀人为是。只是大哥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那时师父也是这般说的。但他心底仍然觉得杀人总是不好之事,纵然师父和大哥都这么说,但他仍是无法完全认同。   舟行水上,时间最易流逝。两日后,两岸已见不再那么荒凉了。张烈道:“小兄弟,前面就是大梁了。那狗皇帝要去江都看琼花,现在只怕尚在大梁,我们得弃舟登陆了。”   这艘船还挂着韩公公的号旗,要是靠近大梁城,被隋兵看到,又要惹出事来。陈靖仇见张烈心细如发,更是敬佩,心想:亏得大哥与我同来,若是我自己,只怕要杀开一条血路,说不定玉儿姑娘没找到,自己的命反要先丢在这儿。   他们想定了,拣了个离大梁城不远的僻静浅滩下船,三人从陆路走向大梁城。大梁本是战国时魏国都城,此时亦是个大城。陈靖仇和小雪还从未来过这等地方,看什么都甚是新鲜。   进了大梁城,张烈找了家客栈,让陈靖仇和小雪先住下,他出去打探消息。黄昏时,张烈才回来,说当今皇帝果然就在大梁,那张公公的船也肯定就在码头的船队里。陈靖仇一听,有点犯愁道:“这狗皇帝船队里的船那么多,怎知哪艘是那张公公的船?”   张烈笑道:“不必乱找,神农鼎就在那狗皇帝的船上。”   陈靖仇诧道:“皇帝要神农鼎做什么?他要炼丹药吗?”他想起书上说秦始皇帝、汉武帝这些前朝大帝都热衷于烧炼丹药,只怕当今皇帝也有这个嗜好。   张烈道:“他倒不炼丹药,也不知他哪里听来的,说神农鼎能镇压水怪,而他去江都嫌船不够平稳,要拿神农鼎当镇舱之物,因此只消上了龙舟,准能在底舱找到神农鼎。”   陈靖仇道:“那,张大哥,我们还不走吗?”   张烈道:“白天人多眼杂,不好下手,等天黑了再去。”   天很快黑下来了。陈靖仇已是急不可耐,几次说要出发,张烈却总说不是时候。待天完全黑下来时,张烈笑道:“行了,便是此时。现在船上守卫多半已经喝得迷迷糊糊,正好下手。”   陈靖仇道:“咦,大哥,你怎知他们现在会喝得差不多?”   张烈笑道:“今天那狗皇帝大开宴席,犒赏群臣,守卫也会有些酒肉。现在从码头上传来丝竹之声,酒宴已经开始,现在正是他们守卫最薄弱的时候。”   陈靖仇听了听,隐隐约约是听到北边码头那边传来了一些幽眇的乐声,极是低微。他心道:大哥真是了得,我就算听到了,只怕也想不到。   三人到了码头,见码头上有不少兵丁守卫,果然一个个全喝得醉醺醺的,连持戟卫士都不住地垂头欲睡。但龙舟却不知有多少艘,在江面竟绵延数里之遥。陈靖仇一看就呆住了,道:“张大哥,从哪儿找起?”   张烈看了一圈周围,指着一艘小些的船道:“先从那儿,上去再说。”   那边有艘船,离岸只有丈许,而且那船较小,甲板和岸边相差不多,不似别的大船那样甲板高出岸边足有丈二,以陈靖仇的本领,的确可以一跃而上。陈靖仇看了看小雪,低声道:“小雪,你能跳过去吗?”   小雪的鬼谷秘术已然有所小成,但武功一道却不能速成,只怕跳不过去。小雪看了看,还没说话,张烈在一边道:“小雪姑娘,不嫌冒昧的话,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他不由分说,伸掌抵在小雪背后,猛然发力,小雪立时腾云驾雾般直飞过去,正在担心摔下来会不会有响声,哪知她还不曾落到甲板上,身边一阵微风掠过,张烈已后发先至,落到了她身前,伸手揽住她的手臂,轻轻一托,小雪借力落下,竟是一点声响也没有。她脸微微一红,小声道:“多谢张大哥。”   陈靖仇也已跃了上来,小声道:“张大哥,接下来如何?”   这许多龙舟,若是一艘艘地找起来,就算守卫不发现,他们找到明天都找不完。张烈眯起眼,指着前面一艘大号龙舟道:“那艘最大,船上灯火通明,定是那狗皇帝的座船,过去吧。”   龙舟停在江上,都有舷板联系,以利通行。他们能走便走,若舷板处有守卫,张烈便故伎重施,一手挟着陈靖仇,一手挟着小雪,一跃而过。他身材甚是高大,但纵高伏低极是灵活,落到甲板上更是如三两棉花般声息皆无,陈靖仇见他一口内息竟是如此精纯,简直无穷无尽,佩服之情更增,心道:有朝一日我若能练到大哥一般,什么宇文太师,什么杨拓,都不用怕了。   上了居中的那艘大号龙舟,舱中丝竹之声更为响亮。在岸上遥遥望去,只觉这龙舟很大,还不知到底有多大。上了这龙舟,才知道这艘船竟是大得难以想象,陈靖仇叹道:“这船竟然如此之大!”   张烈也似有点吃惊,低声道:“这狗皇帝,这等巨舰若是用于军中,又有谁能抵挡,他却用来巡幸江南。”   这船足足有六七层,船舱更是密密麻麻,不知有几百间。船上人等虽多,但张烈耳目极是灵便,武功亦是极高,连番闪躲,进了舱内仍然未被人发现。这儿便是通向底舱的舷梯了,张烈侧耳听了听,小声道:“好运气,下面没人。”   陈靖仇道:“张大哥,玉儿姑娘会不会也在这艘船上?”   张烈露齿一笑道:“这丫头虽然爱惹麻烦,却也不是个易与的,只怕她也正在找神农鼎。只消找到神农鼎,多半便能找到她了。”   陈靖仇心想也是,三人便下了底舱。这等头等大船,底舱亦是大得难以想象,一堆堆尽是柴米油盐之类,既做压舱用,也是日常用品,堆积如山。陈靖仇一见便傻了眼,低声道:“大哥,这……这怎么找法?”   小雪在一边突然道:“陈大哥,张大哥先前说,那狗皇帝拿了神鼎做镇舱之物,应该不会和这些柴米油盐放在一块儿,会辟出单独一块地方的。”   张烈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小雪姑娘说得极是。小兄弟,你是鬼谷门下,应该知道八卦方位吧?”   陈靖仇道:“啊,神农鼎应是五金之器,八卦中乾兑两方都属金,那么是在乾方或在兑方了?”   张烈道:“狗皇帝自命天子,乾属天,龙飞九五,他才不会放在兑方。”说着指了指乾位道,“所以定在那边。”   到了乾位,果然那里有一间小室,但门上挂着一面大铜锁。陈靖仇正待拔剑,张烈却伸手抓住铜锁,轻轻一扭,“咔嚓”一声轻响,这铜锁立被扭断。他推开了门,陈靖仇一个箭步进去,忘情地叫道:“就是这个吗?”   这间小室里,布置得异样豪华,四壁都有挂毯,当中有个台子,台上放着一尊大铜鼎,四足两耳,古色斑斓。张烈闪身进来,见了这尊铜鼎,沉吟道:“神农鼎向来是拓跋部亲族守护,我也未曾亲睹,但看样子只怕是了。”   小雪还不曾见过这种铜鼎,见鼎身布满了花纹,轻声道:“陈大哥,这鼎上有不少花纹啊。”   陈靖仇道:“这个叫饕餮纹,古鼎皆是如此。”一说到饕餮,陈靖仇便想起因为饕餮封在了伏魔山的师父,脸上又是一阵阴云。小雪走到鼎前,小声道:“只是这鼎这么大,怎么拿走?”   这鼎看样子足有千斤,陈靖仇是绝对举不起来的。他看了看张烈,张烈已弯下腰,抓住了鼎的两只足,奋力一抬,这鼎晃了晃,被举了起来。陈靖仇见张烈竟有举鼎之力,更吃一惊,但心中忧虑更甚。张烈纵能举起大鼎,但绝对带不下船去。张烈显然也是这般想,他试了试分量后,又放回原位,摇了摇头道:“不成,太笨重了,我也扛不了多久。”   张烈都带不走这大鼎,陈靖仇更是茫然。难道找到了神农鼎,却又束手无策吗?他正在踌躇,张烈道:“小兄弟,你不是只须用此鼎炼药吗?先炼成了药再说。”   陈靖仇道:“只是这鼎……”   张烈笑道:“这个另想良策,眼下炼药要紧。你是要生火点燃吧?”   陈靖仇点了点头,张烈已从壁上撕下挂毯,道:“我来给你生火。只是要快,烟气一起,多半就要被人发现了。”   陈靖仇见张烈为了自己,放弃了将鼎带走的打算,更是感动。公山夫人给他的方子他早已抓好了药,便从身边摸了出来,正要倒入鼎中,小雪这时见一只鼎耳有点歪,伸手去摸了摸。谁知她刚一碰,那只鼎耳“砰”的一声掉了下来。小雪吓得脸色煞白,低声道:“陈大哥,张大哥,我只是碰了碰……”   这鼎耳一掉,张烈亦是脸色一变。他从地上捡起鼎耳,小雪还在嗫嚅地道:“都是我不好,我把鼎搞坏了,呜呜……”眼泪已然淌了下来。   张烈叹了口气道:“小雪姑娘,别哭了,不关你的事。”   陈靖仇见鼎耳掉了下来,亦是一惊,又听张烈这般说,诧道:“大哥,还能修好吗?”   张烈道:“修好也没用,这鼎是假的。”他拿着那段断下的鼎耳递给陈靖仇,“你看这断口,很新,只是烧焊上去的。神农鼎乃是上古奇器,浑然一体,刀剑不能伤,小雪姑娘碰一碰哪会碰坏。”   一听这神农鼎是假的,陈靖仇呆住了。一路追查,费尽千辛万苦,没想到找到的是个假鼎。他道:“那真鼎呢?”   张烈沉吟道:“只怕,那狗皇帝也怕人来抢夺,弄了个赝鼎来掩人耳目……嘘,有人来了!”   陈靖仇侧耳听去,果然听得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只是一个人。他们闪在门后一动不动,片刻,听声音已到门前,不等那人发现铜锁已坏,张烈已闪身出去,探手一抓,将门外那人抓住脖颈拖了进来。那人突然被张烈抓住了脖子,拼命挣扎,但哪里抵得过张烈的举鼎神力?双足乱蹬,眼睛已经泛白。张烈也怕把这人抓死了,低声道:“不许声张,否则就宰了你!”那人虽然气都喘不过来,耳朵倒还没毛病,拼命点头。   陈靖仇见这人穿了一领太监的服饰,张烈放开了他,他还不住地在喉咙口揉搓。等他回过气来,张烈道:“小太监,你来得正好,我问你,这鼎是怎么回事?”   这太监本已面色有点恢复了,听张烈这般一问,脸又变得煞白,支支吾吾地道:“这……这是神鼎啊。”   张烈骂道:“想讨死吗?道我不识真伪。真鼎在哪里?”   这太监这回已是面如土色,嘴唇动了动,张烈已不耐烦,伸手便向他脖子抓去,这太监急道:“大爷,我说,我说,张公公带着鼎南下献给圣上途中,路上遇盗,被人夺走了!”   张烈和陈靖仇都是一怔,陈靖仇反问道:“被人夺走?”   “是啊。”   “是什么人干的?”   这太监苦着脸道:“是经过豆子坑时,我们停船歇息,谁知有一伙强盗杀上船来。这伙强盗倒也不杀人,但搬了神鼎便走,张公公生怕皇上怪罪,不敢实说,便让我们沿途搜罗了不少铜器,照原样铸了个赝鼎。”   张烈方知原来还出过这等意外,这才明白为什么韩公公船上尚有那么多铜器了,定然是铸鼎后尚有富余。这鼎体积甚大,铸造非是易事,张公公情急之下,便用了分块铸造,再烧焊到一处,因此自己举了举,鼎耳才会掉下来。他笑道:“你们犯下欺君之罪,皇上倒也不说吗?”   这太监道:“皇上倒不曾发现,还夸张公公办事得力。只是宇文太师见了后皱了皱眉,我们怕他会说,但他不曾多嘴。”   张烈听他说完,又笑了笑道:“好吧。既然你都说了,那就多谢了。”他又伸手一把抓住这太监的脖子,正待用力拧下去,陈靖仇在一边急道:“大哥……”张烈心知定是先前陈靖仇要自己答应不随便杀人,扭头道:“小兄弟,你要我放了他吗?”   陈靖仇见张烈又要杀人,心下大急,他道:“大哥,此人只是个太监……”   张烈叹道:“小兄弟,你样样都好,就是这妇人之仁不好。好吧,愚兄听你一次。”他手腕一紧,那太监一翻白眼,软倒在地。陈靖仇吃了一惊,张烈却哼道:“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只盼你这点妇人之仁不要害了我们。”   陈靖仇见张烈没杀人,舒了口气道:“多谢大哥。那我们快找到玉儿姑娘,一块走吧。”   张烈“嗯”了一声,等几人都出了这间小室,他捡起那面坏了的铜锁搭在锁扣上,道:“走吧。”   这艘船是皇帝的座船,虽然此时船上歌舞升平,守卫仍然不敢怠慢,来来往往不住地巡逻。张烈避开了耳目,四处看了一遍,宫女看到不少,却没见拓跋玉儿的影踪。张烈见搜寻无果,叹道:“算了,今天白跑一趟……”   他正待说要走,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队士兵的跑步之声。张烈一拉住陈靖仇和小雪,三人闪到了暗处,却见一队士兵跑了过来,一个队官在队前道:“孙公公有报,船上来了刺客,弄坏了神鼎,定要将这些刺客尽快捉拿,不要让他们惊了圣驾!”   待这队士兵跑过,张烈看了看陈靖仇,陈靖仇颓然道:“大哥,都怪我不好。”   那孙公公定然是被张烈打昏的那个太监,只是没想到他这般快就醒了过来。张烈道:“算了。小兄弟,你居心良善,但事有轻重缓急,一味妇人之仁,往往害人害己。”   陈靖仇没敢再回话,心道:大哥说得确实没错,只是……只是我当真不想杀人。可不想杀人的后果就是现在外面已密布士兵,将这艘龙舟守得水泄不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遁走,已绝无可能。而那些士兵守住外层,再细细往里搜进来,他们迟早会被发现的。   小雪在一边见陈靖仇在自责,心中不忍,插话道:“张大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先躲到一个他们不会搜的地方。”   陈靖仇诧道:“什么地方他们不会搜?”   张烈微微一笑道:“这些兵不是说别让我们惊了圣驾吗?我们就去那狗皇帝的舱里。借他们一个胆,他们也不敢去搜那儿。”   陈靖仇暗叫好计,这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张烈不仅武功法术两臻佳妙,而且深通兵法,胆大心细,实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英豪。他道:“大哥说得正是。只是,我们要改装吗?”   他怕自己又要改扮成宫女。张烈却是一笑道:“这回不必了。狗皇帝很会享受,这船造得又高又大,却正好便宜我们。”   陈靖仇还是不明白张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烈见他不明白,指了指头顶道:“小兄弟,你看看头上,是不是另有一番天地?”   这艘头号龙舟足有六七层,另几层全都较矮,而这中舱应是皇帝自己起居之所,造得极高极大,与岸上的深宅大院相比亦不遑多让,已是个大殿。在他们头上,尽是纵横交错的梁栋,因为灯球火把全都挂在梁下,从下面望去,梁上一片漆黑,躲个把人是毫无问题。陈靖仇心头一喜,暗道:跟着大哥出来,等如有了张免死牌一般。他将身一纵,双手一搭,已轻轻巧巧翻身上了大梁。张烈见他动若脱兔,轻巧又如狸猫,心底亦喝了声彩,谁知陈靖仇又翻身跃下,小声道:“小雪,来,我带你上去。”   张烈道:“小兄弟,你管好自己吧,小雪姑娘跟我上去便是。”他伸出手去,道,“小雪姑娘,搭在我臂上。”   小雪对张烈的信任,还在陈靖仇之上,抿嘴一笑,搭在张烈臂上道:“多谢大哥。”张烈也不见作势,人却直直升了起来,不快不慢,倒似身上有根绳索吊上去的一般。待人已高过了大梁,他轻轻一推小雪,让她站在梁上,自己脚尖在房梁上一踏,等如闲庭信步,半点声音都没有便上了大梁。   陈靖仇这时也爬了上来,小声道:“大哥,接下来去哪里?”   下面有板壁相隔,上了大梁,却另有一番天地,多出一块四通八达的空地。张烈看了看,指着那边一片灯火通明之处道:“那儿是狗皇帝饮宴之处,去那里吧,小心别弄出声音,也别把灰尘弄下去。”   陈靖仇答应一声,跟着张烈走去。他还怕小雪走不稳,小雪武功虽然尚不算高,走起来却轻轻巧巧,而张烈身材高大,在梁上走动时却如狸猫般无声无息,三人中倒是陈靖仇最要小心。走了一程,已经进了中舱。这中舱却没有板壁相隔,是一块极大的地方,下面已尽是宫女、太监。陈靖仇见身下有这么多人,耳边亦全是丝竹之声,走得更为小心,正走着,小雪突然停下步子,小声道:“陈大哥。”   陈靖仇不知小雪又出了什么事,忙上前道:“小雪,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玉儿姑娘了。”   陈靖仇吃了一惊,道:“哪里?”   小雪指了指身下。在左手边,有一队手捧食盆的宫女,想必正等着上菜。小雪凑到陈靖仇耳边低声道:“第五个,好像便是。”   陈靖仇定睛看去,见这队宫女一式打扮,第五个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更显得秀丽出众。他见过拓跋玉儿不过两三次,每次她都穿着鲜卑装束,与现在大相径庭,一时不敢肯定,心想:我让大哥来看看。他快步上前,小声道:“大哥!”   张烈走在最前,听得陈靖仇的声音,也停下步子,扭过头,却没有说话,想必是他就算低语也和一般人大声说话差不多,索性不开口了。陈靖仇指了指那队宫女,小声道:“第五个,是不是玉儿姑娘?”   但此时那队宫女已开始走动了,队形一变,分成了两队,又是一般打扮,陈靖仇眼睛都已花了,认不出哪个很像拓跋玉儿。张烈也不开口,伸手示意静观其变。只见那队宫女缓步上前,一个个将手中酒菜放在宾客案上,皇帝则笑逐颜开,正与边上一个女子说些什么。那女子一身宫装,雍容华贵,长得也极是秀美,想必是皇帝的正宫萧氏。正说着,皇帝突然抬起头,大声道:“这位女孩儿,过来。”   陈靖仇听他发话,声音清朗,完全不似想象中那种颟顸之状,而谈吐又谦恭有礼,不由一怔,心道:他是皇帝吗?   当今皇帝,好大喜功,屡向四边发兵,又征天下民夫开凿永济渠,为的只是去江南一游。在传说中,这皇帝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但看上去眼前这人却颇有英锐之气,实在不似昏君。他正在狐疑,却听边上的女子道:“陛下,您对一个宫女也有兴趣吗?”   皇帝笑道:“御妻,我见此女容貌出众,如美玉在椟,不掩其光。小姑娘,别害怕,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那个宫女抬起了头,小雪忽地抓住陈靖仇,低声道:“是玉儿姐姐!”   陈靖仇也已发现了,那个在皇帝跟前的宫女正是拓跋玉儿。她现在换了一身宫女装束,越发显得秀丽脱俗,只是脸上毫无表情。皇帝看了看,啧啧道:“果然艳若桃李,可惜冷若冰霜。小姑娘,你姓什么?”   那宫女道:“回陛下,奴婢元氏。”   她一开口,陈靖仇再无疑问,下面这宫女正是拓跋玉儿。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了拓跋玉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看了看边上的张烈,张烈却仍是镇定如山,声色不动。   皇帝听得她回话,抚了抚掌道:“行如柳丝拂风,声如乳莺初啼,真是难得一见的尤物。御妻,朕这次江南算是来对了,不然这等美人都要老死深宫,永无出头之日。”萧后则抿嘴一笑道:“恭喜陛下,又得一个美人。”他二人说来,好像拓跋玉儿是件什么玩物一般。皇帝说得兴起,招手道:“来来来,小姑娘,到朕身边,让朕好好看看。”   真是个酒色之徒!陈靖仇先前还有点狐疑,此时却再无多虑了。皇帝纵然生了一副好皮囊,心性也足够聪明,却是个十足的酒色之徒。其才足以济其恶。他想起当初师父所说的话。所谓恶人,并不是蠢材,要有才能才会作恶多端。他见拓跋玉儿缓步向皇帝走去,心下大急,不由看向张烈,心道:大哥会怎么办?但看过去,张烈的身形仍是屹立如山,声色不动。他不知张烈在想些什么,小雪突然凑到他耳边道:“看张大哥的手。”陈靖仇看去,借着下面的灯光,只见张烈搭在房梁上的右手五指已陷入了木中,竟是已在暗暗发力。他大吃一惊,心道:大哥要动手了?   下面,拓跋玉儿一步步向皇帝走去,皇帝则是涎着脸,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眼看就要到皇帝跟前了,拓跋玉儿突然将手中的盘子一扔,手腕一翻,掌中现出一柄雪亮的短剑,厉声喝道:“昏君,受死!”   拓跋玉儿竟要刺杀皇帝!   陈靖仇惊得呆了。下面,皇帝的脸也已在刹那间变得如死灰一般,一边的萧后更是尖声叫了起来。拓跋玉儿离皇帝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就算下面的武士要救援,也是谁都赶不及,眼看拓跋玉儿的短剑要刺中皇帝,突然一团紫云凭空出现在皇帝身前,拓跋玉儿也似撞上了一堵厚墙般,浑身一震,人翻身向后摔倒。   那是个身穿紫袍的青年,面如冠玉,剑眉朗目。这个人一出现,陈靖仇在大梁上亦觉有股无形的压力,虽然那人根本没发现陈靖仇他们。陈靖仇暗暗吃惊,心道:这人是谁?怎么还会有这等人物?先前若是此人发现了自己,他和小雪自是逃不脱,便是张烈,恐怕也难以脱身。   拓跋玉儿被震得倒在地上。她抬起头,望向那青年,高声道:“你是谁?”   紫袍青年沉声道:“大隋太师,宇文。”   宇文太师!他就是宇文太师!梁上的陈靖仇浑身都颤抖起来。公山师伯便伤在了他手上,公山夫人说若碰到他,要立刻逃走。那时陈靖仇心底还很不服气,只想见识见识。现在亲眼见到,虽然宇文太师并不是对自己动手,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让在梁上的他都感受到了,不要说是正对着他的拓跋玉儿。   此时皇帝已定下了神,抚了抚扑倒在怀里的萧后,惊魂未定地道:“宇文爱卿,将这刺客拿下……别伤了她。”   直到此时,皇帝还在想着下流念头!陈靖仇心头怒起。他真想从梁上一跃而下,但宇文太师出现得如此声势迫人,他心底已升起了自己都无法掩饰的惧意。跳下去,唯有送死。   张大哥,难道你就看着玉儿姑娘等死吗?他看向张烈。但张烈仍是一动不动。宇文太师却已踏上一步,沉声道:“小姑娘,你就缚吧,不要挣扎了。”   拓跋玉儿挣扎着起来,嘴角已淌下了血丝。她父母都死在隋兵手上,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个隋家天子。如果能杀了他,她根本没在意自己的生命。只是方才明明已有千载难逢的机会,却被这宇文太师信手一击,击出了数尺开外,这机会也已永远失去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恨恨道:“呸!你杀我吧!”   也许是错觉吧,陈靖仇一瞬间觉得宇文太师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难道他不愿杀拓跋玉儿?还不由他多想,宇文太师已举起了一只皓若白玉的手。   也就在这时,他的头顶有一个人影如大鹰扑下,一个春雷般的声音响起:“宇文小子,吃我一刀!”   第九章   拓跋玉儿本已万念俱灰,听得这声音,却是精神一振,心道:是姐夫!姐夫来救我了!也就在此时,眼前忽地一片模糊,这大殿之上竟然弥漫起一片紫色烟雾。烟雾来得快,也极是浓厚,连尺许外都见不到了。迷雾中,只听得“当当”数声响,有个人一把拉住她道:“跟我来!”   拓跋玉儿不知拉着自己的这人是谁,只觉得有点熟悉,心道:那是谁?赫连勃吗?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人跑去,耳边只听得宫女太监的尖叫,还有那个皇帝失魂落魄的叫声:“救驾!救驾!”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混乱中倒也没人来注意她。   跑出了大殿,眼前便是一亮。拓跋玉儿脑袋里仍是乱极了,却见前面有个少女急急向他们招手道:“陈大哥,玉儿姐姐,来这边!”   陈大哥?拓跋玉儿猛然想起在部中姐夫要自己向他道谢,自己死活不肯的那个陈靖仇了。她扭头一看,拉着自己的正是这个陈公子,不由又羞又恼,一把挣脱了陈靖仇,叫道:“放开我!”   陈靖仇本拉着她向船头跑去,谁知拓跋玉儿一把挣脱了,急道:“玉儿姑娘,张大哥将那宇文太师引开了,我们快趁机跳水逃生,不然就走不了了!”一想到那个如山岳般的宇文太师,陈靖仇就有点不寒而栗。好在宇文太师被张烈引走,不然自己哪能逃得出大殿?   拓跋玉儿一听要跳水逃生,更是着急,叫道:“不行,我不跳!”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士兵的叫声:“刺客在这里,放箭!”   被发现了!陈靖仇已是心急如焚,也不管拓跋玉儿肯不肯跳,猛地闪身到她背后用力一推,叫道:“小雪,帮着玉儿姑娘!”拔剑挡住飞来的箭矢。这船上的守卫全是精挑细选的精兵,射术甚强,射出的箭既准又狠。拓跋玉儿被陈靖仇一推,已站立不住,一头向船下栽去,小雪也连忙跳下水去。她一下水,见拓跋玉儿正在水里挣扎,咕嘟嘟地直喝江水,心道:哎呀,原来玉儿姑娘不会水!伸手要去救她,哪知刚一碰到拓跋玉儿,拓跋玉儿一把抓住她,反把小雪也抓得沉了下去。小雪心头一急,却又觉得身子一轻,有个人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托上水面,把拓跋玉儿扯了过去。小雪浮出水,见正是陈靖仇,正在欢喜,却见陈靖仇肩上插了一支箭,惊道:“陈大哥……”   陈靖仇揽住了拓跋玉儿。好在此时她喝了一肚子水,已晕了过去,不然陈靖仇也抓不住她。陈靖仇扭头道:“小雪,快走,他们要放箭了!”   小雪“嗯”了一声,两人奋力在河中游去。好在这艘龙舟是头号大船,船头出水更高,足有四五丈,又是夜间,船头射来的箭相距既远,又没了准头,一支都没射中他们。但乱箭齐放,只怕也是难办,两人正在担心,却听船上传来了几声闷雷样的鼓响,一个大嗓门叫道:“刺客在后舱!速速前去!”接着却是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宇文太师,领教了!”正是张烈的声音。接着有人叫道:“刺客凿通了船!救驾!快来救驾!”   箭一下稀了。陈靖仇听得是张烈声东击西,又将敌人引开,心道:谢天谢天,张大哥又救了我一次。   他肩头中了一箭,本来一鼓作气还不觉得疼痛,此时心下一宽,这阵痛楚就再也忍受不了了,手臂划一下便有种牵心扯肺般的剧痛。河面甚阔,还有层层波浪打来,小雪见他划得越来越没力,心下大乱,忙游过来扶住拓跋玉儿道:“陈大哥,你怎么样?”   陈靖仇强笑道:“我没事。”   虽说没事,但这阵痛楚越来越剧烈,他划得也越来越慢。小雪一个人可带不动两个人,见陈靖仇眼睛都要闭起来,在河面上欲浮欲沉,急得哭道:“陈大哥!陈大哥!”正在着急,却听江面上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小兄弟,小雪姑娘,你们在哪里?”   那正是张烈的声音。没想到张烈动作如此之快,已摆脱隋兵前来接应,小雪心下一喜,叫道:“陈大哥,是张大哥在找我们!”陈靖仇也听到了张烈的声音,精神一振,放声叫道:“张大哥,我们在这儿!”   暮色中,一艘小船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一条腰挂葫芦的大汉,正是张烈。张烈也已发现了水中的三人,催动小船过来,伸手将他们拉起。见陈靖仇背后有支箭,张三郎道:“小兄弟,你中箭了?”伸手要来给陈靖仇拔箭。陈靖仇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道:“张大哥,先救玉儿姑娘!”张烈皱了皱眉道:“这丫头喝了几口水,不碍事。”出手如电,一下将箭拔了,伸手要从怀里摸金创药,却见小雪伸手捂住陈靖仇背后的伤口,喃喃念诵,不过片刻,伤口便已愈合,不由啧啧称奇,道:“小雪姑娘,你这疗伤咒还当真神奇。”   陈靖仇身上的箭被拔出,虽觉伤口虽然还有点疼痛,却已不再碍事,支起身道:“大哥,玉儿姑娘怎么样了?”   张烈扶起拓跋玉儿,伸手在她背上一抚,拓跋玉儿“哇”的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大摊水来,睁开了双眼。一见张烈,她嘴一扁,哭道:“姐夫……”正待哭诉两句,却见张烈虎着个脸,又不敢去撒娇了。   张烈沉声道:“玉儿,若不是我让陈公子以鬼谷秘术造出浓雾,姐夫也救不下你来!陈公子已救了你两回,你这麻烦丫头却险些害死他,还不向他道谢?”   拓跋玉儿被张烈骂了两句,眼泪直打转,向陈靖仇道:“陈……陈公子……”话未说完,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姐姐都不骂我,姐姐从来不骂我,告诉姐姐去!”   张烈天不怕地不怕,对月夫人却是由爱故生怖,真有几分害怕。听这小丫头还要胡搅蛮缠,“哼”了一声。陈靖仇见他面色不悦,生怕他再去骂拓跋玉儿,忙道:“张大哥,你与那宇文太师相抗,战局如何?”   他是为了扯开话头,张烈却若有所思,叹道:“张三郎纵横一世,没想到在大梁却栽了个大跟头。”   陈靖仇、小雪和拓跋玉儿同时“啊”了一声,拓跋玉儿叫道:“姐夫,你受伤了没有?”   张烈道:“伤到没有。我奈何不了他,宇文太师也奈何不了我。没想到,狗皇帝身边竟会有如此高手,实非苍生之福。”   拓跋玉儿听说姐夫没受伤,松了口气道:“那你也没输,为什么说栽跟头?”   张烈叹道:“宇文太师用的兵器是一口黄金大剑。今天他是来陪狗皇帝饮宴,自然不能带剑。空手姐夫不会输于他,但他若用了那口大剑,姐夫只怕也得落荒而逃了。”   宇文太师用的也是黄金大剑?不知和那杨拓是什么关系。陈靖仇想着,张烈又道:“此番为了你这小丫头,我将族中之事都放下了。现在跟我回去,再也不许给我惹麻烦了!”   拓跋玉儿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张烈又向陈靖仇道:“小兄弟,接下来你去哪里?可要再随我回拓跋部吗?”   陈靖仇道:“那太监不是说神农鼎在豆子坑被强人夺走了吗?我想去豆子坑把鼎夺回来。”   张烈道:“这样也好。只是你要小心,大哥不能再陪你去了。”   这时拓跋玉儿突然道:“姐夫,神农鼎是我拓跋部的传世之宝,你怎么能交给一个隋人?”   陈靖仇忙道:“玉儿姑娘,我夺到神农鼎,用完后就来交还贵部,定不食言。”   拓跋玉儿道:“不成,我不相信你,我非去不可!”   张烈的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正待喝骂,拓跋玉儿却扑到他身边,抓住张烈的手臂道:“姐夫,我要去嘛!你就让我去吧!”   张烈性如烈火,却最怕拓跋玉儿用这等水磨功夫。被她一磨,骂都骂不出口了。陈靖仇生怕他为难,忙道:“大哥,其实你也干脆一块儿去吧,我们四人同去,定能将神农鼎夺回。”   张烈叹道:“原本陪你一趟也不算什么,只是我离开族中已久,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对不起举族父老。”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囊,道,“玉儿,这儿是当初姐夫行走江湖时得来的一个救命宝贝,我也没什么用,你带在身边,万一有什么奇险,可以临时拿来一用。不过,不到生死关头,不得动用,因为用过一次就没用了。”   拓跋玉儿接了过来,“嗯”了一声。她见姐夫终于答应了,当真说不出的得意。张烈又道:“跟陈公子和小雪姑娘一块儿,可不许再使小性子,要乖乖听话。”   拓跋玉儿被张烈一顿训,又睁大了眼可怜巴巴地不敢说话。张烈也不再多说,催动小船,道:“小兄弟,我得回去了,再帮你阻挡一程。你们即刻弃船北上,只消连走两天,应该不会有人追上你。”   与张烈在一起,陈靖仇有种说不出的可靠之感,就算天大的事都不怕。一见要和他分手,当真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他有点哽咽地道:“大哥……”   张烈大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天下之大,何处不相逢。下次见面,我们再一块儿喝酒。”他紧了紧腰带,也不说什么,大踏步便走。小雪追上两步,叫道:“张大哥,你也保重!”曙色中见张烈回过身,扬了扬手,又消失在远处了。   张烈一走,陈靖仇心中有无限感慨。他呆呆地望着,忽然听得身边有个声音低低道:“陈公子,谢谢你。”这声音怯生生的,他只道是小雪,诧道:“小雪,你要谢我什么?”扭头一看,却见是拓跋玉儿说的。拓跋玉儿脸涨得通红,正看着自己,一见陈靖仇转过身来,她的脸更红了,一下把脸扭了过去。   原来是玉儿说的!陈靖仇想起方才张烈要她向自己道谢,她死活不肯,还大哭大闹的样子,谁知张烈一走她就说了。其实她并不是不肯说,只是不肯在姐夫面前下不来台吧。他年纪不大,犹有童心,促狭心起,便躬身一礼道:“原来是玉儿姑娘在跟我说话。晚生陈靖仇,这厢有礼,不知玉儿姑娘方才跟晚生说什么?”   拓跋玉儿的脸更是通红,心想:你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但说也说过一遍了,不在乎说第二遍,便吼道:“我说谢谢你,你这个死人头!”   这般怒吼着道谢倒也新鲜,小雪在一边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看着陈靖仇和拓跋玉儿,生怕张烈刚走他们就吵嘴。陈靖仇见她脸快要红破了,心想:原来玉儿姑娘也会脸红。他也不再过分,正色道:“我也谢过玉儿姑娘。”   拓跋玉儿诧道:“你谢我什么?”   陈靖仇笑道:“若非玉儿姑娘先行探路,我还查不到神农鼎的下落。而且玉儿姑娘大度,答应借神农鼎与我一用,我在这儿先表谢意。”说着,深深一弯腰,行了个大礼。拓跋玉儿反被他弄得手足无措,也敛衽还了一礼。小雪在一边见了好笑,掩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过来道:“陈大哥,玉儿姑娘,我们走吧,别浪费了张大哥一番好意。”   拓跋玉儿对小雪倒甚是亲热,道:“你是小雪姑娘吧?你几岁了?”   “今年十五。”   拓跋玉儿叫道:“哎呀,我今年十七,你就是我妹妹了,我叫你小雪吧,你也叫我玉儿好了。”   小雪抿嘴一笑道:“是,玉儿姐姐。”   她二人在那边亲热,陈靖仇抓了抓头皮,心道:糟了,我今年十六,比她还小一岁,难道我也叫她玉儿姐姐?不,不叫!   就在这当口,龙舟上仍是沸反盈天,闹得不可开交。   今晚皇帝大宴群臣,谁知竟然来了刺客。每个人都惴惴不安,心想:这回糟了,只怕难逃失职之罪。在龙舟上细细搜来,却连人影都搜不到。当皇帝听得刺客全都跑了,不由大发雷霆,向一边的宇文太师道:“宇文卿,你怎么会让这些刺客全都逃走了?”   皇帝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宇文太师听得出话中的怒气。他躬身一礼道:“陛下,今晚来的这几个刺客,实非常人,尤其那个大汉,不在臣之下,臣的趁手兵器不在身边,未能将其擒获,请陛下降罪。”   这时皇帝身边的萧后见皇帝震怒,眼前这个年轻太师仍是面无表情,只是听着,生怕皇帝更增怒意,便道:“陛下,宇文太师也是竭尽全力了,您别再怪他了好吗?”   萧后的声音软媚可人,皇帝被她一说,一肚子气已消了一半,心道:御妻也是个好性子。罢了,对宇文卿也不能太苛刻了。正想着,大殿门口匆匆跑进来一个华服少女,还在门口便叫道:“表舅!表舅!”宇文太师见她进来,忙站到一边行礼,这少女却不理他,顾自跑到了皇帝跟前。皇帝见到这少女却马上笑逐颜开,道:“小宁珂,你怎么过来了?”   少女娇声道:“表舅,听说刚才有刺客要来杀您,人家急坏了嘛。”   皇帝抚了抚她雪白的小手道:“别怕别怕,表舅已让人去缉拿刺客,不会再有事了。”   少女道:“可是,万一那刺客再来呢?人家听说那刺客好厉害的,真担心表舅有什么意外。”   她说着,眼圈也红了起来,当真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皇帝看她这副样子,骨头都要酥了,清了清喉咙,看着侍立在阶下的宇文太师正色道:“宇文卿。”   宇文太师听得皇帝传唤,上前一步行礼道:“臣在。”   “宇文卿,念你平日功劳,今日又有救驾之功,姑且不怪。即刻下去,缉拿刺客,不得有误。”   宇文太师又行了一礼道:“臣遵旨。”   皇帝吩咐过了,又拍了拍少女的肩头道:“好了,小宁珂,表舅已派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去缉拿刺客,再也不会有事了。”   少女听他这般说,展颜一笑。她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又笑起来,更是明艳动人,皇帝看得都是心神一荡。少女却又嘟起嘴道:“可是,人家也想去嘛。”   皇帝吓了一跳,道:“你去做什么?很危险的,朕不准。”   少女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晃了晃道:“好表舅,宁珂也想看看宇文太师去抓刺客,你让我去吧,去吧。”   她一边说,眼里又有泪水淌下来。一边的萧后笑道:“陛下,你看你,把小宁珂都欺负得哭了。”   皇帝被少女抱住了腿不住地晃,又见她眼里不住地流泪,心下一软,道:“好好好,朕答应了,朕答应你去!”他又正色道,“宇文卿,可听到小郡主的话了?”   宇文太师的脸上仍是无喜无怒,躬身道:“臣遵旨。”   少女听得皇帝答应,顿时又笑了起来。她一哭一笑,变得极快,当中竟然毫无停顿,敛衽一礼道:“多谢表舅。”皇帝看着她俏丽的背影,也似痴了一般。萧后在一边不由轻咳嗽了一声,皇帝才省得自己的失态,干笑道:“御妻,今天出了这许多事,朕也无心饮宴了,回舱歇息吧。”   萧后道:“好吧。”   两边的宫女太监连忙过来服侍他们回舱歇息。萧后看着前面皇帝的背影,心想:小宁珂是你的亲戚,又比你晚一辈,不然以你的性子,非把她收入后宫不可。   那少女名叫独孤宁珂,是皇帝的生母独孤太后娘家的嫡孙女,封为无双郡主。无双之名,既是从她这独孤姓而来,也暗含着她貌美无双之意。萧后心知皇帝好色如命,这一趟南巡,也不知给后宫增添了多少佳丽,心中所想定是此意。只是小郡主毕竟是他母家之人,两人血缘甚近,辈分又不同,实在不好也把她纳入后宫。   等皇帝、皇后一走,小郡主向宇文太师道:“宇文太师,表舅的话你都记着吧?”   宇文太师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只是道:“是,请郡主吩咐。”   “你出发时叫我一声。”小郡主打了个哈欠,忽然叫道,“小小,嫣红,我们回舱准备一下,跟太师出去玩。”她又打量了一下宇文太师,正色道,“宇文太师,是不是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宇文太师心中一沉,忖道:你这小丫头,真不知好歹。他心中实是不愿与这郡主一块儿出发,但这是皇帝之命,他仍是一躬身道:“回郡主,正是。”   小郡主忽地“嘻嘻”一笑道:“太师,你怎么不会笑?那你先笑一个?”   宇文太师没想到小郡主提出了这么个要求。他也不说什么,嘴角微微一抽,勉强露出点笑意。小郡主拍手道:“是了是了,就是这样子,以后别老是拉长个脸,省得我一见你就害怕。”   宇文太师仍是无喜无嗔地道:“若没别的事了,那我便先回去,请郡主也准备一下东西,明日便出发。”心中却忖想:陛下真是给了我一件好差事,跟这刁蛮丫头一块儿,只怕有罪受了。   此时的陈靖仇他们自然还不知道宇文太师和小郡主要来追杀他们。陈靖仇记得张烈说过,立刻北行,两天后便可摆脱追兵。他带着小雪和拓跋玉儿两人拼命赶路,拓跋玉儿仍然不太和他说话,和小雪却已经十分亲热,直如亲姐妹一般,似乎全然忘了小雪也是她当初最痛恨的“隋狗”。   豆子坑在山东境内,一路上陈靖仇他们住宿打店,这一日已至豆子坑。豆子坑是个小小的集镇,也就几十户人家,口上有家客栈。陈靖仇他们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店小二正手搭汗巾,嘴里唱着个小调忙上忙下,见陈靖仇他们进来,这小二忙迎上来将本来就十分干净的桌凳又擦了擦,道:“公子好,小姐好,小姐好,这边坐。”   陈靖仇见他打招呼都不落下一个,心道:山东一带本是战国齐鲁之地,听说是处民风淳朴,果然不假。他坐了下来,道:“小二哥,有什么好吃的?”   店小二将汗巾往肩上一搭,道:“有,有,烙饼卷大葱,卤鸡子,烧鸭子,样样都有,公子要什么?”   先前陈靖仇在船上听得张公公在豆子坑遭强人打劫,只道豆子坑也是残破不堪,民生凋敝,可眼前这景象却显得甚是祥和。他叫了饭菜,店小二正待下去,却被他叫住了道:“小二哥,这儿道上好不好走?”   店小二没口子道:“好走,好走,一溜全是黄土大道,连个坷垃都没有。”   拓跋玉儿听这店小二说的言不及义,在一边道:“小二哥,我听说这条路上不是很太平啊。”   店小二脸一沉,道:“这位姑娘,你别听他们胡说,这条道上太平得很,你看看,要不太平,哪有这许多客人?”说着指了指店里。其实店里的客人也不算太多,不过豆子坑这种小集镇,这么家小客栈这时候也有十多个客人,的确不算少了。   怎么和那太监嘴里说出来的完全两样?陈靖仇有点莫名其妙。这时候门口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二哥,快快快,给我打上两角酒,好牛羊肉切上十斤。”这声音甚响,但听来那人也不是有意大声,只怕嗓门天生如此。店小二忙又迎上去道:“哟,程爷,今天怎么有空来小店喝酒了?”   那姓程的客人长得又高又大,一张黑脸,满脸胡子,陈靖仇见他这模样,差点要叫出“张大哥”来了。不过仔细看去,这人和张烈长得还是甚不一样,张烈长相粗豪,但双眼锐利无比,这姓程的眼里却是一派天真,明明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和一个男孩差不多。他摸了摸肚子,笑道:“今天我秦二哥过来,不能怠慢了他。小二哥,把最好的酒端一坛上来。”   他边上站了一个男人,年纪与他差不多,一张脸焦黄焦黄的似有病容,但精神凝聚,行动干脆有力,想必这只是脸色而已,并不是真的有病。这姓秦之人笑道:“知节,酒别喝太多了。”   “嗨!秦二哥你说哪里话,难得来,若不请你个醉饱,我以后还怎么见朋友。”   他们说着,拣了张桌子坐下来。他们刚进来时,客栈里的客人见到突然出现两个彪形大汉,都是吃了一惊,但见他们坐下后客客气气,也都放下了心来,又各自吃喝上了。不过有两个背着行李的行商大概还是有点担心,剩下点酒菜也不吃了,算了账,背起行李便急急出门。   这两个行商刚走到门外,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喂,你们是什么人?”陈靖仇抬头望去,却见从集镇外走来了五六个兵丁,正向客栈走来,与那两个行商打了个照面,在喝问那两个行商。一个行商道:“兵爷,我们是做小生意的……”   “魔王砦明明有山贼,你们还从这儿过,分明形迹可疑,打开包裹看看!”   那两个行商躲躲闪闪,不肯把包裹打开,领头的队官不耐烦了,抓住了一个用力一扯,将他肩头的包裹扯了下来。包裹落下,散了一地,除了一堆换洗衣服,却有十来个元宝,每个总有十两上下。一见这许多元宝,这几个兵丁的眼顿时一亮,那队官喝道:“还说不是山贼!跟我们走一趟!”两个行商苦苦哀求道:“兵爷,我们是听说魔王砦的大王从不骚扰地方,才打这儿走的,真不是山贼啊。”那些士兵见了银两哪里还管,便要来拉扯,只怕抢了银两,连这两个行商的命也要。陈靖仇看得怒火中烧,低声骂道:“真不是东西!”正待站起来,小雪却轻轻一拉他的袖子道:“陈大哥……”   她还未说完,拓跋玉儿已从凳子上站起,一跃而出,跳到门口叫道:“你们太不讲理了!”陈靖仇见拓跋玉儿已经出头,生怕她吃亏,忙站起来跟了出去,小雪见势也只好跟着他出门。   他三人一出去,那黑脸汉子忽地一拍桌子,喝道:“气死我了!”他突如其来这一下子,把客栈里的客人全吓了一跳,那黄脸汉子道:“知节,方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忍一忍吧。”   “二哥,你看这几个小娃娃都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若不管,将来怎么见朋友?不管了!”   他忽地站起来,大踏步走到门口,喝道:“喂,死当兵的,快把人家放了!”   那几个当兵的被拓跋玉儿一喝,虽然吓了一跳,但见出来的只是三个少年男女,倒没放在心上,等这黑大汉出来,他们全都吓了一大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队官喝道:“原来还有同党!好,这个黑汉子你们对付,那几个全归我了!”他见这黑汉长得又高又大,已有了怯心,嘴上却仍不肯示弱,生怕手下的兵丁先来抢软柿子捏,脚下一错步,拔刀便向拓跋玉儿冲来,倒也不甚慢。拓跋玉儿喝了一声,正待拔刀,黑大汉却已抢上一步,挡在她的身前,一把抓住了那队官,喝道:“什么归你归我,你们全归我!”一用力,便将这人举了起来。   陈靖仇见这黑汉手法虽远不及张烈,但力量却也不比张烈小多少,那队官亦是一条大汉,不比这黑大汉矮多少,但在黑大汉手上却如同婴孩般毫无还手之力,被黑大汉举起来后,吓得连声怪叫,一边的黄脸汉子忙道:“知节!”   黑汉子扭头一笑道:“二哥放心,我自有分寸。”说着顺手一抛,那队官被骨碌碌地抛出丈许,半天爬不起来,刀子也扔到了一边,嘴上却仍不肯松口,骂道:“狗强盗,好,你等着!”   他还在发狠,黄脸汉子忽地抢上前去。那队官只道这黄脸汉子也要动手,见他来得如此之快,脸上一变,谁知黄脸汉子却扶起了他,向他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那队官脸上顿时一副沮丧之色,道:“是,是。”爬起来捡起刀,向手下道,“没事了,走吧。”说着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那两个行商不住道谢,黄脸汉子道:“两位还是快些走吧,省得又多事。”   打发走了那两个行商,黑汉子打量着陈靖仇几人,又上上下下看了看拓跋玉儿,笑道:“小伙子,小姑娘,不错不错,居然比我老程还要先出手!”   陈靖仇见这黑大汉甚是爽直,不觉颇有好感,上前躬身一礼道:“在下陈靖仇,这是小雪姑娘和玉儿姑娘。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黑大汉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陈靖仇一怔,不知他说的“不是”是什么意思,却听他又道,“老程姓程,小名叫咬金,大名叫知节。在家行大,不过有秦二哥在,你叫我三哥好了。”   陈靖仇心中暗笑,忖道:大哥不过是个通称,这程大哥倒还真要争个行大行二的。不过程咬金既然这般说了,他也从善如流,又躬身一礼道:“原来是程三哥。”   这时黄脸汉子走了过来,程咬金道:“秦二哥,你来看看,这位是陈靖仇陈公子,这位是小雪姑娘,那位是玉儿姑娘。”他倒是反客为主,将陈靖仇三人介绍了一遍,又向陈靖仇道,“我秦二哥名叫叔宝,乃是山东有名的大英雄,听说过‘神拳太保小孟尝’之号吗?”   小雪和拓跋玉儿根本没听说过什么神拳太保小孟尝秦叔宝的名号,陈靖仇却“啊”了一声,道:“秦二哥不知与当初南陈秦太师后裔秦琼如何称呼?”   师父曾向陈靖仇说过当年隋兵南下,陈朝的诸多死节之臣,其中太师秦彝,秦彝之子秦旭,都是在与隋兵对抗时战死的。师父说秦氏一门皆是忠烈,家传拳术和锏法都十分厉害,秦旭尚有一子秦琼在世,不知在何处,将来若能举旗,最好能够将其招来。听得程咬金说秦叔宝有神拳之号,他便心头一动。秦叔宝却一抱拳道:“原来公子也知晓贱名,在下便是秦琼,表字叔宝。”   陈靖仇听得他便是秦叔宝,又是“啊”了一声,道:“原来便是秦二哥。不知秦二哥现在何处?”   秦叔宝看了看程咬金,笑道:“秦某与程兄现在都在张须陀张大人手下当差。”   这话更让陈靖仇吃了一惊。张须陀乃是隋朝名将,当年陈辅说到隋室名将时,便曾说起过此人,说这人用兵如神,将来必是大敌,没想到秦叔宝和程咬金竟然都是军人,那岂不是和先前那队欺负行商的隋兵乃是同袍了?怪不得他向那队官说了几句,队官便灰溜溜地走了,没再追究。拓跋玉儿听得这两人竟是隋兵,脸顿时一沉,陈靖仇也不由有些迟疑。秦叔宝却是个乖觉的人,见他们神色,心道:现在当兵的强凶霸道,难怪这几位小朋友不喜。他倒也不放在心上,拱了拱手道:“小兄弟,我与程兄尚有要事,若将来有缘,再来痛饮。”   这也只是江湖上的场面话而已,秦叔宝倒是个江湖通。陈靖仇一听得他们是军人,便已索然无味,心道:秦太师的孙子居然当了隋兵,当真世事难料。   作别了秦、程二人,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吃过了饭,继续上路。他们打听了一下,说豆子坑的强人就在山上的魔王砦里,领头的叫混世魔王,不过说是强人,却从来不骚扰地方。陈靖仇想起先前那两个行商的话,心想这只怕是真的。不过这混世魔王抢了神农鼎,无论如何都要夺回来,难免要有一战,贸然上山,只怕讨不到好,便和小雪、拓跋玉儿找了个地方商议,该如何行动方是。正说着,小雪忽然道:“陈大哥,那秦二哥和程三哥他们来豆子坑做什么?”   拓跋玉儿道:“他们哪会做什么好事?”   虽然陈靖仇也不喜隋兵,但秦叔宝和程咬金当真不似坏人,他也不想说他们的坏话,沉吟道:“只怕……”他突然一凛道,“难道,他们也是为神农鼎而来?”   这些隋兵在此聚集,最大的可能便是向魔王砦用兵。假如神农鼎被隋兵夺走,再抢回来就越发麻烦。陈靖仇这般一说,拓跋玉儿点头道:“很有可能。”她看了看边上的山道,小声道,“陈大哥,我们快些上山吧?”   陈靖仇道:“好!”心里却有点异样的欢喜,心道:玉儿姑娘叫我大哥了!这次和拓跋玉儿一块儿出来,拓跋玉儿虽跟小雪很亲热,对自己却总是爱理不理的,真要说,总是冷冷一句“陈公子”打发了。这回虽然顺着小雪叫他一声,他也大为得意。但想到自己其实比拓跋玉儿还要小一岁,万一玉儿知道了,自己这个大哥就做不成了,又有点心虚。   第十章   魔王砦在山顶,上山只有一条小道,曲曲弯弯。陈靖仇一行趁着夜色来临上山,还生怕会遇到秦叔宝他们前来抄山,谁知走到山顶的魔王砦前,仍是不见隋兵影子,而这魔王砦竟然砦门大开,毫无防备。陈靖仇见此情景,不由诧道:“难道,魔王砦已经被隋兵抄了?”   小雪看了看周围,摇摇头道:“陈大哥,不会的。”   陈靖仇道:“小雪,你怎么知道?”   “这里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闻不到有血腥味。”   陈靖仇被小雪一提醒,心道:是啊。若是隋兵抄山,必定会有一场恶战,可这里毫无异样,难道那混世魔王搬家了不成?可山寨又不是寻常住家,这些山贼也不会轻易搬个地方,他实是想不通。拓跋玉儿道:“管他的,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们正待往里走,从前边忽然传来一阵嬉笑之声。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陈靖仇忙拉着小雪和拓跋玉儿闪到一边,却见过来的是一队喽兵。说是喽兵,他们肩扛手拿的却尽是农具,上面还带着泥土,倒似刚从田里劳作回来的农人。待这些喽兵过去,拓跋玉儿道:“咦,他们刚才在干什么?”   陈靖仇道:“只怕,这魔王砦还开山种田,自耕自足。”   魔王砦如果是靠自己种田养活自己,倒确实不必打家劫舍了,只是因为他们不肯向官府交纳租税,所以在官府眼里便成了山贼叛逆。不知不觉,陈靖仇对那个混世魔王有了几分好感,对接下来难免的一战也多了几分忧虑。   魔王砦不靠打家劫舍为生,自然也就有几分清苦之相,灯球火把也点得少,倒利于他们隐匿行踪。他们向前走去,却见前面有个大厅里点着几支火把,有人正在低声商议,隐隐听得有个人道:“此事还待从长计议……”也不知计议什么,陈靖仇小声道:“有人,小心了。”   小雪点了点头,拓跋玉儿心道:那个是混世魔王吗?这名号杀气腾腾,她倒很想见识见识,探出头去看了看。才一探头,却听得有人喝道:“是谁?”   “锵”的一声,是兵刃出鞘的声音。陈靖仇吃了一惊,还不曾回过神来,周围却是一亮,也不知从哪里闪出了好几个手持火把的喽兵。这些喽兵动作倒也灵敏,火把一照,将他们躲藏的地方照得通明,哪还能隐藏。他心道:糟了!这一仗眼看躲不过,伸手正待拔剑,一个人已大踏步地走了过来,脚步声极为沉重,听声音总有两三百斤。他暗暗叫苦,却听有人道:“哪来的鼠辈……咦,陈公子,小雪姑娘,玉儿姑娘,是你们!”   这声音,正是那黑大汉程咬金。陈靖仇也呆住了,抬眼望去,火把光下,却见走来的正是程咬金。他手上握着一把长柄斧,斧与人高,斧面大得像半个车轮,更显得威风凛凛,怪不得走路声如此沉重。他也失声道:“程大……三哥,是你!”   这时黄脸汉秦叔宝手握着一对金装锏也走了过来,见是陈靖仇他们,亦诧道:“陈公子,你们上山来做什么?”   程咬金却笑道:“没事没事,是几位朋友,你们歇去吧。”说着将大斧往壁上一靠,伸手挽住陈靖仇的胳膊笑道,“小兄弟,正想着你们呢,你们倒来了。来来来,一块儿喝酒。”   陈靖仇见此情形,也不好再动手,顺势跟着他走。程咬金见小雪和拓跋玉儿仍然不动,扭头笑道:“两位姑娘,别害羞啊。老程山上的酒虽然没山下老店里的好,可一样喝得醉的。”   本来小雪和拓跋玉儿觉得一场恶斗难免,谁知竟然出了这等变化。她们跟着陈靖仇走进了大堂,见当中桌上摆了几副碗筷,想必方才正在喝酒。程咬金拉着陈靖仇坐下,道:“坐,坐,一块儿喝。来人,添三副碗筷!”   他们刚一落座,秦叔宝忽然道:“陈公子,不知夤夜来此,有何贵干?”   他是个精明的人,不似程咬金这般粗枝大叶,陈靖仇三人偷偷上山,不问个究竟自不肯休。陈靖仇心想:还是开门见山,程三哥不是坏人,想必能说通。便拱了拱手道:“不敢有瞒秦二哥和程三哥,我等听说砦里新得了一个神农鼎……”   他还没说完,程咬金叫道:“哈哈,你们也是要看这神鼎的吧?二哥,陈家兄弟倒也和你一般好奇。我说我有九五之份你还不信,这不是,得了这柄大斧,还有宝鼎,老程定然要做皇帝的!”   秦叔宝心想:你那叫开山钺,本是禹王八兵之一,后来被帝王用来作为镇殿将军用的武器。不过斧钺本是一物,他也不多说,只是道:“原来陈兄弟也是为神农鼎而来。”   拓跋玉儿听得神农鼎果然在魔王砦,已是又惊又喜,抢道:“程三哥,这神农鼎是我鲜卑拓跋部世代相传之宝,既然被程三哥得了,还请三哥还给我们。”   程咬金一怔,看了看秦叔宝,秦叔宝道:“神农鼎本是先秦周室之宝。后来秦王灭六国,天下大乱,神农鼎便不知所终,说不定是流落到鲜卑部中去了。”   陈靖仇听秦叔宝侃侃而谈,心想:这秦叔宝倒也文武双全。程咬金却笑道:“那就是了。不是说有德者居之嘛,老程就是个有德之人,现在就归我了。哈哈,玉儿姑娘,你要看看可以,要给你那可不成,得了鼎能做皇帝的。”   陈靖仇眉头皱了皱,心想:程三哥哪儿听来的消息?师父倒说过得到五宝,可布九五之阵,便能扫平天下,也不是拿到了鼎就能做皇帝。拓跋玉儿却有点急了,叫道:“程三哥,这鼎是被那狗皇帝从我部中抢走的……”   她这“狗皇帝”三字一出,秦叔宝斥道:“玉儿姑娘,不得对陛下无礼!”他是军人,自听不得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程咬金倒不在意,笑道:“是啊,你们抢了秦王的,当今皇帝抢了你们的,我又抢了皇帝的。玉儿姑娘,你若有本事,也可以从老程手上抢去。”   拓跋玉儿听程咬金这般说,柳眉倒竖,便要发作,陈靖仇怕她和程咬金说僵,忙道:“程三哥,这些事以后再提,能不能先让我们看看?先前我们寻找此鼎,结果找到的是个假货,程三哥只怕也被骗了。”   程咬金道:“我这鼎可不是假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好,就给你们看看。”   他为人爽朗,说看就看,立时站了起来,道:“来,跟我到藏宝阁去。”   这魔王砦居然还有藏宝阁,陈靖仇倒不曾想到。但跟着程咬金走到后寨,却见仍是些旧木屋,上面倒是歪歪扭扭地写了“藏宝阁”三个大字,说不定是程咬金自己写的。程咬金走到门前,却眉头一皱,道:“咦,怎么没锁……”   他话还未说完,陈靖仇突然觉得前心那装有符鬼的竹筒又是一跳,叫道:“程三哥,小心!”他话音未落,秦叔宝已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拉住程咬金一拖。程咬金生得极是高大,比秦叔宝还高半个头,但秦叔宝一把将他拖到一边,就在这时,门里一道电光射出,便如平地打了个闪,恰从程咬金脸颊边闪过,程咬金的钢髯也被燎得焦了几根。他跳脚骂道:“什么人在里面!”抬脚踢去,“砰”的一声将藏宝阁的门踢开了。   门里,站了三个人。一个身着紫袍,边上则是两个身着盔甲的汉子,正在抬着一尊大鼎。见到这人,陈靖仇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宇文太师!”   这个人的衣着打扮,分明就是宇文太师。宇文太师见被人发现了,似乎也有点慌乱,叫道:“快走!”那两个汉子中有一个道:“奴婢……啊,末将遵令!”   陈靖仇一见他们要抬鼎,再顾不得一切,拔剑抢上前去。虽然公山夫人说过,见到宇文太师,应该立刻就逃,在龙舟上见宇文太师出手,亦让陈靖仇心有余悸,可他生就一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就算死也要拼一拼。他抢得快,宇文太师出手却更快,陈靖仇的长剑刚一递出,宇文太师手中已摸出一根短棒,在陈靖仇剑上一格。“当”的一声,陈靖仇只觉一道电流穿身而过,身子便是一麻,宇文太师趁此机会,笑道:“多谢你引开这混世魔王了。”说着将手在鼎上一搭,又是平地一道电光闪过。只是这并不是攻击陈靖仇,电光一闪,三个人已踪迹全无。   程咬金见人来偷宝鼎,本要上去,却被陈靖仇挡住了,又听宇文太师这般说,更如火上浇油,骂道:“小兔崽子,原来是你搞鬼!”举拳便要打来。他方才还对陈靖仇“小兄弟小兄弟”地叫得亲热,怒火上来,便破口大骂。谁知他的拳头刚要击出,一边的秦叔宝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道:“知节,等等!”   程咬金叫道:“二哥,你没听他们说吗?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秦叔宝道:“你错怪陈公子了。”   程咬金一怔,又叫道:“我错怪他们什么了?”   秦叔宝道:“若陈公子真是这些人的同伙,他为何自己走前却告诉你?何况,方才那两人自称是什么?”   程咬金想了想道:“他们先是说奴婢,又改口称末将。”   秦叔宝道:“军中可没有奴婢一说。”他看了看陈靖仇,淡淡一笑道,“陈公子侠义胸怀,也不会做这等两面三刀的小人之举。”   陈靖仇先前听得秦叔宝在张须陀手下当差,对这人已有了些看法,但此时听他为自己辩解,心下感激,心道:秦二哥果然也不是小人。他向程咬金躬身行了一礼道:“程三哥,我们真的不知此事。”   程咬金仍是余怒未消,喝道:“那这伙妖人又是谁?”   陈靖仇道:“此事尚且未知。”他想了想,又道,“程三哥,此事既然因我等而起,宝鼎下落便由我等负责,待夺回宝鼎,再来向程三哥请教。”   程咬金听他说夺回宝鼎还要回来,却是一怔道:“你们若夺得到宝鼎,还回来做什么?”   陈靖仇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程三哥,我们拿到了宝鼎,再请程三哥定夺。”   程咬金仰天笑道:“小兄弟,你这小子倒也有意思。好,若你能夺回宝鼎,到时再能胜得我的大斧,这鼎就给你了!”   陈靖仇道:“如此便好。”他心想:神农鼎已被那三个妖人夺走,再在魔王砦逗留亦无济于事,便说,“秦二哥,程三哥,那我们告辞了。”   秦叔宝见他要走,又上前道:“陈公子,方才我见你与那妖人对了一招,眼下如何?”   方才陈靖仇长剑与宇文太师的短棒一击,浑身一麻,但现在却毫无异样。他抖了抖手腕道:“没什么了。”   秦叔宝眼里却有点忧色道:“陈公子,秦某自认对天下各门各派多少有点心得,这妖人的手法却闻所未闻,似乎……”他想了想,又道,“昔年我听西域沙漠剑客罗子都说,极西有种电光之术,能驭使闪电,五金之器皆不能挡,你以后碰到他,可要小心。”   陈靖仇回想起来,方才与宇文太师过了一招,果然是有一道电光循剑而上。他道:“多谢秦二哥了。”   秦叔宝笑了笑,又向程咬金道:“知节,既然如此,我们便送陈公子下山吧。”   出了魔王砦,陈靖仇他们便在附近察探。豆子坑附近果然新近驻扎了一支兵马,听说是要征讨魔王砦的,但这支兵马却一直不动身,陈靖仇他们观察了许久亦不见这营中有宇文太师在。倒是听人说,宇文太师有往东莱而去的消息。陈靖仇便说这般找实是漫无头绪,索性直接赶往东莱,再见机行事,小雪和拓跋玉儿也觉得这是眼下的上上之策。   东莱在泰山东面。泰山为五岳之首,昔年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陈靖仇路过泰山时便想趁机登山一游,但泰山下却驻扎了一支兵马,只得期以后日。这一日正在赶往东莱途中,天色已晚,这儿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三个人便决定露宿一晚。陈靖仇怕两个女孩子不方便,就说去林中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味,打一只来打打牙祭,让她们好在林中洗漱。   他一走便见空中飞过一只大鸟,也不知是什么种,生得又肥又大,心想:打下来烤着吃,小雪和玉儿一人一条大腿,倒也够了。他将身一纵,便追了过去。这鸟被他追得欲飞乏力,停在枝头歇息,陈靖仇一个箭步跃上。这些天来他勤修鬼谷秘术,又得张烈点拨,功力已然大进,这一跃轻轻巧巧,比那只大胖鸟更为敏捷,那大鸟本已被他追得乏力,哪知这个人简直和会飞一样,正待离枝飞去,已被陈靖仇一把捞住。陈靖仇抓住了大鸟,扭断了鸟颈,心道:玉儿只怕没事,若是小雪见了,说不定非要我放它走。   正想着,耳畔忽然听得一个低低的呻吟声。他吃了一惊,心道:是妖物?这地方是荒山野岭,出个把妖物自然不奇。现在的陈靖仇已非吴下阿蒙,不像当初在伏魔山上遇到个木妖也要手忙脚乱,按住长剑循声找去。才走了两步,听得呻吟声是从草丛里传来,过去一看,却见草丛里躺着一个人。   是妖物?陈靖仇一凛,但见这人躺在草丛里动弹不得,就算是妖物只怕也太惨了点。他走过去叫了一声:“喂,是谁?”那人听得有人声,低声叫道:“救……救命!”气若游丝,若有若无。陈靖仇身边带着火折子,取出来晃亮了,只见草丛中那人腿上带伤,身上尽是血迹。他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支撑着抬起身道:“公子,我姓齐,你救救我吧。”   陈靖仇胸前的竹筒并没有动,这姓齐的应该并不是能练化成人形的妖物。他走过去扶起他,看了看伤口道:“你这是刀伤,被谁伤的?”但这人刚要说,又晕了过去。陈靖仇心想:不管怎么说,先把他救回去再说吧。   他身边带着金创药,给这人先上了些,心想:这金创药不必小雪的疗伤咒有效,便扶着他回去。到了林中,小雪和拓跋玉儿已生了火,正在等着陈靖仇,见陈靖仇扶着一个人过来,小雪忙迎上前道:“陈大哥,他是谁?”   陈靖仇道:“他姓齐,我在林中救的。小雪,你给他疗伤吧。”   小雪的疗伤咒远比陈靖仇的有效,闻言便过来。咒声一落,这人腿上的刀伤便已愈合,小雪却颓然道:“他的伤好重,我也不能完全治好他。”   陈靖仇笑道:“小雪,你疗伤的本事可比我大得多了。”他从腰间摘下那只大鸟,伸手便去拔毛。只是他没干过这活,手脚既慢,拔得也不干净,拓跋玉儿在一边看不过去,劈手抢过道:“陈公子,还是我来吧。”   陈靖仇道:“玉儿姑娘还会烧烤?”   拓跋玉儿道:“要是连这个都不会,我就不姓拓跋了。”她想到姐夫对陈靖仇都青眼有加,陈靖仇的本领也的确不在自己之下,这次与他同来,她总有点不服气。这回自己却有一样压倒了陈靖仇,当真说不出的得意。   拓跋部游牧为生,吃的大多是烧烤,拓跋玉儿料理起来果然比陈靖仇麻利多了。陈靖仇听她的话中越来越有温柔之意,心想:玉儿当初可是口口声声骂我隋狗,要是张大哥现在见了,只怕要呆个半天。他自知帮不上手,便拣了块地方坐下。这时小雪忽道:“陈大哥,他醒了!”陈靖仇忙凑过去道:“喂,朋友,你怎么样?”   这人腿上的伤经过小雪治疗,虽未好全,却也好了大半。只是他受伤后失血过多,人仍是有气无力。见自己已坐在火堆边,这人眼里落下泪来,哭道:“多谢几位救命之恩。”   陈靖仇道:“没关系。你是谁?要去哪儿?”   这人叹道:“公子,我叫齐二郎,本是东莱人氏。前几年,皇帝征召士卒远征高句丽,结果大败而回,我的部队被打散了,便想逃回家。谁知在泰山脚下,又被一伙山贼裹胁上山。昨天,有一支官兵前来抄山,山寨被破,我被砍了一刀,逃到这儿再没力气了。”   皇帝因为高句丽不臣,发大兵远征,结果高句丽大将乙支文德据城死守,到了冬天,因为隋兵缺乏寒衣,冻死大半,乙支文德趁机突袭,隋兵因而大败。这是前两年的事,陈靖仇也听师父说起过,这齐二郎居然能逃回来,真算命大。只是这儿离东莱城也不甚远,他仍然回不了家,造化当真也是弄人。陈靖仇心下恻然,道:“齐二郎,别担心了,我们也要去东莱城,带你一块儿走吧。”   带上齐二郎,走得便慢了。拓跋玉儿虽然着急,但也没说什么。能救下一个人,总是好的。他们一路走去,遇到了好几具尸体,齐二郎说那都是山寨上的喽兵。皇帝屡屡征兵远征,不愿去异国送死的,往往就落草为寇,结果苦的更是附近百姓。齐二郎说起自己的九死一生,更是不胜唏嘘。   他们遇到齐二郎的地方已离东莱城不远,虽然走得慢了,两天后便已到东莱城。一见到故乡的影子,齐二郎便满目热泪,待找到齐二郎家,他妻子、儿子见他回来,一家人更是抱在一起哭作一团。拓跋玉儿本来还怕耽搁了正事,但看这一家人哭成这样,眼眶里也有点湿润,心想:原来隋人中也有这么苦的,我只道我拓跋部尽遭隋人欺凌。   待齐二郎一家哭完了,又齐齐向陈靖仇他们磕头道谢,非要留他们多住几日。陈靖仇忙扶起他们,道:“别这样了,我们还有另有要事,得马上告辞。”他想了想,顺口道,“二嫂,不知你有没有听到消息,说宇文太师要到东莱城?”   齐二嫂一怔,道:“宇文太师?不曾听过,倒听说有个将军前些日子来东莱城,四处看了许多。”   拓跋玉儿道:“那将军叫什么?”   “姓杨,叫……”   齐二嫂尚未说完,陈靖仇已急道:“杨拓?”齐二嫂眼睛一亮,道:“是!我听那些兵说起来,是叫‘杨拓将军’的。”   陈靖仇的手一下握紧了。虽然宇文太师没来,但这个杨拓是师父的宿敌,没想到也来了东莱城。他道:“现在他还在城里吗?”   “前两天已走了。听说,他们是要去泰山之巅。”   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来时曾路过泰山,泰山脚下确实驻扎了一支军队。若那时知道领兵的是杨拓,说什么陈靖仇都要前去会会他。他们正想着,在一边玩着的齐二郎的儿子阿宝忽然道:“娘,你说的是不是宇文太师?”   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三人都是身子一震,小雪走到阿宝身边,抚了抚他的头道:“阿宝,你怎么知道?”   阿宝眨了眨眼道:“那天我在门外玩,看到有个背后背着两把剑的将军走过,说是什么宇文太师交代的,还说是要什么‘顶’。可是他边上有好多兵却是抬了个大木箱,没有去顶啊。”   拓跋玉儿听阿宝这么说,脸一下变得煞白。小雪看她脸色有异,站起来拉住她的手道:“玉儿姐姐,怎么了?”   拓跋玉儿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喃喃道:“双剑!就是他!就是他杀进我部中来的!”   杨拓现在用双剑了?陈靖仇记得师父说当初杨拓用的是把黄金大剑,不过那时杨拓年纪还小,现在可能换了兵器吧。先前他也听张烈说,带兵破了拓跋部的正是个手持双剑的将军,没想到便是杨拓。   告辞了齐二郎一家,三个人在一处商议。不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追寻杨拓的下落,看他是不是把神农鼎带上了泰山之巅。小雪想了想道:“如果宇文太师真的把鼎交给了杨拓,他为什么要绕个大圈子,到东莱城再转道去泰山?”   神农鼎原先是在豆子坑魔王砦,泰山在魔王砦与东莱城之间,现在这么做,实是绕了个大圈了。陈靖仇百思不得其解,拓跋玉儿道:“别人怎么想,我们去猜也猜不到。反正,拿刀顶住那个杨拓,看他说不说。”   陈靖仇不由苦笑。师父对杨拓满怀惧意,屡屡告诉自己不可与杨拓正面对敌,只怕要用刀抵住他喉咙非自己所能。但他心里却隐隐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师父把杨拓说得越厉害,他就越不信邪,更加想试试这杨拓的斤两。他道:“好,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们就去泰山!”   东莱城到泰山不过两三日路程。这一趟不用带着齐二郎,加上三人都心下着急,走得更快,这一天离开东莱城,第二天黄昏就已到了泰山脚下。只是泰山脚下驻扎的那支军队仍然没走,将上山的道路封得严严实实,不许任何人上山,他们三人察探了半天,正想找个防御不严的空隙好上山,拓跋玉儿忽道:“陈大哥,军营里好像有人来了!”   军营里果然有不少人从帐中跑出来集合,一个骑兵穿营而过,高声叫道:“韩将军到,列队!”这支部队与他们见过的隋兵甚是不同,纪律严明,紧接着,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带着几个人进了营。远远望去,见那个高大的将军须发已然花白,年纪也不小了。陈靖仇正看着,小雪忽然道:“陈大哥,这个韩将军是不是也去过豆子坑?”   陈靖仇心下一凛。回想起来,宇文太师在魔王砦抢神农鼎时,身边那两个汉子中其中一个正是这个老将。他扭头向拓跋玉儿小声道:“玉儿,你看是不是?”   拓跋玉儿点点头道:“很像,神农鼎果然被他们带上泰山了。”   陈靖仇再无怀疑,心想:宇文太师为何要舍近求远,去东莱城绕个圈再上泰山,现在仍不得而知,但神农鼎只怕就在山上。他道:“趁他们现在在集合,我们上去。”   他们上了山道,在道旁树林躲藏起来,那韩将军已与人上山了。上得没几步,韩将军向另一个军官道:“吴将军,请不必送我了,好生看守,不可误事。”   那吴将军答应一声,转身下山,韩将军独自向山上走去。陈靖仇见这韩将军年纪虽老,但英华内敛,精神矍铄,心道:这韩将军只怕不易对付,若他与杨拓在一处时,真不好下手。   他正在沉思,拓跋玉儿见韩将军上山已远,小声道:“陈公子,我们不上去吗?”   陈靖仇道:“等等。这姓韩的不是易与之辈,万一宇文太师也在的话,那就麻烦了。”   拓跋玉儿想起姐夫说过,若宇文太师黄金剑在手,连他都不是对手,自己这三人定然斗不过他,不要说再加一个杨拓和这韩将军了。她不再说话,又等了一会儿,只见韩将军消失在暮色中,她才低声道:“现在行了吧?”   陈靖仇见已见不到韩将军了,这才道:“好,我们上去。”又加了一句,“千万要小心,别被发现了。”   泰山高有数百丈,那支隋兵要在山道上步步设防,倒也不可能,他们沿着山路拾级而上,一路上没再碰到隋兵。等他们上了山顶,月已上中天,远远地望去,只见山顶有火把光。陈靖仇道:“小心了,他们就在前面。”   他们生怕还会有隋兵,没想到这山顶只结了一顶营帐,却不见有什么兵丁守卫。营帐前的空地上,正放着一只大鼎。一见这鼎,陈靖仇心头便一阵剧跳,小声道:“玉儿姑娘,那便是神农鼎吗?”   拓跋玉儿道:“这儿看不清。我过去看看吧?”   她正待过去,陈靖仇忽地一把拉住她,将手指放在唇边,也不说话。就在这时,营帐中有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正是那韩将军,另一个却是个身背双剑的青年军官。韩将军一出营帐,看了看天道:“时辰已到,杨将军,开始吧。”   陈靖仇听他说“杨将军”,心道:这便是杨拓?他只觉握着的拓跋玉儿的手一颤,不由看了看拓跋玉儿,拓跋玉儿无声地点了点头。   月光下,只见杨将军身着白袍,两把长剑交叉背在身后,颇有英气。陈靖仇心道:没想到杨拓长得倒甚是英俊。他听师父说过,杨拓的双眼颜色不同,有“阴阳妖瞳”之称,只是暮色中也看不清他眼睛的颜色。只见杨将军背着手看了看东边,忽然叹道:“韩将军,要施此术,我真有些不忍。”   韩将军喝道:“杨将军,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一路哭,不如一家哭。”他喝了一声,却也叹了口气道,“只是你说得也对。唉,不要多想了,这点牺牲总是难免了。”   他们想做什么?陈靖仇心头疑云大起。这杨将军的话中竟然带着悲悯之意,他难道是这般一个人?一边的拓跋玉儿突然低声道:“假惺惺!”一听她说话,陈靖仇吓了一大跳,生怕被韩将军和杨将军发现,好在泰山顶上山风甚大,他们是在下风头,声音只怕传不到那边,韩将军和杨将军并没有发觉。这时杨将军已与韩将军两人站在鼎边,两人同时双手捻诀,口中喃喃念诵。   在他们的念诵声中,脚下的空地上,突然亮起了几道暗红色的光柱,倒似地上用火油划出过痕迹,此时点燃了一般,看过去,地上竟是个六芒星形,那大鼎便在六芒星正中。   这是什么?陈靖仇不由得一呆。他鬼谷秘术中也有法阵,但向来没有这种六芒星阵。他正猜测着韩、杨两人的用意,地上这几道红线越来越亮,已映得杨将军和韩将军两人都成了暗红色。隐约中,忽然东边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那是一道红色光柱,自地面直直冲上,已与浮云相接。黑暗中,陈靖仇只觉一双柔软的小手一下握住他的手臂。   那是小雪。小雪的脸上已满是惊惧,不知在想些什么。陈靖仇握了握小雪的手,小雪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是东莱城!”   东莱城?陈靖仇往东边看去。只见那道红光起处,正是东莱城的所在。本来东莱城那边还有隐隐的灯光,但这道红光一起,已将城中灯光逼得再也看不到了。而那道红光冲霄直上,一闪即没,待红光消失,原本东莱城的地方却已黑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靖仇正想着,韩将军与杨将军两人忽地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中,一点红光直坠而下,正落在地上这大鼎之中。韩将军急道:“杨将军,如何?”   杨将军道:“不辱使命。”他伸手到大鼎中一探,摸出了一颗发着红光的珠子,道,“万灵血阵已然见功,血珠在此。”   韩将军接过了血珠,喜道:“太师的计划果然有效,加上七日前雁门那一颗,万灵血珠已有两颗。”他见杨将军仍是神色颓唐,又道,“杨将军,你立下此功,难道不高兴吗?”   杨将军叹道:“东莱城六万生灵,方换来这颗万灵血珠。韩将军,你说我高兴得起来吗?”   韩将军道:“不必多想了,还是那句话,一路哭,不如一家哭。”他看了看东边东莱城的方向,也长叹了一声,又道,“世事不能两全,杨将军,你在此歇息吧,我马上将万灵血珠送到太师处。”   杨将军道:“你要用遁术了?你奔波辛苦,要不要紧?”   “太师大计,不可耽搁了。杨将军放心,老朽这点还承受得住,何况来时我不曾用遁术。”他将那血珠放进怀里,向杨将军道,“杨将军保重。”   “韩将军保重。”   韩将军双手捻诀,在身前画了个圈,口中念了几句咒。随着咒声,他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突然消失不见。陈靖仇看在眼里,心道:果然是他,在魔王砦不也用了这法术?原来这是遁术。只是他们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东莱城六万生灵,难道他们要屠灭东莱城吗?东莱城并不是叛军所据的城池,他实在有点想不明白。   韩将军一走,杨将军仍是呆呆站立在鼎边。陈靖仇不知他还要做什么,却见杨将军忽然伸手在鼎上一拍。“当”的一声,竟然发出了金铁相击之声,随着这一拍,大鼎竟霍地碎裂。拓跋玉儿没想到杨拓竟将鼎毁了,失声叫道:“啊呀!”   这一声杨将军也已听到。他万万没想到边上竟会有人,喝道:“什么人?”“锵”的一声,背后双剑已然出鞘,人便如闪电一般冲到拓跋玉儿近前,双剑齐刺。拓跋玉儿见行藏已露,伸手拔刀正待招架,陈靖仇已抢上一步,拔剑挡住了杨将军的双剑。自从在龙舟上见宇文太师与张烈的交手,他自知功力尚远不及这些人,这些日子苦练法术剑术,便是师父当日严厉督促,也不曾如此刻苦,现在功力又比那时高出倍许。杨将军出手虽快,但他仍是章法不乱,只见双剑大开大合,他守得也是井然有序,只听是“当当当”的声音,三柄长剑在眨眼间已格挡了十几下。小雪和拓跋玉儿见陈靖仇虽然还挡得住,但仍是难挡杨拓暴风骤雨般的进攻,攻一步退两步,便也冲了出去。这时杨将军的右手剑正压住了陈靖仇的长剑,左手剑如毒蛇般分心刺来,小雪的玄铁环一伸,锁住了他的剑身,拓跋玉儿的腰刀已递了出去。他三人这些日一直在一起修习,配合之间已有默契,只见这一招虽然有神鬼莫测之机,却也被他三人合力挡了开去。   杨将军的左手剑被小雪锁住,眼见又有一柄刀削来,手腕一抖。铁环虽能克制刀剑,但小雪的功力毕竟远不及他,只觉虎口一热,哪还锁得住,惊呼一声,只见左手剑已从小雪的铁环中抽了出去,一个空心跟斗,向后倒翻出数步,拓跋玉儿的刀也削了个空。拓跋玉儿见这一招也没能伤了他,不由暗叫可惜,陈靖仇听小雪的叫声,心头一沉,低声道:“小雪,你没事吧?”   小雪只觉得手上发烫,好在杨拓意在脱身,不曾反击,不然方才自己只怕要受伤。她道:“陈大哥,我没事。”   杨将军此时已看清,面前竟是三个少年男女,看去全都在二十岁以下。他心头暗惊,忖道:怎么来了这三个了得的少年?江湖之大,真是藏龙卧虎。他向来自命本领高强,没想到眼前这三个尚存稚气的少年男女竟是出乎意料的强韧,心里多少也有点忐忑,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拓跋玉儿骂道:“杨拓,你为什么要毁掉神农鼎?”   杨将军一怔,哼道:“在下杨硕。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神农鼎?”   拓跋玉儿道:“我姓拓跋,你记得吗?”   杨将军眉头一扬,道:“原来是拓跋部的人。有趣,有趣,小姑娘你倒比你族中的男人还要厉害一点。”   当初他奉命攻入拓跋部,夺到了神农鼎。攻杀之时,便觉拓跋部众虽然悍勇,却也没有太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这个自称姓拓跋的小姑娘竟比当日与他对敌的大汉还要厉害。陈靖仇却听得他自称是“杨硕”,不由一呆,喝道:“你叫杨硕?不是杨拓吗?”   杨硕喝道:“小子,你认错人了。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杨名硕。”   陈靖仇心想:是了,他确实不是杨拓。师父说过,那杨拓本领极高,遇到他要趁早逃走,不可正面对敌。但他与杨硕对了十余剑,虽然觉得这青年军官本领亦在自己之上,相去却也不是师父说得那么远。拓跋玉儿道:“陈公子,别管他叫杨硕还是杨拓,他毁了神农鼎,杀了他!”   杨硕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本事不错,眼力却实在不高明。”   陈靖仇听他话中之意,毁掉的竟不是神农鼎,不由一愣,道:“那神农鼎在何处?”   杨硕喝道:“要想知道,杨某剑下领取。看剑!”   第十一章   杨硕的左手一提,左手剑横在了胸前,右手剑却是竖在了面门前,双剑交成十字形。陈靖仇心下一凛,叫道:“十字剑!小雪,玉儿,小心他的妖术!”   杨硕听他叫得出“十字剑”之名,哼道:“小鬼还有几分门道。”这十字剑是他的独得之秘,攻入拓跋部时,拓跋部众虽有勇悍之士,却没有一个能在他这十字剑下挡过三个回合,若不是方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险险受伤,他也不会用这一门秘技。小雪和拓跋玉儿虽不知十字剑是什么,听陈靖仇说得这般急切,心头一凛,知道此术厉害,两人已向陈靖仇靠拢,三人背靠背站在一处,结成了三才阵。   杨硕的十字剑一出,泰山之巅顿时风起云涌。泰山顶本已高过了云层,但此时乱云不住涌来,霎时将这一片地方遮得密密实实。他三人心下骇然,只觉这杨硕虽然不如宇文太师可怕,但却也不是个寻常人物,陈靖仇更是忖道:我只道不能与宇文太师一争短长,没想到连这个杨硕都还尚有不如。但他性情倔强,就算明知不敌,心中仍是毫无惧意。乱云中,杨硕的双剑不时如闪电掠过,划破云雾,但他三人的三才阵已成,虽然每一剑都堪堪要刺到身前才挡开,却也守得章法不乱。拓跋玉儿的本领都是张烈所传,与陈靖仇和小雪的鬼谷秘术虽非一门,却也有相通之处,他三人使出这三才阵,竟然不比先前陈靖仇和小雪与张烈一同对抗司马豪时所结成的三才阵弱多少。   “当当”的一阵兵刃相击之声,云雾又被山风慢慢吹散。陈靖仇只觉方才直如梦寐,等云雾一散,只见身边的地上已是一道道剑痕,不远处的树枝也有不少被削断,但他身上却分毫无伤。他生怕小雪和拓跋玉儿有失,沉声道:“小雪,玉儿姑娘,你们怎么样?”   小雪道:“我没事,陈大哥。”   拓跋玉儿却“哼”了一声道:“我没事,不要紧的。”   陈靖仇心头一惊,眼睛一斜,见拓跋玉儿臂上已红了一片,不知何时被刺了一剑。不过看样子,伤势确实不重。他见拓跋玉儿受伤,心里像被刺了一下一般,叫道:“玉儿,你受伤了!”   拓跋玉儿抿嘴一笑道:“陈公子,我说不要紧的,这姓杨的也累了。”她平时常不见笑容,此时笑起来,却也如春花乍放。陈靖仇抬眼望去,却见杨硕手提双剑,仍是呈十字状交叉在前心,但脸上已不再有方才那种好整以暇的神情,细细听去,已能听得他的喘息变粗了。陈靖仇心想:“果然。师父说十字剑虽然厉害,但极耗内力。我一个人是挡不住,但有三才阵相助,这回这杨硕是作法自毙,反倒落了下风了。”   正如陈靖仇所料,杨硕见这三个少年男女全都不弱,便打了个速战速决的主意。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三人竟会有这个神妙之极的阵势,守得如铁桶一般,他的十字剑竟是久攻不下。十字剑威力虽大,但极耗内力,何况他施万灵血咒,已耗去了大半内力,加上施术后心中内疚,先前多少也有点不忍下杀手,此消彼长,陈靖仇他们惧意渐去,他却惧意渐生,心道:糟了!为了施万灵血咒,他屏去左右,连一个随从都不曾带上山顶。本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但现在连叫人帮忙都不成了。见一番疾攻,仅仅在拓跋玉儿臂上划了无伤大雅的一剑,更是信心大失。他本是当朝宗室,因为不屑养尊处优,这才投入宇文太师麾下,虽曾带兵攻入拓跋部,其实实战经验并不丰富,现在方寸一乱,只觉这双剑都有点异乎寻常的沉重。   他心神一乱,陈靖仇已看在眼里,喝道:“他要不成了,我们上!”说着,挺剑又向前刺去。三才阵可攻可守,可大可小,现在他三人为了抵挡十字剑,靠在了一处,三才阵更如凝成一体,三个人便如一个三头六臂的巨人一般。杨硕咬了咬牙,心道:不要怪我下毒手!他左右双剑一分,两剑齐齐插在地上,双手在胸前飞快地变了数个手印,喝道:“万木萧萧,疾!”   一声出口,狂风大作。山顶上本还有些残云,被这阵狂风一吹,立时散了个一干二净,地上的浮土也被吹得飞扬起来,他整个人都似淹没在这阵浮土之中。陈靖仇见杨硕使出了这一手,心道:原来是土系法术,怎么叫个“万木萧萧”?他生怕拓跋玉儿受伤后挡不住,抢到她跟前将手中剑脱手一掷,双手亦连捻数诀,喝道:“甲木克戊土,落地生根,疾!”   这是鬼谷秘术的木之剑。黑山镇上,高尉官正是中了陈靖仇这一招落地生根,被钉死在地,此时陈靖仇比在黑山镇时功力更高一筹,长剑飞去,杨硕身周本来有浮土环绕,便如立了个土盾,但陈靖仇的长剑到处,浮土却如冰向火,立时左右分开。就在他放出长剑的同时,杨硕的两柄长剑也正好破空而来,小雪见陈靖仇危急,手一扬,铁环一下套住了飞来的长剑。杨硕的长剑来势极猛,剑刃擦着铁环,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吱”声,小雪只觉手腕剧痛,她咬了咬牙,心道:不能让他伤了陈大哥!虽然有种马上要被击破的惊恐,但她仍是咬紧牙关紧紧锁住这两柄长剑。拓跋玉儿见小雪有点阻挡不住,一个箭步上前,腰刀连着在杨硕的剑身连击两下。“当当”两声,杨硕的长剑被拓跋玉儿连击两下,就如被捏住了七寸的毒蛇般失了势头,就在这时,陈靖仇的长剑却已飞入了浮土之中,那边传来了杨硕的嘶声惨叫。   这一剑,正中杨硕肩头。杨硕“万木萧萧”本是一往无前的招术,他要驭使双剑出击,己身守御便已有不足,陈靖仇的木之剑又破了他的护身土术,长剑穿透了他的肩胛,他站立不住,仰天摔倒,而陈靖仇的长剑去势未竭,遇土即入,已将他钉在了地上。他双剑已经离手,人已被钉住,不要说拔不出来,就算能从肩头拔出长剑,他一臂已废,也定然不是陈靖仇三人的对手了。到了这时,杨硕只觉万念俱灰,心道:没想到竟然伤在这三个小鬼手上。   拓跋玉儿见这一剑钉住了杨硕,心头一喜,叫道:“陈公子,我们打败他了!”   陈靖仇仍然不敢怠慢,双手捻诀,缓步向前,沉声道:“小雪,给玉儿疗伤,这儿有我呢。”黑山镇上高尉官死而复生,若非张烈出手相救,那一次他险些被高尉官翻盘,这回再不敢大意,木之剑虽然钉住了杨硕,他仍不敢收法。杨硕见陈靖仇还是如临大敌地上前,苦笑道:“陈公子,你已胜了,还要做什么?”   陈靖仇喝道:“你们先前所说的东莱城六万生灵换得万灵血珠,是什么意思?”   杨硕道:“陈公子,你还在睡梦里吗?这意思便是东莱城的六万生灵已经荡然无存,化成了那一颗血珠。”   陈靖仇心中虽然隐隐觉得是这个意思,但从杨硕嘴里听到,最后一线希望也已破灭。他心道:什么?方才那道红光,就是东莱城已经毁灭?他耳边仿佛听到东莱城里遭到灭顶之灾那一刻的万众惨呼之声,失声叫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这时小雪正在给拓跋玉儿施疗伤术,拓跋玉儿却已耐不住,走到了那碎鼎前检视。她捡起一块碎片看了看,叫道:“陈大哥,这不是神农鼎!快让他说,神农鼎在哪里!”   杨硕道:“神农鼎被张公公在押送途中失落了,太师正在追查下落,问我何用。”   陈靖仇沉吟了一下,道:“杨将军,那杨拓到底是什么人?”   杨硕笑道:“那是宇文太师先前之名。太师本为杨义臣老将军收为义子,改姓为杨,单名为拓,现在已复原姓。陈公子,你们能胜我,但想胜太师,可是痴心妄想。”   杨拓原来就是宇文太师!陈靖仇这才知道师父师伯的大敌原来是同一个人。他喝道:“快说,宇文太师现在何处?说了便不杀你!”   杨硕双眉一竖,却也喝道:“士可杀,不可辱!想杀我,不劳你动手!”他人已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右臂已废,但左手还能动,左掌忽地向自己顶门拍下。他虽不能杀人,但自尽之力尚存,这一掌拍得七窍流血,顿时气绝。陈靖仇没想到杨硕居然自尽,不由“啊”地惊叫一声,小雪和拓跋玉儿只道又有变故,连忙过来。见杨硕已然自尽,拓跋玉儿余怒未消,骂道:“还要发狠,我把你斩为肉泥!”   她正待上前,陈靖仇挡住她道:“玉儿姑娘,人死为大,这杨硕也不算什么小人,别去坏他尸身了。”他走上前从杨硕身前拔出长剑,见杨硕仍是双目圆睁,当真死不瞑目,想起杨硕先前为东莱城百姓亦曾一叹,心头不由恻然,伸手掩住了他的眼皮道:“杨将军,愿你来生做个好人。”   他刚站起身,却见小雪站在一边,眼里不住地流泪,诧道:“小雪,你怎么了?”   小雪道:“陈大哥,东莱城……真的已经毁了?”   从这儿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东莱城。但他们上山时还能看到东莱城的灯火,现在却已一片黑暗,直如大地上剜去了一块。陈靖仇道:“定然是。”   小雪忽地抽泣道:“那……齐二郎一家……阿宝……”齐二郎千辛万苦才逃回家中和家人团聚,他妻儿的欣喜之情至今还历历在目,只是现在齐二郎一家定然也已随着东莱城的六万百姓同时丧生,小雪实是不敢相信。陈靖仇心道:宇文太师的手上,又多了一笔血债。只是……九五之阵,难道要如此残忍吗?师父说寻到五样神器,便可发动九五之阵,便能一统天下,重兴大陈。只是九五之阵竟然要伤害如此众多的无辜生灵,陈靖仇第一次觉得,师父若真个这么做,只怕也比宇文太师好不到哪里去。   拓跋玉儿见小雪痛哭失声,陈靖仇也一脸沮丧,心中亦很不好受。但她没能找到神农鼎,心有不甘,又走到杨硕身边。陈靖仇只道她仍要砍杨硕的尸身泄愤,急道:“玉儿……”却见拓跋玉儿伸手在杨硕胸前摸了摸,抬头道:“陈公子,这杨硕身上有封信。”   陈靖仇接了过来,见信已经撕开了,他取出信纸,见上面写着:“字谕硕弟:愚兄已于雁门施万灵血阵取得第一颗万灵血珠,祝吾弟东莱施法顺利。得手后火速赶往大梁,共觅神农鼎下落。静候好音。”落款却是“宇文拓”三字。心道:杨硕没骗我,宇文太师果然叫宇文拓。只是看信上,神农鼎确实不在他手上,而且说他先前在雁门,难道当中竟还能抽空去魔王砦吗?   拓跋玉儿见他沉思,急道:“陈公子,信上说的什么?”   陈靖仇道:“你看吧。雁门……玉儿,雁门在哪里?”   拓跋玉儿接过信来一看,怔道:“雁门,是雁门关吗?那可是在西边了,宇文太师这么快就能赶到程三哥那儿去?”   陈靖仇道:“我也想不通。”他顿了顿又道,“想必用的便是那韩将军的遁术吧。看信上之意,宇文太师正在赶往大梁。不管怎么说,我们去大梁看个究竟吧。”   他见小雪仍是呆呆地望着东莱方向,神色凄楚欲绝,轻唤道:“小雪,我们要走了。”   小雪“啊”了一声,突然轻声道:“陈大哥,小雪真的是不祥之身吗?”   陈靖仇一怔道:“怎么?”   “在月河村,小朔、贺老板他们都因为我,丧生在妖怪手里。到了东莱城,齐二郎他们又因为和我在一起遭到这场大祸。陈大哥,我真是不祥之身吧?”   陈靖仇怒道:“不是!小雪,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看,陈大哥和你一块儿从月河村出来,都是好好的,怎么会是小雪的错?”   小雪的身子忽地一晃,惊道:“陈大哥,别说了……”她虽然强忍着,但泪水还是不住地流下,只怕在想着万一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也遭到不幸该怎么办。拓跋玉儿抱住了小雪的肩头,柔声道:“小雪,那都是宇文太师他们造的孽,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宇文太师,为齐二郎他们报仇!”   小雪点了点头,但眼泪还是不住地流下来,又看了看东莱城方向,低声道:“齐二郎,二嫂,阿宝,你们……你们安息。”   依稀仿佛,小雪在月河村被村民赶走时,也是如此。陈靖仇更是不忍,低声道:“小雪,走吧,我们又要去大梁了。”   重回大梁,陈靖仇生怕皇帝仍然没走。但一进大梁城,却见先前到处可见的隋兵此时已一个都不见了,原来皇帝已率龙舟队去了江都。听得皇帝已走,陈靖仇才松了口气。他们在城中四处察探宇文太师的行踪,但城中平民说皇帝早已走了,太师只怕也跟着他去了江都,不在城中。陈靖仇心想:宇文太师信中说要杨硕施了万灵血阵后去大梁会合,定然会来此处,索性找了家客栈住下,来个守株待兔,静候几日再说。   这一日,陈靖仇在街上走了一阵,仍然查不出什么头绪,心中不免有些焦虑。拓跋玉儿上回来大梁是装扮成了宫女,后来在龙舟行刺后又连夜逃走,还不曾在街上走过,见大梁城市容整洁,极是繁华,看什么都新鲜,拉着陈靖仇问个不停。陈靖仇虽然心头有事,但还是耐下心向她解释,说这个是香烛店,那个是小食店。正说着,见拓跋玉儿看着一家店出神,抬眼望去,见是家脂粉店,卖的是些胭脂花粉一类。他笑道:“玉儿姑娘,你没买过胭脂吧?”   拓跋玉儿虽是胡女,终是少女,何况拓跋氏昔年曾在中原立国,孝文帝改制,大力推进汉化,族中习俗实已与汉人无异,只是退回关外后,别的还不算什么,这些胭脂花粉却是漠北难得的,拓跋玉儿见姐姐有个梳妆匣,每日都要对镜梳妆,对这些中原胭脂很是珍视。她曾趁姐姐不在时偷偷用过,觉得这些散发着花香的脂粉说不出的可爱,只是姐姐如此珍视,她也不敢多用。这儿居然有这么多,实是见所未见,点了点头道:“是啊。”   陈靖仇心道:该死,我只以为她们和我一样,吃饱睡足了就行,一直没想到她们还是女孩子。便说:“走,小雪,我给你们一人买一套。”   小雪道:“我……我不要。”   拓跋玉儿早就想买,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见小雪居然不要,她有点着急,道:“小雪,你长得这么好看,搽点胭脂花粉一定更好看了。来,我们让陈大哥买,我给你装扮。”她先前管陈靖仇多半是不冷不热地叫一声“陈公子”,这回想让陈靖仇买胭脂花粉,马上又顺着小雪一样管陈靖仇叫“大哥”了。她只怕小雪还要推辞,挽着小雪就进了脂粉店。那店家见两个少女进来,忙起身道:“小姐,可要脂粉吗?我这儿可都是上好的。”   拓跋玉儿见了什么都新鲜,只觉得样样都好,一时间也说不出想买什么。陈靖仇道:“老板,我想要两套女孩子用的。”   店家笑道:“有,有,我这儿有这种粉盒,胭脂、口红、花粉、粉刷、小镜子,一应俱全,两位小姐本来就跟花骨朵也似,用了小店的货,定然更比花娇。”说着拿出两个小木盒,抽开了盖道,“闻闻,都是刚从江都新来的,这是凤仙油,这是宫粉……”   拓跋玉儿见这盒子里一格格,做得甚是精致,眼睛都亮了,倒是小雪,先前说不要,此时也有点动心。陈靖仇见她们的模样,心中暗笑,向她们道:“小雪、玉儿,你们喜欢的话,我们买下吧。”   正在这当口,隔壁忽然响起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胡大伯,要两个钱的酱醋。”隔壁却是个酱醋店,那老板和声道:“小姑娘,你自个儿出来啊?小心点,现在城里常有人要抓小孩的。”陈靖仇更觉得好笑,心想:一边是花粉店,一边是酱醋店,大梁城里当真是寸土寸金,半分隙地都没有。拓跋玉儿仍在不停地挑着,小雪却忽地抬起头,轻声道:“陈大哥。”   陈靖仇不知她又怎么了,便道:“小雪,你不喜欢吗?”   “刚才,好像是阿梦的声音。”   陈靖仇一时间想不起阿梦是谁,顺口道:“哪个阿梦?”小雪一直住在月河村,他只道是她在月河村的哪个女伴也来了大梁城。小雪道:“就是公山师伯的孙女。”   公山梦?陈靖仇一怔,马上笑道:“你准听错了,阿梦在雷夏泽呢,离这儿还有好多路。”公山师伯的伤势未曾痊愈,阿梦也还小,怎么会独自来大梁城?这时那店家道:“公子,要不要包起来?”却是拓跋玉儿挑好了,眼巴巴地看着陈靖仇,生怕他变卦不买了。陈靖仇道:“好,好,包起来吧,多少钱?”   他刚付了钱,小雪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陈大哥,真是阿梦!”说着已跑出了店门。陈靖仇连忙跟着出去,却见小雪追上了前面一个端着碗的小女孩正说着什么,正是公山师伯的孙女阿梦。他吃了一惊,赶上去道:“阿梦!”   阿梦见是陈靖仇和小雪,也有点吃惊,道:“小师叔,小雪姐姐,你们也在这儿?”   陈靖仇道:“阿梦,你怎么在这儿?师伯和师伯母呢?”   阿梦小嘴忽地一瘪,抽泣道:“小师叔,爷爷已经去世了。”   这话简直像个晴天霹雳,陈靖仇惊道:“那你奶奶呢?”他生怕阿梦年纪小,说不清楚,急着想向公山夫人问个清楚。阿梦道:“我和奶奶就在前面那胡同里,小师叔你跟我来。”   这时拓跋玉儿提着两个纸包急急出来,一边跑一边道:“陈大哥、小雪,你们不等我了?”阿梦见到拓跋玉儿,却不认识,睁大了眼睛只是打量。拓跋玉儿见是个小姑娘,也有点意外,道:“陈大哥,这小妹妹你认得吗?”   陈靖仇道:“她便是我公山师伯的孙女阿梦。”他又弯下腰道,“阿梦,带我回家吧。”   阿梦答应一声,领着他们拐进了边上一个小胡同里。到了一个门前,她敲了敲门道:“奶奶!奶奶!小师叔他们来了。”   门开了,出来的正是公山夫人。一见陈靖仇,公山夫人亦是一怔,笑道:“靖仇!”   陈靖仇见这些日子不见,公山夫人似乎已老了许多,眼里也有些忧色。他道:“师伯母,师伯呢?”   公山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叹道:“阿铁等不及你,已经走了。”   虽然已从阿梦处得知这消息,但公山夫人说出来,陈靖仇又觉如遭雷击,怔怔道:“是……是我害了师伯……”   如果能早点找到神农鼎,炼成丹药,师伯还能有救,但现在一切都晚了。公山夫人见他神色恍惚,叹道:“靖仇,这不是你的错,你师伯中了宇文太师一剑,本来就是勉强支撑,只是他也老了,唉。”想到逝去的丈夫,公山夫人眼角也有了泪痕。她拿衣角擦了擦眼睛,强笑道,“看我,一直跟你们在门口说话,也不让你进来。进来坐吧,这位小姑娘又是哪位?”   拓跋玉儿一路上听陈靖仇说过师伯的种种,心想这便是他师伯母了。她是胡女,不似小雪那么羞涩,落落大方地道:“师伯母,我叫拓跋玉儿,是陈大哥的朋友。”   公山夫人心想你又不是我鬼谷门下,怎么也叫我师伯母。只是见拓跋玉儿跟着陈靖仇称呼,知道她与陈靖仇定是十分亲近的朋友。将几人让了进来,进了堂屋,公山夫人道:“大梁这套老宅,也是阿铁当初所置,一直空着。你们走后,他仍然记挂着你师父之事,有一天非要来此处,说再不来便来不及了。”   陈靖仇一怔,道:“来不及了?”   公山夫人道:“是啊。我也问他什么来不及了,他说这儿有一件你陈家世代相传的宝物,当初因为你功力不够,所以你师父让你师伯保管,说有朝一日交到你手上。对了,他临去那一日,还在病榻上给你留了封信。”   公山夫人说着,从衣橱里翻出了一封信交到陈靖仇手上。陈靖仇拿过来一看,却见封面上字都没写,撕开了一看,只见字迹潦草,几不可辨,上面写着:“靖仇贤侄:老朽近日身躯遽衰,体内所中剑气奔腾不已,知来日无多,谅未及待汝归来,将有愧于汝师之殷殷期待也。饕餮魔兽妖力甚强,天下能敌之者寡,以老朽之桑榆晚景,恐难伏之。思之再三,忽忆世上尚有一人,定能相救汝师。其人世居东海,人传其为当世仙人,道法医术均深不可测。汝若得此人之助,更胜老朽千百倍。诫之,诫之!公山铁绝笔。”最后一个“笔”字更是潦草不堪,只剩了一两笔。   陈靖仇捧读书信,心知这是师伯临终前所写。师伯到了最后一刻,仍然在想着要救自己的师父,他心中感动,眼里已有泪水滚落。小雪和拓跋玉儿还是第一次见他落泪,心中亦觉凄然。小雪生怕他伤心过度,在一边道:“陈大哥,公山师伯信上说什么?”   陈靖仇擦了擦眼泪,道:“师伯说,要救师父,只有去东海找一个仙人。师伯母,这仙人具体在哪儿?”   公山夫人接过信来看了看,道:“我听阿铁生前说起过,那个仙人是在东海一个仙岛上,只是具体在何处谁也说不上来。唉,靖仇,这事实是缥缈无据,你也别在意了。”她见信上丈夫的手迹,想起那一日他强扶病体写信的模样,眼里又有泪水涌出。   陈靖仇道:“多谢师伯母,这是师伯临终时的交代,我定要前去。”他说得平静,但话中实已下了决心,公山夫人知道已改不了他的心思,擦了擦眼又道:“对了,你师伯说,那件宝物就在大梁城西的土地庙里,只是你去取时,不要勉强,若功力不够,就不要妄动。”   陈靖仇点点头道:“多谢师伯母。”他看了看周围,只见公山夫人家里当真是家徒四壁,从怀里摸出几锭银两道,“师伯母,这些银子你先拿着。”   这银子是先前张烈给他的盘缠,陈靖仇自己只留了一锭,别的全都拿了出来。公山夫人还待推辞,陈靖仇已跪下向壁上公山师伯的灵位磕了个头,道:“师伯,请放心,我不会辜负您老人家之愿。”说着,又向公山夫人深深一躬道,“师伯母,我也不打扰了,将来得闲,再来看望师伯母。”他生怕待在这里又要落泪,再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出去。小雪见他神情有些异样,忙向公山夫人道辞,跟了出去。   出了公山夫人家,却见陈靖仇急匆匆地向前走着,拓跋玉儿追了上去,轻声道:“陈大哥。”   陈靖仇转过脸来看了看她,赶紧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强笑道:“玉儿,让你看笑话了。”   拓跋玉儿第一次见他流泪,本来还真要取笑他几句,但见他眼中竟有些绝望,心头一软,柔声道:“陈大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小雪这时也赶了上来。她知道拓跋玉儿是想让陈靖仇分分心,便道:“好啊,玉儿姐姐你说。”   拓跋玉儿清了清喉咙道:“从前有一个人,听说海上有座仙山,便想去那儿看看。”   小雪插嘴道:“山上有仙人吗?”   拓跋玉儿道:“这个也没人知道。反正啊,说这仙山上奇花异草,什么都有,只是谁也没去过。这个人到了海边,却见海上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人不住地往海里扔石头。他就觉得很奇怪,问他干什么,那个人说:‘我要去仙山,只是没有路,就想把大海填出一条路来。’”   小雪道:“这人是个疯子吧?听说大海无边无际,深不见底,怎么填得满?”她也不曾见过大海,单是月河村边那条河,便宽阔得望不到对岸,听贺老板客栈里的客人说起大海,更是大得难以想象。   拓跋玉儿道:“是啊,这个人听了也笑了起来,说怎么能填满。那个扔石头的人说:‘也许我填不平大海,可是我有儿子,儿子又会有孙子,一代代填下去,总会有一天把大海都填平的。’”   陈靖仇本来也是无可无不可地听听,听到这儿,他点了点头道:“中原也有这一类故事,说的是愚公移山,与你说的很相似。”   拓跋玉儿道:“中原也有?我是听极西来的商客说的。陈大哥,世间事,做了未必能成,但不做就一定不会成功,你说是不是?”   这等填海的故事与愚公移山一般,只是寓言,但陈靖仇听来,却仿佛豁然开朗。他想了想,笑道:“是,玉儿,你说得极是,我也太没用了。有志者,事竟成,中原还有一句话叫‘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努力去做,总会有办法的。”   小雪见他眼中绝望之色渐去,心头一宽,忖道:还是玉儿姐姐会开导人,若是我的话……想来自己也说不出这种故事,怕只会陪着陈靖仇掉泪。本来三个人在一处,她也没别的想法,此时却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有点多余了。拓跋玉儿见陈靖仇脸上已有霁色,小雪却有点黯然,心道:糟了,小雪又想到什么了?她拉起小雪的手道:“小雪,你说是不是?”   小雪微笑道:“是。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办法的。”   陈靖仇在一边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心头已渐渐散去阴云,暗道:是啊,天无绝人之路。公山师伯说海上有仙人能救师父,既是仙人,总是悲天悯人,比从宇文太师手上夺回神农鼎还要容易些。他道:“好,我们先去那土地庙,再去码头看看有没有出海的船。”   土地庙在城西。大梁城的城西已是相当偏僻的所在,这个土地庙是祈晴求雨的所在,但现在四野凋敝,乡间能吃饱就算不错了,哪有闲钱来上供,因此已甚为破败,土地爷身上都蒙了厚厚一层灰,也无庙祝。一到土地庙前,小雪见这儿居然如此荒凉,庙中杂草丛生,不知已有多久没人来了,心中有点害怕,小声道:“陈大哥,这儿会不会有妖怪?”   陈靖仇怀里放着符鬼,这符鬼能感应妖物,但现在符鬼乖乖地一动也不动,附近自然没有妖物。陈靖仇笑道:“小雪,以你现在的本事,妖怪该怕你才是。”   这话倒也不假,杨硕如此本领,小雪也能用玄铁环锁住他的长剑,个把妖怪实已不是她的对手。小雪脸一红,不敢再多说,拓跋玉儿见陈靖仇取笑她,在一边抱不平道:“陈大哥,你尽欺负小雪。”   陈靖仇此时已心情大好,正想着师伯留给自己的这件宝物不知是什么,但既是宝物,就定然有用。听拓跋玉儿这般说,他道:“好好好,以后我就让你们欺负我成不成?”   小雪脸又是一红,拓跋玉儿撇了撇嘴道:“谁要欺负你,当自己是宝吗?”   陈靖仇在庙里走了一圈,忽地站住了道:“咦,这儿什么也没有,哪儿能藏东西?”   这土地庙又小又破败,供桌上都有鼠迹,实在看不出哪儿能藏东西。拓跋玉儿道:“会不会埋在地下?”她伸手要拔刀出来往地砖上敲敲,看哪儿空,小雪忽然指着土地像道:“陈大哥,这土地像下面好像有东西。”   土地是个矮矮胖胖、手持拐杖的小老儿形象,脸上笑眯眯的,当初应该还有彩绘,但现在大半已剥落,只略微有点颜色,下面的座子却是一整块巨石,只怕有上万斤重。陈靖仇绕到土地像后面看了看,见这块巨石竟是一整块生在地上,大概就是有这块大石头,才在上面建了个土地庙。他道:“若是在石头下面就麻烦了,要凿开也非十天半月不可。小雪,你怎么会知道?”   小雪扶了扶头道:“我也不知道,可就是知道。”   拓跋玉儿道:“别管这些,先看看。”她拔出刀来敲了敲,却觉这石块乃是实心的,不像有什么机关。她道,“奇怪,若你公山师伯将那宝物藏在这里,他是怎么放进去的?”   陈靖仇道:“难道真要愚公移山一样,每天来凿一下,我死了儿子来凿,儿子死了再让孙子凿?”说到这儿,他突然笑眯眯地往小雪和拓跋玉儿那儿看了一眼,笑得有点贼兮兮的。小雪还不知他想些什么,拓跋玉儿脸却红了,“呸”了一声道:“快想办法吧,你真想生个儿子让他接着凿通这石头吗?”小雪这才明白原来陈靖仇说的是让自己和拓跋玉儿给他生儿子的事,脸也不由得有点发烧。但见陈靖仇不再绝望,又能说笑话了,心中又有说不出的欣慰。   陈靖仇正色道:“这样蛮干不成。”他忽然挽起袖子,转到了土地像后,双手捻了个诀,低声道,“天蓬天蓬,万神之宗,领持帝典,急召六宫,六洞魔王,速出幽门,兵员十万,变化神通。急急如律令,破!”   这是鬼谷秘术中的破土之术。本来是驭剑使出,但陈靖仇现在功力大进,空手也能用了。他右手捻了个剑诀,“破”字一出口,手已插进了土地像中。这土地虽是泥塑,但年深日久,当初又是糯米打浆,干结后直如磐石,但在陈靖仇的破土之术下,却如同一堆烂泥样应手而破。拓跋玉儿见他将手伸进了土地像中,不知他要做什么,急道:“陈大哥,土地像里有东西吗?”   陈靖仇脸上一喜,道:“没有,这土地像是实心的!”   拓跋玉儿一撇嘴道:“没有你还那么高兴。”   “泥塑为简便,大多是空心的,但这土地像塑成实心,定然是为了掩盖下面座石上的洞!”   陈靖仇心思极为灵敏。先前见这土地庙如此破败,土地像亦已年深日久,却只是表面剥落,连一点变形都没有,便有点奇怪,灵机一动,心想:若塑时在石座上先凿一个洞,然后将整块泥在上面塑个土地像,自然就天衣无缝了。而且这土地像是实心的,就算破了,也不会推倒重来,只须在上面修补便是,自然谁也不会花大力气将这么大个土地像都推翻了看看石座上有什么。他用破土术破开泥塑,见土地像果然是实心的,便知自己所想已有三分把握,不由喜上眉梢。他右手已运足了十成功力,这破土术又能入土如腐,在土地像里捣了两下,已将里面挖出了一大块空隙,再摸下去,只觉下面已是硬物,却不是石头,而是块木板,更是欣喜,右手五指撮拢,以指代剑,将木之剑化到手下,又喝道:“破!”   “咚”的一声,土地像身下那块木板已破。这声音拓跋玉儿和小雪都听到了,两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不知陈靖仇要拿出点什么东西,谁知陈靖仇的身体猛地向前一靠,倒似土地像里有个人抓住了他的手猛然向里拉一般,陈靖仇在土地像上一撞,力量极大,若非这土地像是实心的,这一撞非撞得七零八落不可。小雪和拓跋玉儿都惊叫起来:“陈大哥,陈大哥,怎么了?”   陈靖仇脸上已露出痛苦之色,喝道:“别过来!”他一穿破那块木板,本以为下面就是那宝物,俯拾即是,谁知穿出的洞中却似有一股大力,猛然将他吸了进去,险些要把一条手臂都拉断了。他咬紧牙关,潜运真力,内力已在身体里运行了一周天。拓跋玉儿和小雪两人见他一张脸黑了又白,白了又红,似是在奋力与人对抗,两人心都提了起来。待见他右臂一直在土地像里拔不出来,拓跋玉儿再忍不住,抢上一步,扳住陈靖仇的肩头,想助他一臂之力,谁知一搭上陈靖仇的肩,却觉一股寒气自陈靖仇身上传来,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手也似粘在了陈靖仇身上。小雪见势不好,也抢上前去拉住了拓跋玉儿的手臂,三人齐齐用力,忽地陈靖仇的手抽出了土地像里,三个人全都直摔下来。幸好土地像的底座不高,不然非摔个七荤八素不可。   陈靖仇一抽出手来,便叫道:“拿出来了!拿出来了!”取这宝物竟如此费力,他想来也心有余悸。拓跋玉儿从地上爬起来,急道:“是什么?”定睛看去,只见陈靖仇手上拿了一把式样奇古的小铜壶,心道:这又是什么东西?陈靖仇却叫道:“炼妖壶!原来师伯要给我的是炼妖壶!”声音极是欢喜。   拓跋玉儿诧道:“炼妖壶是什么?”   陈靖仇指着壶身两个鸟羽篆道:“这是‘九黎’二字。炼妖壶古称九黎壶,传说是上古九黎之物,能容大千万物,也能吸尽天下妖物!”他越说越是兴奋,师父一直在寻找神器,说找齐五样便可布九五之阵,原来有一件一直在他手上。小雪听得又敬又佩,道:“陈大哥,你连这种弯弯扭扭的字也认得,真了不起!”   陈靖仇脸一红。他哪里认得鸟羽篆,不过是师父当初将十神器的形状都给他讲过,这炼妖壶上“九黎”二字还画了出来给他看,他这才认得。拓跋玉儿听他说得热闹,见这炼妖壶貌不惊人,不过一把旧铜壶,不似神农鼎是个庞然大物,一看就不同凡响,在一边道:“这个壶真有这么大威力吗?会不会又是假的?”   陈靖仇听她这般一说,心头亦是一震,忖道:是啊,万一又是假的该怎么办?炼妖壶能够将妖物炼化,另外一功便是可以收纳巨物,当真是纳须弥于芥子。他忙从怀里摸出那本《鬼谷秘录》,一边翻一边道:“炼妖壶炼妖壶……在这儿了。”这口诀虽然也背过,但一直不曾用过,早忘了,他默念了一遍,左手捻个诀,看了看周围道,“这儿有什么东西好放进去试试?”   拓跋玉儿指着供桌道:“你试试这个吧。”   这供桌虽然不大,但比炼妖壶可要大得多了。陈靖仇将壶口对准了供桌,左手在壶底抹了一圈,喝道:“疾!”声音未落,供桌一下不见了。小雪见他如变戏法一般,叫道:“陈大哥,你把供桌变没了!”   陈靖仇本来还有点担心炼妖壶不灵,待见这供桌说没就没,倒吓了一跳,心道:再放出来试试,不要收进去放不出来。他又逆诵了一遍口诀,倒着在壶底摸了一把,供桌忽地又出现在原处,便如从没动过,桌面的灰尘都没掉。他又惊又喜,叫道:“真的,比珍珠还真!”   先前在魔王砦见了一眼那神农鼎,见如此巨大,他一直有点担心,就算夺到了只怕也带不走。现在有了这炼妖壶,就算十个神农鼎都能随身带走,这最大的难关已迎刃而解,心里实是说不出的高兴,心道:玉儿说得正是。天下无难事,只是不能放弃。师父,不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第十二章   得到了炼妖壶,接下来便要觅船出海。大梁城北的大江虽然通海,但来往的都是内陆航船,只怕一出海便要被打散架,陈靖仇他们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人肯答应下来。有个厚道的跟他们说,能出海的船虽然不是太多,但每年总有几艘,若再等数月,只怕会有。可陈靖仇想到师父还在伏魔山,哪里有时间去等候。皇帝所乘的龙舟倒是能够出海,但皇帝的船队已去了江都,再说即使还在大梁,又岂能虎口拔牙,去夺一艘过来?问了一整天仍是屡问不果,心下便又有些焦躁。他们正要回客栈歇息,忽然从一边跑过几个孩子,有个一边跑还在叫着:“看大船去!来了艘好大的船!”陈靖仇心中一动,忙拉住那小孩道:“小朋友,什么大船?”   那孩子年纪不大,还梳着两个髽鬏,被陈靖仇拦住了,初时有点怕,听他这般问,这小孩说:“刚才来了一艘好大的船,我们去看看!”先前皇帝来时坐的船还要大,但那时他们被父母关在家里不准出来,心里一直痒痒的,后悔不曾看到,现在来了这一艘,虽然不及皇帝的大,也可以一睹为快。   拓跋玉儿听得有艘大船,等那小孩一走,她低声道:“陈大哥,你是不是想把这船夺下来?”   陈靖仇笑道:“岂有此理,哪里能够白日行劫。我想去问问,若他们出海,我们便搭个船。”   这虽然不甚靠谱,但也是个机会。拓跋玉儿点头道:“也好。”   他们走到码头边,待能够看到,小雪忽然“啊”了一声,轻声道:“陈大哥,这好像是皇帝的船。”   码头上停着的,除了一些商船,果然有一艘龙舟。这虽然只是小号龙舟,也比寻常船只大了不少。陈靖仇没想到来的竟是艘龙舟,心下不由迟疑。小雪道:“陈大哥,现在怎么办?”   陈靖仇道:“皇帝不是去江都了吗?这艘船为什么还在此地?”   皇帝带领文武百官巡幸江都,浩浩荡荡一路南下,不应该有一艘落单的道理。拓跋玉儿道:“陈大哥,我们上去看看吧。”   陈靖仇道:“不知船上是谁,贸然上去的话只怕不妥……”   正在迟疑,小雪忽道:“陈大哥,有隋兵过来了!”   从城里,有几个隋兵正在走来。陈靖仇忙和小雪、拓跋玉儿闪到一边。走过来的是五六个隋兵,带头的是个军官模样的兵,身材不甚高,却长得极其精壮。这几个隋兵走得匆匆忙忙,也根本没注意陈靖仇他们,他们走过时,陈靖仇忽觉胸口那竹筒又是一动。等那几个隋兵走过,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几人的背影,小雪低声道:“陈大哥,有什么古怪吗?”   “这几个人中,有妖物在内。”   拓跋玉儿吃了一惊,低声道:“会不会是与高尉官一伙?”   陈靖仇心头又是一凛。高尉官与另一个司马豪都是妖物,却又是隋兵,方才那几个人会不会真与他们一伙?高尉官和司马豪都奉命捉拿小儿,如果方才的军官也是这一类妖物,只怕他们也是要捉孩子的。他想了想道:“好,我们找机会上船去看看。”   他们在码头边找了个小酒肆坐下,吃了点东西。天黑下时,陈靖仇见码头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低声道:“走吧。”   码头上,船仍停了不少,那艘龙舟特别显眼。只是现在船上的水手大多上岸吃酒胡闹去了,一艘艘船全都黑漆漆的,越发显得死寂。他们三人都有武艺在身,避开闲人耳目跳上了龙舟,见这艘龙舟虽大,一样寂静无声。陈靖仇皱了皱眉头,心道:船上难道没人?   这时从船舱里飘来一阵酒肉之香,小雪低声道:“陈大哥,有人在里面吃酒。”   从舱里,隐隐传来一阵嬉笑之声。陈靖仇轻轻闪到那舱门边,小心往里望去,却见三个士兵正围成一桌吃喝正欢,当中一个正是那精壮军官。另一个士兵一边啃着一根骨头,一边笑道:“这小肥羊还真嫩,现在船上也没旁人,哈哈,屠将军,您从麻都督手下打这偏手,可是真高。”那军官放下酒杯,低声道:“小声点!麻都督嘴馋得紧,要是被他知道我打了偏手,郡主都保不下你!”   陈靖仇听他们口风,似乎是从一个什么麻都督手上偷了些酒肉过来,心想:这麻都督可真小气,一点酒肉都不肯给人吃。正在想着,那军官忽然站起身道:“不成了,我得去方便一下。”说着走出舱来。   陈靖仇见他走了出去,另两个士兵吃得更欢,心想:倒是个好机会。他扭过头,小声对小雪和拓跋玉儿道:“我们去四处看看。”   小雪突然轻声道:“陈大哥,去底舱吧。”   陈靖仇诧道:“底舱怎么了?”   “好像底舱有东西,似乎……”小雪顿了顿,又低声道,“似乎也是神器。”   陈靖仇更是一怔。他不知小雪怎么会知道的,但先前在土地庙里,小雪也说过九黎壶在土地像下,结果果然如此。如果这船上的军官真是高尉官和司马豪一伙,捉来的孩子很可能关在了底舱,他点了点头道:“好。”   三人闪过了这座舱,向舷梯走去。方才那士兵说这船已无旁人,看样子并不假,这船虽大,却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下了底舱,里面漆黑一片。隐约中,突然从一角传来几声抽泣。小雪本就怕黑,听得这哭声,又一下抓住了陈靖仇的胳膊,陈靖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伸手按在长剑剑柄上,左手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迎风一晃。   火折子燃了起来,却见在底舱角上,有五六个小孩被绑得严严实实,半躺半坐,嘴上蒙着布,眼中惊恐万状。拓跋玉儿低声惊叫道:“陈大哥,他们真的在抓孩子!”   陈靖仇骂道:“真是群畜生!”小雪见是些孩子,忙跑过去解开他们的绳索,拓跋玉儿也过去帮忙。陈靖仇正待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孩子,胸口忽地又是一动。   是妖物!   一瞬间,他背后又是冷汗直冒。黑暗中,一道寒气直迫他的后心,他手一松,火折子已掉了下来灭了,人却已闪到一边,右手顺势拔出长剑,迎着寒气掠去。   “当”的一声轻响,冒出了几点火星。借着这一闪即没的微光,他在底舱的黑暗中见到了一张狰狞的脸,正是那屠将军。陈靖仇心头一沉,暗道:好狡猾的妖物,原来他早就发现我了!   屠将军的身手极是了得,与那司马豪不相上下,比高尉官要高出一筹。黑暗中,屠将军的刀与陈靖仇的长剑转瞬间已相交了七八次,陈靖仇生怕他冲到小雪和拓跋玉儿那边,虽然已落后手,仍是咬牙坚持。屠将军苦斗了七八个回合,见仍迫不退这少年,却也暗自称奇,心道:我只道是张须陀手下找到我了,却是这几个小崽子,没想到还真有几分本事,不比那姓秦的弱。   屠将军暗自心惊,陈靖仇却更是惶惑。黑暗中与屠将军过了这几招,只觉屠将军刀沉力猛,而且极有章法,这屠将军武功高强尚是小事,万一他也有什么五方五鬼的邪术,在舱底又躲闪不开,他和小雪、拓跋玉儿即便能自保,那些小孩子却保不住了。他心想:先下手为强,给他也来个落地生根!   心念一定,他左手已捻了个诀,在身前划了两个圈,忽地将长剑一掷,喝道:“疾!”虽然看不清屠将军身形,但暗中交手,已能捉摸到他的行迹,他自信这一剑亦不会落空。哪知他刚将长剑掷出,却听屠将军亦喝道:“鬼哭化血,中!”   一道寒光迎面迎来,与陈靖仇的长剑正好相错而过。陈靖仇没想到这屠将军也能将刀子飞出,他正在以驭剑术攻击,一时哪里闪得开,身子只得奋力一侧,刀锋已擦着他手臂掠过,顿时一阵电击般的剧痛,人已站立不定,一下单腿跪倒。几乎同时,屠将军亦闷喝一声,“腾腾腾”地倒退几步,也被陈靖仇这招落地生根击中。   就在这时,底舱口忽地跳出一团火光,有个人高声道:“屠将军,有扎手点子?”正是先前夸屠将军打偏手高明的那个士兵。陈靖仇暗暗叫苦,只觉臂上越发疼痛,伸手捂住伤口默念疗伤咒。只是这疗伤咒属土系法术,与他本性不合,他使这疗伤咒并不如何有效,臂上伤口却也不小,没有什么效用。   小雪和拓跋玉儿本来在解小孩身上的绳索,忽然听得陈靖仇与人动手,火折子也瞬即熄灭。她们在暗中不能视物,只听得传来兵刃相击之声,又听得屠将军闷喝倒退,只道陈靖仇已然得胜,谁知舱口火把光亮起,却见陈靖仇已半跪在地,一条左臂尽已染红,小雪惊道:“陈大哥……”正待过来给他疗伤,忽然一团火光直冲过来,她吃了一惊,闪也闪不开,拓跋玉儿见她遇险,立时拔刀冲上,接了袭来之人一刀。才将那人挡开,却听那人“嘿嘿”一笑道:“好扎手的小姑娘,老朱,过来帮忙!”   这正是屠将军手下的那两个士兵。此时屠将军已站立起来,陈靖仇的长剑还插在他的肩头。这招落地生根本要将他当胸钉在地上,但陈靖仇中刀在先,失了准头,只刺中了他的左肩。屠将军伸手拔下长剑,剑身刮着他的肩骨发出牙酸的声音,他却行若无事,摇了摇头笑道:“是挺扎手,杀了!”   陈靖仇见屠将军中了一剑居然若无其事,心头不由一寒,扭头道:“小雪、玉儿,结三才阵!”现在自己已受伤,屠将军又如此难对付,不结三才阵只怕要全军覆没。小雪和拓跋玉儿正待答应,忽然这三个隋兵浑身骨结“咯咯”作响,人一下大了一圈,身上却撑出了许多尖刺。   这三个都是妖物!陈靖仇心头寒意更增。被小雪解开了蒙嘴布的几个小孩见这三个隋兵突然变成奇形怪状的妖怪,吓得魂飞魄散,放声大哭起来。他们一哭,陈靖仇心下更乱,小雪和拓跋玉儿正待上前,却又被屠将军那两个手下挡住,哪里过得来,竟已成各个击破之势。陈靖仇见屠将军大踏步上前,身上的尖刺一根根伸得更长,他手一张,想要收回长剑,可臂上伤重,一时也收不回来。   难道就死在这儿?陈靖仇一瞬间心如死灰,几乎想要放弃,但心底仍然隐隐有个声音在说:不要放弃!不要放弃!他一咬牙,暴喝一声:“来!”被屠将军掷在一边的长剑像是活物一般忽地破空飞来,又飞到陈靖仇手中。屠将军见陈靖仇重伤之下仍能呼回长剑,倒也有点吃惊,狞笑道:“来也没用了,看招!”   屠将军手上,一根尖刺已直直伸出,越伸越长。他正待向陈靖仇刺去,舱口忽然又传来一声厉喝:“小妖,受死!”   这一声响若春雷,在底舱更是回音隆隆。屠将军虽是妖物,却也被这一声厉喝震得一颤,还不待转身,一道黄影已疾闪过来。屠将军的长刺正待反手刺去,黄影却是一闪,“啪”的一声,被从中打折。   屠将军的长刺是他体内练成的尸骨,坚逾金铁,没想到竟被这人打折,不由得惨叫起来。不等他惨叫声落,又是一道黄影风车般落下,有人喝道:“中!”   “啪”的一声,黄影正中屠将军面门。就算屠将军的脑袋是石头的,也要被打为齑粉,何况并不是石头,一颗脑袋被打得从中裂开。身后却又响起了一个声音:“秦二哥好一手撒手锏!”   一听这声音,陈靖仇只觉如天降救星,失声叫道:“程三哥!”   来的这两人,正是在魔王砦遇到过的秦叔宝和程咬金。程咬金不及秦叔宝身法快,手持开山钺慢了一步,见秦叔宝一撒手锏将那正在逞凶的妖物打死,不由连声喝彩,又听得陈靖仇的声音,诧道:“是哪位朋友认得老程?”   秦叔宝和程咬金来得突然,屠将军的两个手下本来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杀出这两个杀星,屠将军一招未过便已毙命,吓得便要抢出底舱逃命。程咬金见冲上这两个怪物,也不多说,手中开山钺一抡,喝道:“死吧!”他这开山钺直如半个车轮,抡起时将舱门都堵严实了,那两个小怪物冲上来,当真是自取死路,“嚓嚓”两声,已被程咬金砍成了四段。秦叔宝也笑道:“三弟,好个三斧头。”   陈靖仇挣扎着站起身道:“秦二哥,程三哥,是我!”   秦叔宝已听出陈靖仇的声音,叫道:“三弟,是陈公子。”他见陈靖仇半边身子都是血,抢上来道,“陈公子,你伤势如何?”   这时小雪也已抢到陈靖仇身边,已在替他疗伤。陈靖仇只觉伤口痒酥酥的,疼痛很快便消失了。他笑道:“我义妹给我疗伤了,不碍事。秦二哥、程三哥,多谢救命之恩。”   程咬金拄着开山钺过来,看了看那些孩子,啧啧了两声道:“果然是这些妖怪!秦二哥,我说那麻叔谋不是好东西,你还不肯听。”   陈靖仇道:“秦二哥、程三哥,那麻叔谋又是什么人?”   秦叔宝道:“此人是陛下所命的开河都督。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妖言,说吃小孩肉能延年益寿,就让手下四处抓孩子给他吃。我和程三弟听得这消息,只道有人造谣,没想到竟是真事,定要禀报张将军,让陛下将他治罪!”   陈靖仇想起先前那隋兵说屠将军在麻都督手上打了偏手之事,这才明白原来屠将军他们竟是奉了麻叔谋之命来抓小孩的。他道:“秦二哥,程三哥,多亏你们赶来及时,不然我们和这些小孩都要难逃妖物毒手。”   程咬金笑道:“你要谢,其实该多谢小郡主。若非小郡主派人来通知我们船上出了妖物,我们还赶不及呢。”   陈靖仇一诧,道:“哪个小郡主?”   这时舱门口又响起了一个声音道:“程将军、秦将军,那些妖怪都消灭了?”   这声音极是清脆动听,陈靖仇不由一呆,心道:“世上竟有如此好听的声音!”听得这声音,他都有点不敢去见这郡主了,生怕她的长相不如声音美好,便要大失所望。秦叔宝却抢步出了底舱,躬身道:“回小郡主,末将等已将妖物料理了。”   陈靖仇听他自称末将还不奇,但听小郡主叫程咬金亦是“程将军”,诧道:“三哥,你什么时候也当兵了?”   程咬金抓了抓头皮道:“还不是秦二哥劝我。老程想那张须陀将军是个好官,在他手下当兵亦是不错,就答应了。哈哈,小兄弟,还好你没去魔王砦,不然要扑个空了。”   陈靖仇想起先前与他相约找到神农鼎后要送回魔王砦之事,苦笑道:“让三哥取笑了,我还没能找回那神农鼎……”   他刚说到这儿,却听得小郡主道:“咦,公子要找神农鼎吗?”   舱口又是一亮,却是两个侍女手提纱灯,引着一个华服少女缓缓走下。一见这华服少女,陈靖仇只觉呼吸都一下急了,仿佛这暗无天日的底舱亦一下子明亮了许多,心想:她……她可真好看!刚才听得小郡主的声音,只觉美妙之致,但见到了人,只觉人比声音更美。   小郡主下得底舱,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妖尸,“啊”了一声,已是花容失色。秦叔宝忙道:“小郡主不必担心,这些妖物都已死了。”   小郡主惊魂未定,喘息了两下,又掩口娇笑道:“多谢秦将军。”她看向陈靖仇,微笑道,“公子,是你说要找神农鼎吗?”   陈靖仇不知这小郡主是什么来头,上前躬身道:“回小郡主,在下姓陈。不知郡主可知神农鼎下落?”   小郡主又是掩口一笑道:“神农鼎就在你边上啊。”   这一下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都是大吃一惊。小雪已看向一边一个小舱,小郡主道:“是,就是那儿。小小,去把舱门开了。”   一个侍女应声过去,开了舱门的铜锁,一开门,程咬金已惊叫道:“真是宝鼎!哈哈,原来在这儿。”   陈靖仇见到这鼎,看了看拓跋玉儿,见拓跋玉儿点了点头,他心想:果然是真鼎!只是这小郡主救了我们,该怎么开口才是?他正在犹豫,小郡主已走到那些小孩身边,柔声安慰。那些小孩见了舱中一番打斗,一声都不敢吭,胆小的连尿都吓出来了,得小郡主安慰,倒放声大哭起来。程咬金在一边不耐烦,皱了皱眉头,小郡主却笑了笑道:“小小,嫣红,派人把这些小朋友都送回家吧,告诉他们没事了。”   陈靖仇见她要送走小孩,心中好感更增。小郡主此时已走了过来,轻轻道:“陈公子,你不是要这鼎吗?拿去好了。”   陈靖仇一时间还没回过味来,待定下心神,诧道:“小郡主,你要把鼎给我?”   小郡主道:“我要这鼎来有什么用,那是宇文太师放在船上,让我带去江都的。嘻嘻,又不能吃又不能用。”说着又是掩口娇笑。   陈靖仇又惊又喜,躬身又行了个大礼道:“多谢郡主。”   小郡主看了一眼一边的妖尸,眼中露出厌恶的神色道:“这儿真不舒服。小小,嫣红,我们回舱去吧。”她又向秦叔宝和程咬金道,“秦将军、程将军,此间请你们清理一下,麻烦二位将军了。”   秦叔宝和程咬金躬身行礼称是,小郡主和两个侍女领着一群孩子出了底舱。待他们一走,程咬金叹道:“二哥,我只道皇帝家里没什么好人,这小姑娘倒是不错。”   秦叔宝也不想和他多说皇帝家里有没有好人的事,转身对陈靖仇道:“陈公子,原来你们也得到消息来救人了,果然侠肝义胆。”   陈靖仇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想起与程咬金之约,便道:“程三哥,先前我答应过将宝鼎送还,幸得郡主垂怜,未致辱命。”   程咬金也听不太懂他文绉绉地说些什么,却知道他是要将神农鼎还给自己,摆了摆手道:“罢了,我又不做皇帝了,还要这东西做什么,本来也是我抢回来的,你拿到了就拿回去吧。”   拓跋玉儿在一边道:“程三哥,那回你不是说想要,就要先问你的斧子吗?陈大哥,小雪,我们一块儿上,请程三哥指点指点。”方才她和小雪被那两个妖兵逼着上不了前,程咬金却一斧将那两妖兵砍死,心中很不服气。陈靖仇见她还要多事,正待说一句,却又有点不敢,程咬金倒放声笑道:“你这小姑娘,还记得老程的话啊,好好好。”说着,横过了开山钺。陈靖仇只道他要动手,谁知程咬金将开山钺放到耳边,道:“这几个小娃娃很不错,老程把他们当朋友,要把宝鼎送给他们了,斧子啊斧子,你答不答应?”说完又抬起头道,“我这斧子已经答应了,所以没事了。”   小雪见他一番做作有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拓跋玉儿也忍不住笑了,心道:程三哥真是有趣的人。心中一点不服气也随之烟消云散。程咬金弯下腰,将几块妖尸提起,道:“秦二哥,我们得回去复命了。陈小兄弟,后会有期。”   秦叔宝亦提起那屠将军的妖尸,向陈靖仇他们告辞,两人飘然而去。陈靖仇见秦程二人如此英雄气概,那小郡主亦大度随和,心想:师父总说要覆灭大隋,复兴大陈。可是秦二哥和程三哥都是隋将了,小郡主更是宗室,好像,大隋中并不都是坏人。其实师父嘴里说到隋朝,不是“隋虏”便是“隋狗”,但陈靖仇对陈隋兴废看得没师父看得这么重,何况现在听到旁人嘴里总“大隋”说个不住,不知不觉,在他心里陈是大陈,隋亦是大隋,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只在呆呆想着,拓跋玉儿拉了拉他道:“陈大哥,把宝鼎收起来吧。”   陈靖仇“啊”了一声,走到神农鼎前,掏出炼妖壶道:“玉儿,这鼎没错吧?别再弄个假的。”   拓跋玉儿喜滋滋地道:“我看过了,是真的!”她想到将神农鼎带回族中,这回连姐夫也要对自己刮目相看,更是得意。陈靖仇念动咒语,将神农鼎收入炼妖壶,心想:若不是公山师伯给我这炼妖壶,神农鼎肯定难运,还真不好办。只是又想到神农鼎本可救公山师伯一命,但自己却晚得到了一些日子,师伯已人死不能复生,心中又有些悲伤。   这时舱口又响起了那侍女小小的声音:“陈公子,我家郡主请问事情有没完结?若完了,请三位去郡主舱中一叙。”   陈靖仇答应一声。拓跋玉儿小声道:“陈大哥,你真要去见她?”   陈靖仇道:“人家这么帮我们,怎么不去致谢?”   拓跋玉儿小声道:“你还记得黑山镇上那些兵是奉谁之命来的?”   陈靖仇心头一凛。先前在黑山镇曾听说过有个郡主要取小孩之血来养颜,难道他们说的郡主就是这个小郡主吗?他摇了摇头道:“定然不是。玉儿,小郡主虽是宗室中人,却也很有慈心,你看她把那些小孩都放走了。”   陈靖仇所言倒也不假,拓跋玉儿不再说话了。他们出了底舱,侍女小小引着他们走到了中层一间座舱前。离舱还有好几步,便闻到一阵清幽的檀香味飘来,闻来令人神清气爽。小小走到门前,轻轻叩了叩门环,道:“郡主,陈公子他们到了。”   “请陈公子和两位姑娘进来。”   一进去,却见舱中布置得清致之极。郡主本来穿着一件淡红衣裙,此时换了一身藕荷色衣衫,越发显得清丽秀美。看见陈靖仇他们进来,小郡主抿嘴一笑道:“三位,请坐。”   待三人坐下,两个侍女端上来几色点心。这点心做得极为精致,圆润诱人。小郡主掩口笑了笑道:“陈公子,二位姑娘,请随便用些,还没请教三位尊姓大名呢。”   陈靖仇将各人姓名说了,待听得玉儿姓拓跋,小郡主“啊”了一声道:“原来玉儿姑娘也是鲜卑人,跟我是同族呢。”   拓跋玉儿愣道:“郡主也是鲜卑人?”   “是啊,我姓独孤,小字宁珂。安宁之宁,玉珂之珂,斜玉旁那个,不是木字旁的枝柯之柯。”   拓跋玉儿也不管小郡主叫什么珂,听她说姓独孤,心道:是了,当初姐夫身边有个独孤贺。独孤贺虽是内奸,但他是鲜卑人倒不假。她道:“原来隋室之中也有鲜卑人啊。”   小郡主说:“有不少呢。即使我表舅,当今皇上,他也是半个鲜卑人,太后,我姑奶奶就姓独孤。”   当今皇上乃隋文帝杨坚的正室独孤后所生。拓跋玉儿在族中时恨死了隋人,待听得她最恨的皇上是半个鲜卑人时,不由呆住了,心道:姐夫说汉人中有坏人也有好人,鲜卑人里有好人也有坏人,当真不假。她以前对张烈这些话只当耳旁风,但随陈靖仇一路行来,眼见陈靖仇、秦叔宝、程咬金这些汉人都是好人,最恨的皇上倒有一半的鲜卑血统,一时间心乱如麻。   小郡主道:“陈公子,不知你们要那神农鼎做什么用?”   陈靖仇站起来躬身一礼道:“那神农鼎便是玉儿姑娘他们族中祖传之物……”他将经过约略说了,当中不好说的诸如玉儿曾行刺皇上便瞒过不提。小郡主听了点头道:“这个是应该送还给玉儿姑娘族中。只是那个鼎这般大,你们该怎么拿回去?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陈靖仇道:“这个不劳郡主费心,在下有件宝物叫九黎壶,能将宝鼎装入其中。”说着他从怀里摸出炼妖壶,生怕小郡主不信,还演示了一遍。小郡主见他将一个大鼎收放随心,看得目瞪口呆,又掩口一笑道:“原来陈公子还有这件宝贝,倒是我多虑了。不知陈公子竟欲何往?回拓跋部吗?”   陈靖仇听她如此关心,索性不再隐瞒,将师父被饕餮困住,要去海上仙山请仙人救助之事也说了。等他说完,小郡主还没开口,拓跋玉儿忽然道:“请问郡主,不知那几个妖物是从何而来,怎么会在你船上?”   小郡主眼里忽地闪烁起泪光,低声道:“这都是宇文太师搞的鬼。因为我见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宇文太师还要用重兵镇压,于心不忍,说要告诉表舅,他就让这几个妖物来监视我,还要多谢三位帮我除掉这几个祸患。”   一听又是宇文太师搞的鬼,陈靖仇心有戚戚,说道:“正是。郡主放心,现在他在船上已无党羽了。只是宇文太师现在何处?”   小郡主道:“我也不知他现在在搞什么鬼。前一阵,他一直在怂恿表舅在洛阳盖什么通天塔,又四处寻找什么五样神器,不知想做什么。”   陈靖仇听得“五样神器”,失声道:“宇文太师也在找五样神器?难道他也要布‘九五之阵’?”   小郡主诧道:“九五之阵?”   陈靖仇道:“师父曾对我说,只消五样上古神器,就能布下‘九五之阵’,从而坐拥天下。”   小郡主“啊”了一声,道:“原来他有这样的野心,是想自己当皇帝。我多次要表舅别相信他,可表舅就是不听我的。”说着眼里又有泪水要淌下。陈靖仇心道:这郡主爱哭爱笑,女孩子都是如此吗?忙安慰了几句。小郡主这才抹去眼角的泪痕道:“陈公子,既然你要去海上仙山,不知何时动身?”   陈靖仇道:“听说有海船会来大梁城,我们便在此等候,只是不知何时能来。”   小郡主道:“这不知要等到何时。”她想了想道,“如此吧,反正我也不想坐船了,这艘船便送给你们。”   这艘龙舟是皇帝巡幸江南所用,建造得极是坚固,航海不成问题。陈靖仇听她竟要将这船送给自己,惊道:“这个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陈公子救师父要紧,早点出发,早点救出来,我也放心了。”小郡主说着,又是一笑道,“船上给养也很足,只是不知陈公子会不会驾船?”   先前张烈曾抢过一艘龙舟,在船上教过陈靖仇驶船,陈靖仇道:“这个我会。”   小郡主双手一抚道:“那便正好,就这么办吧。”她见陈靖仇还要推辞,便道,“陈公子,我要去警告表舅,已不能坐船。现在我们是在共抗宇文太师的阴谋,已是同道中人,请你不要再推辞了。”   陈靖仇听她说“同道中人”,心头一热,忖道:有小郡主帮忙,事情更顺手了。他便连声称谢。小郡主见他终于收下,又掩口一笑,忽道:“小雪姐姐原来长了一头银发,我还没看过呢。小雪姐姐,你的头发真好看!”   小雪这一头银发在月河村被人看作不祥之兆,除了陈靖仇和公山夫人,没几个人赞她头发好看。听这个天仙化人般的小郡主称赞,小雪脸一红,垂头道:“多谢郡主。”   小郡主走到小雪身前,仔细打量着她的头发,小雪被她看得更不好意思,脸也更红了。这时小郡主从头上摘下一个缀着铃铛的发饰道:“小雪姐姐,这个发饰你戴在头上,一定很好看。”说着便给小雪插了起来。陈靖仇见小雪头上添了个发饰,果然更增娇美,心道:小郡主倒是个细心的人。   这时小郡主又掩口一笑道:“好了,陈公子,那不耽误你们的行程了。祝你早日找到仙人,救回师父后,再来大梁城找我玩啊。”   她谈吐斯文,说话温柔,性子倒甚急,说着便要带小小和嫣红两个侍女下船。陈靖仇见她殷勤备至,也不好过拂其意,送她下了船,看她上了码头,才起锚开船。好在他近来功力又增,掌舵虽不能如张烈般举重若轻,倒也驶得甚是平稳。在船尾的舵舱里望去,见一个淡淡的身影渐渐模糊,心里却有点隐隐的失落。   他在心里乱想,拓跋玉儿和小雪全看在眼里。小雪还没说什么,去厨房料理,拓跋玉儿只会烧烤,没别的事,便到舵舱来。见陈靖仇还在若有所思,她板起脸道:“陈公子,小郡主已经远了,看不见了。”   陈靖仇给她买了套胭脂花粉后,拓跋玉儿已经跟着小雪一块儿叫他“陈大哥”了,可这时又改回了原来的称呼。陈靖仇被她说中心事,脸不由有点发烧,道:“我是感激小郡主相助之德。”   “感激!陈公子是不是感激得想要以身相许啊?”   这话有点重,陈靖仇有点受不了,道:“玉儿,别这么说,小郡主这么帮我们,不能这么说她。”   拓跋玉儿“哼”了一声道:“我还是不太信她。陈大哥,你说,她这么帮我们,会不会别有用心?”   陈靖仇道:“有什么用心,她也是不忍见宇文太师倒行逆施,天下苍生遭受苦难,才会帮我们的。”   拓跋玉儿道:“不管你陈公子如何夸她,反正,我还是不信她!”   话不投机,拓跋玉儿连陈靖仇都不理了,索性回舱房赌气,待小雪做好了饭菜叫她亦不出来。陈靖仇只得苦笑着去赔不是,拓跋玉儿仍然余怒不消,不过小雪做的饭菜她倒吃了两大碗。   第十三章   小郡主想得甚是周到,不但船上给养甚足,还给他们预备好了关防文书,沿途码头都可以补给,当地官府亦概不留难。从大梁出发,向东而行非止一日,这一天已到了出海口。   再往东,便是浩渺无际的大海了。码头上的人听说这三个少年要出海,全都不禁咋舌。说海上航行不比内陆,风浪要大得多,一般船只非得有二三十个水手方成,他们三个人中有两个少女,还有一个毛头小子,这般冒冒失失出海,只怕要凶多吉少,有个人甚至还长吁短叹,似乎这船一出海便要沉到底不可。陈靖仇只是付诸一笑,也不去多想。在他心目中,不要说是出海,便是要登天,只消有部梯子,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出发。   船一到海上,天气倒是甚好,天空一碧如洗,浮云朵朵,小雪和拓跋玉儿还没见过大海,小雪还没说什么,拓跋玉儿却是大呼小叫,看什么都新鲜,见到什么都要来向正掌着船舵的陈靖仇问一下,把先前闹的别扭忘得一干二净。陈靖仇自己也没坐过几次海船,拓跋玉儿指着船头翻波逐浪的海鱼问他那叫什么,他十条鱼里答不出一两条,何况他虽然曾向张烈学了不少驾船之术,但不敢分心,只得信口胡诌,红的鱼叫火鱼,黄的鱼叫土鱼,青的鱼叫木鱼,总之五行配五色,这鱼是什么颜色就叫什么鱼,若是有条鱼身上斑斑驳驳的各种花都有,便是五行鱼。拓跋玉儿开始还当真了,记得甚牢,后来见两条鱼分明形状完全不同,陈靖仇居然说都叫木鱼,她才知道陈靖仇原来只是胡扯,又闹了阵别扭。好在新鲜还多,别扭也闹不长,隔不了多久,便又和没事人一样了。   这天天气很好,快要黄昏时却起了点风浪。陈靖仇心想:以自己驾船的本事,晚上只怕不能驶船,便想找个小岛停泊。他正在舵舱里细细端详海图,想看着哪儿有大一点的岛,这时小雪在门边道:“陈大哥,吃饭了。”   陈靖仇扭过头,见小雪端了盆饭菜正走进来。小雪的手艺当真不错,两荤两素四个菜,加一个汤,一碗白米饭,他道:“辛苦你了。玉儿呢?她怎么不来吃饭?是不是还在闹别扭?”   小雪抿嘴一笑道:“玉儿姐姐才没你这么小气,她没出过海,有点晕船,在舱里休息呢,待会儿我给她做个鸡蛋清汤喝。”   陈靖仇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小雪你也没出过海,你怎么没晕船?”   小雪道:“在月河村里,我常在河边洗衣服,站在木板上,也和船上差不多,习惯了。”她说起月河村,眼里又有点忧伤,想必是想起了惨死在河妖手里的弟弟和贺老板他们。陈靖仇生怕她又要落泪,忙道:“小雪,你也吃你也吃,等一下再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岛好靠岸。”他伸长脖子咽了一口饭菜,顿了顿又道,“要是天黑了还找不到停靠的地方,只怕会晃得更厉害,玉儿又要吃苦头了。”   小雪答应一声,两人吃罢了饭,小雪收拾了东西出去,陈靖仇又在海图上细细查看。从海图上看,再往东行驶两三里,有一个名叫青螺岛的小岛,是出海渔民休整的地方,去那儿可以停泊。以现在船行速度,大概天没黑便可以到那儿,只是接下来不知该往哪里去找那仙人岛。   他正看着,小雪忽然在外面高声道:“陈大哥,前面有个岛!”   陈靖仇松了口气,却也有点诧异,心道:那准是青螺岛,小雪的眼睛可真尖,我刚才看还没看到呢。他向窗外看了看,却不曾看到有个什么小岛,不由诧道:“咦?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他走出了舵舱,却见小雪站在船头,指着东边道:“就在那儿……咦,现在好像没有了。”   大概是被浪头遮没了吧。陈靖仇心想。小时候和师父一块儿坐船时,听水手们说,大海似乎是圆的,因为很远的船往往是先看到帆尖,然后再看到整艘船。青螺岛因为样子像个螺蛳,故得此名,现在相距尚远,看过去也只能看得到山尖,起点浪就遮没了,只是别驶错方向便可。他道:“是那儿吗?好的,马上就能到了。”   他回到舵舱,把好了方向,又行了一程,果然天边出现了一个黛青色的小点,圆圆的,倒像是个海贝而不是螺蛳。他心想水手给小岛起名也当真随心所欲。不管像海贝还是青螺,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看样子比自己估计得更早。   他正想着,小雪忽然又叫道:“陈大哥,现在是不是船速加快了?”   陈靖仇一怔,看了看天。海风正在吹过,但没发现风变大了,看帆布吃风的程度与先前无异。他道:“没有啊,好像还慢了点,现在风小了。”   “可是,这岛怎么这么快就近了?”   陈靖仇又是一怔,定睛看去。被小雪一提醒,果然青螺岛在视野中越来越大,看样子自己所乘的船竟似在飞驰一般,可船明明并没有加快。   这是怎么回事?他摇了摇头,实是想不通,忖道:若是张大哥在此,定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想了想道:“大概……可能……海上船行得特别快吧。”   这时小雪忽然又叫道:“咦……怎么又远了?”   远了?陈靖仇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只见青螺岛果然比刚才看到的小了一圈。他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现在船又在倒退不成?可看看风帆,明明就是顺风。猛然间他心头一亮,叫道:“是了是了,准是海市蜃楼!我听人说过,在海上有时能看到,明明隔得好远,却仿佛就在眼前,我们准是看到海市蜃楼了!小雪,快去叫玉儿上来也看看,这可是难得一见的。”   小雪听他说得热闹,心想玉儿姐姐很爱看新鲜,让她上来看看,晕船想必也会好些,答应一声便去了。一会儿,她带着拓跋玉儿上了甲板,拓跋玉儿面色虽然仍然不太好,精神倒是十足,一边走一边道:“哪儿?哪儿有海市蜃楼?”   小雪指着远处那个黛青色山影道:“就是那儿。”   拓跋玉儿看了看道:“是座山啊,咦,又大了点,这就是海市蜃楼吗?”   陈靖仇在舵舱里探出头来道:“是啊。你看,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那就是海市蜃楼。”   虽然那山影能变大变小,但也当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现在太阳已经西沉,东边渐渐暗下去,西边的落日却在大海上映出一条灿烂无比的光带,拓跋玉儿转向西边道:“啊,落日原来这般好看。”   陈靖仇扭头看去,见落日已有一半没入了身后的海面,水天相交之际,一片殷红湛蓝,极是鲜明,而这条光带又如一条光彩夺目的大道。他心道:原来离岸已经这么远了,都看不到了。   他正在想着,船身忽然一晃,陈靖仇险些从窗口摔出去。他一把抓住窗框叫道:“小雪,玉儿,小心了!”   这一晃让拓跋玉儿和小雪也站立不住,好在她们及时抓住了船栏。拓跋玉儿被这一晃,脸又变白了,叫道:“陈大哥,你怎么驾船的?我姐夫从来不会这么晃。”   陈靖仇心底叫屈,忖道:我怎么知道会晃?他又转向东边,才一看,失声叫道:那不是青螺岛!   本以为是青螺岛的黛青阴影,此时突然大了好几倍,虽然东边已暗,但也能看清,这个阴影竟是极为光滑,完全没有寻常礁岛那种嶙峋石壁和草木,倒似一个黑糊糊的大馒头,而且突然间大了这么多。小雪和拓跋玉儿闻声也扭头看去,两人的脸一下变白了,小雪道:“陈大哥,那是什么?”   “是鱼!”   陈靖仇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知道一定也在瞬间变得如同死灰。眼前竟不是小岛,而是一条大得异乎寻常的大鱼,所以才会忽大忽小,那是因为这鱼在海中载沉载浮!他一个箭步抢到舵边,叫道:“小雪!玉儿!快进舱来!”   一听得是鱼,小雪和拓跋玉儿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们见过的鱼顶大的也不过才一个人多长,见到那种鱼时她们便惊叹不已,这条像高山一般的大鱼她们做梦都不曾梦见过。两人慌忙跑进舵舱来,拓跋玉儿一惊,连晕船都不晕了,一边跑一边叫道:“陈大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现在首要之事,便是不要和这条大鱼撞上了。这艘船本来已经算是条大船,可是和这条鱼比起来,当真连九牛一毛都不如。陈靖仇也没想过世上竟会有如此巨大的鱼,先前偏生还直直对准了这条鱼开去。他拼命扳着舵,心底在叫着:快转舱!快转舵!可是这条鱼实在太大了,首尾竟然有好几里长,又离得近了,要转舵哪里还来得及,眼看鱼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简直就是一座山在急速撞上来,陈靖仇只是死死扳着舵,一张脸白得怕人。   随着急转舵,船几乎要侧翻过来。陈靖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不过看样子似乎能够与这条大鱼擦身而过。他这才抹了把冷汗,正待说一句笑话,哪知海面忽然出现了一道疾流,带着船向那大鱼撞去。   这是怎么回事?陈靖仇的心又一下沉了下去。小雪忽然低声道:“那条鱼……张嘴了!”   那条鱼确实是在张嘴。鱼太大了,嘴亦大得像是个峡谷,海水正灌入里面,使得海面出现了这道疾流,而他们这艘船被疾流带动,横着就冲了过去。陈靖仇见船舵已无用处,小雪和拓跋玉儿两人吓得动都不能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陈靖仇抢到她两人身前,心道:要吃,就先吃我吧!   船离那条鱼越来越近了。现在已能看清鱼身上贴满了藤壶之类的贝类,海水正从鱼身上淌下,直如千万条瀑布,而他们这艘船打着转,正冲向那个无底大洞里。陈靖仇万念俱灰,心道:完了!师父,我对不住你!他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女孩子,她们的脸已白得全无人色。这幅情景,就算在一个最可怕的噩梦中,只怕都不曾有过。   “哗”的一声,夹带着一股惊涛骇浪,船终于沉向了鱼嘴里。   “陈大哥。”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陈靖仇耳边响起。陈靖仇睁开眼,却见眼前是一片火光,别的什么都看不清,心道:这是哪儿?是阴曹地府吗?   他刚睁开眼,却听得那声音道:“陈大哥醒了!我说他不会有事的!”声音里既带着惊慌,又有欣慰。此时陈靖仇的神志渐渐回到了身上,眼前也由模糊变得清晰,只见小雪和拓跋玉儿两人正跪坐在他身前,身前点起了一堆火,两人脸上都带着泪痕,想必全哭过一场。他强笑了笑道:“我没事。这是哪儿?”   小雪道:“是鱼肚子里。”   是被那大鱼吞下肚了!陈靖仇这才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拓跋玉儿却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骂道:“笨蛋!笨蛋陈靖仇!你怎么开的船,居然把船开进了鱼肚子里,还装死吓我们!”   陈靖仇苦笑道:“是被这鱼吞下去的,又不是我开进来的。玉儿,你快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拓跋玉儿这才省得自己的失态,脸一红,放开了陈靖仇。陈靖仇站起来道:“这儿是鱼肚子里?好大啊,哪儿来的光?”   这地方到处是蓝幽幽的微光,虽然不太亮,但也能够看清面前的一切。看过去,天顶也是暗蓝色,似乎看不到顶,周围亦大得望不到边,不说哪儿知道是在鱼肚子里。他见火中烧的是些碎木,诧道:“哪儿来的木头?”   拓跋玉儿努了努嘴道:“你的小郡主送你的船呗,现在都成这样了。”   陈靖仇扭头看去,却见身后是一堆木片,小郡主送他们的这艘能出海的龙舟竟已破得不成样子。他道:“船都没了,好厉害!你们没事吧?”   小雪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笑道:“陈大哥,玉儿姐姐和我都没事,掉进来时你挡着我们呢,可是你把我们吓坏了,我都以为疗伤咒没用了。”   陈靖仇试了试身上,觉得没什么大碍,也笑道:“有用,小雪,你的疗伤咒很有用的。现在我们想办法出去吧。”   拓跋玉儿见他刚醒转来,便又劲头十足,睁大了眼不说话。陈靖仇被她看得发毛,便道:“玉儿,我说错了什么了?”   “我都想不出,你被鱼吞进肚子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陈靖仇道:“吞都吞了,还有什么办法,现在就该找一条出去的路。”他看了看周围道,“那边好像有光,可能有出路,往那儿走吧。”他想了想,又说道,“好在这儿到处都是肉,到时肚子饿了就挖一块下来烤着吃,反正这鱼这么大,挖它一块,就跟拔它根汗毛一样,它定不会觉得疼的。”   小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拓跋玉儿摇了摇头道:“真不明白你这笨蛋是怎么想的,好像不是鱼吃了你,倒是你要吃了这鱼一样。”   他们站起身向里走去。这鱼大得难以想象,要是不说,当真没人敢相信这竟是在鱼的身体里。向前走了一程,陈靖仇只觉脚下有沙沙的声音,也硬了许多,他弯下腰摸了摸地上,诧道:“这儿有好多贝壳!奇怪,贝壳在鱼身体里也能长?”   小雪道:“这条鱼太大了吧。”   陈靖仇点点头道:“多半如此。它吃起东西来又不会细嚼慢咽,全是一口吞下,又全是水,贝壳进来后当然能长起来了。”   一听陈靖仇说什么细嚼慢咽,拓跋玉儿又打了个寒战,心想若是这鱼会咀嚼,只怕自己人早成了肉泥了。正想再骂陈靖仇两句,小雪忽然道:“陈大哥,那边有亮光啊!”   前面出现的是一片淡淡的光芒,不似身周的微光那么暗,也不是那种幽幽的蓝色。拓跋玉儿心头一喜道:“陈大哥,那是出路吗?”   陈靖仇道:“是啊,但愿是这大鱼的鼻孔,别是嘴巴,不然要从它牙齿缝里爬出去,那可吓人。”   他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小雪却道:“咦,陈大哥,那边好像有房子!”   房子?陈靖仇一怔,马上就要说“不可能”。这条鱼如此大,吞舟如芥,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房子都吞进来。就算吞进来了,这船都破成这样,房子又岂能完好?拓跋玉儿在一边道:“是房子!我也看到了。”   陈靖仇定睛望去,隐隐约约,果然见有飞檐斗拱,是有一座宫殿样的房子。他道:“难道,那是龙宫不成?”   拓跋玉儿“哧”了一声道:“龙宫怎么会建在鱼肚子里,我说啊,说不定是很多年前被这大鱼吞进来的人盖的!”   想到有人竟然在鱼肚子里生活,陈靖仇和小雪便觉得有点发毛。不过想来,拓跋玉儿所言倒更似近理,这条大鱼能把他们吞进来,定然也吞过其他人。那些人进了鱼肚子后出不去,便只能在里面繁衍生息了。陈靖仇道:“走,我们去看看。”说完又小声道,“小心点,说不定,那些并不是人,而是妖物。”   不管是人还是妖物,他们也都不怕。三人向亮光走去,又走了一程,已能看清前方,却见果然是一幢宫殿,模样却有点像是螺蛳,周围还有不少小一些的,前面竟似是个小小的集镇。陈靖仇叹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话音刚落,边上暗影里忽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站住!”   这声音很低沉,又极是突然,陈靖仇一怔,心道:这儿果然有人!还没等他说话,从左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利刃破空的轻啸,一把锋利的钢叉直向他面门刺来。陈靖仇没想到这儿居然也会遇袭,吃了一惊,伸手一合,两掌将叉尖夹住了,叫道:“是谁?”   一见钢叉被夹住,暗地里那人也“咦”了一声,似是甚觉诧异。陈靖仇夹住钢叉,只觉这叉轻得异乎寻常,竟是鱼骨所制,正待接着解释,边上忽地又是一阵尖啸,又是一柄叉射来。他吃了一惊,正待扔下手中钢叉再去接住,拓跋玉儿已抢上一步,拔刀将叉磕开,骂道:“妖怪,还敢动手!”   暗影里的人见两把飞叉落空,都吃了一惊。随着一阵“哗哗”的水响,两个人影从暗中浮现出来。陈靖仇见他们长相和人类一般无二,身上穿着纱衣,心下一宽,忖道:果然是人。只是转念想到这些人居然在鱼肚里居住,只怕自己亦出不去了,心头又是一阵烦乱。小雪在一边忽然道:“陈大哥小心!他们是河妖!”   河妖?陈靖仇定睛一看,却见这两人上半身虽然和人一般无二,但下半身却不是脚,而是一条鱼尾,正与月河村那河妖仿佛。他吃了一惊,将手中又奋力掷去,喝道:“妖物!吃我一叉!”   月河村的河妖虽然凶残,其实并不如何厉害,陈靖仇初出茅庐便能将它斩杀,心想这两个妖物准也厉害得有限。哪知他将手中叉掷出,左边那鱼尾人却伸手接住,喝道:“好小子!”右手一探,手中一把大叉已当心刺来。陈靖仇左手在身后剑鞘上一弹,长剑已脱鞘而出,他抓住剑柄,往叉尖上一点,左手已捻了个诀,厉声喝道:“破!”   这是鬼谷秘术的火之剑。原本剑诀发动,剑身应如火烧一般变红,但长剑却只是亮了一下,又如被一盆冰水浇过般暗了下来,剑尖与叉尖一击,陈靖仇反而觉得手腕处似有一条冰针刺入,一阵疼痛。他心道:该死!公山师伯说过五行相生相克,这些妖物生活在海里,无疑是水性,我用火之剑岂不是被他所克?他左手骈指在右手腕处一抹,喝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   这是土府真君咒,果然在手腕处一抹,那股奇寒彻骨的疼痛就立时消失。此时他功力已然大进,若是初下山时,火土二咒转换哪有如此圆转如意。果然随着他转用土之剑,那鱼尾人的脸上一下现出了痛苦之色,边上另一个鱼尾人见势不好,手一震,也拿出一把大叉来,与左边那人的叉叠在了一处。两柄叉一叠,陈靖仇只觉敌人的力量一下大了数倍,他心头一动,忖道:原来这些妖物还会心意相通之术,倒不易对付。   心意相通,联手时威力就不止增加一倍了。小雪和拓跋玉儿见陈靖仇被这两个鱼尾人联手相攻,齐齐抢上,一个用玄铁环,一个用腰刀,三人已结成了三才阵。那两个鱼尾人对付陈靖仇一个已属不易,不要说再添两个,两三招过后便已遇险,左边那鱼尾人见势不妙,叫道:“阿广,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右边的鱼尾人却咬牙道:“不,你去通知女王,这儿我来对付!”   陈靖仇见这两个鱼尾人竟然都不惜牺牲自己,不由有点惊讶,心道:这些妖物怎么不会自顾自?此时小雪和拓跋玉儿已锁住了一个鱼尾人的叉,他本来又要用一招落地生根将这鱼尾人钉死,但见他们如此,心头一动,便不忍出手,捻诀作势道:“你们不是我们三人的对手,一块儿逃吧!”   两个鱼尾人见敌人竟然要放自己走,全都一愣,那阿广骂道:“谁要你假惺惺……”他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阿广,阿古,不要动手!”   听得居然有女人的声音,陈靖仇、小雪、拓跋玉儿全都吃了一惊。他们放开了对手的鱼骨叉,齐齐后退了一步,阿广、阿古两个鱼尾人如蒙大赦,也同时后退了一步。阿广道:“阿美,小心,这些家伙准是敖墨的爪牙!”   陈靖仇一怔,道:“谁是敖墨?”虽然不知道这些鱼尾人的来历,他也隐隐已觉得其中只怕另有文章。   两个鱼尾人身后,转出了一个女子来。这女子身着宫装,下穿长裙,裙下露出也是一角鱼尾,只是看脸上,却也是个长得十分秀丽的女子。这女子看了陈靖仇三人一眼,微笑道:“阿广、阿古,这三位准不是敖墨派来的。我猜猜,三位大概是陆上人吧?”   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相互看了一眼,陈靖仇心道:她说陆上人,只怕这些鱼尾人自称是海中人了。难道不是妖物,而是另一种人吗?这女子彬彬有礼,他也不好再剑拔弩张,但将长剑收回鞘里,躬身一礼道:“姑娘说得不错,我兄妹三人乘船出海,不料撞到了这条大鱼,结果被吞了进来。还请姑娘指条明路,送我们出去。”   这女子又微笑了一下道:“叫我阿美好了。”她走上前来,却拉住小雪和拓跋玉儿的手道,“原来陆上人的姑娘也这般好看,真好看。”   陈靖仇见她全然不防,坦然拉着小雪和拓跋玉儿大赞她们好看,小雪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拓跋玉儿倒是落落大方地笑道:“阿美你也很好看。我叫玉儿,这是小雪。”   阿美道:“玉儿,小雪,人好看,名字也真好听呢。”她又是一笑,这回却用手掩住了嘴。这模样分明和寻常的女子没什么不同,小雪和拓跋玉儿见阿美长得秀丽,说话和气,全都心生好感,心想:幸好没有伤了他们的人,不然真对不住阿美姑娘。   这时阿美道:“对了,看我尽顾着说话,差点把正事忘了。来,你们跟我去见见女王吧,我们这儿陆上人可真难得来呢。”   阿美说着便带着他们向前走去,陈靖仇仍是有点莫名其妙,问道:“阿美姑娘,请问那敖墨到底是什么人?”   阿美道:“敖墨是个大坏蛋,方才巨海就是受他惊吓浮上水面,才害得三位落水,被巨海吞了的。”   小雪道:“巨海便是这条大鱼吗?”   阿美点了点头道:“是啊。巨海很乖的,从来不乱动,可发起脾气来也好厉害。”她又掩口一笑道,“我又光顾着说话了,你们来啊,别让女王等急了。”   陈靖仇心想这女王准是这些鱼尾人的首领了。看样子,这些鱼尾人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好言央求,只怕能送自己出去。他心神一定,便也不再惊慌,跟着阿美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也就越亮,那些螺蛳壳样的小屋就越来越多,时时可见有和阿美一般的鱼尾人出来,看着这三个两条腿的人,一个个眼里似有惧意,又有好奇。陈靖仇见这儿居然像是个小小集镇,不由赞叹道:“真没想到在大鱼体内,居然也会有人住着。”   阿美道:“是啊。我们也一直想不通岸上居然也能住人呢。”   拓跋玉儿左顾右盼,只觉这儿样样都新鲜。她见来往的鱼尾人一个个全都姿容秀丽,只是看上去全在二十来岁上下,竟没有一个老人,诧道:“阿美姑娘,你们这儿没老人吗?”   阿美道:“怎么会没老人?生老病死,人之所常,当然有老人啊。”   “可是,我怎么一个老人都没见到,全都和阿美姑娘你一样年轻。”   阿美掩口笑道:“玉儿姑娘真会说笑话,我都七十三岁了。”   这话一出,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全都惊叫道:“什么?当真?”   陆地上,七十三岁的,尽是鸡皮鹤发的老者,可阿美看起来分明才二十岁出头,比小雪和拓跋玉儿大得有限。阿美道:“当然是真的。”这时已到宫门前,她向两个守宫门的鱼尾人说了两句,那两个鱼尾人将鱼骨叉一分,推开了门,阿美道,“来,女王在里面等着呢。”   一进去,却见这宫殿造得虽然不是极大,却极为精致,地上尽是一模一样的贝壳铺成,四壁则是珊瑚搭起,装饰着一条条轻纱。阿美领着他们上殿,向当中一个宫装女子道:“女王,我将三位陆上人带来了。”   这宫殿正中,是一张珊瑚椅,椅上坐着一个相貌端庄的华服女子,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只是阿美都已经七十有三,这女王只怕已经一百多岁了。陈靖仇忙走上一步道:“女王,在下陈靖仇,义妹小雪、拓跋玉儿有礼了。”   女王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三位请坐。方才阿广示警,说敖墨的爪牙攻进来了,我就有点不敢相信,原来三位果然是被巨海误吞进来的陆上人啊。”   陈靖仇有满肚子话想问,见女王说话和气,相貌也雍容美丽,便问道:“请问陛下,贵族一直是生活在这巨海肚子里吗?”   女王道:“是啊。我们这一族名叫氐人,远古时也住在陆上,后来禹王治水时,氐人迁居海中,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陈靖仇“啊”了一声道:“是了,书上亦说,海中有鲛人,想必说的便是贵族了。”   女王道:“你们陆上人称我们为鲛人吗?久不通音信,倒也不知。”   小雪见女王侃侃而谈,忍不住插嘴道:“陛下,你们都是这般年轻吗?”   女王微笑道:“其实也不是永远年轻,只是我们七百年前曾得仙人相助,都能永葆青春而已。”   陈靖仇道:“仙人?”   “是啊,是一位能驭剑飞行的剑仙。”女王道,“公子也知仙人吗?”   陈靖仇道:“我们此番出海,便是要来寻找仙人的。陛下,这仙人有这般本领吗?”   女王道:“这仙人神通广大,借一件神器之力,让我们寿至两百年,青春不老。只是,这位仙人行踪难觅。”说到这儿,女王脸上浮起一丝阴云,叹道,“说是永葆青春,其实只是皮相而已,纵然氐族之人寿均两百余年,眼下却已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   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都惊叫起来:“陛下,是什么灭顶之灾?”   女王道:“我族有一个大仇人,便是那敖墨。他是东海龙君之侄,官封黑龙君,当初便是他占了我族无忧宫,逼得我们迁居海鲸体内,现在又对我族屡屡下手。”   陈靖仇道:“他想干什么?”   女王道:“敖墨年事已高,因为觊觎我族青春永驻之能,便想以吞食我族之人来延年益寿。”她叹了口气道,“我族都迁居到鲸腹之内后,他亦不易搜捕,于是索性现出原形,直接将海鲸吞下。这几年,氐族已有三分之一葬身在敖墨口中,只剩下我们这一支住在巨海体内的,他一直都无能为力。只是这一回不知他又有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够向巨海动手,巨海受惊后浮出水面,才使三位遭到池鱼之灾。”   拓跋玉儿怒道:“竟有如此强凶霸道之人!陛下,难道不能告他吗?”   女王道:“敖墨是龙君,是海中鳞介之长,在东海,他能够为所欲为,又能向谁去告?巨海太大了,他一时间亦无从下手,但敖墨总不肯罢休,一旦巨海遭了他的毒手,氐族只怕就要不存于世了。”   陈靖仇听得有点心惊胆战,巨海已是庞然大物,那黑龙君敖墨竟然能向巨海下手,真令人难以置信。他道:“陛下,难道不能向那仙人再次求援吗?”   女王叹道:“那位剑仙虽然神通广大,但昔年曾与东海龙王立约,不涉足海底之事,敖墨便是抓着他这条誓言的空子。”说到这儿,她忽然站起身,向陈靖仇他们行了一礼道,“三位身手不凡,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三位应允,不知可否?”   陈靖仇他们忙站起身还了一礼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三位英雄既能被巨海误食后亦安然无恙,想来也不会畏惧敖墨的伎俩。还请三位救我氐族万众生灵。”   陈靖仇没想到女王竟会提出这般一个要求,他正在犹豫,女王又道:“方才听公子说是来寻找海上仙山的。仙山本在虚无缥缈间,周围弱水环绕,船舶皆不能通,只有巨海可以通行无阻。若三位能消灭敖墨,我便让巨海送三位去仙岛。”   陈靖仇看了看小雪和拓跋玉儿,想了片刻道:“陛下,此事在下不敢自专,还请陛下稍候,让我们商议一下再作答复可好?”   女王见陈靖仇尚未答应,不觉有点失望,但点了点头道:“也好。阿美,你送三位先去休息吧。”   第十四章   阿美领着陈靖仇三人到了侧殿休息。侧殿里已安排好了一桌酒席。在巨海体内,居然也如陆上一般能够耕织劳作,只不过种的是海菜,养的也是海鱼、海兽。虽然东西全都很新鲜,但陈靖仇他们哪里吃得下去,略略尝一尝,拓跋玉儿已忍不住道:“陈大哥,你要不要答应陛下之请?”   小雪道:“听女王陛下所言,她也是已走投无路才央求我们的……”   拓跋玉儿“哼”了一声道:“施恩不图报,才是英雄本色。可是看女王的样子,她是在要挟我们啊。”   女王说只有消灭了敖墨,才送自己去仙岛,这些话陈靖仇听了亦有点不悦。但听拓跋玉儿说得声音大了点,他生怕被外面的氐人听到,小声道:“玉儿,小声点,陛下也是为了自己的子民才求我们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也是侠者本色吗?”   拓跋玉儿没再说话。她亦是个侠肝义胆的女子,不然在黑山镇上亦不会为了素不相识的孩子出头与高尉官放对了。她想了想道:“可是,敖墨连巨海都能下手,我们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陈靖仇道:“未曾动手,又怎知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敖墨如此凶残无道,也确是其罪当诛。再说……”他顿了顿又道,“方才陛下说那仙人借助一件神器之力让他们青春永驻,不知是件什么神器?”   一说起神器,拓跋玉儿又想起陈靖仇带在身边的神农鼎了。她道:“陈大哥,神农鼎你带在身边吧?”   陈靖仇摸了摸怀里的炼妖壶道:“在的。我生怕丢了,一直绑在身上的,被巨海吞了也没丢。”他又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说,氐人族也太可怜了,我们能救得他们,亦是一件功德。”   拓跋玉儿道:“陈大哥,那你准备答应女王之请了?”   陈靖仇点了点头道:“是。只不过,我们要先打探一下那敖墨有什么本领,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   他们商议停当,便去叫阿美进来。阿美听得他们答应了,感动得眼里要落下泪来,马上领着他们进宫。女王也已听得陈靖仇他们答应,领着侍从到宫门迎接。等到了宫里各自落座,陈靖仇道:“陛下,我们愿为陛下分忧。只是不知敖墨有何本领,万一我们不敌,岂不是要给贵族更增危险?”   女王见他们答应去对付敖墨,已松了一口气,听陈靖仇这般说,她微笑道:“陈公子不必过虑。我听阿广说,公子三人身怀秘术,将他们的水术克制得缚手缚脚。再说,就算公子未能消灭敖墨,有何灾祸也由敝族承担,绝不会怪公子。”   那阿广、阿古两人是氐人守门将领,两人的本领都甚为高强,又有一门心意相通之术,威力倍增,但陈靖仇用出土府真君咒后,两人纵然能够心意相通亦变得迟钝了。陈靖仇道:“那敖墨亦是属水吧?”   女王道:“正是。敖墨亦是水族,所以我族之中纵有勇士,却奈何不了他。公子三人却是陆上人,当能克制住他。”   陈靖仇心想五行相生相克,土能克水,氐人生活在海里,全都不会用土系法术,的确无法克制住敖墨,所以女王才会央求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去送死,他信心大增,微笑道:“还有一事,敖墨既是水族,只怕所居尽是海水,我等却不能在水里呼吸,不知该怎么找到他?”   女王道:“这个请陈公子放心,我们氐人亦不能在水中呼吸,但我族有种辟水纱,穿在身上后便能在水底通行无碍,这儿四壁所挂便是,因此巨海虽然每日都会吞咽无量海水,却从不能侵到此间。我即刻便让人给三位裁制。”   陈靖仇见这个难题亦迎刃而解,心道:真是到什么山唱什么调,果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个辟水纱,恐怕就是传说中的鲛绡了。他正想着,拓跋玉儿突然插嘴道:“女王陛下,先前听您说那仙人借助一件神器之力能永葆青春,不知是件什么神器?”   女王道:“那神器名叫崆峒印。”   “崆峒印!”   小雪和拓跋玉儿还没什么,陈靖仇却已失声叫了起来。他记得师父说过,上古十神器,为“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其中的“印”指的正是崆峒印。自己身边已有神农鼎和炼妖壶两件神器,若得到崆峒印后,布九五之阵的五神器就已有了三件。   女王道:“公子也知道崆峒印吗?七百年前,那位剑仙将此印嵌在无忧宫大梁之上,使得我族能够青春永驻,但敖墨夺走了无忧宫,崆峒印也落到了他的手上。”她说到这儿,脸上又浮起一丝忧色道,“公子,若您能够消灭敖墨,万万要记得,不能触动此印。”   陈靖仇诧道:“敖墨夺走无忧宫后,没把崆峒印收好吗?”   “敖墨年事已高,本来已至天年,就是靠着此印苟延残喘。一旦摘下,他马上就会寿终正寝。”   拓跋玉儿奇道:“这样不是正好吗?要消灭他也容易多了。”   女王道:“摘下此印后,敖墨固然要丢了性命,只是氐人族也将大难临头,还请三位切记。”   陈靖仇心想:还有这等曲折,否则敖墨有这命门,氐人族早就派出死士去摘印了。他道:“好的,陛下,我记着了。”   女王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微笑道:“去无忧宫亦有一段路,等一会儿我让小海送你们去。”   陈靖仇道:“小海是谁?”   “小海便是巨海的子孙。除了不会说话,它可聪明得很,样样都懂的。”说着,女王向阿美道,“阿美,你给三位量体裁衣,即刻缝制吧。”   阿美答应一声,领着陈靖仇他们出去。给小雪量衣时,阿美眼里突然淌下了两行泪水,哽咽道:“小雪姑娘,谢谢你们。”   小雪自己也爱哭,却偏生见不得别人哭,见阿美哭了,她大感局促,忙道:“阿美姐姐,这本是我们应该做的。”   阿美道:“你们若能消灭敖墨,便是我氐人族的救命恩人,只是千万要小心啊。”   小雪点点头道:“放心吧,陈大哥和玉儿姐姐的本事都很大的。”   阿美听她这么说,微笑道:“小雪姑娘你的本事也挺大。”她颊边还挂着泪珠,笑容里却大是欣慰。小雪心道:阿美姐姐当真很感激我们。她见氐人全都生得姿容秀丽,谈吐温文,住宅亦修得小巧别致,对这一族大生好感,低声道:“阿美姐姐放心,我们一定会带来好消息的。”   氐人的手倒也真巧,果然片刻之间就制好了三件辟水纱衣。陈靖仇他们将纱衣穿在里面后,先前趟在地下积水里“哗哗”作响,现在这些水却如同空气一般,踩进去都毫无异样了。拓跋玉儿看得新鲜,对陈靖仇笑道:“陈大哥,穿上这衣服,我都能游泳了!”   陈靖仇想起拓跋玉儿不会水,那一回在龙舟上要她跳水逃命都不敢,还是自己一掌将她推入江中,这回却如此兴奋。他笑道:“这回不要我再推你下水了吧。”   拓跋玉儿撇了撇嘴道:“你敢!”   阿美见他二人斗嘴,忍着笑道:“陈公子,玉儿姑娘,小雪姑娘,准备好了就随我来吧,小海在那边等着呢。”   阿美领着他们走到一个潭边。这潭倒也不小,里面正有一条小鲸正在翻波逐浪地游着。阿美将一支鱼骨笛递给陈靖仇道:“陈公子,你吹一下,小海就过来了。”   陈靖仇将骨笛放到嘴边吹了一下,本以为总会有响动,谁知吹出来竟然没声音,只是潭中那条小鲸却如同听到了一般,劈开水波向岸边游来。小雪诧道:“小海能听到?”   阿美抿嘴一笑道:“这笛子吹出来的声音,只有鲸鱼能听到。这潭直通巨海的排气孔,可以出去,我们平时要外出亦从这儿走。陈公子,小雪姑娘,玉儿姑娘,你们坐到小海背上去吧。”   小海虽是条小鲸,其实也不算小,三个人坐在它背上亦绰绰有余。小海到了岸边,阿美抚了抚它的头道:“小海,乖乖听陈公子他们的话,别淘气啊。”小海点了点头,样子活像是个小孩。拓跋玉儿看得有趣,在一边道:“小海可真乖。”   阿美道:“小海是很聪明的。”她又看了三人一眼,低声道,“陈公子,小雪姑娘,玉儿姑娘,一路顺风,我在这儿等你们的好消息啊。”   陈靖仇心中豪气顿生,朗声笑道:“阿美姑娘放心,我定会提着敖墨的脑袋过来见你们!”   他们一坐到小海背上,小海便向里游去。阿美说这是巨海的排气孔,但巨海如此大法,这儿也简直就是一个极大的山洞。小海游得极快,不过片刻,眼前忽地一亮,已出了巨海体内。拓跋玉儿开始时还生怕在水中会很难受,谁知真到了海里,自己却如游鱼得水一般,阳光透过海水映下,完全感不到有水,倒似在空中飞翔一样。回头看看巨海,一眼望不到头,倒似身后是一片崇山峻岭。她叹道:“陈大哥,回去后跟人说起此行,他们定不会相信!”   陈靖仇也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以前我也没想到世上竟会有如此庞大的巨鲸,体内还会有一个部族定居。”   小海带着三人在海中飞速而行,这条小鲸果然极是聪明,游动起来速度极快,路线又是笔直,倒似心无旁骛。陈靖仇心头感慨,忖道:小海比我可专心多了,当初师父让我修习法术,我练了一阵便要分心,怪不得师父老骂我。一想起师父,他心里便又愀然不乐。这一趟越跑越远,也不知能不能消灭敖墨,消灭了敖墨后见到仙人,那仙人又肯不肯去救师父。他越想越是烦躁,小雪见他脸上忽阴忽晴,只道他是担心斗不过敖墨,便轻声道:“陈大哥,我们同心协力,什么难关都闯得过去。”   陈靖仇心头一动,忖道:小雪说得正是。我们遇到过的敌人,大多比我们要强得多,但还不是一路都挺过来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齐心协力,定然能够办到!他想到此处,脸上又现出霁色,笑道:“正是,小雪你说得对。”   他方才还有点忧容,现在却又信心满满,拓跋玉儿看得好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哭哭笑笑,好意思吗?”   其实陈靖仇只有听到公山师伯去世的消息时落过一次泪,还真未哭过,只是被拓跋玉儿这般一说,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但马上正色道:“玉儿,小雪,待会儿对上敖墨,你们不要大意,先闪在我身后,让我来顶住他的首攻。”   拓跋玉儿虽然老是和他斗嘴,心中却也明白陈靖仇对自己和小雪都极为照顾。她心中感激,又有点不服气,心道:你也不比我强太多。只是那个崆峒印,竟然能让人青春永驻,当真神奇,好像比神农鼎还好。女孩子最希望的便是永远年轻貌美,在巨海体内见氐人族一百多岁了还似个年轻人模样,心中不免艳羡,对那崆峒印亦多了几分好奇。   此时小海已游过了一片遍布贝壳的海底,小雪见身下的贝壳色彩斑斓,看上去便如一片五色云霞,轻声道:“玉儿姐姐,你看下面!”拓跋玉儿探头看了看,也叹道:“真好看!海底的景致,比漠北大草原上还要好看呢。”   小雪道:“玉儿姐姐,大草原很好看吗?”   “好看!到了春天,到处开满了野花,简直要把地上都铺满了,红的白的黄的,一团团都聚在一处,远望过去,也似天上的彩云一般。”   她们正说着,陈靖仇忽然小声道:“小心点,前面似乎就要到了!”   小雪和拓跋玉儿抬眼望去,只见远远地有黑气摇荡,黑气中透出了一座高大的宫殿来。拓跋玉儿小声道:“那便是被敖墨夺走的无忧宫吗?”   陈靖仇看了看身下的小海,小海亦有点不安的样子,他道:“多半是了,大家小心。”   离得近了,已能看到那宫殿的匾额,上面果然写着“无忧宫”三字。无忧宫当初是氐人所居,但现在却带着一股妖异的诡秘之意。小海在无忧宫外一个僻静地方停下了,陈靖仇他们下了小海背上,见小海仍是不安的样子,陈靖仇轻轻拍了拍它,小声道:“小海,你先离开一会儿,等一下我们会叫你的。”   打发走了小海,拓跋玉儿道:“陈大哥,我们杀进去吗?”   陈靖仇道:“不要冒失,先看看情形。”   无忧宫门口立着两个虾兵,手持长枪。这两个虾兵虽然挺胸凸肚,不可一世的样子,但陈靖仇知道那也不足为虑,一旦杀进去,与敖墨对上了,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正在看着,小雪忽然轻声道:“有人来了。”   来的其实也不是人,是五六个顶盔贯甲的虾兵蟹将,押着两个正在掩面哭泣的氐人少女。守门的两个虾兵见有人来了,两柄长枪一交,喝道:“是什么人?”押着氐人少女的水族兵丁中有一个上前道:“方才抓到两个氐人,要给大王送去,快开门!要耽搁了大王用餐,你们担得起吗?”   守门的虾兵知道大王为了延年益寿,现在正在捕杀氐人,只是氐人越捕越少,也越来越难抓,这回抓到两个,纵然不使龙颜大悦,也会小悦一下,若是这些兵丁在大王跟前搬弄两句是非,说自己为难他们,那可吃不了兜着走了,忙道:“好,好,马上开。”   陈靖仇见这些虾兵果然抓了氐人少女来给敖墨吃,心头怒起,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捻剑诀一指,喝道:“中!”声到剑出,他背后的长剑已脱鞘飞去,两个押着氐人少女的虾兵全然未料边上杀出一把长剑来,措手不及,脑袋已被削下。身后的几个水族兵丁见突然有人出来,全都吓了一跳,挺枪举刀迎上来道:“什么人?”但陈靖仇一出手,便再不留情,心想这些小喽啰助纣为虐,也不是好东西,早就该杀,长剑一起一落,又已斩掉了两个虾兵的脑袋。还有一个却是蟹兵,比虾兵要矮许多,陈靖仇的长剑削过,正从它的头顶掠过,不曾削到它,它用的是两柄斧子,正待砍来,一道乌金光华激射而出,正击在这蟹兵脐盖上,打得蟹黄都冒了出来,当即不活,却是小雪掷出了玄铁环。守门的两个虾兵还在推门,听得身后有异,才一转身,还没来得及叫出来,拓跋玉儿已抢上一步,一刀一个,立刻了账。   三人出手之快,当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两个氐人少女亦吓呆了,不知这三个天上掉下来的救星是谁。陈靖仇走到一个氐人少女身后,举剑削断了绑着她的海藻绳,小声道:“快走吧。”   小雪和拓跋玉儿也已解开了另一个氐人少女,拓跋玉儿道:“陈大哥,这回杀进去吧?”   门口有了这番响动,肯定已经把里面的人也惊动了。陈靖仇点点头道:“单刀直入,直取首脑,杀吧!”这些虾兵蟹将盔明甲亮,看上去很是威风,没想到如此不济,他心中信心亦是大增。小雪见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已杀了进去,忙对两个氐人少女道:“氐人姐姐,你们快逃吧,这儿有我们应付。”说着也跟了进去。   这无忧宫建得当真极为气派,比氐人女王现在住的宫殿大得多。他们一杀进大殿,两边已有鳞介水族兵丁闻声杀出来。只是这些水族常年待在水底,从未遇到过陈靖仇这样的人,上来一个死一个,上来两个死一双,后面的见根本不是路,已有点惧意。也不知是哪一个忽然叫道:“是陆上人杀来了!快去禀报大王!”   鱼虾螃蟹,上了岸自是死路一条,只能下油锅,这些水族在海底横行霸道,对人类却有种天生的畏惧。听得这三个人竟是陆上人,余下的兵丁立时四散奔逃。好在它们是水族,逃起来倒是甚快,眨眼间大殿上便干干净净一个不剩。陈靖仇见这么简单就杀了进来,心道:原来敖墨的手下如此没用,想来他也不是什么扎手人物。   正在想着,从大殿深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人敢到无忧宫来?”   这声音又沉又闷,简直像是砸出来的,小雪和拓跋玉儿只觉耳朵里一阵不舒服,陈靖仇心道:这便是敖墨吗?他挺剑上前一步,厉声道:“敖墨,你伤天害理,今天让你难逃公道!”   “公道?哈哈哈哈,什么叫公道?老子就是公道!”   人随声出,随着声音出来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陈靖仇见这人完全是人的模样,暗暗皱眉,心道:“敖墨已能练化成人形,道行果然不浅。”   凡是妖物,初次成形,必然不像个人样。随着年深日久,道行加深,便能幻成人形了。能幻成人形的,也多半不是易与之辈。陈靖仇见这汉子一身王者服饰,阔口裂腮,不敢大意,挡在小雪和拓跋玉儿跟前道:“你便是敖墨?”   汉子扫了他们一眼,傲然道:“既然知道本王,还不下跪受死?”   陈靖仇“哼”了一声,喝道:“你残杀无辜氐人,还敢如此嚣张?”   “氐人族只是我水族一支,本王乃东海之长,想吃他们就吃他们,关你何事?尔等捕我族类,又该怎么说?”敖墨看了看陈靖仇身后的小雪和拓跋玉儿,又狞笑道,“虽说吃了你们没用,但换换口味也好。”   小雪见敖墨虽然长着人样,但一张嘴大得简直要把脑袋都裂成两半,露出白森森的尖牙,说的又是吃啊咬的,心中有点害怕,手不由一颤,敖墨忽然嘴一张,口中吐出一团黑球,电光般直取小雪。陈靖仇见敖墨已经动手,长剑一振,抢到小雪一边,将剑一拍,“啪”的一声,这黑球也不知是什么,与长剑相交竟发出金铁之声,被陈靖仇拍开了,只是陈靖仇手腕亦是一阵酸麻,心中惊道:敖墨的本事果然很强!他沉声道:“小雪,别分心!这家伙不好对付!”   小雪“嗯”了一声,将玄铁环握了握紧,和拓跋玉儿两人背靠在陈靖仇身后。敖墨不知他们布成了三才阵,见这三人站在一处,“嘿嘿”冷笑道:“站好了让我省点事,一口就成嘛!”   他虽然身躯庞大,但动作却也敏捷,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抓向陈靖仇。刚要抓到陈靖仇时,却听陈靖仇轻斥一声,小雪和拓跋玉儿一左一右,将他的爪子挡住,陈靖仇的长剑兔起鹘落,如一道电光般直直落下。敖墨乃是万年黑龙,爪子实比精铁还要硬,但他一不知这三才阵的妙用,二不知陈靖仇这招落地生根是他水族克星,一个大意,“嚓”的一声,两根手指已被斩断。敖墨痛得惨呼一声,化作一团黑气,倒退出丈许。   拓跋玉儿见陈靖仇一剑得手,叫道:“陈大哥,你伤了他!”陈靖仇却沉声道:“不要大意!他没受致命伤。”   虽然斩断了敖墨两根手指,但他功力还在,此时陈靖仇亦觉身上压力陡增,简直要将自己压扁。小雪和拓跋玉儿也觉得压力一下变大,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靠在陈靖仇身后,三人如同连为一体。此时敖墨化成的黑气突然间暴涨,几乎要将无忧宫的大殿都涨破了,三人眼前一下变得看不见,但心中不慌,仍是全神贯注。黑暗中,仿佛有疾风骤雨袭来,只能听得金铁相击之声。敖墨也不用兵器,但一旦撞上,仍是发出了金属之音。陈靖仇挡在最前,一柄长剑护住面门,守得水泄不通,心中暗道:敖墨果然厉害,比杨硕还要厉害!   先前在泰山顶上与杨硕一战,三人亦是以三才阵合力对抗,但敖墨给他们的压力却显然比杨硕要大得多。黑气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若是在岸上,三人都会满头大汗了,但现在是在海底,汗水一沁出来便化在了海水中。敖墨的压力似乎无穷无尽,三个人咬牙坚持,脸色已越来越苍白,也不知过了多久,陈靖仇正觉得有点支撑不住时,眼前忽地亮起了一线,黑气隐隐出现了一道裂隙,他心道:是了,女王说敖墨年事已高,只靠崆峒印吊命。骤雨飘风,终不能久,他比我们先要支撑不住了!想到此处,心下一横,左手已捻了个诀,喝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八方威神,洞罡太玄。斩妖缚玄,渡人万千。魔王束手,道德成全,急急如律令!”   口诀甫出,剑身上忽地现出一道白光。这道白光不住地变长变长,一柄四尺长剑转瞬间倒似一柄七尺长刀。他这净天地咒一出,只听敖墨惨呼一声,原本围着他三人的黑气疾向后退去,陈靖仇只觉压力陡轻,身上眨眼间似放下了万钧重担,一时间竟站立不住,单腿跪在地上,手拄长剑不住喘息。他这般一跪下,三才阵实已露出空隙,敖墨若是乘虚而入,三才阵一击可破,陈靖仇也必定会受伤。但敖墨被他的净天地咒击伤在前,又久攻不下他们这三才阵,实不知这三才阵到底有什么无穷奥妙,受伤后急急退下,没能趁机攻击。   小雪和拓跋玉儿见陈靖仇突然单腿跪下,只道他受了伤,小雪道:“陈大哥,你要不要紧?”   陈靖仇得到了这片刻喘息之机,内息已在体内运行一周天,觉得精神回来了一些。他朗声道:“小雪,我没事,但这条恶龙却有事了!”   敖墨幻出的黑气此时已经消散,只见他一身王服都已遍布裂缝,也不知是被陈靖仇的剑刺的,拓跋玉儿的刀砍的,还是小雪的玄铁环割的。在敖墨的肩头亦多了道伤口,黑血正不停渗出来,缕缕在海水中上升,又淡去,看去倒似从伤口处冒出黑烟来一般。她们见敖墨又添伤口,心中一定,忖道:果然这恶龙又受伤了!   敖墨方才一轮攻击,她二人实是胆战心惊,不知这一轮狂风骤雨般的猛攻何时是个头,只能全力守御。只是她们门户守得极严,压力却并不太大,现在见陈靖仇如此疲惫,才知道敖墨这一轮攻击其实大半被陈靖仇接了过去。拓跋玉儿平时虽然常和陈靖仇斗嘴,但看他累成这样,心下也极是关切,小声道:“陈大哥,这回让我转到前面吧。”   陈靖仇摇了摇头道:“玉儿,你只怕还挡不住他。”他看向敖墨,长声道,“敖墨,你还有什么本事,索性一块儿拿出来吧。”   敖墨眼中露出惊异之色。他头一次碰到这等坚韧之人,久攻不下,又连连受伤,心中不免已有点忐忑,忖道:若是当初,这三个小崽子也不在老子眼里,只是现在……只怕真要栽在他们手里了。他是东海之长,在东海横行惯了,以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吃谁就吃谁,没人敢在牙缝里蹦个“不”字,偏偏这三个少年男女不骄不馁,吓又吓不倒,打又打不退。他长吸一口气,狞笑道:“既然如此,就让你这三个小子试试本王的真身吧!”   陈靖仇见敖墨双肩一抖,浑身骨节都“咯咯”作响,沉声道:“小心,他要现出原身来了!”氐人女王说敖墨以真身捕食有氐人居住的巨鲸,现在他久战不下,定然要使出这最后一招来。话音未落,敖墨忽地暴吼一声,身形陡涨,身上王服片片碎裂,四下飞散,人形已成了一条黑色巨龙。   见到敖墨现出原形,小雪不由打了个寒战。陈靖仇也已感觉到了,小声道:“小雪,这家伙色厉内荏,快没咒念了。”   他的话敖墨也已听到。敖墨确实已没咒念了,现出原身后消耗极大,他年纪老迈,已不能持久。他冷笑道:“老子一口吞了你们!”   敖墨的口一张,嘴里又喷出一团黑气。陈靖仇只觉这团黑气与方才大不相同,方才还是如烟如雾,全无实质,这回却如钢如铁,似乎能击石如粉。他心知若被这黑气击到,定然不妙,将长剑一横,左手挟住剑身挡在面前。此时黑气也已压了过来,被陈靖仇一挡,这团黑气真如有形有质一般被挡住,将陈靖仇手中的长剑都压得弯成弓样,人也被压得不住向后滑去。小雪和拓跋玉儿见他遇险,齐齐惊呼一声,伸掌抵住他的左右肩。三人协力,终于将黑气压住,但只觉这股力量直如泰山压顶,简直要将一切都摧为齑粉。   敖墨的真身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陈靖仇只觉心下骇然。他本来就不敢轻敌,但敖墨现出真身后,三人合力仍有抵挡不住之势。虽然敖墨这种金刚猛扑的大力亦不可能持久,但这样下去,只怕会两败俱伤。若是陈靖仇一人,他性情倔强,心想两败俱伤就两败俱伤,可身后还有小雪和拓跋玉儿,他怎么也不能让她二人亦受伤害。   现在该如何是好?陈靖仇只觉剑上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再下去,恐怕剑都要折断了。猛然间,他想起张烈当日和他说的一席话来。   法术是死的,剑术亦是死的,但人却是活的。以弱胜强,以寡胜众,绝非绝无仅有,靠的正是活用。敖墨现在已是孤注一掷,将全部力量都用在了正面,他的另几面定然全然不备,如果能够攻击到他别的方向,应能取胜。只是自己若闪开,这正面攻击便要小雪和拓跋玉儿去承受了。她二人功力不如自己,定然挡不住敖墨,又该如何是好?   转瞬间,他脑海中已转过了七八个念头,却觉无一可行。看到手中的长剑被压得越来越弯,直如一张弯弓,他心头一动,灵机一闪,已有了个主意,撑起一口真气,小声道:“玉儿,小雪,我数到三,你们立刻向两边闪开。”   小雪听他说得断断续续,这几个字只怕都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拓跋玉儿却急道:“这怎么行!陈大哥,你一个人挡不住他的!”   “只有这样……才能……胜……”   小雪听他气若游丝,知道他在全力抵挡敖墨的大力,要说一个字都费力,小声道:“玉儿姐姐,听陈大哥的!”心道:陈大哥,你若死了,我也定然不活!   却听陈靖仇低声道:“一……二……三!”小雪和拓跋玉儿两人同时向两边跳开。敖墨此时亦是骑虎难下,只能不住催发真力攻击,只觉敌人虽然渐渐不支,却不知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正在着急,忽然觉得压力陡轻,他心下大喜,忖道:这三个小崽子完蛋了!再不留手,猛然长吐一口气,那团黑气又大了一圈,正击中陈靖仇。   “轰”的一声巨响。黑气击在无忧宫的地面上,这地面是用珊瑚石铺成,坚逾金铁,但在敖墨这全力一击下,竟然击出了一个大坑,尘土飞扬。小雪和拓跋玉儿被这阵尘土迷了眼,一时看不清眼前,只觉方才还在那里的陈靖仇突然间踪迹全无,两人同时叫了起来:“陈大哥!陈大哥!”只道陈靖仇已被击得粉身碎骨,却听头顶有人喝道:“中!”正是陈靖仇的声音。她们抬头看去,只见陈靖仇人已到了屋顶,双足在顶上一蹬,双手执剑,整个人似化成一支利箭,直射敖墨背心。   那正是陈靖仇的计策。他见与敖墨正面相抗全无胜算,只怕要两败俱伤,便想要出奇制胜。想要出奇制胜,就要攻击敖墨的另几方,但现在三人都被牵制在正面,想要从另外方向攻击谈何容易。他让小雪和拓跋玉儿闪开,趁着敖墨吐出的黑气猛然轰击,人借着这股力量一跃而起。现在他们是在海底,周围尽是水,有浮力相助,比在陆地上跃起要高得多,加上敖墨这一击力量实在太大,更是将陈靖仇崩得直直弹起,无忧宫虽高,却也重重撞在了屋顶。若是在陆地上,陈靖仇定然会被崩得穿瓦而出,但无忧宫是珊瑚砌成,整个都是一块,陈靖仇被震得五脏六腑都似翻了过来,喉头一甜,已有鲜血要涌出。他心知一旦吐血,提起的真气就要散尽,再不能反攻了,便强行将喉头的血咽了下去,双足在屋顶一蹬。被震到屋顶弹下来之势本来就急,加上他这一蹬,飞下时更快,人与剑已成一体,直如流星飞坠,直取敖墨背心。敖墨已将全力运在正面,根本不曾防备陈靖仇竟会从背上攻击,他化出原身后身上遍布鳞甲,每片鳞甲都硬如钢铁,可陈靖仇手中的精钢长剑上已附有鬼谷秘术土之剑的真力,敖墨又不防备背上,被陈靖仇乘虚而入,一剑正中背心。   这一剑好生厉害,陈靖仇的长剑有四尺余长,齐柄插进了敖墨背部。敖墨疼得惨叫一声,身体一震,陈靖仇像个小石子一样被弹了出去,喉头的血再不能压住,狂喷出来。小雪和拓跋玉儿见陈靖仇飞出,两人顾不得去管敖墨,抢到陈靖仇身边,只见陈靖仇面如白纸,双目紧闭,两人急得眼泪滚滚而下,嘶声叫道:“陈大哥!陈大哥!”   敖墨被这一剑击中要害,已委顿在地。听得小雪和拓跋玉儿的声音,他抬起头,苦笑道:“好小子!真是个厉害的小子,但你也要完了!”   拓跋玉儿见小雪正手忙脚乱地给陈靖仇疗伤,但陈靖仇嘴里仍不住有鲜血涌出。她又是怒又是恨,提刀站起来骂道:“你这条泥鳅,害死了陈大哥,我把你碎尸万段!”   敖墨见她眼里怒火熊熊,只怕当真要上来把自己碎尸万段。在无忧宫与这三人一战,手下的虾兵蟹将早逃了个一干二净,自己是再无生路。他道:“罢了,没想到老子竟然毁在你这三个小崽子手上。只是,小姑娘,你不想救你的陈大哥了?”   拓跋玉儿本要剁了他,听敖墨话中有话,她又生起了一线希望,喝道:“什么办法?快说!说了我便给你个痛快。”   敖墨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梁上崆峒印是上古神器,有起死回生之效,你不会用吗?”   拓跋玉儿抬头看去,只见梁上果然嵌着一方古印,定是崆峒印了。崆峒印能让氐人青春永驻,寿至两百余年,只怕真有起死回生之效。拓跋玉儿生出了一线希望,喝道:“怎么用?你快说!”   “我说了,你们便不杀我?”   拓跋玉儿咬了咬牙,喝道:“你先说出来再说!”   敖墨道:“你把崆峒印取下,用我的龙血滴在上面,再放在死者额上,便可让死者起死回生了。”   拓跋玉儿听敖墨这般一说,身子一纵,已向大梁飞去。小雪正在给陈靖仇施疗伤咒,却不见效用,听得拓跋玉儿和敖墨对答,拓跋玉儿要去摘印,急得抬起头道:“玉儿姐姐,别听他的!这家伙在骗你!”可是拓跋玉儿性子和火一样,说做就做,伸手已摸到了崆峒印,一把摘了下来。   一摘下崆峒印,无忧宫忽然晃了晃。拓跋玉儿拿到了印,正要向敖墨走去,却见敖墨大笑起来:“真是个傻子!哈哈哈哈,老子是没得救了,但你那陈大哥和氐人也完蛋了!”   拓跋玉儿只觉心一沉,这才想起氐人女王说摘下崆峒印,氐人族会有大难的话来。她看了看手中的崆峒印,骂道:“恶龙!你骗我!”   “骗你又如何!那伙鱼尾巴杂碎请了你们三个小崽子来对付我,却不知我死了,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哈哈哈……”   敖墨还待再笑,忽然笑声一停,一颗斗大的龙头垂了下来。他已年纪老迈,只靠崆峒印吊命,现在崆峒印摘下,本来他亦活不成了,何况又受了陈靖仇致命一击。拓跋玉儿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大当,但大错业已铸成,恨得拔刀向敖墨剁去。只是敖墨虽死,身上鳞甲仍是硬得和铁石一样,她钢刀连剁,只是将鳞甲剁开几条裂缝。小雪见她还在泄愤,哭道:“玉儿姐姐,陈大哥没气了,你快来啊!”   第十五章   陈靖仇受了敖墨的一击,又被震得在无忧宫屋顶上全力一撞,人几乎都要散架。拓跋玉儿抱着陈靖仇,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只出不进,只觉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心想:我管陈大哥叫笨蛋,其实自己才是个大笨蛋!陈大哥没救回来,氐人族只怕也被我害得要大难临头,这可怎么办?   她越想越伤心,泪水已滚滚而下,只是在海水里看不到而已。小雪只觉陈靖仇的身体已开始发凉,却又喘不过气来,大概伤得太重,自己的疗伤咒亦已失效,又是痛苦又是害怕,亦不住流泪。突然,拓跋玉儿抱住陈靖仇的头,将嘴对准了陈靖仇的嘴。小雪道:“玉儿姐姐,你在做什么?”   拓跋玉儿抬起头道:“陈大哥眼下呼吸困难,以前姐姐说过,这等情形之下可以助他呼吸,给他续命。”说完又低头向陈靖仇嘴里吐气。小雪见拓跋玉儿将气息吐进陈靖仇嘴里,陈靖仇的胸口又有点起伏,心想:原来还有这办法!见拓跋玉儿吐了几口气已气喘吁吁,便说:“玉儿姐姐,我来。”拓跋玉儿却道:“不用,我来吧。”   待拓跋玉儿给陈靖仇送了二十几口气息进去,陈靖仇忽然咳嗽起来,嘴里涌出一团淤血。小雪又惊又喜,道:“玉儿姐姐,陈大哥醒了!”   陈靖仇睁开眼,见两个少女围在自己身边,惊道:“小雪!玉儿!敖墨呢?”   拓跋玉儿道:“他死了!”说完,忽地抽泣起来。陈靖仇心道:玉儿又闹什么别扭了?微笑道:“玉儿,别哭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们方才救了我?”   小雪道:“是玉儿姐姐,给你嘴里送气进去。”   陈靖仇愣道:“送气?怎么送?”却见拓跋玉儿脸上泛红,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也有点甜意,低声道:“玉儿,谢谢你。”   拓跋玉儿脸上却仍然没有喜色,摇了摇头道:“陈大哥,我上了敖墨一个大当。”说着,将一边的崆峒印递了过来。陈靖仇见她将崆峒印摘了下来,不由一惊道:“什么?糟了,不知氐人族会有什么大难。”   拓跋玉儿睁大了眼,眼圈红了红,忽然放声哭道:“陈大哥,我真是个大笨蛋!”   陈靖仇见她哭得伤心,不忍道:“玉儿,别哭了,事已至此,先不要多想了,把崆峒印装回去再说。”   拓跋玉儿答应一声,抹了抹眼睛,起身将崆峒印装回原位,又回来道:“陈大哥,这样行了吗?”   陈靖仇道:“希望没有事。”   他支撑着要站起来,但受伤太重,竟然站不起来。拓跋玉儿和小雪连忙一边一个扶起了他,三人慢慢走出无忧宫。一出宫门,陈靖仇摸出先前阿美给的那个骨笛道:“叫小海过来吧。”   小雪突然道:“咦,那两个氐人姐姐怎么还没走?”   无忧宫门前,先前被虾兵蟹将抓来的两个氐人少女还在那儿,只是都伏倒在地。陈靖仇心头一沉,忖道:难道这便是女王说的,摘下崆峒印要有的大难吗?他道:“快过去看看。”   走到一个氐人少女身前,小雪弯下腰推了推她道:“姐姐,你怎么了?”一推之下,却觉这少女身体僵硬干瘪,竟是死了。她吓了一跳,叫道:“姐姐!姐姐!”只是看上去,这氐人少女脸上尽是皱纹,手上亦皱纹累累,哪还像个少女,完全是个因年老过世的老妇。她心下茫然,正不知出了什么事,却听另一个氐人少女发出了一声呻吟,小雪连忙走到她跟前,扶起她道:“姐姐,你怎么了?”   那氐人少女同样也已衰老不堪。听得小雪叫她,她睁开眼,低声道:“姑娘,是不是把崆峒印摘下来了?”   小雪吃了一惊,问道:“摘下来就会这样?”   “崆峒印是维持我族青春不老的神器,一旦摘下,我们就会回复到本来年纪,全都老朽不堪了……”   这少女呻吟了几句,头一沉,竟也已死去。她的话虽轻,拓跋玉儿也已听到。拓跋玉儿心中已是一片冰凉,忖道:原来摘下崆峒印,氐人族会有大难便是如此。我怎么这么傻!   陈靖仇见拓跋玉儿眼圈又在泛红,知她心里自责,便安慰她道:“玉儿,先回去再说,想想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不说还好,一说,拓跋玉儿更是伤心,泪水不住淌下,就算是在海底仍然看得到。这时小雪已唤来小海,和拓跋玉儿扶着陈靖仇登上小海之背,三人又向氐人国驶去。   等小海回到先前出发的那个深潭,拓跋玉儿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这里的氐人也像无忧宫前那两个氐人少女一样衰老而死。但远远望去,却见潭边立着一个女子,看身形,正是阿美,她心中一宽,忖道:看来装回去就行了。待小海到了潭边,一见阿美,拓跋玉儿的心便一下沉了下去。   阿美送他们出发时,还是个少女模样,此时却完全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了。阿美看见他们,倒是十分高兴,招手道:“陈公子!小雪姑娘!玉儿姑娘!恭喜你们得胜归来!”   她的声音也已变得沙哑。拓跋玉儿听得她的声音,更是伤心,一上岸便哭道:“阿美姐姐,我……我对不起你!我把崆峒印摘下来了!”   阿美拍了拍她的手臂道:“玉儿姑娘,别哭,你们毕竟消灭了敖墨。”说着,她低声道,“你们还是快走吧,陛下很是生气。”   阿美竟然来通知他们让他们逃走,拓跋玉儿更觉对不起她,抹了抹眼泪道:“我去向陛下赔罪,此事都是我引起的,有什么事让我来承担,还请阿美姐姐救救陈大哥。”   阿美这才发现陈靖仇神情委顿,脸色苍白,惊道:“陈公子受伤了吗?快跟我来,我们族里的医生医道很高明的。”   她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跟在她身后。到了氐人国,只见街上走来走去的大多是些衰老不堪的老人了,每个人脸上既是欣慰,又是苦笑,想必觉得虽然除掉了敖墨这个大灾星,但氐人国只怕也持续不了多久。见此情景,拓跋玉儿更是伤心欲绝,心道:都怪我!都怪我!   到了宫门前,阿美扭头微笑道:“三位请稍候,我去通报陛下。”   她转身进了宫殿,一会儿,却听得有个沙哑的声音高声道:“还要叫他们来!他们害我们成了这样,不够惨吗?”正是女王的声音,只是她的声音也已变得老了。阿美还要争辩什么,女王却仍是大声痛斥,似是不肯原谅。陈靖仇听得心如刀绞,心想拓跋玉儿只怕更要自责,便道:“玉儿,小雪,来,我们进去。”   一进大殿,便见女王还坐在当中的座椅上,只是脸亦变得极为衰老,加上正在气头上,原本一张雍容端庄的脸现在有几分恐怖。阿美见他们进来,忙扶着陈靖仇坐下,陈靖仇却支撑着站起来道:“陛下,此事都是我的过错,还请陛下责罚。”   女王本来极是恼怒,但听陈靖仇这般说,怒容却也消减了几分,叹道:“这都是天意。陈公子,多谢你为我族除去了敖墨,你受伤了吧?快请医生医治,过两天我送你们离开。”   虽然女王的神色和缓了一些,但仍是一副冷冰冰的口气。拓跋玉儿再忍不住了,上前道:“陛下,这事不怪陈大哥,都怪我太笨,上了敖墨的当,要责罚,还请责罚我。”   女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沉声道:“怎么罚?再罚你也没用了。”   这话虽不是责怪,却比责怪还要重。拓跋玉儿心道:是啊,是我害得氐人族要有灭族之祸,女王再怎么罚我亦没什么用。她见陈靖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站立着都不住摇摇晃晃,忙扶住陈靖仇坐下道:“陛下,难道没有挽救的办法了?”   女王道:“这是七百年前那剑仙布下的结界,敖墨靠这结界庇护,才能苟延残喘,所以他们龙族亦不敢动崆峒印。我千叮咛万嘱咐,可你们还是当成了耳旁风,现在结界已被你破坏,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   拓跋玉儿的脸更是煞白,心道:陈大哥一心盼着能到仙山去找仙人救他师父,才肯甘冒奇险去对付敖墨,可是这最后的希望却被我破坏了。她想到此处,走上前一步道:“陛下,这件事都是我的过错,请陛下不要怪罪陈大哥,此事由我一人承担。”   女王低声道:“你能承担什么?”但她的气头已经过去了,便也不再说重话,只是道,“阿美,扶陈公子去请甘夫子医治吧。”说着又加了一句,“趁着我们现在还不曾老死。”   拓跋玉儿听女王所说已不再怪罪陈靖仇,但对自己仍是极其不满。她心如刀绞,朗声道:“多谢陛下。”说着,伸手从腰间拔出了腰刀。一见她拔出腰刀,众人呆了呆,不知她要做什么,却听拓跋玉儿道,“陛下,为表歉意,我愿自毁容貌!”说着,将腰刀在自己脸上连划几刀。这刀极其锋利,何况拓跋玉儿划下去毫不迟疑,几刀全都深可见骨,鲜血立时涌出。   拓跋玉儿这一举动将大殿上所有人都惊呆了,陈靖仇急道:“玉儿!”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又猛地站了起来。但他受伤已重,本来就近油尽灯枯,这一站起,还没迈得一步便扑倒在地。小雪本要去扶拓跋玉儿,见陈靖仇也倒地,忙扶住陈靖仇叫道:“陈大哥!”见陈靖仇脸如死灰,喘息都快停了,却仍是低声道:“小雪,快去救玉儿!”   阿美亦没想到拓跋玉儿竟会如此,急忙到拓跋玉儿身边夺下她手中腰刀。拓跋玉儿在自己脸上划的这几刀极深,有一刀更是将眼睛都已划破,一张本来吹弹得破的脸蛋上多了几道深深的刀痕,有种说不出的恐怖。她急道:“陛下!”   女王也极是震惊,这时才回过神来,叫道:“甘夫子!快让甘夫子过来!”   甘夫子是氐人国的神医,但现在氐人全都衰老不堪,甘夫子更是老迈不堪,要过来也要好一阵。小雪一边给拓跋玉儿止血,一边挂念陈靖仇,手忙脚乱地不知怎生是好,眼里已又有泪水涌出。她的疗伤咒远比陈靖仇要强,可是拓跋玉儿这几刀割得太重了,不比陈靖仇所受的伤轻,陈靖仇的伤她治不好,拓跋玉儿的伤她亦是束手无策,只能给她止住了血,但拓跋玉儿已是痛得晕了过去。混乱中,有两个还不是很老的氐人扶着甘夫子过来,女王将陈靖仇和玉儿送到偏殿两间空房间里让他们住下,甘夫子进去给两人急救。过了好久,阿美才扶着甘夫子拄着拐杖出来。   见到拓跋玉儿自毁容貌,女王震惊之余,亦不觉后悔自己的话说得太重,将玉儿逼得走投无路。见甘夫子出来,忙道:“甘夫子,他二人伤势如何?”   甘夫子叹道:“陈公子是受了内伤,虽然伤势极重,但细心调理,一两个月便可复原。可是,玉儿姑娘她……”说到这儿,甘夫子叹道,“请陛下恕老朽无能。”   甘夫子是氐人中的神医,他都这般说,女王亦是一怔,说道:“甘夫子,请您不要顾虑,有什么最好的伤药都用上去。”   甘夫子叹道:“陛下,再有什么圣药也没用了,那位姑娘把自己伤得太重,而且刀锋划到了眼睛,只怕还要失明。”   一听拓跋玉儿竟要失明,女王“啊”了一声,心头一阵茫然。甘夫子看了看她,又叹道:“陛下,恕老朽无礼,你的脾气从小就又硬又烈,心直口快,定然是让玉儿姑娘觉得不如此不能让你消气。”   甘夫子在氐人中年纪最大,一生不知救治了多少氐人,女王对他亦不敢无礼,也只有他才能面斥女王之非。女王被他说了两句,更觉后悔。甘夫子见女王如此,便不再多说,先行告辞,说让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休息,过一阵他再过来。   阿美送走了甘夫子,回到大殿来,见女王仍是呆呆地坐在宝座上。陈靖仇他们不顾自己安危,消灭了敖墨,给氐人族除掉了这心头大患,她对这三个陆上少年人极有好感,当拓跋玉儿被逼着自毁容貌,她对女王实有不满之心,但看到女王这样,阿美心头亦有点不忍,小声道:“陛下,您也去休息吧。”   女王抬起头,“啊”了一声道:“阿美,小雪姑娘呢?”   “小雪姑娘还在看护陈公子和玉儿姑娘。”   女王低下头,不再说什么。半晌,她突然道:“阿美,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阿美脱口道:“是!”这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害怕。女王的性情十分刚烈,当初以送陈靖仇他们去仙岛为条件,要挟他们去对付敖墨时,阿美心中就有点不满,但在女王积威之下,她又不像甘夫子那样德高望重,可以在女王面前直言无忌,所以不敢多说。但这话实是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女王一问,她就脱口说了出来。一说出口,她又怕女王责怪,忙垂头道:“陛下,请恕阿美无礼。”   若是平时,女王一定会大发雷霆,但现在的女王只是叹了口气道:“不,阿美,你说得没错。以后若我再要发脾气,请你以今日之事来提醒我一下。”   阿美睁大了眼,不明白女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但女王已经起身进了寝宫。女王走时,阿美仍隐隐听到她的叹息。   陈靖仇的伤势极重,但甘夫子的医道果然高明,用的也是氐人族中灵药。虽然余伤未逾,两天后他已脸色见好,甘夫子这才说他的伤势已然无碍。   陈靖仇醒过来时,小雪正在一边搓洗汗巾给他擦汗,一见陈靖仇醒了,小雪大为欣慰,凑到陈靖仇身边道:“陈大哥,你醒了!”   陈靖仇这两天昏迷不醒,什么事都不知道,现在第一眼看到小雪,神志尚未完全恢复,见小雪人憔悴了许多,便道:“怎么回事?小雪,你一下就累成这样?”   小雪淡淡一笑道:“陈大哥,你都晕了两天了。”   记忆一下回到了陈靖仇身上,陈靖仇道:“小雪,你两天没睡吗?”   小雪笑了笑道:“打过一会儿盹。”   陈靖仇心想:这还是两天没睡。想到小雪为了照顾自己如此辛苦,他极为感慨,叹道:“小雪,真辛苦你了。”这时他想起了拓跋玉儿的事,又道,“玉儿呢?她怎么样了?”   小雪迟疑地道:“玉儿姐姐在隔壁。她……”   陈靖仇见她吞吞吐吐,又是一吓,追问道:“玉儿到底怎么样了?”   “她的伤是好了,刚才我才去看她,她已睡下。只是……”   “只是什么?”   小雪叹了口气道:“玉儿姐姐她……她容貌已毁,眼睛也……”   她正说着,隔壁突然传来了拓跋玉儿的声音:“陈大哥,你醒了吗?”又传来了一阵响动,却听阿美道:“玉儿姑娘,你先别起来啊。”想必是拓跋玉儿听得陈靖仇的声音,挣扎着要起身,阿美连忙阻止她。   听得拓跋玉儿醒着,陈靖仇再也坐不住了。他要从床上下来,小雪忙扶住他道:“陈大哥,你能走吗?”   陈靖仇道:“没事!”只是脚一踩到地上,抽动胸口余伤,又是一阵痛楚袭来。他坐着喘息了一阵,大声道,“玉儿,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小雪见他自己都还难以行走,想的便是安慰拓跋玉儿,心里有点酸酸涩涩的滋味。陈靖仇喘息一阵,站起来道:“小雪,我们去看看玉儿。”   小雪答应一声,扶着他走到隔壁。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陈靖仇走过去时仍是累得气喘吁吁。一推开门,见拓跋玉儿正坐在床上,他道:“玉儿,你别动。”   拓跋玉儿听得陈靖仇的声音,喜道:“陈大哥,你的伤好了吗?”   陈靖仇道:“差不多了。玉儿,你怎么样?”   拓跋玉儿脸上包满了白布,只剩下两个鼻孔露在外面。见她这副模样,陈靖仇只觉心里一阵痛楚,忙走过去。阿美拉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陈靖仇坐到床边,拉住拓跋玉儿的手道:“玉儿,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拓跋玉儿道:“陈大哥,都是我太笨,你别再怪我好吗?”   陈靖仇更觉心痛。拓跋玉儿以前一直和自己闹别扭,有时他也觉得拓跋玉儿实在有点烦人,但现在想到的却尽是她的好处。听她叫自己“陈大哥”,他更有点无地自容,拉着拓跋玉儿的手道:“玉儿,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拓跋玉儿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什么事瞒着我?”   拓跋玉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陈靖仇道:“其实,我今年十六岁。”   当陈靖仇说有件事一直瞒着拓跋玉儿,拓跋玉儿心中惴惴,小雪亦有点不安,不知陈靖仇隐瞒了一个什么大秘密。谁知听他说出这么句没要紧的话来,两人都是一怔,拓跋玉儿还没回过味来,道:“还有呢?”   陈靖仇道:“没有了啊。玉儿,其实我该叫你姐姐的,反骗你叫了我这么久的大哥,当真不能心安。”   他还要唠唠叨叨地再说下去,一边的阿美忍不住已掩住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拓跋玉儿也笑骂道:“我以为是什么呢,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那我以后不叫你大哥,你叫我姐姐好了。”说着,也是“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她所受的伤尽是外伤,伤势虽重,却一直神志不失。这两天小雪照顾她,和她也说说话解闷,听拓跋玉儿说来一直伤心欲绝,现在实是第一次见她笑,小雪在一边心下一宽,忖道:陈大哥真有本事,一见面就让玉儿姐姐笑了出来。只是她隐隐觉得,自己在一边似有点多余,便想退出去,让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说说话,刚要走到门边,却听门外有人道:“陈公子,你也在玉儿姑娘房里吧?”   这是女王的声音。阿美忙站起来,开了门,敛衽行了一礼道:“陛下。”   女王没有带侍从,只是孤身一人站在门外。她脸上虽然仍是老迈依旧,但神色已十分和缓,见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也要行礼,忙抢上前来道:“陈公子,玉儿姑娘,请不要多礼,我今天是专程前来道歉的。”   阿美在一边吃了一惊,心道:今天是怎么了?陛下也似转了性子,这种话她可是从来不会说的。   陈靖仇见女王一脸诚恳,忙道:“陛下请不必介怀,我们未能将事情做好,实是觉得万分对不起您了。”   女王叹道:“陈公子请不要这么说。你们是我氐人一族的大恩人,我却恩将仇报,害得玉儿姑娘如此,这两天心中追悔莫及,还请三位原谅。”   拓跋玉儿对女王实是有些恨意,但听女王这样说,她纵看不到,却也听得出女王是真心来道歉的。她道:“陛下,诸事都是我的错……”   女王道:“玉儿姑娘,请你不要再说了。那天我在气头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以敖墨那种恶毒的性子,就算你不上他的当,他也一定会想别的阴谋来把崆峒印摘下的。只是我早料到了这一点,还大言不惭地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怪罪你们,事到临头却只会将责任全推到你们头上,现在想来实是心不能安。玉儿姑娘,请你千万不要在意,别让我后悔一生。”她顿了顿,又道,“这两日,我已让巨海向仙岛进发,现在已穿过弱水,陈公子和小雪姑娘可以乘小海登陆了。”   巨海身躯庞大,体内又有氐人族居住,因此平时都静躺在海底。若是在海中游动,实是要耗费极大体力,上一次若非被敖墨惊扰,它也不会动的。陈靖仇没想到女王竟已命巨海直游到仙岛旁,不由大为感动道:“陛下,真是感谢您。”   女王道:“陈公子,你们是我氐人族的大恩人,我们也只能做这点事来报答三位的大恩。”她顿了顿道,“仙岛周围有数百里弱水环绕,除了巨海,寻常的船只根本无法靠近,连鱼类都游不过去。不过现在已过弱水,小海便可带你们去岛上了,不知陈公子要不要休息几日再启程?”   陈靖仇实是连片刻都不想耽搁,心想师父还在伏魔山上受苦,能够早一日见到仙人,师父便可早一日获救。他道:“多谢陛下关照,我已经能行了。”说着看了看一边的拓跋玉儿,又有点犹豫地道,“只是玉儿姐姐她……”   拓跋玉儿方才要他改口叫姐姐,陈靖仇倒是从善如流,马上就改了口。女王道:“陈公子不必担心,玉儿姑娘可以在这里静养,等陈公子办完事后再回来便可。”   拓跋玉儿虽然看不到,但女王的话每一字都听得清楚,听得女王要自己留在这里,她道:“多谢陛下好意,但我害得大家变成这样,实在无颜留在这里,还请陛下让我和阿仇一起去。”   陈靖仇心头一动,正想说这怎么行,女王却已道:“这样也好。等你们启程之时,我来亲自送各位一程。”   陈靖仇听女王先已答应,还有点不解,心想难道女王也觉得玉儿留在这儿有点尴尬吗?却见女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道:“这是一颗夜明珠,是我氐人族之宝。陈公子,请你收下。”   陈靖仇忙道:“陛下,这我可不能收。”   女王笑了笑道:“陈公子,这可不是送给你的。甘夫子说岛上仙人神通广大,有起死回生之能,还请公子将宝物送给仙人,求他治好玉儿姑娘。”   陈靖仇听得原来如此,心道:怪不得在巨海体内有亮光,原来都是这些夜明珠之功。能够医好拓跋玉儿亦是他一大心愿,这才收下,说道:“多谢陛下。”   拓跋玉儿和陈靖仇的伤都很重,女王本来想再留他们静养几日,但陈靖仇他们都急着要出发,便也不再坚持。她亲自唤来了小海,带着陈靖仇他们出发。离去之时,阿美拉着小雪和拓跋玉儿的手掉了不少眼泪,要她们千万要小心。   女王要亲自送陈靖仇三人出发,氐人族中都来送行。离开了巨海体内,女王道:“陈公子,玉儿姑娘,小雪姑娘,你们坐好了吧?前面有一段路不太好走,你们小心了。”   陈靖仇答应一声,挽住小雪和拓跋玉儿的手。女王抚了下小海的背,低声道:“小海,辛苦你了。”   这儿的海水极是明亮,但暗流涌动,变幻莫测。女王驾着小海向前驶去,陈靖仇他们坐在小海背上,亦觉得有点颠簸。陈靖仇见女王驾着小海十分辛苦,便道:“陛下,要不要我来替您一会儿?”   女王回过头来笑了笑道:“陈公子,仙岛周围的暗流极多,你没走惯,就算小海只怕也不易觅路,还是我来吧。”   女王驾着小海接着向前驶去,也不知行了多久,忽然陈靖仇只觉身子一轻,小海也猛地向上升起了十几丈高。女王道:“陈公子,我们已摆脱弱水影响,接下来便好走了。”   陈靖仇见周围的海水中礁石嶙峋,根根直立,便似无数利剑直插海底,却连一根海藻、一条游鱼都没有,诧道:“这里怎么没有游鱼?”   “这里虽非弱水,却也是弱水边缘,寻常小鱼是根本游不到这儿来的。”   陈靖仇听女王的声音疲惫不堪,惊道:“陛下,那方才是弱水吗?”   女王道:“也不全是弱水。若纯是弱水,鸟羽都要直沉海底,小海根本游不过来了。”   陈靖仇听得原来这一片海水竟然如此凶险,不由暗暗咋舌。要不是女王亲自驭使小海,他只怕根本过不来,也不知要被暗流卷到了何处。这时小海已游上了一个浅滩,女王道:“陈公子,到了,愿你们顺利找到仙人。”   陈靖仇见这片浅滩上奇花异草不断,心想:海外仙山,果然和人间大为不同。他道:“陛下,这岛上仙人是不是就是七百年前那位云游剑仙?”   女王道:“我们也只听说这岛上的仙人是位白发白须的老仙人,医道通神,但从未听说过他会用剑,只怕并非同一位。”   陈靖仇暗自叹息了一声。他心底其实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能找到曾经用崆峒印布下结界的那位剑仙,求他再次施法,让氐人们都能恢复青春,好弥补一下拓跋玉儿的过失,但看来天下事总不能件件都称心如意。这时小雪已扶着拓跋玉儿上了岸,女王道:“陈公子,我们氐人体质已不能在岸上待得太久,只能请你原谅,我得回去了。你们要回来时,只消到这滩上吹动那骨笛便可,小海走过一次就已识路,能带你们回来。”   陈靖仇心下感激,深施一礼道:“多谢陛下。”   女王微笑道:“陈公子你宅心仁厚,侠肝义肝,定能不虚此行。”她又看了看在岸上的小雪和拓跋玉儿,叹道,“只是我真觉得对不起玉儿姑娘,请陈公子再向她表示一下我的歉意。”   陈靖仇又谢过了女王,目送女王的身影消失在海中,心中亦有些感慨。当初女王要挟他时,他心中实亦有点不快,觉得这女王有点乘人之危。但现在想来,当初氐人族面临着灭顶之灾,对女王来说,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本族之人生存下去,这样一想也能理解了。何况这一次女王亲自送他们上了仙岛,他心头对女王的一点芥蒂更已消失无踪,只是默默地想着:陛下,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崆峒印重新发挥效用的。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了小雪的惊叫声:“玉儿姐姐,你……你别哭啊!”陈靖仇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却见拓跋玉儿正跪坐在沙滩上,双手捧着脸痛哭失声,小雪在一边手足无措。他心下大急,忙跑过去道:“小雪,玉儿姐姐她怎么了?”   拓跋玉儿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哭泣。小雪小声道:“昨晚上玉儿姐姐的伤口又痛起来了,所以我帮她解开绷带换药,可是她……她趁我回头时偷偷在镜子里照了照,结果就哭了一整个晚上!”   陈靖仇心头恍然,忖道:玉儿姐姐原来一直在女王面前装作刚强的样子,其实她……她伤心至极。他知道女孩子最珍惜自己的容貌,拓跋玉儿更是生得俏丽出众,在拓跋部和姐姐月夫人被并称为两朵鲜花,现在容貌尽毁,对她的打击实是难以想象。她一直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可现在女王一走,她就没办法装下去了。他心中恻然,走到拓跋玉儿身边道:“玉儿姐姐,别哭了。其实,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两句话,是《老子》中的一句。六朝时,《老子》一书最为文人尊崇,陈靖仇平时就好读书,《老子》又是道家圣经,他实能倒背如流,要他写本书出来都成。只是这些话空口说说还行,真要安慰拓跋玉儿,他就又有点语塞。拓跋玉儿也听不懂他说的福兮祸兮是什么,只是掩面哭泣。在氐人中间,她一直强忍泪水,到了这儿,再也没有顾忌,索性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平生泪水,似乎都在此时流尽。   陈靖仇和小雪两人见安慰不了拓跋玉儿,两人一边一个拉着拓跋玉儿,也陪着她默默流泪。拓跋玉儿哭了一阵才止住,小雪见她的绷带都打湿了,小声道:“玉儿姐姐,我给你换换药吧。”   陈靖仇见她要换药,正待起身让开,拓跋玉儿拉住他道:“阿仇,你别走!”他只好仍然坐在拓跋玉儿身边。看着小雪解开了绷带,露出脸来,见她脸上刀痕极深,伤口翻起,极是恐怖,不觉哆嗦了一下。拓跋玉儿也感觉到了,幽幽地道:“靖仇,我……我是不是很可怕?”   陈靖仇心头一痛,大声道:“不是的!玉儿姐姐,在我心里,玉儿姐姐一直是最善良、最美丽的,我最喜欢的就是玉儿姐姐。小雪,你说是不是?”   一听陈靖仇说什么“最喜欢的就是玉儿姐姐”,小雪便觉得心头一痛,但也低声道:“是。”   拓跋玉儿惨然一笑道:“你别安慰我了。都怪我不好,没用,一直是你们的累赘……”   陈靖仇道:“不对!玉儿姐姐,你是为了我们大家才挺身站出来的!我知道玉儿姐姐你有世上最美、也最勇敢的一颗心!别担心了,不管你变得怎样,我和小雪都会永远在你身边。”   “可是……可是……”   小雪一边换药,一边道:“玉儿姐姐,你真的别难过了,我也好喜欢玉儿姐姐,永远都不会跟你分开。”   拓跋玉儿眼里又有泪水涌出。她强忍住泪水道:“阿仇,小雪,我连累了大家,我真的……真的觉得对不起你们……”   陈靖仇道:“我们三个人永远都在一起,所以……”他顿了顿,坚定地说,“所以,我们之间永远都不要说对不起,好吗?”   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不要说对不起。听陈靖仇连说了两个“永远”,小雪不知怎么觉得脸颊有点发烧,拓跋玉儿也终于不再哭了,低声道:“谢谢你,阿仇。”   见拓跋玉儿不再哭了,陈靖仇心下一宽,说道:“玉儿姐姐,你不是说世间事,做了未必能成,但不做就一定不会成功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个人,永远都不要放弃希望。这岛上的仙人不是神通广大,有起死回生之能吗?玉儿,你放心吧,我一定求他治好你!”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微笑道:“走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在山,本是美景,更何况在这海上的仙山,更是美丽得惊心动魄。他看向小雪和拓跋玉儿,朗声道:“走吧,没有路的话,那就走出一条路来!” 轩辕剑之天之痕.下(原著小说)(《轩辕剑之天之痕》官方唯一原著小说下部,千万“轩辕迷”翘首以待的奇幻经典!《轩辕剑》之父蔡明宏监制;著名奇幻作家燕垒生撰写!) 【基本信息】 作 者:燕垒生 著 出 版 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3-4-1 版 次:1 页 数:301 字 数:287000 印刷时间:2013-4-1 开 本:16 开纸 张:胶版纸 印 次:1 I S B N:9787550213937 包 装:平装 【编辑推荐】   《轩辕剑之天之痕》官方唯一原著小说,   千万“轩辕迷”翘首以待的奇幻经典!   《轩辕剑》之父蔡明宏监制;   《地火明夷》作者燕垒生撰写! 【内容推荐】   陈靖仇、小雪和拓跋玉儿到了仙山岛后,在仙人然翁与古月仙人的帮助下,终于治好了拓跋玉儿的刀伤。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得知宇文拓闯入海底,抢走了崆峒印。为了破坏宇文拓的企图,一行人回到人界,开始了与宇文拓的正面抗争。虽然宇文拓的实力远远在他们之上,但陈靖仇由于得到独孤郡主之助,在与宇文拓的神器争夺战中屡屡占据上风。可是就在最关键的时候,小雪突然带着他们已得到的神器投靠了宇文拓,让陈靖仇和拓跋玉儿百思不得其解。同时,赤贯星也越来越逼近这个世界,仿佛预示着世界的末日即将来临…… 【作者简介】   燕垒生,吴人也,越人也,吴越人也。耽幻想,嗜文字,虽不工亦为也。年甫成童,即弄柔翰,迥非卓荦不群,唯窃窃自喜而已。曩以为有鸿鹄之将至,而不知随斥鷃以终老。无他长,略识曾文正公“屡北屡战”之旨,故久坐冷板凳而不殆。笔下所出,大抵荒幻恢诡,不经之语耳。   著有长篇小说系列:《道可道》、《紫衣僧幻真》、《贞观幽明谭》、《天行健》、《地火明夷》、《轩辕剑之天之痕》。   第十六章 仙山岛上天外村   从远处看,仙岛缥缥缈缈,若有若无,恍如一芥,似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点,一不注意,连看都看不到;但真正上了岛,才知道这岛其实并不小,加上遍生树木,一到了岛上便有如入迷宫之感,不知该往哪儿走。   岛上奇花异草极多,而且不见毒蛇猛兽之类,果然是仙人居所的模样。但仙人到底住在何处?能不能尽快找到?找到后,那位仙人又愿不愿意帮助我们?此际陈靖仇心底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个念头,至于这岛上景致如何,他已全然没放在心上。第一天三人在岛上走了一程,荒凉不见人烟,只得在树丛里找块平坦的地方打个尖。好在身边干粮还带了不少,虽然打不着野味,但野果之类有许多,陈靖仇便去摘了一些来。他生怕拓跋玉儿身体虚弱,吃了生冷的东西会不舒服,还生了火,把野果煮成一锅汤。只是拓跋玉儿吃了两口便说吃不下,小雪摸了摸她的手,惊叫道:“陈大哥,玉儿姐姐发烧了!”   陈靖仇吃了一惊,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抓住拓跋玉儿的手腕搭了下脉。他鬼谷门下也有医术,陈靖仇对医术一道学得虽是马马虎虎,但还是看得出,拓跋玉儿的脉象十分不平稳。小雪见陈靖仇面色凝重,着急地道:“陈大哥,玉儿姐姐怎么样?”   陈靖仇心想这话也不好直说,只是笑了笑道:“没什么大碍,大概应该换药了。”又对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我来给你换药吧。”   他话音才落,拓跋玉儿突然道:“不要!”说完又觉得这话太冲了,这才柔声道,“阿仇,让小雪帮我换吧。”   陈靖仇心想都这时候了你这别扭脾气还不改,小雪天天给你换,我给你换一回也没什么。但拓跋玉儿这么说,他也不好过忤其意,便说:“好吧。”   “那你走开。”   陈靖仇一愣,心想:“玉儿姐姐怎么这样?”但她已这么说出口,陈靖仇只得走到一边。远远地,见小雪给拓跋玉儿解开脸上的纱布,突然“啊”了一声。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想上前却又不敢,待小雪给拓跋玉儿换好了药,他这才走过去道:“玉儿姐姐,你现在怎么样?”   拓跋玉儿点点头:“好些了。”   虽说好些了,但陈靖仇见她仍是不住发抖,知道她还在发烧,便说:“玉儿姐姐,你先歇息吧。”   氐人女王送他们来时,给了他们三顶折叠帐篷。陈靖仇把帐篷搭好了,躺进自己那顶帐篷里。躺了一阵,却觉心乱如麻,怎么也睡不着,便钻出帐篷来。在山中走了一段,前面是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此时正是午夜,月上中天,这仙岛上的月光分外皎洁,偶尔有极轻的风吹过,草尖枝头微微摆动,却更增静谧,四周仿佛都要凝结成一块巨大的水晶块。陈靖仇见此情景,心想:“庾子山诗说‘夜月照心明’,以前一直想不通。现在看这月色,似乎真要把心都照亮了。”一想到这些诗文,他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师父。若师父在,准要骂自己分心。而一想到师父,心下就更加不快。为了救师父,已经天南地北地跑了那么多路,却总是功亏一篑,连拓跋玉儿也受了那么重的伤。上了仙岛,却又不知道仙人在什么地方。他越想越觉沮丧,在溪边拣了块石头坐下,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支笛子来。   这笛子是师父给自己的,有些年头了,笛身经长年摩挲,都已变成了紫色,光润如玉。陈靖仇好诗文,陈辅对他很是不满,说耽于诗文,百无一用。陈靖仇后来又喜欢上吹笛,师父见了只是叹了口气,说:“你终是陈氏一族,诗文音律之好,定是骨髓里带来的。”倒也没有太阻拦。但陈靖仇一直被陈辅严加管教,觉得好诗文、好音律都是玩物丧志,平时也不敢多碰,只有趁师父没在时吹上一两段。现在他心中沮丧,便又想吹上一段。   将手指按住笛孔,陈靖仇轻声吹了起来。他吹的是一曲《梅花落》。此曲又称《梅花三弄》,当初东晋桓伊最擅此曲,被称为天下独绝。有一次王羲之之子王徽之坐船进京,船泊在码头上,正好遇上桓伊从岸上经过。王徽之并不认识桓伊,只听过他吹笛的名声,便让人去传话说:“听说子野先生笛技绝妙,请为我吹奏一曲。”桓伊,字子野,当时已是贵显,但听得这话,立刻上船,为王徽之吹了一曲后离去,宾主不交一言。这是“临风三弄笛”的典故,那时桓伊吹的正是这曲《梅花三弄》。陈靖仇的笛技虽然远不及桓伊,但心慕前人风流潇洒,这曲《梅花三弄》吹来,亦是清澈入骨。   月下吹笛,淙淙溪水之声似在应和,陈靖仇吹完此曲,心境觉得多少好了一些。他站起身正待回去,忽然耳畔听得一声极轻的叹息。陈靖仇一怔,高声道:“是谁?”   一棵大树后,小雪款款地走了出来,轻声道:“陈大哥,你的笛子吹得真好。”   一见是小雪,陈靖仇淡淡一笑道:“小雪,你怎么还不睡?”   小雪走上前来道:“睡不着。”她也拣了块石头坐下,道,“陈大哥,你的笛子吹得真好,再吹一段吧。”   这情景,仿佛就是当年的王子猷与桓子野河边偶遇。陈靖仇闻言,又吹了一段。待他吹完,小雪叹了口气道:“陈大哥,没想到你笛子吹得这么好,以前一直没听你吹过。”她见陈靖仇要将笛子放回怀里,又道,“陈大哥,你这笛子一直带在身边吗?以前一直没见你拿出来。”   陈靖仇道:“这是师父给我的。师父不怎么喜欢我吹笛,所以我也不怎么吹。”说着,将笛子递给小雪。小雪接过来看了看道:“这笛子已经用好久了吧。这个‘岳’字是什么意思?”   笛身上,刻了一个小小的“岳”字,笔致潇洒。陈靖仇道:“大概制笛人姓岳,要么就是笛子的前一个主人姓岳,师父没跟我说过。对了,玉儿姐姐的伤怎么样了?”   小雪将笛子还给陈靖仇道:“方才我看了看,她睡得很香,应该好点了。”   陈靖仇收好了笛子,叹道:“小雪,真是亏了你。”   拓跋玉儿不要陈靖仇服侍,这一路都是小雪帮她换药洗漱。小雪道:“陈大哥,你也别怪玉儿姐姐,其实,她是不想让你看到她受伤后的样子。”   陈靖仇一怔,心想:“受伤也没什么。说到底,玉儿受伤也是因为我,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小雪见他发愣,叹了口气道:“陈大哥,你难道不知道吗?玉儿姐姐其实……其实很喜欢你。”   陈靖仇道:“我也很喜欢玉儿姐姐和你,她受了伤,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   小雪暗暗叹了口气,心道:“陈大哥,你有时候也好笨。玉儿姐姐一向珍惜自己的容貌,现在她毁了容,当然不愿你看到了。先前让你看过一次,她后悔了好半天。”只是这话她也不想多说,只是道:“陈大哥,这岛上真有仙人吗?”   找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找到,陈靖仇心里也有点不安。听小雪问,便道:“女王说岛上有仙人,那准是有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亮了我们继续找。”   小雪听他这般说,眼里突然落下泪来。陈靖仇吓了一跳,忙道:“小雪,我又说错了什么?”   小雪抹去泪水道:“不是。可我真担心,陛下说那仙人在七百年前来过。都过了七百年了,我怕……”   陈靖仇心下一阵烦乱,勉强笑道:“人家是仙人,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七百年,对仙人来说不过是大半天而已,准还在的。小雪,别乱想了。”   小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道:“玉儿姐姐会弹琵琶,陈大哥会吹笛子,就我,什么都不会。”陈靖仇却不知她在想这些,见她脸上有些郁郁,只道她又在担心拓跋玉儿的伤势,便道:“小雪,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这一晚拓跋玉儿的烧退了不少,第二天陈靖仇和小雪都放宽了心,便继续赶路。没想到到了黄昏,拓跋玉儿突然又发起高烧,手脚火烫。陈靖仇和小雪见她伤势又有反复,心下着忙,天没黑就歇息打尖。小雪的疗伤咒虽然功力不弱,这回却毫无效用。陈靖仇想起还有神农鼎,可以熬些药,于是按《鬼谷秘录》上一个刀伤药方子采来草药。药是采来了,但要用神农鼎来炼药,得找个空旷避风的地方。陈靖仇怕烟火熏到拓跋玉儿,对她的伤口不好,特意拐了个弯,在一片山崖下的空地上,将神农鼎从九黎壶里取了出来。   放好鼎,他将药材放进去,又弄了不少干柴堆在鼎下。以鼎炼药,要用炭火养护,陈靖仇生怕自己不小心,半途中火灭了;或者药汁被烧干了,索性生着火后便守在边上。小雪煮好了食物给他送过来,见他还在炼药,问道:“陈大哥,还要几时?”   陈靖仇道:“得三个时辰才能启鼎。小雪,你和玉儿姐姐先睡吧,炼好了药我会叫醒你们的。”   小雪道:“陈大哥,你累了,还是我看着吧。”陈靖仇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过忤其意,便道:“好吧。记着啊,要用文火养着,别让火太大,也别灭了。”   陈靖仇走到拓跋玉儿帐前,撩开一条小缝看了看。拓跋玉儿仍在昏睡,睡梦中眼角挂着两滴泪水。陈靖仇看得心疼,伸手要去擦,拓跋玉儿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过来,轻声道:“别让阿仇看到我的脸!他不喜欢的。”想必是以为小雪要给她换药。陈靖仇暗自叹道:“玉儿姐姐一直珍惜自己的容貌,直到现在还想着这事呢。”   拓跋玉儿姿容秀丽,和她姐姐拓跋月被称为拓跋部的两大美人,可现在,纱布下她的脸只怕已遍布伤痕,小孩看了说不定会被吓哭。想到初次见到拓跋玉儿的情景,陈靖仇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痛。他喃喃道:“玉儿姐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一样喜欢你。”   这话拓跋玉儿多半听不到,但她倒是安静下来了。陈靖仇心下一宽,掩上了帐篷,在外面正待坐下,耳畔忽然传来小雪的一声轻叫。   虽然小雪叫得很轻,但陈靖仇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像被刀子捅了一下,忖道:“糟了!”生怕小雪出事,又生怕自己一走,拓跋玉儿又有什么意外,这般一犹豫,小雪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听不到小雪的声音,陈靖仇更是着急,他向小雪那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拓跋玉儿的帐篷,高声道:“小雪!小雪!”   小雪在鼎边惊慌失措地道:“刚才我稍稍打了个盹,有个人突然出来……”   “是什么人?”   小雪茫然地道:“我也没看清。”   陈靖仇听了暗自咋舌。小雪修习十分刻苦,现在已有相当功底,想要让她连看都看不清就制住她,陈靖仇亦做不到。而那人制住小雪,分明也是为了不让她伤害自己,并无恶意,他实在想不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想了半天,突然叫道:“啊,是了!我知道了!”   小雪睁大了眼道:“陈大哥,你知道什么?”   “一定是岛上的仙人!”   陈靖仇见小雪一脸茫然的样子,道:“这一定就是女王陛下说的那个剑仙。”   小雪道:“是这样啊……”按理说,仙人慈悲为怀,现在拓跋玉儿伤势这么重,这仙人应该出来救她才是,陈靖仇也想不出这仙人为什么要如此藏头露尾。他生怕小雪又要多想,便笑道:“好了,已到启鼎的时辰了。”他走到神农鼎前,刚一启鼎盖,忽然有一道五彩光芒从中射出来,他吓了一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小雪也发现鼎中光彩有异,上前道:“陈大哥,你这回采的什么药?”   陈靖仇道:“就是普通的药。”   小雪探头往鼎中看了看,鼎中的药汁隐隐有宝光流动。小雪用碗从中舀了一点,先尝了尝,陈靖仇见此情景,急道:“小雪!”   小雪一尝到药,便苦着脸道:“好苦!”可马上又一脸喜色,喜道,“陈大哥!玉儿姐姐这回肯定能好!”   陈靖仇道:“小雪,以后别那么冒冒失失地尝药了。”   小雪“嗯”了一声,仍是满脸喜色地道:“陈大哥,那我给玉儿姐姐喂药去了。”   他收好了神农鼎,和小雪端着药走到拓跋玉儿的帐篷前。拓跋玉儿仍然迷迷糊糊地睡着,小雪叫醒了她,道:“玉儿姐姐,吃药了。”   拓跋玉儿吃了药,又倒头睡下。陈靖仇和小雪不知这一剂药吃下去效用如何,两人都没心思休息,就在帐外守候。到了后半夜,忽然听得帐中拓跋玉儿有动静,小雪撩开帐子,见拓跋玉儿已坐了起来。她伸手试了试拓跋玉儿的额头,觉得烧已退了,又惊又喜:“玉儿姐姐,你好了!”   拓跋玉儿刚睡醒,虽然眼前仍然看不见,可精神已好多了。听到小雪的声音,便道:“小雪,你们还没走?”   小雪的眼里又有泪水落下,轻声道:“玉儿姐姐,你还没好,我们怎么会走?”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小雪连忙走出帐篷,却见陈靖仇倒在地上。她吃了一惊,只道陈靖仇也病倒了,仔细一看,却见他呼吸匀净,实是睡得香。她恍然大悟,心道:“是了,陈大哥这两天不眠不休,不是采药就是炼药,听得玉儿姐姐好了,他心下一宽,撑不住就睡着了。”   拓跋玉儿也听得外面的声音,不知出了什么事,急道:“小雪,是阿仇吗?他怎么了?”   小雪道:“没事,陈大哥太累了,睡着了。”   她见陈靖仇在地上睡得香,生怕他着凉,拿了条毯子来给他盖上。看着陈靖仇的睡容,小雪突然想到:“如果不是玉儿姐姐受伤,而是我受伤,陈大哥也会为了我这么辛苦吗?”马上又想道,“会的。陈大哥一定会的。可是……”   她想了半天,却“可是”不出什么来,心底总觉得,似乎在陈靖仇心里,自己和拓跋玉儿总有一点不同。到底是什么不同,她却想不出来。这两天她也极是辛劳,坐在陈靖仇身边一阵,便觉困意袭来,再难抵挡,不觉睡去。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月河村,自己在贺老板店里做事,小朔在村里玩。那一天陈靖仇背着行李第一次来住店,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时间在梦里也倒流了。   待天亮,已是三人上岛后的第三天。与前两天相比,虽然拓跋玉儿的眼睛仍然看不到,但精神已好多了,也不似先前那样沮丧。小雪扶着她,陈靖仇在前面领路。正走着,陈靖仇突然站住了。小雪见他停住了脚步,便问道:“陈大哥,怎么了?”   陈靖仇呆了呆,手又按了按胸前,有点茫然地说:“奇怪。”   “什么奇怪?”   陈靖仇回头笑了笑:“大概是我弄错了。”   这儿花木扶疏,百草丰茂,一派祥和,根本不像有什么妖物,可是胸前的符鬼似乎有感应,只是这感应极其微弱。陈靖仇继续向前走去,手却已按在了剑柄之上。只是一路走去,并不见有什么异样。又走了一程,忽然听得前面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一个老人道:“这一手杀招,看你还能不能活!”   有人在前面性命相拼!陈靖仇三人都不由站住了。这仙岛上居然也如此不太平,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他扭头小声道:“小雪,玉儿姐姐,你们等一下,我去看看。”   陈靖仇拨开面前的灌木,眼前却是一亮,原来前面是一块空地。这空地上长了一棵极大的树,亭亭如盖,下面有一块平平整整的大石头,竟是一张天然石桌。石桌两边正坐着两个人,左手边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右手边盘腿端坐着一个身着蓝色儒服的中年人,相貌清雅轩朗,只是双目紧闭。石桌面上,刻了纵横交错的直线,上面放着一些黑白两色的圆石子,原来两人是在下棋。陈靖仇一见才恍然大悟,原来那老者说的“杀招”“能不能活”云云,指的是下棋。陈靖仇想:“这两位就是仙人吗?”他正待上前,那蓝衫人“啪”一声,将一颗白色石子拍在石桌上,只是眼睛仍然不曾睁开。老者本来面露得意之色,见此子一落,一下皱起了眉头,喃喃道:“原来你这老狐狸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陈靖仇见他二人一心都在棋枰上,连自己到了跟前都似浑然不知,心想:“原来仙人下起棋来亦是全神贯注。”就在这时,他只觉胸前的符鬼又轻轻一跳,忖道,“糟了,这两位仙人一心下棋,只怕还没发现妖物已至近前。”那妖物竟敢到仙岛上来,道行定然极高,他心生惧意,小声道:“两位仙长……”   他话还没说完,老者已斥道:“观棋不语!”头也不回,仍是紧盯着棋枰。   陈靖仇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位仙人下棋上了瘾,这时候还要我观棋不语,真不知要下到何时。”只是看那两位仙人如此聚精会神地下棋,他也不敢多说。此时小雪扶着拓跋玉儿也走了过来,见前面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小雪不由一怔,停下了脚步,拓跋玉儿小声道:“小雪,怎么了?”   小雪还不曾说话,陈靖仇走了过来轻声道:“玉儿姐姐,有两位仙人在下棋,我们先等着,不要打扰了人家。”   这一等,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听得老者一声长叹:“你这老狐狸,棋力竟高明至此,我居然连一局都赢不了!唉!”另一个声音则缓缓道:“多谢然翁,那一坛玉花露便归我了。”这声音无喜无嗔,毫无波动。陈靖仇心想:“原来他们是在赌什么‘玉花露’,只怕是坛好酒吧。”   老者道:“老狐狸,你实话跟我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棋力会一下长进这么多?当初你睁着眼跟我下,也只是稍胜一筹,现在闭上眼,反倒赢得更容易了。”   中年儒者摇了摇头道:“此乃天机,恕不能相告。”   老者打了个哈哈:“你不说便不说,我再将棋力练高一层,不信不能把玉花露赢回来!”话虽这么说,但看这老者的模样,实是极不服气。想必当初两人棋力相当,但这中年儒者突然超过了他许多,令他很不自在。   中年儒者道:“然翁若是不服,不妨再来一局。”   老者道:“算了,今天都什么时候了,几位小朋友等了那么久,这份耐心也不能不服。”   他说着,转向陈靖仇道:“公子,方才实在失礼得很,请问几位有什么事吗?”   陈靖仇本来以为这些仙人总有些不近人情的坏脾气,方才老者下起棋来也大有拒人千里之外之意,没想到说起话来竟如此随和。他连忙站起身:“在下江左陈靖仇,向老仙翁请安。”   老者捋了下胡子笑道:“什么仙翁不仙翁的,人家都叫我然翁,你也这般叫我吧。”   陈靖仇见这老者如此亲切,心中忖道:“果然是位老仙人,他一定肯帮忙的。”想毕,深深施了一礼道:“小子此番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然翁眯起眼看了看小雪和拓跋玉儿,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陈靖仇本来担心仙人不肯相助,但听然翁口气,却是古道热肠,没分毫架子,他心下一宽,便又深深施了一礼道:“是这样……”正待开口,却又有些犹豫。此番前来,实是要央求他救师父和医治拓跋玉儿的伤,但先提出哪一件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觉得哪件都至关重要。他正在犹豫,一边的拓跋玉儿抢道:“然翁,陈公子的师父被饕餮困住了,我们想求然翁去救他师父。”   然翁听得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喃喃道:“饕餮现身了?这个倒不太好办……”   陈靖仇本来以为找到了仙人,救师父已是举手之劳,没想到然翁亦对饕餮颇感棘手。他道:“然翁,若有什么需要我去办的,陈靖仇万死不辞。还有一件,玉儿姐姐受了伤,请然翁……”   然翁笑了笑,打断他道:“慢慢再说吧。这样,你们从这儿一直往北走,前面有个天外村,我就住那儿。你们先去那儿的然翁居等着,我马上过来。”   陈靖仇暗自舒了口气道:“多谢然翁。”他正待向那蓝衣儒者告辞,却不知该怎么称呼,便道:“请问然翁,那位仙人尊姓大名?”   然翁道:“他啊,叫他古月圣便是了。”   陈靖仇心道:“古月?是了,多半他姓胡。”他见这古月仙人仍然闭目而坐,便朗声道:“古月先生,晚辈江左陈靖仇告辞。”   他虽然说得彬彬有礼,但这古月仙人仍然不睁开眼睛,连回礼都没有,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然翁在一边轻叹了一声道:“你这老狐狸,还是这臭脾气。”   陈靖仇心想仙人也是不同,然翁平易近人,这古月仙人却傲慢得很,便也不再多说,对小雪和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小雪,我们先走吧。”小雪“嗯”了一声,向古月仙人道:“古月先生,那我们先走了。”便扶着拓跋玉儿向前走去。   从这儿向前走,已有一条小径,路好走多了。陈靖仇走在最前,心头却总有点隐隐的不安。方才符鬼有过一丝微微的响应,让他摸不清底细。他正想着,拓跋玉儿忽然道:“靖仇,你说,然翁能治好我吗?”   陈靖仇扭头看了看拓跋玉儿道:“想来没什么问题。”心中忖道:“玉儿姐姐其实很希望自己的伤能早点治好,可她还是先说救我师父的事。”氐人女王说仙人医道通神,治好拓跋玉儿这点伤应该不在话下,他更担心的是师父。然翁听说饕餮重又现身,一样面露难色,恐怕连他都不好对付饕餮。   这条小径曲曲弯弯,两边树木繁茂,遮天蔽日,越显得此间清幽无比。只是陈靖仇心里烦躁,哪有心去赏玩风景。小雪见他突然一个踉跄,差点儿被一块山石绊了一跤,忙道:“陈大哥,小心!”   拓跋玉儿也听得了,急道:“阿仇,你怎么了?”   陈靖仇笑了笑道:“不要紧,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拓跋玉儿心头一颤,心道:“阿仇会绊了一下?”陈靖仇的功力原本就比拓跋玉儿高出不少,虽然还比不上张烈,却也已渐渐拉近距离,按理就算山道崎岖不平,他也应如履平地,这条小径甚为平坦,他都差点儿摔倒,显然是心事重重,关心则乱。   此时山道已转而向下,显然要走出这片山岭了。又走了一程,前面已现出一片平野,隐隐有一带黑瓦粉墙。小雪眼尖,叫道:“陈大哥!你看,那就是天外村吧?”   陈靖仇也已看到了,笑道:“多半是了。小雪,玉儿姐姐,你们累吗?”   听得天外村就在眼前,拓跋玉儿哪还觉得累,急道:“我不累,阿仇,你累吗?不累的话,那我们快走吧。”   陈靖仇听拓跋玉儿说得如此急切,心中暗笑:“玉儿姐姐的老脾气总算有点回来了。”拓跋玉儿的性子向来甚急,受伤后却如变了个人一般,现在终于又有点像当初的模样了。想到此处,他精神亦是一振,道:“我也不累,那快走吧。”   他们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天外村前,隐隐已能听到村子里传来的鸡犬之声。三人正待进村,陈靖仇突然站住了。小雪见状诧道:“陈大哥,怎么了?”   陈靖仇皱了皱眉道:“奇怪,村子里好像有妖物啊!”   先前符鬼只是微微一动,之后便不再有异样,陈靖仇也不曾多想。但来到这里,他胸前的符鬼却接连动了几下。难道然翁一直不曾发现自己住的村子里有妖物吗?他实是想不通。正在犹豫,从村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是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提着个竹篮。见到陈靖仇一行三人,这小姑娘一怔,站住了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看看陈靖仇,又看看白头发的小雪和脸上包着纱布的拓跋玉儿。陈靖仇摸不清这小姑娘的底细,便上前一步道:“小姑娘……”   这小姑娘突然道:“我叫阿如!才不是小姑娘。”她大概很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姑娘,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小雪忙道:“阿如妹妹,请问这儿是天外村吗?”   小雪说话斯文有礼,这小姑娘阿如定是对她颇有好感,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了,这儿就是天外村。姐姐你叫什么?头发怎么是白的?”   小雪笑道:“阿如妹妹,我叫小雪,头发生来就是这样。这是拓跋玉儿姐姐,那边这个大哥哥叫陈靖仇。”   阿如眨了眨大眼睛,又道:“小雪姐姐好,玉儿姐姐好,你们从哪儿来?”想必陈靖仇一句“小姑娘”惹怒了她,她就是不问陈靖仇好。陈靖仇也不与这小姑娘一般见识,拱拱手道:“久仰久仰……”   阿如大为惊奇,打断他道:“咦,你怎么会久仰我的?你听谁说起过我?”   陈靖仇不禁哭笑不得,心道:“师父说过,和人通名道姓,要说久仰久仰,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便道:“阿如妹妹,我们是然翁老先生介绍来的……”   没等他说完,阿如又打断他道:“哎呀,原来你们碰到过爷爷了!怪不得你说久仰,一定是爷爷说起我的,他跟你们说我什么了?有没有说我不乖?”   这回连拓跋玉儿都笑了起来。阿如见他们笑了起来,圆睁着大眼睛,却不知他们笑什么,心里寻思:“爷爷一定又跟这些人说我淘气的事了!爷爷真坏,等他回来一定要扯他胡子!”小雪怕阿如生气,忙道:“没有没有,然翁爷爷一直说阿如最乖了。他老人家让我们到天外村等他,阿如妹妹,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一听爷爷没说自己不乖,阿如这才放心了,笑道:“好啊,你们跟我进来吧。我们天外村可好了,就是很少有客人来,小雪姐姐,你们多住几天好不好?”   陈靖仇见她要进去,忙抢上一步道:“阿如妹妹,等等,村里有没有别的陌生人?”   阿如见他说得郑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道:“没有啊,也就是阿榆、啾啾他们在。怎么了?”   陈靖仇皱了皱眉道:“村子里,好像有妖物……”   听他这般一说,阿如笑了起来:“哈,我知道了,你一定觉得阿榆、啾啾他们长得怪是吧?我刚来时也害怕,其实他们跟我可好了,还给我捉蝴蝶呢,快走吧。”   她说着,便转身向村里走去。陈靖仇看了看小雪,有些犹豫,小雪道:“陈大哥,跟阿如妹妹进去吧。”   陈靖仇实在搞不懂这天外村里怎么会有妖物,村子看上去一派祥和,实在没什么异样。他小声道:“好吧,你扶着玉儿姐姐走在我后面。”   他们刚进村口,阿如便大声叫道:“阿榆!啾啾!有客人来了!你们快来呀!”   随着声音,从一边突然闪出两个人影。前面那个还是寻常小孩的模样,头上却不是头发,而是长着树叶,后面是个满身通红、一个圆滚滚的脑袋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的妖物。陈靖仇只觉怀里的符鬼又是一跳,他吃了一惊,喝道:“赤夜叉!”   第十七章 十七太乙奇门   夜叉又称药叉,也叫能啖鬼,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妖物。陈靖仇没想到一进村就劈头碰到了这种妖物,措手不及之下,也来不及多想,伸指在背后剑鞘上一弹,长剑立时脱鞘而出,握在手中。那两个妖怪原本听阿如说有客人来了,兴冲冲地过来,没想到陈靖仇突然横眉竖目,拔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两个都吓了一大跳,也不知该逃还是该躲起来。阿如见陈靖仇拔出剑来,急道:“你干什么?不准欺负阿榆和啾啾!”   小雪见情形有异,在一边道:“陈大哥,等等,听阿如妹妹的吧。”   陈靖仇见这两个妖怪全无敌意,也已觉得和以前见过的妖物大为不同,握剑在手,亦是犹豫。拓跋玉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道:“小雪,怎么了?”   小雪还不曾说,阿如已急急道:“阿榆和啾啾都是很乖的,爷爷还让我别欺负他们,你怎么能欺负他们?你怎么这样?”她说得急,眼眶里有泪花闪烁。小雪道:“阿如妹妹,他们也住在天外村里吗?”   阿如点点头道:“是啊。爷爷说,妖怪也有妖怪的修行之道,阿榆和啾啾也是爷爷的徒弟,他们从来不害人,就是好妖怪,是我的朋友。”她生怕陈靖仇伤害这两个妖怪,挡在了他们跟前。陈靖仇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妖怪居然是然翁的徒弟,看样子不假,便讪讪地收起了长剑,道:“阿如妹妹,真对不起,我不知道。”   阿如见他收好了剑,这才和颜道:“对啦。爷爷说,天下万物,都是一般。阿榆啾啾,你们帮我去收拾客房,这三位是爷爷的客人。”   那阿榆和啾啾见陈靖仇收好了剑,这才惊魂未定地过来见礼,只是他们看陈靖仇的目光仍有点害怕。陈靖仇见这两个妖怪态度温和,全无以前见过的妖物那股暴戾之气,心道:“真想不到。师父总是说,人妖殊途,势不两立,原来也有好妖怪。”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师父跟他说的亦是除恶务尽,凡是妖怪都要消灭,可是在这仙人岛上,人和妖怪居然能和睦相处,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阿如带着他们走进村子。这村子甚小,走了没多远,便见前面有座宅院,门前还挂着一块“然翁居”的匾额。正要进去,却听里面传来了然翁的声音:“阿如,你这小丫头又说了爷爷什么坏话?”阿如吐了吐舌头道:“糟啦,原来爷爷已经回来了。”   一见然翁出来,陈靖仇忙和小雪、拓跋玉儿正色行礼道:“然翁。”   然翁走出院门,看了看陈靖仇他们道:“陈公子,请进吧,客房都准备好了。”   陈靖仇到了此时,心里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他道:“然翁,没想到您比我们回来得还快。”   然翁笑道:“我是驭剑回来的,当然比你们要快了。先歇息一下吧,我这就给那位小姑娘看看伤。”   拓跋玉儿听然翁说是驭剑,忍不住问道:“然翁,您会驭剑?”   然翁捋了捋胡子,笑道:“一点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阿如,扶玉儿姑娘到我房里去吧。”   阿如扶着拓跋玉儿进了然翁的房间,陈靖仇和小雪在外面等着。小雪见陈靖仇坐立不安,轻声道:“陈大哥,别担心,然翁老先生一定能治好玉儿姐姐的。”   陈靖仇这才省得自己有点失态。他强笑了笑道:“是啊,一定的。”只是心里仍在想着:“师父的事该怎么办?先前说了饕餮的事,然翁都说很棘手。”但事已至此,也只有一步步来,先治好拓跋玉儿的伤再说。   过了一会儿,阿如扶着拓跋玉儿和然翁一块儿走出来。拓跋玉儿的脸上已换上了干净纱布,然翁一边走,一边道:“小姑娘,你一路辛苦,先去歇息吧。”   拓跋玉儿道:“多谢然翁。”小雪连忙上前扶着她进房。等她两人进去了,陈靖仇见然翁若有所思,心头又是一沉,低声道:“然翁,是不是玉儿姐姐的伤……”   然翁道:“玉儿姑娘的伤很重,已伤到了眼睛。刀伤好治,不过这眼睛……”   陈靖仇的心刹那间沉到了谷底。他急道:“然翁……”马上又压低声音道,“然翁,请您一定要救救她,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然翁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办法倒是有。”   陈靖仇见他沉吟不语,急道:“要怎么样?”   然翁道:“要让她双眼复明,办法有一个,但要花点时间。我有点担心我不在这儿的时候,爱哭的小姑娘的伤会恶化,到时连我都要束手无策了。若能请得他来……”   陈靖仇急道:“是哪一位?请然翁明示,我一定去请他来。”   然翁苦笑道:“那个人,请是没用的,方才我磨了半天嘴皮子,他却一口回绝了我。”   陈靖仇一愣,问道:“是那位古月先生?”   然翁点了点头:“就是他。只是他再不愿出手,这事很难啊。”   然翁和古月先生乃是棋友,两人看来交情不浅,陈靖仇这才知道然翁让他们先回来,原来是代他们向古月先生求情。他心中又是感激,却也更加失望,心想:“若连然翁都治不好玉儿姐姐的眼睛,难道……难道玉儿姐姐只有失明了?”   他越想越是心痛,然翁怕他心里难受,便道:“先别着急,我已让阿榆他们去采药了,希望玉儿姑娘造化大,能撑过今晚。”   陈靖仇道:“然翁,您和古月先生都是世外仙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为什么不肯救人呢?”   然翁叹道:“这老狐狸也是心有余悸啊。唉,不说了。”他摇了摇头,又道,“陈公子,你就先安心歇息吧,既然来到岛上,便是有缘。”   这一夜,陈靖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传说中仙人都以慈悲为怀,然翁正是如此,那古月仙人却如此冷漠,实在让人想不通。然翁说他心有余悸,也不知悸的是什么。他正在思前想后,门外突然传来小雪的声音:“陈大哥!陈大哥!”   陈靖仇闻声翻身坐起,开了门道:“小雪,怎么了?”   一开门,却见小雪一脸惊惶,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低声叫道:“陈大哥,你快去看看玉儿姐姐,她的伤势又重了!”   陈靖仇吃了一惊。小雪和拓跋玉儿的房间就在隔壁,他连忙跑了过去,连鞋都没穿好。一进房里,却听得拓跋玉儿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声音很是微弱。他伸手去搭一下脉,才一碰到,便觉拓跋玉儿的体温高得烫手。他道:“怎么回事?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小雪已跟了进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方才玉儿姐姐突然说起话来,我只道她在说梦话,可一摸她的手,竟然烫成这样子。陈大哥,这……这该怎么办?”   她越说越惊惶,眼泪已滚落下来。陈靖仇也不知所措,道:“我去叫然翁过来看看。”   他跑到然翁房前,轻轻敲了敲,里面却没有人应门。他还道然翁睡得太沉,将手势加重敲了敲,仍然没有人应答,倒是边上的门开了,阿如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道:“陈哥哥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陈靖仇道:“阿如,玉儿姐姐的伤势突然加重了,快请然翁他老人家来看看吧。”   听得拓跋玉儿伤势加重,阿如也吃了一惊,揉了揉眼道:“阿榆有一味药找不到,爷爷连夜去西母峰找了,他没在。”   听说然翁没在,陈靖仇更是惊惶。小雪听到他们的对话,走过来说道:“陈大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靖仇心里根本没有主意。然翁也担心今夜拓跋玉儿的伤会恶化,可怕什么偏生来什么,他道:“阿如,村里还有人会看病吗?”   阿如摇了摇头道:“除了爷爷,没有人了,村子里又没人得过病……”   陈靖仇听她这般说,更是茫然。小雪见他都没了主意,险些哭出声来,却听陈靖仇喃喃道:“看来只有这么办了。”她又惊又喜,问道:“陈大哥,怎么办?”   陈靖仇道:“小雪,你先在这儿用神农鼎再炼一次药,我去找然翁。”   阿如在一边道:“不行,陈哥哥,爷爷是驭剑去的,你又不会驭剑,要走着去,十天半月都走不到。”   陈靖仇和小雪又都是一愣。小雪看了看阿如,又看看陈靖仇,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陈靖仇听得她哭泣,越发心烦意乱,小声道:“那,只有这么办。小雪,这儿有张方子,请你帮我炼出来好吗?”   小雪心想这张方子先前给拓跋玉儿炼过两回了,第二次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也一样无用。可现在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好歹试一试了。她道:“好的。陈大哥,你要去哪里?”   陈靖仇急匆匆地向自己房里走去,准备把神农鼎放出来。听小雪问他,他头也不回地说:“去求古月先生。”   古月仙人是不是还在先前遇到他的地方,陈靖仇并不知道,只是他已无暇多想,满脑子尽是无论如何都要请古月仙人出手。虽然天色已暗,但他挂念着拓跋玉儿的伤势,已不顾一切,在山道上狂奔而去。   前面不远处便是先前然翁和古月仙人对弈的地方。陈靖仇不知古月仙人还在不在,心里正在忐忑,耳畔忽然传来几声琴音。陈靖仇对音律也很有兴趣,虽然师父不准他在这方面多下功夫,他不能奏琴,却也算个知音,听了几句,便知那是一阕《善哉行》。   《善哉行》乃是汉曲,是几百年前的古曲。陈靖仇心道:“《善哉行》曲辞中说‘经历名山,芝草翩翩。仙人王乔,奉药一丸’。你古月先生也算王乔一类人物,却不肯救人,弹这曲子岂不是自相矛盾?”想到曲辞中还有什么“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现在自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当真是口燥唇干,但来请古月仙人救人,仍是希望渺茫,又有什么好喜欢的。   他心中胡思乱想,脚下反倒更快,暮色中,只见一个蓝衣人坐在松下一块磐石边,正是古月仙人在奏琴。陈靖仇赶得太急,快到近前时,胸前的符鬼突然又是一颤。他吃了一惊,心道:“怎么有妖物在侧?”心中一慌,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个大跟头,琴音也戛然而止,只听古月仙人朗声道:“乱我琴音者,请上前来。”   陈靖仇听得古月仙人的声音,更是恼怒,心道:“你倒是四平八稳。”但已到古月仙人面前,他也不敢缺了礼数,整了整衣服,上前道:“晚辈陈靖仇,拜见古月先生。”只是他一路赶得太急,说起话来仍是有点气喘。   古月仙人看了看他,仍是端坐不动,缓缓道:“陈公子夤夜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陈靖仇走到他跟前,深深施了一礼道:“古月仙人,家姐拓跋玉儿伤势突然加重,然翁老先生又外出未归,晚辈恳求先生一施援手,没齿难忘。”   古月仙人冷冷道:“陈公子,你难道不曾听然翁说过,我不救世上一人吗?”   听得古月仙人依然这般说,陈靖仇更是如兜头一盆冷水浇来。他又深深行了一礼道:“晚辈也知道先生之誓,但事情紧急,若先生能够相救,晚辈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古月仙人看了看陈靖仇,突然又低头调了调弦道:“做牛做马,亦属不必,生死由命,陈公子请回吧。”   虽然有所准备,但古月仙人这等公然逐客,陈靖仇亦是受不了。他急道:“先生,玉儿姐姐的伤突然又加重了,我不求先生如何,只求先生授我一个权宜之计……”   古月仙人打断他的话道:“说到底,你还是要我去救人。你带剑而来,是不是我若不去,你便要动武?”   陈靖仇的长剑向来随身,从不放下,这回急匆匆赶来亦背在身后,只是从来没想过要和古月仙人动武。听得古月仙人这般说,陈靖仇又气又急,喝道:“先生若真个不愿,那晚辈纵知珷玞不足与连城争辉,也想试试!”   他是气头上的话,谁知古月仙人反倒一笑,淡淡地道:“那就好。只消你能迫得我站起来,我便破例去一次。”   陈靖仇本是气急败坏之下说的话,见古月仙人竟然如此回答,他心头一动,忖道:“虽然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可我这些日子功力大进,不信连迫你站起来都不成!”他一长身,喝道:“好,先生,得罪了。”   话音甫落,他伸手在背后剑鞘上一弹,长剑铿然作声,脱鞘飞出,陈靖仇将剑握在手中,极快地在地上画了四纵五横九道,喝道:“律令律令,四纵五横,万鬼潜形。吾去千里者回,万里者归。呵吾者死,恶吾者自受其殃,急急如律令!”   这是鬼谷秘术中的禹罡式。陈靖仇自然不敢真个用杀手,但禹罡式一使出来,身上登时布满了森严杀气,剑身上亦隐隐有冰霜凝结。只是古月仙人浑然不觉,伸指一拨琴弦,琴声又起,却是一阕《沧浪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据说先秦屈原沉江前,遇到一个渔夫,自陈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渔夫则以此歌答之。琴声闲雅,陈靖仇却觉身上的杀气如冰雪向日,一丝丝被化去,一口长剑也隐隐有点暖意,不由一怔,心道:“不好,他竟然这般轻易就破了我的禹罡式!”他知道古月仙人肯定深不可测,可也没想到竟然深不可测到这等地步,自己准备全力一击,而对方仅仅弹几个琴音就把自己的攻势化解于无形,这禹罡式用不下去了。若是当初,肯定马上就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陈靖仇这些日子来屡遇强敌,更得张烈指点,功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左手五指一屈,已捻成了天官诀,在剑身一指,喝道:“疾!”   借着禹罡式余势未竭,他已使出了驭剑术。刚使出驭剑术,陈靖仇便有些后悔,心道:“糟了!我又不是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万一将古月仙人伤了那怎生是好?”本来右手一松,长剑便要直射出去,他一后悔,便想将剑柄握住。谁知这些天他的功力长进还当真不小,驭剑术说出便出,比以前更快了许多,长剑已如闪电般直射出去,连后悔都来不及,暗道:“这回真是糟糕!”嘴里已叫道:“快闪开!”   当初在雷夏泽公山师伯的小屋前与墨砚农一战,陈靖仇使出驭剑术也曾经险些被墨砚农收去,但墨砚农已是全力戒备,而且那时陈靖仇初出茅庐,现在的驭剑术比那时少说也快了一倍,现在墨砚农再想收定然已收不去。眼见长剑便要飞至古月仙人近前,琴弦忽地“琮”一声,长剑去势一滞,直如飞鸟投林,轻轻巧巧斜落下来,插在了地上,离古月仙人足足差了三四尺。   陈靖仇见此情形,心中既是一宽,又是惊叹,忖道:“果然奈何不了他。”古月仙人的琴声竟似在身边布下了一道无形罗网,连飞剑都到不了他身边。陈靖仇正在迟疑,古月仙人的手指已在弦上连弹三下。这三声琴音比先前都要高了些,古意盎然,那阕《沧浪歌》已终,转到了一阕《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说的是战争将临,士兵枕戈待旦,士气高昂,只待出征。原本古月仙人弹奏的都是闲雅之曲,这阕《无衣》却尽是杀伐之意,琴声也似有形有质,便如利斧大戟,迎面而来。陈靖仇甫听起首的三声,便觉前额像是被连砍了三下,双腿不由一软,已退了一步。他心中极是吃惊,心道:“原来琴声也可以伤人!”但他心中惊异,手上仍沉稳无比,长吸一口气,力贯双足,已然站定,右手捻诀一招,那支插在古月仙人身前的长剑又已飞起,回到了他的手中。古月仙人见他这么快就能稳住身形,眼里亦露出一丝赞许,但双手依旧不变,拂动琴弦,《无衣》亦转入了第二段。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第二段与第一段大同小异,只是声音已高了一筹。陈靖仇才将长剑握到手中,便觉得身上压力陡然加重。他心道:“不妙,古月先生的琴声能伤人于无形,我的飞剑却到不了他身边,从上盘攻击看来无济于事。”他记得张烈说过,术法在精而不在博,更重要的是活用,公山师伯传他太乙奇门时,也说过要活用术法。自己与古月仙人的功力不啻天壤,正面相抗不可能有胜算,唯有出奇兵才有可乘之机。主意是拿定了,古月仙人的琴音却天衣无缝,哪里有隙可钻?他握着长剑,闭上了眼,一边运心法与琴音相抗,一边想主意。   古月仙人见他一击不中,便不再上前,只是站在那儿闭上了眼,心道:“少年,虽然你小小年纪有如此功力也算难能可贵,但这八音奇阵到底不是你所能抵御的。”他知道这《无衣》威力太大,到了第三段,更是大巧不工,古拙异常,陈靖仇若是一味地强行抵抗,说不定还会受伤,因此弹到了第二段的“与子偕作”这句,左手五指一拂,便准备另换一曲《水仙操》。   《水仙操》是古琴师伯牙所创。伯牙学琴于成连,三年技成,成连便说:“我之所学,不能移人之情,你应该向我的老师方子春学习。”于是带着伯牙出海,到蓬莱山后说,“我去接老师过来。”但良久不归,伯牙只听得海水汩没,山林窗寞,群鸟悲号,恍然大悟说:“原来先生是要移我之情。”于是作了此曲。这一曲弹来,空山无人,琴声已与天籁同化,令人万念俱消。这一曲弹罢,陈靖仇的杀机便再不能起,唯有知难而退一途了。   古月仙人伸指刚弹响《水仙操》的第一个音,陈靖仇心头忽地一亮。古月仙人最先弹的那阕《善哉行》,一换为《沧浪歌》,二转为《无衣》,这些调子犹在耳边,他心道:“《善哉行》是土象,《沧浪歌》却是水象。土能克水,由土转向水,而《无衣》却是金象,金能生水,古月先生所弹之曲,一般也深合五行,正是张大哥说过的相生相克之理。只是他似乎五行皆通,弹奏之时流转如意,毫无滞涩,似乎连成一片,所以我看不出破绽。”这回古月仙人虽然只弹响了第一个音,却有沧海浩渺、吞吐宇宙之概,他心知一旦再陷入琴声之中,真个要石沉海底,再无还手之力。只是陈靖仇的脾气向来宁折不弯,明知不敌也要试试。他咬了咬牙,将长剑往身前一插,趁着古月仙人的琴声尚未大作,双手绕着剑柄连变数诀,喝道:“疾!”   这是木之剑。陈靖仇也知道自己仅剩这最后一击之力,若不成功,再无机会,因此也不再保留。随着他的咒语之声,剑下已有剑气攻出,便如春来万木萌动,根须在地底不断生长,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地底的树根很快就要遍布八方,破土而出。只不过一瞬间,古月仙人坐的大石四周,细小的沙石已在簌簌而动,却到了他三尺外便再不能前,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古月仙人周围画了个大圈。   古月仙人已感受到这次攻势从地底而来,心道:“原来这少年也知道我要弹《水仙操》了,只是他毕竟不知我这八音奇阵的妙用。”《水仙操》虽是水象,水能生木,陈靖仇的木之剑能更增威力,但八音奇阵不是仅仅相生相克一句话便可概括,陈靖仇纵然应对得法,也攻不破古月仙人的琴声。他十指仍然不紧不慢地弹奏,就算陈靖仇的木之剑有金刚大力,但这一阕《水仙操》还是如春风化雨,又如沧海无边,不论陈靖仇攻势多强,仍是化解于无形。   陈靖仇早知木之剑攻不进去,他双手又变了个诀,口中低低念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这已是土府真君咒。陈靖仇的本性属木,因此水木两系术法最精,火土就要弱不少,金系术法总是不得其门而入,陈辅最擅长的金系雷法他就一直学不好。但现在他对“活用”二字已然顿悟,术法在精不在博,与其强求五行皆通,不如精修“活用”,这样自己的弱项也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威力。他的木之剑攻势受挫,马上以土之剑辅攻。   古月仙人已觉陈靖仇的攻势突变,心道:“这少年果然大有灵性。”只是不管陈靖仇怎么变,古月仙人仍是以不变应万变,《水仙操》弹来,已是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就如不管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惊涛骇浪,他仍是端坐茅屋之中,风雨皆不能侵。   陈靖仇这土府真君咒运用极快,实已超越了他的极限。虽然仍然攻不破古月仙人的琴音,但他仍然不动声色,手上所捻之诀再变,忽地往剑柄连敲三下,喝道:“疾!”这三下一敲,长剑又没入土中一尺,已有一半插在土里了,剑身霎时变得通红,便如一支巨烛,映得周围红光一闪。这红光转瞬即逝,眨眼间又凝成一片冰霜,随着陈靖仇的厉喝,剑身发出的剑气亦随之大长,已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剑气齐出。   这正是五行合一的太乙奇门。以陈靖仇的功力,本来不足以发动这太乙奇门,但他聆听古月仙人的琴音,触动灵机,对“活用”二字有了深一层的感悟,不知不觉间福至心灵,居然五行合一,大超水准用了出来。古月仙人只觉陈靖仇的攻势刹那间大变,竟比先前大了一倍有余,心中亦不觉一动。他十指连拂,琴声直如行云流水,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虽是一阕水象的《水仙操》,竟然亦是五行合一,层次分明,丝丝入扣,将陈靖仇的五行攻势尽数化去。   此时《水仙操》已至最后一段了。随着古月仙人手指一拨,余音袅袅,陈靖仇的攻势顿化乌有,胸中的豪情杀气也霎时消散。陈靖仇见这最后一击仍是无功,再无信心。方才这一波攻势亦已用尽他浑身之力,他腿一软,只觉便要坐倒在地,心里却在咬牙道:“不要倒下!不要倒下!”可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两条腿仍是不争气地软倒。他伸手扶住长剑,借力一撑,饶是如此,仍是单腿跪倒在地。此时云散月出,月朗风清,琴声的余音犹回荡在空中,方才的杀气却已荡然无存,只是古月仙人背后的那棵大松树上簌簌落下一片松针。   松树是岁寒三友之一,终冬不凋,何况这仙岛上四季如春。只是方才陈靖仇攻势如潮,这棵大松树受到波及,松针亦被击落不少。松针落下,在空中又被逼开,围着古月仙人落成了个大圈,没一根沾在他身上。见此情景,陈靖仇更是信心全无,颓然道:“古月先生,抱歉,是我学艺不精。”想到自己不顾一切也不能撼动古月仙人分毫,想求他去救拓跋玉儿那是没指望了。败在古月仙人手下倒不算什么,但想到拓跋玉儿的伤势只怕要受耽搁,说不定连然翁都救不回来,他越想越伤心,眼里不禁落下泪来。   知道公山师伯去世,只道相救师父无望,陈靖仇平生第一次流泪,这是第二次。泪水一旦落下,便再也止不住,滴在地上,将他身前都打湿了一片。正在伤心时,耳畔忽然听得古月仙人叹了口气道:“陈公子,能将一根松针逼到我衣上,也算难得了。”他闻声抬头,却见古月仙人仍然端坐在石上,手上拈着一根松针,想必是方才松针齐落,有一根飘到了他身上。他希望又生,忖道:“古月先生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却听古月仙人又道:“那小姑娘的伤势很重,你的方子也算对症,只是药力不足,还要加一味百年地稔草。这药前面紫音山头就有,你马上采来加入丹炉中,应该来得及。”   虽然古月仙人没答应去救拓跋玉儿,但这般指点迷津还是让他大为感激。陈靖仇站起身来,拔剑收回背后,躬身一礼道:“多谢古月先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便向山头奔去。身后却又传来古月仙人的琴音,仍是那阕《善哉行》:“自惜袖短,内手知寒。惭无灵辙,以报赵宣。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何以忘忧,弹筝酒歌。”琴音和平中正,声声入耳,身上的力气竟然恢复了不少。他知道那是古月仙人以琴声暗中相助自己,虽然仍对古月仙人的冷漠有点看法,但心中不无感激。   陈靖仇一走,小雪便请阿如将药配了放在神农鼎中烧炼。想到这药只怕仍无效用,小雪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然翁还没回来,陈靖仇亦是一去不归,她更是心慌意乱,不时看看神农鼎,又看看床上的拓跋玉儿,心里不住地叫着:“陈大哥,然翁老先生,快回来啊!”   此时正是月落参横、北斗阑干之时。正在小雪坐立不安之时,外面阿如忽道:“爷爷!”听得她的声音,小雪连忙跑了出去,见然翁正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那阿榆,阿榆背上背着个人,正是陈靖仇。她吃了一惊,叫道:“陈大哥!然翁,陈大哥怎么了?”   然翁叹道:“这小子,我回来时,看见他摔在紫音山下,人事不知。这么晚了,他居然还在爬山,准是摔了下来。”   一听陈靖仇从山上摔下来,小雪更是担心,正要过去给陈靖仇念疗伤咒,陈靖仇从阿榆肩上抬起头来道:“我不要紧,先别管我,小雪,快把这药放进神农鼎中,给玉儿姐姐服下。”   小雪接过了那棵药草,然翁在一边道:“这是百年地稔草,确是疗伤圣品。你是为了那姑娘去采药的吧?”   陈靖仇脸上已被刮了好几道,头上也沾满了泥巴,闻声笑了笑道:“是。”只是刚才说一句话已是勉强,这回再说一个字都觉得难了。然翁道:“阿榆,快把他放进房里,我来给他整骨。”   小雪拿着百年地稔草,既想早点放进神农鼎里,又担心陈靖仇的伤势,低声道:“然翁,陈大哥他……”   “他没事,只是些皮外伤,过两天便好。小雪姑娘,你快去吧。”   小雪听然翁这般说,这才放下心来,回房去开了盖将百年地稔草放进鼎中。一放进去,鼎里便升腾起一股五彩光芒,正与那次一样。见此情形,小雪大感宽慰,心道:“陈大哥果然寻着了对症的良药。”   她将药汁拿去给拓跋玉儿服下,果然立竿见影,拓跋玉儿的热度立时退了下去。她见拓跋玉儿一时无碍,睡得很安稳,便又到了陈靖仇屋中,见陈靖仇半躺在床上,精神已恢复了大半。看见小雪进来,陈靖仇一边挣扎着要起来,一边问道:“小雪,玉儿姐姐怎样了?”   小雪忙过去扶住他:“玉儿姐姐没事了。陈大哥,你伤还没好,别起来。”她一边用疗伤咒给陈靖仇治疗皮外伤,一边道:“陈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药的?”   陈靖仇道:“是古月先生指点的。”   一听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月仙人指点的,小雪很意外:“是他?”   “是啊。古月先生说,原先那方子也算对症,就是药力不足,要加这味百年地稔草才行。”   小雪皱了皱眉,喃喃道:“奇怪,古月仙人怎么知道你的方子里少了这味药?”   陈靖仇闻言一怔。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正待说什么,门外忽地传来然翁的声音:“陈公子。”   一听然翁的声音,陈靖仇忙道:“然翁,请进。”   小雪连忙去开门,然翁走了进来,给陈靖仇搭了搭脉,笑道:“陈公子,你真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了,只是你胆子也大,居然这么晚还会去采地稔草。”   陈靖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得只有这药能治玉儿姐姐,就没想别的。”   然翁点了点头道:“确实。不过,地稔草乃人间所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靖仇道:“是古月先生告诉我的。”   然翁怔了怔,马上微笑道:“原来是这老狐狸,我一直很奇怪,玉儿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撑到现在。”   陈靖仇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   然翁叹了口气道:“玉儿姑娘的伤很重,你的方子只是寻常刀伤药,治不了她这么重的伤。若非先前服用过地稔草,伤势更要恶化。”   小雪突然“啊”了一声,叫道:“那……那回那人,原来就是古月先生!”   陈靖仇亦是恍然大悟:“一定是他!”   然翁被他们说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陈靖仇便原原本本地将先前曾有人在神农鼎中加了点什么的事说了。然翁听罢,捻须一笑道:“老狐狸故弄玄虚,明明早就在帮你们,却一直瞒着我。”   陈靖仇听然翁口口声声称古月仙人是“老狐狸”,不由笑道:“然翁,您叫他‘老狐狸’,岂不是把他叫老了?”   然翁道:“不老不老,他年纪比我要大。”   古月仙人模样清雅,看上去就是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人,听然翁这般说,小雪诧道:“然翁,古月先生年纪比您还要大?”   然翁道:“万年老狐,岂是易与。”   第十八章 十八枰上诡道   陈靖仇呆了呆,道:“老狐?”   然翁一直称古月先生是“老狐狸”,他只道是两个老友脱略形迹,顺口打趣,然翁却说古月仙人是“万年老狐”。小雪亦怔道:“然翁,古月先生他……真是狐狸?”   然翁道:“是啊。他是通天老狐,万年清修,天眼天耳,驻颜有术,不像我这老朽,不把外表当回事,结果老成这样。”   陈靖仇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每次与古月仙人相遇符鬼都会有所感应。虽然古月仙人为人十分冷漠,但在他心中,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仙人。现在知道古月仙人是妖属,大大出乎意料。然翁明白他在想什么,道:“陈公子,你觉得意外吗?”   陈靖仇有点尴尬地说:“然翁,我从小就听师父说,人妖殊途,势不两立,真有点不敢相信。”   然翁道:“世人眼里,人是人,妖是妖。但陈公子,你想过没有,人中有没有比妖更坏的?”   陈靖仇还没说,小雪已脱口道:“当然有!当今皇上就很坏!”   然翁道:“然也。人有人的修行,妖也有妖的修行,所谓众生平等,只在一心之转。人心坏了,远不如妖。而妖持心若正,亦成正果。”   小雪道:“是啊,陈大哥,救你回来的,不就是阿榆吗?”   陈靖仇他们刚进天外村时,阿榆曾出来迎接。那时陈靖仇只道出来了妖物,拔剑出来,吓得阿榆直发抖。这一次陈靖仇从山上摔下来,却是阿榆将他背了回来。陈靖仇默然不语,心知然翁说得有理。可自幼师父就这么跟他说,他又一向将师父的话当金科玉律,虽然有时觉得师父说得并不尽然,可这回和师父所说的根本相抵触了。   然翁见他沉思,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道:“陈公子,我已将血露蟠桃找回,玉儿姑娘的伤定能痊愈,只是……”   陈靖仇听他话中又有转折,急道:“然翁,您说,只是什么?”   “只是那饕餮,以老朽现在之能,只怕难以对付,只有去请老狐狸出手。可老狐狸这样固执,恐怕很难。”   小雪在一边插嘴道:“古月先生其实也很热心,为什么现在这么固执?”   然翁叹道:“老狐狸当年可不是这样。昔年曾有人来请他救治一个垂死的童子,老狐狸见那童子骨骼清奇,却身患绝症,动了恻隐之心,花了百余年功力将童子救回。谁知这童子有了老狐狸的百年功力,长成后却恃此横行天下,滥杀无辜,戕害生灵,让老狐狸极感内疚,所以发誓再不出手救人。”   听得还有这种内情,陈靖仇对古月仙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能理解了。他叹道:“然翁,这正是您说的‘人心坏了,远不如妖’的写照吧?”   然翁道:“正是。本来我也对救你师父之事感到棘手,只是听你所说,老狐狸的心还不曾冷透,应该尚有可为。等治好玉儿姑娘的伤,我拉下这张老脸,和你一块儿去求他救你师父。”   陈靖仇闻听此言,更是感动,屈膝向然翁行了个大礼:“然翁,大恩不敢言谢。”   然翁扶起他道:“陈公子不必如此,你和小雪姑娘为了玉儿姑娘不惜性命,才让老朽感动。你好生休息吧,明天玉儿姑娘的伤便可好了。”他说着,一眼看到边上的神农鼎,又道,“原来神农鼎在你手上?”   陈靖仇道:“是啊。”   他大略将得到神农鼎的经过说了,然翁捋了下胡须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与此物重会。只是这东西狼犺难运,你是怎么把它带来的?”   陈靖仇道:“这个是用我师门一件宝物拿来的。”说着,从身边取出了九黎壶。然翁接过来看了看,叹道:“原来炼妖壶到了你身上。”   然翁拿着九黎壶看来看去,陈靖仇见他眼里竟有些闪烁,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心中极是好奇,忖道:“然翁和九黎壶大有渊源吗?”   他自不知道,然翁正是这九黎壶的第一个主人。许多年前,当然翁还是个少年时,妖魔横行,少年何然仗剑走遍天涯,为天下苍生奔走。多年过去,然翁自己都没想到还能见到这炼妖壶,一时百感交集,想起了当初与几个好友一起闯荡的少年时光。   好半晌,然翁才回过神来,将九黎壶还给陈靖仇,笑道:“既然神农鼎在此,那我就有十成把握,玉儿姑娘的伤连条小疤都不会留。”   然翁说着,便唤阿如过来帮忙,从身边取出一个血红的蟠桃放进神农鼎中,道:“在这儿守着吧。三个时辰后赤玉晶炼成,玉儿姑娘的伤就能好了。”   这三个时辰可当真难熬。陈靖仇一会儿看看丹炉,一会儿看看熟睡的拓跋玉儿。明知然翁说得不会有错,可他还是坐立不安。待时辰已满,然翁过来灭火启鼎,从中取出一颗赤红丹药递给陈靖仇,道:“大功告成,去给玉儿姑娘服下吧。”   陈靖仇手捧丹药,急匆匆地赶到拓跋玉儿和小雪的房间。此时拓跋玉儿已经醒来,小雪正在和她闲聊,见陈靖仇进来,小雪站起身道:“陈大哥,丹药炼成了?”   “炼成了,小雪,快拿点水来给玉儿姐姐服下。”   拓跋玉儿接过陈靖仇手中的赤玉晶,道:“好香啊,有桃子的香味。”   陈靖仇道:“这是由然翁老先生采来的血露蟠桃炼成的,当然有桃子味。玉儿姐姐,你快服下吧。”   小雪已倒了杯水递过来,拓跋玉儿吞了下去,忽然以手支颐道:“好困。”   这时然翁也已走到门口,听她说犯困,便道:“然也。陈公子,小雪姑娘,让玉儿姑娘歇息,好让药力走遍全身,半个时辰后就可以解开纱布了。”   陈靖仇和小雪闻言都走了出来,小雪轻轻掩上房门,让拓跋玉儿歇息。他们在外面和然翁说着话,然翁现在一直不涉足人间,听陈靖仇说当今皇上荒淫无道,不禁叹息,说道:“苍生苦难,总是无穷无尽,怪不得老狐狸说活一人,杀万人,救人之功不抵伤人之罪,不如不救。”   闲聊了一阵,然翁道:“行了,去看看吧。”   他们走到拓跋玉儿房前,小雪敲了敲门道:“玉儿姐姐,你醒了吗?”拓跋玉儿道:“进来吧。”声音有点儿颤抖。他们走了进去,见拓跋玉儿已坐在床上,脸上仍包着纱布,一双手不住轻颤。然翁笑了笑道:“小雪姑娘,给玉儿姑娘解开吧。”   小雪答应一声,走到拓跋玉儿跟前,轻轻给她解开纱布。随着纱布一点点解开,陈靖仇连眼都不敢眨,又有点不敢看。待全部解开,却听小雪叫道:“哎呀!玉儿姐姐,你全好了!”   拓跋玉儿仍然闭着眼,根本不敢睁开。听得小雪的声音,她颤颤地道:“小雪,真的吗?你……你别骗我!”   小雪道:“我没骗你!陈大哥,你快跟玉儿姐姐说啊。”   纱布解开时,陈靖仇也没敢看,此时抬头一看,只见拓跋玉儿的脸上,刀痕已经完全消失,肤洁胜雪。他又惊又喜,叫道:“真的!玉儿姐姐,你真的好了!”   然翁在一边呵呵一笑道:“说半天也没用,让这爱哭的小姑娘自己看看吧。”   小雪当即拿过铜镜:“玉儿姐姐,你看吧,全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拓跋玉儿还在害怕自己的眼睛不曾复原,听得小雪的声音,一睁眼,看到镜中的自己已全然恢复当初相貌,喜极而泣,捂住脸痛哭起来。小雪见她哭了,也流下眼泪,嘴里却道:“玉儿姐姐,别哭啊,你别哭。”   拓跋玉儿抹去泪水,忽地跳下床,在然翁面前跪下:“老仙人,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然翁笑道:“老朽倒没什么,你该感谢陈公子和小雪姑娘。这两天他们不眠不休,陈公子为了你还从山上摔了下来。”   拓跋玉儿看了看小雪和陈靖仇,低低道:“小雪妹妹,阿仇……”她还没说完,陈靖仇已道:“别说这些了,玉儿姐姐,你刚好,还要休养,先歇息吧。”   然翁道:“是啊,爱哭的小姑娘,你先好生歇息,让身体复原再说。”   陈靖仇欣喜万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从怀里摸出那颗氐人女王给的夜明珠:“然翁,一点小礼物,请然翁收下。”   他拿出这夜明珠来,然翁怔了怔,接到手中看了看,微笑道:“原来是氐人送你们来的,怪不得能到岛上来。”   陈靖仇道:“是啊。”   然翁笑道:“老朽居于荒岛,这些身外之物也没有用,陈公子到时还是还给氐人吧。”说着,将那夜明珠还给了陈靖仇。陈靖仇见然翁不收,正自迟疑,然翁却道:“对了,爱哭的小姑娘,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拓跋玉儿犹豫了一下,道:“是这样的。”她将自己听信了敖墨的鬼话,误摘下崆峒印,破坏了氐人青春不老的符咒,深感内疚而毁容谢罪的事说了,然翁听了道:“原来因为这事。其实这算什么,再布一次便是了。”   拓跋玉儿道:“可是,女王陛下说,那位云游剑仙行踪不定,又事隔几百年,谁也不知他的下落……”   然翁道:“那些小鬼头,也是没见识。七百年前,正是我给他们布下的结界,再布一次也不难。”   陈靖仇大吃一惊,叫道:“然翁,您就是那位云游剑仙?”   然翁道:“是啊,那个时候我还没这么老,尚属好事之际。只是爱哭的小姑娘,以后要再碰到这事,你可别再急着往脸上乱划一通了,这皮肉之苦可不好受。”   听得连氐人族之事然翁也能弥补,拓跋玉儿更是欣喜。她涨红了脸,低头道:“是,老仙人。”   让拓跋玉儿在房中休息,然翁和陈靖仇、小雪走出房来,说道:“一事已了,接下来就该解决陈公子师父之事了。陈公子,老朽这就和你去央求那老狐狸出手。”   陈靖仇见然翁如此古道热肠,更是感激,低低道:“然翁,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才好。”   然翁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道:“唉,这事你先别急着谢我,老狐狸脾气倔得很,只怕没那么顺利。”   “然翁,古月先生他会不会答应?”   走到了山道上,陈靖仇心里又有些惴惴。然翁道:“本来我也有点儿担心,但这老狐狸既然肯暗中帮你们,只怕他的心还没有冷透。”   陈靖仇默然不语。古月仙人前后已帮了自己两次了,但都不曾正式出面。昨天自己竟然敢向古月仙人动手,回想起来也有点奇怪。古月仙人以一根松针落到他身上为名,告诉自己要添加一味百年地稔草。但陈靖仇记得很清楚,自己以太乙奇门亦攻不破古月仙人的琴音,虽然激下了一大片松针,但这些松针全都被古月仙人逼出身外三尺许,似乎并不该有一根漏网。也许,正如然翁所言,其实古月仙人的心并不曾冷透……   他正想着,前面忽然又传来了几声琴音。这支曲陈靖仇从来不曾听过,他道:“然翁,这是什么曲子?”   然翁也站住了,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是《广陵散》,走吧。”   陈靖仇一怔:“嵇中散临刑前所弄的《广陵散》?”这曲子大为苍凉,陈靖仇不知为什么然翁听了却似颇感欣慰。见然翁已走上前去,他连忙加快步子跟上,心道:“古月先生的琴技真是妙绝天下,只怕不逊于当年的嵇中散。小雪不会什么乐器,若她能学会古月先生的抚琴之技,我们三人来段合奏,那该多好。”本来小雪和拓跋玉儿也要来,陈靖仇说拓跋玉儿刚复原,小雪还是在家照顾她为好,所以只是自己一人跟了过来。但古月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想求他救师父都很难,求他传小雪琴技这种事,当然更是无从谈起。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忽听“琮”一声,却是这段《广陵散》终曲了。待琴声终了,然翁朗声道:“老狐狸,好兴致,此调不弹已久,难得听到啊。”   古月仙人道:“然翁,你可是还不服输,仍要来寻我下棋吗?”   然翁道:“下棋的机会有的是。今日我来,乃是代陈公子求你这老狐狸出手,救他师父。”   古月仙人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只是淡淡道:“对付饕餮,确实不易。然翁你早几百年自然行有余力,但现在只怕要有点麻烦,所以才来找我的吧?”   然翁道:“正是。老狐狸你的剑术医术都在我之上,不来求你,又能求谁?”   古月仙人道:“然翁,你自承剑术医术不如我,却不说棋术,看来确是不肯服气啊。”   然翁心道:“这老狐狸果然了得,我心里想的事他还当真都料到了。”然翁向来自诩棋艺已臻国手之境,古月仙人的棋艺纵然极佳,但以往下棋往往要恶战连番,自己才略输一着。可不知为何近来古月仙人闭目与他下棋,居然胜得大为轻易,让他大不服气。他哼了一声道:“哪里能服气。棋术亦关天分,十岁前不成国手,终生无望。我自认棋术比你要高一点,可从不能赢你,多半是你在捣鬼。”   古月仙人道:“当面对弈,黑白分明,我又能用什么手段?然翁若不服气,不妨再下一局。”   然翁道:“好!下就下!”   陈靖仇侍立在一边,见然翁本来是要求古月仙人出手救师父,谁知三言二语一过,居然被挑拨得要下棋了。他心下大急,又不敢说话,在一边不住抓耳挠腮,心道:“然翁啊然翁,您老先生偌大年纪,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仙人,怎么这般禁不起激?怪不得听人说‘老小老小’,人老和人小是一个样的。”   他心神不宁,然翁自然尽看在眼底。他哼了声道:“陈公子,你坐下观战吧,记着,观棋不语,方是真君子。”   这话陈靖仇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然翁便说过一次,那回然翁和古月仙人也让陈靖仇他们等了好半天。听然翁这般说,他更是暗暗叫苦,心道:“这一局棋不知又要下到何时?”却见然翁和古月仙人各拿了一盒棋子,然翁忽道:“老狐狸,先说好,这回设个什么彩头?”   古月仙人道:“这回你肯定不是要赌玉花露了,必然要说,若你赢了,我便要出手对付饕餮?”   然翁微微一笑道:“老狐狸果然老奸巨猾,闻弦歌而知雅意,如何?”   古月仙人道:“然翁有命,古月岂敢有违,请然翁着子。”他说完,在棋枰四角星位上布下势子后,便闭上了眼。   然翁见他闭上了眼睛,反倒迟疑起来。他与古月仙人世外之交已有数千年,二人琴棋诗酒,相得甚欢,双方都对彼此十分敬佩。然翁知道古月仙人由外道而成正果,远比旁人艰难,因此比寻常人更难为言语所动。既然他不愿出手,无论说什么都没用,好容易答应了自己这个请求,那也就是唯一的机会。本来然翁自觉棋艺与古月仙人相较起码不会差多少,可是自从古月仙人宣称棋艺大长,要闭目与自己下后,每局棋到了中盘后自己就棋形崩坏,他实在不明白其中关窍。下棋虽有盲棋一说,但下盲棋也是对方报出落子的方位后才能应付,像古月仙人这般根本不看棋枰,应对却丝毫无误,便是然翁也看不出其中的奥妙来。   陈靖仇听然翁说自己若赢了古月仙人,古月仙人便要出手救人,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然翁是激将法,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只盼着然翁能将古月仙人杀得大败,这般古月仙人便再无推托,师父也可化险为夷了。见然翁沉吟着就是不落子,心中焦急万分,可又不敢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看看然翁,又看看古月仙人,心道:“古月仙人闭上了眼怎么还能下棋?难道他在眼角缝里偷看不成?”可想来也不可能。古月仙人气度非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定不可能这般耍赖。只是不看棋枰还能得心应手地下棋,陈靖仇实在想不出来其中的奥妙。   正在这时,然翁忽道:“行了。”伸手将一子落在枰上。棋声清越,余音不绝。他一子甫落,古月仙人也已应了一手。陈靖仇对棋道虽然不精,但亦非门外汉,见然翁是挂角,古月仙人应的是拆二,完全无误,心中一动,忖道:“古月先生落子时毫无错讹,自然可以说他对棋枰已烂熟于心,可他怎么知道然翁是在挂角?难道说他已经把然翁的步数统统算定了?不对,只怕还是在偷看。”   弈棋之道,单是一个开局便有几十种变化,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算一个大国手和一个初学下棋的孩子之间对弈,也不可能算定对方的所有步数。陈靖仇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对,只怕其中另有奥妙。他棋艺不精,也看不出然翁和古月仙人所下棋着中的微妙变化,索性就不看棋枰,注意的只是然翁和古月仙人下棋时的神情。然翁一子在手便全神贯注,物我两忘,只怕就算天崩地裂于前也难移其情,而古月仙人则好整以暇地端坐着,双眼紧闭,然翁落一子后,他便应一手,每一手都准确无误。陈靖仇看他们下了十几手,然翁越下越慢,古月仙人的眼睛也根本没有睁开过的迹象,心想:“我猜古月先生在偷看,定是小人之心了。可他到底是怎么应对的?”   然翁越下越是凝重。当初古月仙人说要闭目与自己下,他本来大不服气,觉得古月仙人太过托大,非要杀他个一败涂地才行,可真下起来,反是自己缚手缚脚,难以施展。可是要他承认古月仙人的棋艺远远超过自己,然翁委实不愿,心道:“虽然老狐狸以前和我下棋也从未败过,但每一局胜负都甚微,每回不到收官都看不出谁输谁赢,一定在搞什么鬼。这回是要让老狐狸去救陈公子的师父,我可不能输。”只是下棋要有平常心,然翁刻意求胜,一边还要猜古月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已然失了平常心,十几子一过,先行之利渐渐失去,白子隐然有反客为主之势,这一子便怎么都拿不定主意,只觉下在这边,那边便会告急,下在那边,这边便又吃紧。本来若是平常对弈,他自然不会如此思前想后,该怎么下就怎么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自己并不吃亏。但古月仙人闭上眼睛和他下,然翁就觉得自己已占了大便宜,哪一边都不能失去,因此反倒举棋不定。他思前想后,手拿着棋子便不自觉地在石上一敲,“啪”一声轻响。古月仙人听得这响声,眉头一皱,道:“然翁,你刚才没下吧?”   下棋时发出异响怪声,扰乱对方思绪,实是犯规之举,只有那些棋品很不好的人才会干,然翁若不是一心思索着这一着棋也不会如此。听得古月仙人问起,忙道:“对不住,方才不小心敲了一下,还没下。”   古月仙人没再说什么,一边的陈靖仇却是心头一亮,忖道:“古月先生确实不会偷看,难道……他是靠耳朵听出落子方位的?”棋子敲在棋枰上,自会发出声响,但这声响在陈靖仇听来一般无二,根本听不出有什么不同。他想通了这点,一时也不敢相信,便紧紧盯着古月仙人。此时然翁又落下一子,这一子方落,陈靖仇便见古月仙人的耳朵微微一动,应了一手,正是棋枰上的急所。又看了几着,他已是了然于胸,心道:“对了!定是如此!然翁说古月先生有天眼天耳,他年纪比然翁还大,在这石头棋枰前打谱都不知打了几十万遍,每个点的声音都听得熟而又熟,只消一听落子之声便可知道方位,难怪可以闭上眼下棋。”   想通了这点,陈靖仇正待站起来喊破,但见然翁和古月仙人两人下棋已到中盘厮杀,正是全神贯注之时,又想道:“然翁跟我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可我不说话,又该怎么告诉他?”正在这时,只见然翁拿了个棋子便要放下,心道:“不管了。张大哥说术是死的,人是活的,斗力为下,斗智为上。古月先生骗了然翁,我也来骗骗他。”他手疾眼快,已抓了一颗边上的棋子,在然翁将棋子放下的同时也在石板上一敲。两声合为一声,虽然比平时稍响一点,但然翁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一子落下古月仙人该如何应对,根本没有注意。   这一子落下,陈靖仇便见古月仙人的耳朵又是一动,眉头却皱了起来,沉声道:“然翁,你又失手了吗?”   然翁一怔,道:“没有啊,我已经下了。”   古月仙人怔忡了半晌,忽然叹道:“然翁,我认输了。”   此时棋枰上然翁其实已落在了下风,他正在担心会输,哪想到古月仙人竟先认输,不由得诧异道:“咦,老狐狸,你怎么认输了?我觉得我的势头并不甚好。”他坦荡大度,赢便赢,输就输,自己这一局明明不占上风,古月仙人却会认输,他当真想不到。   古月仙人听他这般说,忽地睁了双眼,看了看陈靖仇,低声道:“怪不得,我说然翁也想不出这花样来。”   陈靖仇见古月仙人认输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得意,见古月仙人看向他,心头一凛,忙起身道:“古月先生,晚辈得罪了。”   然翁还不知他们搞什么玄虚,正觉莫名其妙,便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月仙人哼了一声道:“输了便输了,你还要多问什么?我随你们去一次便是。”   陈靖仇听古月仙人终于答应出手,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次来请古月仙人帮忙,他虽然一直都端坐未动,但所用心力实不下于一场生死大战。想到有古月仙人出手,师父终于有救,这一路辛苦也终于不是白费,他激动得几乎又要落泪。   古月仙人忽道:“出手可以,只是,陈公子,你要先替我去借一样东西。”   只要古月仙人答应帮忙,做牛做马陈靖仇也愿意,更别说是借一样东西了。他深施一礼道:“请古月仙人明示。”   “盘古斧。”   “盘古斧?”陈靖仇一怔。盘古斧,亦是上古十神器之一,别的神器还偶在世间显露,却从未听人说起过盘古斧的下落。他道:“盘古斧在哪儿?”   “从此岛西边的莫支滩出发,再向西入海千里,可见一株撑天巨树,便是上古神树建木,盘古斧便在建木之中。”   建木,《山海经》的《海内经》中有记载,又称天梯,据说是上古仙人下到凡间的通道。陈靖仇一听盘古斧在建木中,心便凉了半截,问道:“那,该怎么去?”   古月仙人道:“你们如何来的,便如何去。陈公子,你何时拿到盘古斧,我便何时起身。”   陈靖仇咬了咬牙道:“好,一言为定。请古月先生放心,我一定将盘古斧交到你手上。”他向古月仙人行了一礼,又向然翁施礼道:“然翁,那晚辈先告辞了,等我拿到盘古斧再来请教。”   当古月仙人要陈靖仇去取盘古斧时,然翁在一边欲言又止。待陈靖仇一走,他捋着胡须看着陈靖仇的背影,小声道:“老狐狸,你的心可不像你自己说得那般冷啊。”   古月仙人道:“是吗?何以见得?”   然翁淡淡一笑道:“你早就在注意他们了,不然何以知道他们是如何来的?先前那小姑娘伤势加重时,你也偷偷给她加了地稔草。”   古月仙人低头调着那面古琴,却不说话。然翁捋了捋胡须,又叹道:“只是,你要陈公子去借盘古斧,只怕有点强人所难了。万一他借不到,你便还是不出手吗?”   古月仙人此时调好了音,朗声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是一曲《淇奥》,意思是说:“看那淇水边上,绿竹猗猗。君子如玉,勤加磨砺。”然翁听他吟唱此曲,沉吟道:“也是,玉不砾,不成器。陈公子很有天赋,但若不加以磨砺,也难有大成。只是,现在就让他去借盘古斧,是不是早了点?”   古月仙人指下一转,琴声戛然而止。他道:“然翁,上一次我们去借盘古斧是何时?”   然翁眯起眼想了想,道:“我都忘了,好几百年了吧?”   “一千七百三十三年。”   古月仙人叹了口气道:“岁月如流,我也快要忘了。”   然翁看着这个老友,半晌不语。过了良久,他才低低道:“老狐狸,你是担心重蹈覆辙,又误救一个灾星吧?”   古月仙人低下头,又轻拨了两下琴弦,道:“赤贯星现,刀兵将起,人间又将有一番大劫,我不能再错一次了。”   然翁点了点头,道:“不过我想陈公子宅心仁厚,应该能安然渡过。”他看了看天外村方向,又微微一笑道,“你要对付饕餮,接下来的事便由老朽代劳吧。”   古月仙人道:“如此甚好,多谢然翁。”说着,又拨了两下琴弦,眼神里隐隐有些茫然,似乎又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喃喃道:“人间有情,更胜天道。”   这话是当年古月仙人去借盘古斧时所说,那个时候的古月仙人得道未久,满腔热血。悠长的岁月过去,他们都已看惯了世事沧桑,没想到他又说出一千七百多年前说过的这句话来了。人间之情,也许真的比天道更强?以至让这个发誓不再过问人间事的老友也终于燃起少年时的热血。他看了看古月仙人,心道:“纵然是你这老狐狸,终究未能学太上之忘情。”   许多年前,然翁和古月仙人一同行走人间时,还有两个同伴,其中一个是名叫江如红的少女。年轻的古月仙人心里,对江如红怀有情愫,只是他本是妖狐得道,人妖殊途,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此后古月仙人就绝意人间,只在仙山岛清修,说是再不理人间之事。但有一天他突然来见然翁,嗫嚅着要他帮一个忙,收留一个小女婴。然翁大吃一惊,因为古月仙人说过,他不会再去救任何凡人了,现在居然要破誓。待一见这小女婴,他才恍然大悟。那小女婴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分明就与当年的江如红一模一样,更不消说古月仙人给这小女婴取名叫“阿如”。   “阿如”正是当初古月仙人对江如红的称呼。“人间有情,更胜天道”,那时候的古月仙人说来满含着伤感,如今却是另一种感觉。然翁捋了一下胡须,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陈靖仇一回到天外村,便听里面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声,进去一看,拓跋玉儿正抱着面琵琶在弹,小雪和阿如坐在一边听着。见他回来,三个人都站了起来,拓跋玉儿抢道:“阿仇,怎么样?古月先生答应了吗?”   陈靖仇道:“古月先生是答应了,只是……”   拓跋玉儿见他脸色十分凝重,不知出了什么事,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古月先生要我们先去借盘古斧。”   一听这事,拓跋玉儿松了口气,马上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陈靖仇犹豫道:“玉儿姐姐,你的身子要不要紧?”   拓跋玉儿嫣然一笑道:“你也别把我看得太没用,然翁的医术高明至极,我现在什么事都没了。你看,琵琶也能弹了。”   陈靖仇见她已然痊愈,心里多少宽了些。拓跋玉儿和小雪帮忙,三人又可以布三才阵,机会要大得多,便道:“好,那我们马上出发。对了,阿如,你知道建木在哪儿吗?”   阿如道:“建木?听爷爷说在岛西面的海中心,他也只去过一次。陈哥哥,你会驭剑吗?”   陈靖仇摇了摇头道:“我可不会,还是要从海上过去。”   阿如道:“那可得花一整天的时间呢,我马上去让阿榆和啾啾给你们准备些干粮。”她说着,便转身要出去,拓跋玉儿道:“对了,阿如妹妹,谢谢你的琵琶,请你收好吧。”阿如已走到门口,扭头道:“玉儿姐姐,爷爷说这琵琶能调匀你的内息,对你的伤有好处。反正村子里也没人会弹,就送给你了。”   陈靖仇看着阿如的背影,微笑道:“天外村真好,玉儿姐姐你说是不是?”   拓跋玉儿撇了撇嘴道:“是啊,阿如妹妹、阿榆、啾啾他们都是好人。可是有个人当初说村子里全是妖怪,还要拔剑动手呢。”   陈靖仇见她又提起前事,刚进村时拓跋玉儿因为担心伤势治不好,眼睛又看不见,话都很少,现在又和自己斗嘴,看来真痊愈了。被抢白了一句,他有点尴尬地说:“不知者不为罪,那时我还不知道呢。”   小雪在一边看得好笑,也微笑道:“陈大哥,玉儿姐姐,那我们也准备一下吧。”   第十九章 开辟神斧   他们收拾好行李,阿如带了一包干粮过来,然翁也回来了。带着他们到了西边的莫支滩,陈靖仇唤来了小海,正待向然翁告辞,然翁道:“等等,这一趟路途遥远,你们将这七角海笛带去吧,用这个便可以在弱水中行动自如。”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支骨笛来。陈靖仇接过笛子道:“多谢然翁。”   然翁捋了下胡须,微笑道:“要谢,还是谢谢那老狐狸,这是他少年时得到的宝物,对你们会有帮助的。”   陈靖仇听得是古月仙人之助,更是感激,心道:“虽然古月先生外表冷漠,其实他也和然翁一样古道热肠。先前我对他大是无礼,回来一定要好生向他道歉。”他见然翁似乎还要说什么,便道:“请问然翁还有什么吩咐?”   然翁顿了顿,小声道:“陈公子,你可知那老狐狸方才为什么要认输?”   陈靖仇这才明白然翁想的尽是这事,不由失笑道:“然翁,您上当了。古月先生耳力极聪,那棋枰上三百六十一个点,每个点落子的声音有轻微不同,闭目下棋与睁眼下棋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然翁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可为什么他闭目下反而胜得更轻易?”   陈靖仇道:“古月先生的棋力本来就比您强一点,只是故意闭上眼跟您下,您先入为主,便觉他棋力要远过于您,就算不承认,心里实已生了惧意。下棋当有平常心,而然翁您失了平常心,自然便输多赢少了。而我在您落子的同时敲了一下,打乱了声音,他听不出您的落子之处,便只能认输。”   然翁怔了怔,也笑了起来:“这老狐狸!我真斗不过他。陈公子,没想到你这小狐狸不比他这老狐狸差多少。”他摇了摇头,叹道,“只是老狐狸的棋力看来是要比我强一些。”   陈靖仇心道:“然翁为人随和忠厚,这些诡计向来不用,想要斗智当真不是古月先生的对手,怪不得张大哥说斗力为下,斗智为上。”他道:“然翁,还有什么吩咐吗?”   然翁挥了挥手道:“没有了,陈公子,祝你一路顺风。”   陈靖仇、拓跋玉儿和小雪三人向然翁又行了一礼,这才上了小海背上。陈靖仇吹响了七角海笛,小海闻声,劈波斩浪而去。来的时候有氐人女王驾驭,小海游得还是很吃力,但用了这七角海笛,周遭弱水便如寻常海水一般,小海游得极是快速。陈靖仇看着天上浮云如飞移向身后,感叹道:“原来这七角海笛的妙用一至于此,不知我将来能不能练到然翁和古月先生这等境界。”   小雪抿嘴一笑道:“陈大哥一定能的。”   陈靖仇见她若有所思,问道:“对了,小雪,你有什么心事吗?”   小雪抬起头道:“方才我看然翁老先生的样子,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他又没说,不知是什么。”   陈靖仇道:“还会有什么,一定是借盘古斧不太容易,你没听阿如说连然翁他老人家都只去过一次吗?只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难关。玉儿姐姐,你说是不是?”   拓跋玉儿听他说得意气风发,心中突然有些激动,忖道:“先前我虽然看不见,但也听得出阿仇为了我的伤,为了他师父的事,担心得要命,现在终于又回复当初的模样了。”她道:“是。”理了一下被海风吹到眼前的鬓发,又道,“我弹个曲子给你们听吧。”   陈靖仇记得初到拓跋部时,便听她在弹琵琶,后来再不曾听她弹过。见她又要弹了,知道她伤势大好,心情亦是大佳,便摸出怀中的笛子道:“玉儿姐姐,我来跟你合奏。”   拓跋玉儿的琵琶是她姐姐所传。她姐姐拓跋月极擅琵琶,拓跋玉儿性子偏急,因此拓跋月要她弹琵琶来消减浮躁之气。拓跋玉儿学武极有天赋,学琵琶也很有心得,此时心情大好,信手弹来,更是动听。陈靖仇吹笛虽然疏于练习,但和拓跋玉儿合奏,琵琶声和笛声如水乳交融,天衣无缝,在海风吹拂中越发动人。小雪在一边听得痴了,只觉乐声悦耳,心神也似在风中飘荡,心底却隐隐有些刺痛,心想:“玉儿姐姐和陈大哥都多才多艺,就我什么都不会……”她自伤身世,眼里有点湿润,生怕被陈靖仇和拓跋玉儿看到,便趁势取下发簪,解开头发细细梳理。银白的长发被海风吹得飘散起来,便如一道水波,光可鉴人。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想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只消我和陈大哥、玉儿姐姐三个人永远在一起,那就够了。”心中虽这么想,但总觉得这个愿望如此渺茫,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小海游得极是平稳,天气也好,清风徐来,海波不兴,他们三人谁也没有说话,乐声飘散,如非人世。不仅小雪这么想,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也都有这个念头,只盼着时间能够停止,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他们都想到了,也许有一天三个人会分散,天各一方,再无相会之期。只是那样的事太远了,至少现在看来还远。有了现在,那就足够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上日落,满天俱红,映得小雪的银发都成了淡红色。小雪已将头发梳理整齐,突然站起身道:“陈大哥,玉儿姐姐,盘古斧应该不远了!”   陈靖仇一怔,放下笛子道:“小雪,你怎么知道?”   小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就是知道。”   这话说得很有点让人费解,但陈靖仇记得先前小雪就是如此,她似乎能够感应出神器来,自己和拓跋玉儿却全无这种感应。他站起身眺望着前方道:“是哪儿?”   拓跋玉儿亦停下了琵琶,站起身看着,忽然道:“阿仇,小雪,你们看,是不是那儿?”   在西边极远处有一片阴影。本来水天相接,看不清楚,但现在夕阳西下,便能够看出来了。陈靖仇心中一喜,叫道:“是了!是建木!”   建木已然在望,小海的速度也加快了。很快,那团阴影越来越大。远远望去时只是小小一点,待靠近了,才发现这建木撑天拄地,竟然如一个小岛一般。陈靖仇心道:“古书上说建木是天帝上下之所,果然很大,只是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怪物在守护盘古斧。”伏魔山上的昆仑镜有饕餮所附,若盘古斧也有这一类上古神兽守护,想得到盘古斧只怕也是一件难事。他正色道:“玉儿姐姐,小雪,待会儿上了建木,你们记着要走在我身后,有什么事让我挡着。”   拓跋玉儿本来又要和他斗嘴,但见他神色凝重,知他亦是一片好意,心头一软,便不再还嘴了,只是道:“好吧,听你的。”   陈靖仇满脑子都是建木和盘古斧,就连拓跋玉儿与往常大不一样也全然没放在心上,小雪在一边却看得仔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时小海已靠近了建木,建木虽是一棵大树,但不知已长了多少年,根基更是扎在了海底,盘根错节,寻常一根树枝也有一两丈粗细。陈靖仇指挥着小海靠到一根贴着海面的树枝上,纵身跳了上去,扭头道:“玉儿姐姐,小雪,上来吧,小心点。”他生怕拓跋玉儿重伤初愈,身法不灵,伸手要来挽,哪知拓跋玉儿纤腰一扭,已轻轻巧巧跳了上去,抿嘴一笑道:“阿仇,走吧。”   这建木庞大无比,三人上了建木,陈靖仇看看四周,见树枝生得交错纠结,简直就是个迷宫,叹道:“这儿原来这么大!真不知盘古斧在哪儿。”小雪在一边轻声道:“陈大哥,往这儿走。”   拓跋玉儿诧异道:“小雪,你知道盘古斧在哪儿?”   小雪点了点头道:“嗯,应该从这儿走,拐两个弯,有个大树洞,盘古斧就在那儿。”   陈靖仇和拓跋玉儿相互看了一眼,拓跋玉儿叫道:“小雪,你来过这儿?”   在这建木之上,他们都有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似乎连如何迈步都不知道了,小雪却如同熟门熟路,好像来过好几次。小雪听他们问起,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小雪的眼神有些茫然,喃喃道:“我不知道,可就是知道。”   拓跋玉儿被她说得莫名其妙,陈靖仇却道:“玉儿姐姐,你还记得在大梁那土地庙里的情形吗?”   公山师伯将九黎壶藏在大梁城西的土地庙石座之中,当时他们听了公山夫人的指点去找,开始也找不到,亦是经小雪指点才找到。那时陈靖仇也问过她为什么知道,小雪一样这么回答。听陈靖仇一说,拓跋玉儿想起前事,叫道:“对了,那回在小郡主船上,小郡主说神农鼎便在船上,小雪妹妹就马上知道了。小雪妹妹,当时你也猜到了?”   小雪道:“不是猜,好像……好像这些神器会说话,我能听到,你们听不到吗?”   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又相互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陈靖仇沉吟了一下,道:“也许,小雪,你有种特异的本领,能够感应到神器的所在。”   小雪怔道:“真的吗?”   陈靖仇笑了笑道:“这个我倒是猜的。不管怎么说,先按小雪说的去找找看。”   建木虽是一棵大树,但生长了不知多少年,枝叶横生,他们在树上觅路而行,若非有小雪指点方向,只怕几个弯转下来,马上就搞不清方向了。走了一程,只觉枝叶越来越茂密,脚下的树枝则越来越粗大,看来是渐近主干了。陈靖仇见身周尽是枝叶,像走进了一片密林一般,暗自咋舌,心道:“只是一棵树就这般大,说出去只怕谁都不会信。张大哥足迹遍天下,定然亦不曾见过这等奇景。”   他们沿着树枝渐行渐上,小雪忽道:“就在前面了!”   陈靖仇立定,向前望了望道:“哪儿?”   小雪指着左前方道:“就在那儿!”   拓跋玉儿听得就在前面,快步上前。陈靖仇生怕她有闪失,忙抢到她身前道:“玉儿姐姐,让我来。”他拨开枝叶,只见前面黑黝黝一片,树干大如山壁,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个大洞。虽然只是个树洞,洞口却有两丈许,如一个大山洞。一见这树洞,他又想起伏魔山上的那个洞了,心道:“这盘古斧别也有饕餮一类的异兽守护,我可要小心点。”他伸手按了按胸前装符鬼的竹筒,却觉符鬼睡着了一般动也不动,看来并没有妖物在侧。   这时小雪已走了上来,见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都立定不动,小声道:“陈大哥,盘古斧应该就在这洞里,我进去吧?”   陈靖仇道:“你别去,还是我去。”他见这洞口黑黝黝的,心想:“看来还要点根火把才行,只是我身边没带火石。”想到此处,突然又不禁失笑,心道:“我真是骑驴找驴,女王陛下给我一颗夜明珠要我送给然翁,然翁没收,还在我身上,这东西岂不是比火把更好?”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夜明珠。这儿已是建木的中心,外面的阳光根本照不进来,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一掏出夜明珠,马上映得周围一片淡淡的光亮。他扭头道:“玉儿姐姐,小雪,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一进树洞,借着夜明珠发出的光,见洞中十分宽大,但并不很深。隐隐看去,在最里面正有一把短斧插在地上,式样奇古。他欣喜万分,叫道:“盘古斧!”   听得他的叫声,小雪和拓跋玉儿哪里还能在外面等着,也跑了进来。见盘古斧果然在这儿,拓跋玉儿又惊又喜,叫道:“小雪,你真有本事!”   她见盘古斧就在眼前,来时然翁说得郑重,本以为是个多大的难题,没想到这般轻易便找到了盘古斧,欢喜之余,再不多想,抢上前去便伸手要将盘古斧拔出来。哪知她的手刚碰到斧柄,只觉斧上突然涌出一股大力,将她一下震了出去。   这一下着实出乎意料,拓跋玉儿全无防备,被震得倒退了五六步。陈靖仇和小雪连忙扶住她,小雪道:“玉儿姐姐,怎么回事?”   拓跋玉儿被他俩一扶,这才站稳了脚跟,还不曾说话,却听得洞底传来了一个声音:“是谁大胆敢动我的斧子?”   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极是突然,三个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陈靖仇胸前的符鬼并没有感应,显然并不是什么附在盘古斧上的妖物。他看了看周围,仍然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便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陈靖仇,奉古月先生之命前来相借神斧,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他听来听去,只觉这声音无处不在,也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的,更别说是见到说话之人了,心想古月仙人之名,这人定然知道,抬出古月仙人的名头来,此人大概不会加难。正在想着,却听得那声音道:“是那小狐狸?他这么快又来借我这斧头?真是多事。”   那颗夜明珠的光芒并不是很强,此时洞中却越来越亮,只见树洞壁上突然凸起了一块。建木是棵万年神树,木质坚硬如金铁,但此时却仿佛软泥一般凸出来,化成了一个赤身之人。这人形越凸越出,终于脱离洞壁走了出来。   是妖物?   陈靖仇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符鬼却没有什么感应。而且这汉子虽然看上去活像个从蛮荒之地来的怪物,但身上并无杀气。他定了定心神,见拓跋玉儿的手已按在刀上,忙小声道:“玉儿姐姐,别冒失。”整了整衣襟,躬身一礼道:“晚辈江左陈靖仇,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赤身汉子伸了伸懒腰,走到斧边,伸手将斧子拿了起来。这斧子和程咬金的开山钺差不多,但这汉子如拈灯草,拓跋玉儿一碰便被震开的盘古斧在他手上简直轻如无物。   汉子拿起斧子看了看,喝道:“当初那小狐狸来借斧子,也是接了我十斧后我才答应他的。小娃娃,既然你们也要借,那一样接我十斧吧。”   陈靖仇听这汉子称古月仙人是“小狐狸”,不由一怔。然翁偌大年纪,也称古月仙人为“老狐狸”,这汉子难道比古月仙人还要老得多?他见这汉子明明光着个上身,腰间被些树叶所围,与南疆蛮人无异,可气度却雍容华贵,让人一见便有种高山仰止之情,不由忖道:“师父说过盘古斧乃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所用,在十神器中是最古的一件,从未现于人间。此人守护盘古斧,到底是什么人?”他心头一凛,躬身一礼道:“不知大神尊姓大名,可否明示?”   这话陈靖仇已是第三次问了。这一次汉子笑了笑道:“小娃娃,我的名字已经忘了,只是听小狐狸说,人间都称我为盘古。”   这两个字让三人目瞪口呆。盘古开天辟地,创造了这个世界,是创世之神,小雪以前并不识字,但也听过盘古大神创世的传说,她看了看拓跋玉儿,见拓跋玉儿也张大了嘴一声不吭。守护盘古斧的竟是盘古大神自己,他们做梦都不曾料到。好半晌,陈靖仇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您是……您是盘古大神?”   见这大汉点了点头,陈靖仇脊背上一瞬间尽是冷汗,心道:“怪不得然翁如此郑重,如果盘古大神不愿借,那……那还有什么办法!”想到此处,他双膝一下跪倒,高声道:“盘古大神,晚辈自知不配与大神多言,但为救我师父,还请大神大发慈悲,允我暂借一时。”   盘古又打了个哈欠,这才道:“多说无益,你们若不愿接我十斧,便回去吧,我也不怪你们打扰我睡觉了。”   陈靖仇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要接盘古大神十斧,这世上大概不可能有凡人能做到这一点。他期期艾艾地道:“盘……盘古大神,真没有别的办法?”   盘古笑道:“小娃娃,若连我十斧都接不下,你借去也没用,又要来借什么?”   陈靖仇见根本说不动盘古,咬了咬牙,心道:“不管了。就算他是盘古大神,终究也要试试,我就不信我连他十斧都接不住。”他伸手拔出背后长剑,未动手,先行礼,恭恭敬敬道:“盘古大神,恕小子无礼。”心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盘古大神是开天辟地之祖,我们都是他的子孙,他见我这么恭敬,多半就马马虎虎了,只怕要试我十斧也只是说说罢了,不然古月先生也不至于让我来借。对,定然如此。”   他想到此处,嘴角已有笑意,便要上前。小雪和拓跋玉儿见他真要和盘古动手,不约而同地拉住他的衣角,拓跋玉儿小声道:“阿仇,你疯啦?”   不知道这汉子就是盘古时,拓跋玉儿自己也跃跃欲试,但现在她心里只剩下惊慌。陈靖仇的本领是比自己高出不少,可就算陈靖仇本领再高,也不可能挡得住盘古的攻势。就算盘古只是想试试,可看着那大斧就让人不寒而栗,万一盘古一个收手不及,陈靖仇这条小命岂不是要报销了?小雪更是急得说不出话,眼眶里泪水直打转。陈靖仇见她们的模样,微笑道:“别担心,我们是盘古大神的子孙,他怎么会为难我们?放心吧。”   他提剑上前,又行了一礼道:“那,盘古大神,有了。”   盘古看了看他,道:“小娃娃,小心了,别以为我会放水。”   这话像是看透了陈靖仇的内心一般,陈靖仇一怔,问道:“盘古大神,要是我接不了您十斧,是不是真的就不借了?”   盘古喝道:“小娃娃啰啰唆唆干什么,呔!”也不见他作势,大斧已抡了起来,当头便劈。陈靖仇没想到盘古竟然当真劈下,吓得魂飞魄散,又不能闪躲,明知长剑不可能挡得住,还是举剑便去挡。一刹那,只觉一股凉气从头顶心钻了进来,身体也仿佛变成了两片。他脚一软,心道:“完蛋了!我被砍成两半了!”   他只道自己已经左右中分,成了两半,小雪和拓跋玉儿却看得清楚,大斧只是劈到陈靖仇头顶,还有尺许距离,陈靖仇却已单腿跪在地上。此时陈靖仇已逃无可逃,大斧再劈下,当真要把他一分为二,两人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玄铁环和腰刀都已握在手中。只是她们刚到陈靖仇身边,兵器还没碰到大斧,便觉一股巨力当头压下,真个有如泰山压顶,哪里挡得住。   陈靖仇见她们冲上来,生怕她们有危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了起来,挺剑抢在她们之前去挡。盘古的大斧本是当头劈下,他这般站起来,自然首当其冲,只是陈靖仇心想:“要死也让我先死。”哪里还想得到自己根本挡不住这一斧。只是盘古的大斧到了他头顶,却悬在空中不曾落下,嘿嘿一笑道:“小娃娃,你挡了几斧了?”   陈靖仇神色黯然,心道:“我连一斧都挡不住,还说什么挡几斧。”他性子倔强,可又是说一不二,输了便是输了,颓然道:“盘古大神,我连一斧都挡不住。”   盘古打了个哈欠道:“既然你认输了,那就留下一条手臂吧。”   陈靖仇本来已心如死灰,正想告辞离去,哪知盘古竟会这般说。他吃了一惊道:“盘古大神,您说什么?”   “我说,你们打搅了我睡觉,又接不下我一斧,那么砍下一臂权当赔罪。”   陈靖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颤颤地道:“盘古大神,您说的是真的?”   盘古喝道:“还啰唆做什么!你们搅了我好梦,就要留下一条手臂。”   拓跋玉儿和小雪也都惊呆了。盘古是开天辟地的大神,世上万物皆可算他的子孙,竟如此气量狭小。拓跋玉儿忍不住了,喝道:“盘古,你枉称大神,不借斧子就不借,为什么还要戏弄我们?”   盘古看了看她道:“女娃娃,你若接得下我的斧子再说这话吧。接不下,便要留下一条手臂。”他打了个哈欠,又道:“这样吧,你们有三个人,我只留一条手臂。要砍谁的,就过来。”   陈靖仇浑身都在发抖。他做梦都没想到盘古竟如此不讲理,古月仙人如果知道盘古是这个性子,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来借斧子?可眼下不要说打,在盘古斧下,能站直了就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好汉,如今又该怎么办?他一向自负机敏,当下却茫茫然连半个主意都没有。听得盘古这般说,他心一横,正待上前,忽听小雪道:“砍我的吧。”   小雪正要向前走,拓跋玉儿已抢到她跟前道:“小雪妹妹,是我碰了他那柄臭斧头,要砍,就砍我的!”她恨极这个不讲理的盘古,连带着斧头也是“臭斧头”了。   拓跋玉儿力大,一扳小雪的肩,已抢到她的身前。陈靖仇哪里能让她上前,将身一闪,挡住了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此事都是因我而起,让他砍我的手臂吧。”   他说着,已将一条手臂伸了出来。盘古看了看他道:“小娃娃,你不怕吗?”   陈靖仇心想哪会不怕,可仍然咬着牙道:“盘古大神,现在可是你啰唆了。不过砍了我的手臂,你可要让她们平安离开。”他心里也恨极了盘古的蛮不讲理,说话亦没什么敬意。   盘古笑道:“小娃娃,你本事还不成,胆气倒是比那小狐狸还大。行,我就成全你吧。”   盘古举起了斧头,一斧便向陈靖仇的手臂砍来。小雪见此情景,眼泪已急得流了出来,伸手捂住脸不敢看,拓跋玉儿也扭过头,心里不住发狠说:“你是坏蛋!我回去告诉……”她本想说回去告诉姐夫,让张烈来报仇。可姐夫本事虽大,想来却也定然不是盘古的对手,陈靖仇这一臂之仇怎么也报不了。   陈靖仇见利斧砍下,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来,但人仍是直直站着,心里却在转念道:“以后只有一只手,该怎么捻诀?”   他知道利斧一下,血光崩现,自己一条手臂便要断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眼刚闭上,却觉手一沉,掌中多了个东西,手臂却没有断。他怔了怔,睁开眼睛看去,只见手中拿着的正是盘古斧,那个盘古化成的赤身汉子却已不知所终,惊叫道:“哎呀!”   他这一声“哎呀”,把拓跋玉儿吓了一跳,心道:“阿仇的手臂断了!”可是听起来,陈靖仇却又不似惨叫,反倒欣喜若狂的样子。天底下也没有被人砍了手臂还欢喜得叫出声来的道理,她心下一诧,扭过头,却见盘古已不见了,陈靖仇双臂都好端端的,手上还拿着盘古斧。她又惊又喜,叫道:“小雪!你快看!”   小雪听陈靖仇“哎呀”一声,心里便是一沉,又听拓跋玉儿叫自己快看,心中更是痛楚,满脑子都是陈靖仇一臂被砍下、浑身都是血的模样,更不忍心看。可陈靖仇断臂之后,自己必要先给他以疗伤咒止血疗伤,真是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急得眼泪不住地滚落,耳畔却听拓跋玉儿叫道:“小雪,阿仇的手没断,你快看呀!”   小雪一听陈靖仇的手没断,一下睁开了眼,果然见陈靖仇双臂完好。她心中一喜,眼泪反倒流得更多了。陈靖仇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张脸上尽是泪水,笑道:“小雪,你见我的手没断,伤心得哭了吗?”   小雪急道:“不是的……”话未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拓跋玉儿啐了他一口道:“你尽欺负小雪。阿仇,盘古呢?”   她话音甫落,盘古的声音又从头顶响了起来:“三个小娃娃都挺好,斧子就借给你们了,用完了就扔回这洞中便可,不用再来烦我。”   盘古刚才说要砍断陈靖仇一条手臂时,声音甚是冷峻,此时却极是温和。陈靖仇“啊”了一声道:“盘古大神,原来您是试我们的。”   盘古呵呵一笑道:“当然,难不成真要砍你的手臂吗?好了,拿到斧子快回去吧,别再打搅我睡觉了。”   陈靖仇听盘古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心中一动,叫道:“盘古大神,当年古月先生也曾来借斧子,也是这般试他吗?”   “那小狐狸吗?是啊。那时他和那个小剑客都说是自己的错,不肯诿过于人,我才借给他的。”   原来古月先生也经受过这样的考验。陈靖仇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来时然翁很是担心。他担心的,其实是自己能不能通过这个考验。他心里还有个问题,又叫道:“那么,盘古大神,当时古月先生接了您几斧?”   自己连盘古的一斧都没接下,陈靖仇当时还没什么,现在却颇有点不服气。但盘古的声音再没有响起,洞中的亮光也渐渐变暗。拓跋玉儿见陈靖仇仍不死心,扯了扯他道:“阿仇,你还乱问什么,盘古大神把神斧都给你了,走吧。”知道盘古原来只是试验自己三人,她对盘古自然又如先前一般尊敬,盘古斧当然也不是臭斧子了。   陈靖仇道:“我想知道古月先生能接盘古大神几斧。”   拓跋玉儿撇了撇嘴道:“你呀,接得住怎么样,接不住又怎么样?我姐夫本事比你高得多,可是我看啊,他也接不了盘古大神一斧。就算古月先生同样接不了盘古大神一斧,也不能说你的本事和他一样了。”   陈靖仇心里打的正是这主意,被拓跋玉儿说破,脸上不免有点挂不住,讪笑道:“走吧走吧,天都暗了。”   沿建木的枝条走到底下,召来了小海回去。刚到莫支滩,便看见然翁和阿如正等在那儿。阿如看见他们回来,远远地便扯着然翁边跑边叫道:“爷爷,我说陈哥哥他们会平安回来的,你还在瞎担心。”   然翁被她扯得跌跌撞撞,陈靖仇生怕阿如不知轻重,把老仙人扯得摔跟头,忙迎上去道:“然翁,我们把盘古斧借来了。”   然翁接过陈靖仇手中的盘古斧,一手捋了捋胡须道:“陈公子,你果然不曾推脱过失啊,呵呵,我说你宅心仁厚,不会有事的。”   陈靖仇道:“盘古大神只是试试我们,当然不会有事。”   然翁看了看他,暗暗叹了口气。虽然盘古大神只是试验,但当时陈靖仇如果一味把过错推给旁人,盘古大神真会将他的手臂砍下来以示惩戒。好在事已过去,陈靖仇一行安然无恙,说明当时他们已通过了盘古大神的考验。   老狐狸,他与你当初一般,这一次你不会看错人了。他想着,将盘古斧交给陈靖仇道:“走吧,老狐狸养精蓄锐,也该差不多了,接下来救你师父去。”   回到天外村,还没进然翁居的门,古月仙人已迎了出来。然翁一见他便道:“老狐狸,我说得没错吧,陈公子把盘古斧借来了。”   古月仙人的脸上仍是无喜无嗔,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也已准备停当,即刻出发。”   陈靖仇听到此话反而一怔,道:“即刻?”   “事不宜迟。”古月仙人也不再和陈靖仇多说,向然翁行了一礼道:“然翁,此事便有劳你的大驾了。”   然翁呵呵笑了笑道:“老狐狸,你本领比我高多了,这一手却不及我吧。阿如,把我的剑拿出来。”   第二十章 仙与魔   阿如答应一声,从屋里捧出一柄剑。这剑和陈靖仇所用佩剑差不多大。拓跋玉儿问道:“然翁,您拿剑出来做什么?”   阿如在一边道:“玉儿姐姐,这是爷爷的驭剑术。你们坐上去小心点,要摔下来可不好玩了。”   一听可能会摔下来,小雪有点害怕,小声道:“真的?”   然翁道:“别听小丫头胡扯,你只要别乱动,摔不下来的。”他拔出剑来,手里捻了个咒,喝道:“起!”这剑突然变成三四丈长,离地尺许悬浮起来。小雪吃了一惊,叫道:“哎呀,变这么大!”   然翁捋了捋胡子道:“成了,上去吧。用我这驭剑术,用不了多久便可到伏魔山。”   他说着,走上了剑尖,盘腿坐下来。陈靖仇见这巨剑全无支撑,但然翁坐在剑尖上,剑身动也不动,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然翁的剑术真了不起。”他也会驭剑术,但他的驭剑术只能驭使长剑攻敌,哪里能借这剑飞行。他道:“玉儿姐姐,小雪,我们也上去吧。”   拓跋玉儿走上了剑身。这剑长有四丈多,宽三尺许,人坐在上面不在话下。她走上剑身,见这柄巨剑直如生了根,露齿一笑道:“阿如妹妹,你也上来,一块儿去看看吧。”   阿如本来劲头十足,一听拓跋玉儿叫她,却把头晃得拨浪鼓一般,道:“我不去!坐爷爷的剑好可怕!”然翁笑道:“小丫头最怕坐我的剑,让她看家吧。阿如,在家里别欺负人啊。”   陈靖仇也走上了巨剑,见小雪脸色煞白,笑道:“小雪,放心吧,上来便是。”   小雪道:“那,我上来了。”一想到这剑马上要直冲云霄,她心里终究还有点怕。她见古月仙人还没上去,就说:“古月先生,请您先上去。”   古月仙人道:“小姑娘,你先上吧。”   小雪见古月仙人一张脸仍是木无表情,心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上去是不行了,苦着脸走了上去。待她站到剑上,古月仙人这才走上了巨剑,站在近剑柄处,道:“然翁,可以走了。”   然翁头也不回地道:“好,大家都站稳了,起!”   话音刚落,巨剑一下腾空而起。阿如在地面上看着巨剑飞起,心里说不出的担心,两手圈在眼前看着,生怕有谁掉下来。她坐过一次然翁的剑,吓得再也不敢坐了,这回剑上站了五个人,她更是担心。不过巨剑越升越高,很快就看不到了,也没见有人摔下来,心道:“陈哥哥他们的胆子可真大!”   小雪先前听阿如说得凶,只道坐然翁所御之剑是件多可怕的事,一上了巨剑便闭上了眼不敢动。待身子一晃,心知剑已升空,她心里更是害怕,眼紧紧地闭着不敢张开。但这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平稳如常,和站在地上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耳畔风声大了许多。她壮着胆子睁开眼,极目望去,一片空阔,白云朵朵正飞速从身边掠过,这景致是平生未曾见过的。她心道:“原来驭剑术也没什么可怕。”胆子大了,便低头看了看。谁知她看前面还好,一看脚下,却见自己踩着只有三尺来宽的剑身,脚下的仙山岛已缩成了一个小点,若是摔下去非粉身碎骨不可,一阵惧意涌上心头,脸霎时变得煞白,身子一晃便站不稳了。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古月仙人的声音低低传来:“别往身下看。”   小雪被古月仙人一扶,身子已然站稳。她再不敢往下看,扭头笑了笑道:“古月先生,谢谢您。”   古月仙人扶着小雪的肩头,脸上仍是木无表情。小雪见他板着个脸,不敢再说,正要转过头,却见古月仙人皱了皱眉头道:“小姑娘,你父母是谁?”   小雪一怔:“我父母?他们是月河村的村民,早已去世了。”   古月仙人喃喃道:“奇怪。”却不再说话。小雪心道:“我生下来就是白头发,村里人都说我是怪物,怪不得古月先生也这么说。”她见古月仙人不再开口,也不敢再和他说话了,又不敢往下看,只是盯着前面陈靖仇的背影,心道:“陈大哥就一点也不怕,玉儿姐姐也不怕,我怎么会这么害怕?”想到这儿,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凄楚,索性闭上眼什么也不看。   巨剑在白云间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已抵达人界了。然翁让陈靖仇把盘古斧递给他,说道:“老狐狸,你先歇着,我来劈开结界吧。”   拓跋玉儿听然翁说要用盘古斧劈开人仙结界,睁大了眼不敢眨一眨,生怕看漏了一点。前面已是一片雪亮,现在可以看得出像是一堵万丈厚的冰壁堵住前路,巨剑若再往前去,只怕会在这堵冰壁上撞个粉碎。她心道:“这就是人界和仙界的交界处吗?”   然翁撩起右臂的袖子,左手从臂弯处向手腕一抹。他年事已高,一条手臂本来是老人的枯瘦模样,但这般一抹,手臂忽然肌肉隆起,显得壮硕无比。巨剑与那堵冰壁越来越近,然翁忽地暴喝一声,扬起盘古斧当头劈下。随着他的手臂一挥,一道电光从斧刃中激射而出,那堵冰壁豁然中开,裂开了一条大缝。陈靖仇在后面看得清楚,心下一凛,忖道:“然翁的功力已高至此!”   然翁的模样是个白须白发的老者,老态龙钟,似乎多走几步路都不成,但此时他这一斧劈下,当真有山崩地裂之威。后面的古月仙人也喝了一声彩:“然翁,你的本事可不减当年。”   然翁劈开结界,巨剑已从这缝隙间直穿过去。这一斧挥出时威不可当,但一斧挥过,他将大斧拄在剑身上,也喘了两口气,笑道:“老狐狸,你也别给我贴金,论功力,现在我已不及你了。”   拓跋玉儿见他气喘吁吁,忙道:“然翁,您要不要紧?”   然翁摇了摇头道:“不服老还是不行啊。小姑娘,你把盘古斧收好吧,好在这一斧子我还撑得住。”他喘了几下,呼吸已然平稳,将盘古斧递过去,自己又盘腿坐下,慢慢调匀呼吸。此时巨剑已穿过仙界来到人间,拓跋玉儿看看身下,也已从大海换成了一片山野,心道:“快到阿仇师父被困的地方了吧。他整天都为了救师父板着个脸,这回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只是一想到要见陈靖仇的师父,她心里不知为什么又有点羞涩。   这时,巨剑突然微微一晃。虽然晃动并不大,但先前然翁驭剑飞行平稳至极,连劈开人仙结界时也没有动过,此时这般一晃,拓跋玉儿只道然翁是不是脱力太过,以至无法驭剑,急道:“然翁,您……”   然翁道:“到伏魔山了。当初昊天帝为封住饕餮,在此山设下结界,我也无法驭剑穿过,只得步行上山了。”他御使巨剑停在一个山坡上,抬高声音道:“到了,下来吧。”   然翁待众人下了巨剑,将巨剑变小收好,捋了下胡须道:“陈公子,饕餮封印已除,伏魔山上的妖物多了不少,你们上山可要小心点。”他见小雪下了巨剑,两眼仍是紧闭,笑道:“白头发的小姑娘,已经到了,不用再闭眼了。”   小雪闻声睁开眼,脸一红道:“谢谢然翁。”   然翁道:“小姑娘,老朽总算还没老到不可救药,没把你摔下来吧?哈哈。”   小雪的脸更红了,急道:“不是不是,然翁,我是自己在害怕。”   然翁道:“阿如也跟你一样,所以她死活都不肯再坐我的剑,不过你还是比她的胆子大多了。”他看了看走过来的古月仙人道:“老狐狸,接下来我只怕帮不了你什么。”   古月仙人仍是不动声色地说:“然翁,你就好生歇息吧,接下来的事都由我来处理。”   陈靖仇这才知道这一趟驭剑飞行已然耗尽了然翁的力量。他心中极是感激,心道:“也许我的功力永远也到不了然翁和古月先生的境界,但他们这等胸怀我一定要好好学学。”他见然翁和古月仙人都要上山,忙道:“然翁,古月先生,这山上妖物还有许多,让我们来开路吧。”   古月先生看了看山顶,点点头道:“好,走吧。”   陈靖仇第一次上山时还遇到险情,颇费一番周折才应付过去,可伏魔山上的妖物对现在的陈靖仇来说已不足为惧,很快他们就到了山顶。看着那个冰封的伏魔洞,陈靖仇心潮起伏,快步走到洞口,敲了敲冰壁。   寒冰仍是坚硬如铁。他叫了两声:“师父!师父!”可里面什么声音也没传出来。古月仙人走过来道:“陈公子,尊师便在洞中吧?”   陈靖仇道:“嗯。昆仑镜也在里面,我师父为了封住饕餮,将昆仑镜的寒气放出来,才形成这等寒冰。古月先生,我师父还有救吗?”   古月仙人伸指叩了叩洞壁寒冰道:“这是极寒之气凝成的。尊师既然能放出这极寒之气,那就应该还有救。陈公子,将盘古斧给我。”   一听师父有救,陈靖仇终于长吁一口气,递过盘古斧道:“那,古月先生,要我做什么?”   古月仙人接过斧子,道:“等一下我将玄冰化去,陈公子你马上将师父背出来,免得我与饕餮动手时他受到池鱼之灾。”   陈靖仇道:“是。”他已是心急火燎,伸展了一下身体,束了束腰带。他生怕跑得快了鞋会掉后跟,还在地上踏了两下,让鞋子更合脚一些,又怕洞中暗得看不清,掏出夜明珠缀在胸前。古月仙人倒不催他,待他停下来才道:“陈公子,准备好了吗?”   陈靖仇道:“好了。”他见小雪和拓跋玉儿也要上前,忙道:“玉儿姐姐,小雪,你们站到古月先生身后,不用上来了。”   小雪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轻声道:“陈大哥,你小心点。”拓跋玉儿倒微笑道:“小雪,你也别太担心,阿仇没事的。”   古月仙人这时走到洞口,却只用左手提着盘古斧,右手指在冰壁上画了道符。这冰壁是玄冰凝成,坚如钢铁,但古月仙人指尖到处,冰屑却纷纷崩落。然翁在一边叹道:“老狐狸,这些年你专心修炼,功力可更高了。”   古月仙人画了道符,将手掌贴在上面,向陈靖仇道:“我马上就要化开玄冰了,饕餮也立刻就会脱身,你万万不可耽搁。”   陈靖仇已是跃跃欲试,头也不回道:“是,古月先生,请你放心。”   古月仙人喃喃念诵起咒语,咒语一落,忽地厉声道:“开!”他的掌心里忽地冒出一团红光,将整块玄冰都映红了,一眨眼间,这块将伏魔洞封得死死的玄冰已化为乌有。陈靖仇一见玄冰消失,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这些日子来他连番恶战,会过了不少高手,此时不仅道术长进,功力亦深了许多,身形一闪便没入洞中。古月仙人见他身法如此之快,微微一颔首,眼里也有点赞许。   陈靖仇一钻进洞内,借着夜明珠的光,便见师父正端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这许多日子未见师父,他心里十分激动,一下冲过去背起师父,胸前的符鬼却一动。他知道那准是饕餮快要苏醒了,更是心急,也顾不得看看师父情形如何,一下便钻了出去。   他一进一出,真个动若脱兔。小雪和拓跋玉儿见他进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背着师父出来了,两人顾不得陈靖仇的告诫,同时上前帮着陈靖仇将师父放下。只是她们不帮忙还好,一帮忙,陈靖仇反倒有点手忙脚乱。就在这时,洞中发出了一声嘶吼,古月仙人踏上一步沉声道:“陈公子,退后。”   饕餮要出来了。陈靖仇让师父坐到一块石头上,心中仍有些慌乱。上一回饕餮出来时,自己和师父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他虽然知道古月仙人的功力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可毕竟有点担心,有心想去帮忙,可师父仍然神智未复,丢下他又放心不下,当真进退两难。正当此际,周围忽地一暗,胸前的符鬼猛地一跳,就再也不动了。   连符鬼都吓成这样。陈靖仇抬头望去,只见洞口已出现了一只巨兽。上次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饕餮的模样就被师父推了出来,这回总算正面看到了。饕餮本是龙生九子之一,其性极贪,食量极巨,符鬼也是以妖物为食的,但在这等上古妖兽前,就只有害怕的份了。陈靖仇见饕餮如此凶狠,心里猛地一跳,看向古月仙人,心道:“若是古月先生也对付不了的话……”   古月仙人却丝毫没有慌乱。他将盘古斧交到右手,喝道:“孽畜!”   饕餮被封了不知多少年,好容易解脱封印后,又被陈辅以玄冰封住,听得古月仙人的声音,转过身来,忽地怒吼一声便向他扑来。饕餮虽然并不灵活,但身躯如此庞大,一跃到空中,简直将半个天空都遮住了。见此情景,小雪吓得脸色煞白,拓跋玉儿也一哆嗦。陈靖仇心里虽然害怕,却仍是拔剑在手,反而上前一步,心道:“无论如何,我总要护住师父、玉儿姐姐和小雪!”   但饕餮一扑过来,在空中却似遇到了什么阻碍,没等扑到古月仙人近前便重重地落到了地上。饕餮的身体极是沉重,砸在地上时,陈靖仇只觉脚底都是一颤。这么大的力量,一旦扑上,就算是块顽石只怕也会被压得粉碎。他的脸色又是一白,坐在身后石块上歇息的然翁笑道:“陈公子,不用担心老狐狸,这妖兽奈何不了他。”   陈靖仇听然翁这般说,心中一定。拓跋玉儿已道:“阿仇,我说古月先生马上就能把这怪物的脑袋砍下来的。”   然翁笑道:“爱哭的小姑娘,你也别把这怪物看扁了。饕餮是上古妖兽,虽然奈何不了老狐狸,但老狐狸也不能把它怎么样。”   陈靖仇惊道:“不能怎么样?”他心想若古月仙人都无法对付饕餮,难道就这样僵持下去?   然翁道:“所以要借用盘古斧的力量。老狐狸是想先将这妖兽封住,再劈开人界,将这畜生送到该去的地方。”   此时古月仙人左手捻诀,右手持斧,饕餮在他身边吼叫连连,不住猛扑,但怎么都欺近不了他身前,反倒越来越局促。待饕餮已动弹不得,古月仙人突然喝道:“孽畜,去吧!”他右手忽地一轮,挥起盘古斧当空劈去。大斧挥过,虚空中立时出现一道长长的裂隙,山顶狂风大作。饕餮似乎亦知末日来临,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猛然间挣扎起来。古月仙人见饕餮还在拼命挣扎,将盘古斧往地上一拄,喝道:“孽畜,还要猖狂!”双手一错,已连变数诀,一掌击到地上。   这一掌击下,整座伏魔山都仿佛晃了晃。饕餮原本四爪抓地,拼命挣扎,被古月仙人这一掌一震,怪吼一声,四只爪子被震得一松,地上立时多了四个深坑,而庞大的身躯却离地而去,被吸向裂隙。它也知末日将至,在空中还不住挣扎吼叫,可是那裂隙的力量实在太大,饕餮失了根基,一下便被裂隙吸了进去。一见饕餮被吸入,古月仙人的双手又连变数诀,喝道:“合!”那道裂隙应声合上。裂隙本来就是出现在虚空之中,一合上立时消失,方才山顶还在大作的狂风也顿时消失。古月仙人这才松了口气,转身道:“幸不辱命。”脸上仍是没有半点笑意。   然翁这时也松了口气,笑道:“老狐狸,你老归老,本事可越来越俊了。”   古月仙人拿起盘古斧,淡淡地道:“然翁取笑了。”他走到陈靖仇跟前,将盘古斧递给他道:“陈公子,请你将神斧还给盘古大神吧。”   陈靖仇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接过盘古斧道:“古月先生,真不知该怎么感激您……”   然翁道:“老狐狸,你也别撑着了,我即刻送你回去好生休息吧。”   古月仙人虽无喜无嗔,面色如常,但为了对付饕餮耗费不少元气,非休息一个月不能复原。他心知然翁已看出,也感激老友好意,点点头道:“多谢然翁。”然翁道:“陈公子,趁先前人仙两界的结界尚未合上,你也带师父先回岛上歇息吧。”   陈靖仇更是感激,但也有点过意不去地道:“然翁,你的身子要不要紧?”   然翁笑道:“我可比老狐狸省力多了,这把身子骨还经得起。剑来!”   他口中一叱,使出驭剑术,那柄大剑又悬在了面前。陈靖仇扶起师父正待上去,却觉师父的身体一动,嘴里突然道:“快走!”他叫道:“师父!师父!您醒了?”   陈辅睁了睁眼。他昏迷已久,现在才算苏醒过来,隐约见陈靖仇就在面前。他还不曾回过神来,心里犹有点迷糊,低低道:“靖仇,是你吗?公山师兄呢?”   陈靖仇见师父已然醒了,不由欣喜万分,叫道:“是我!师父,公山师伯已经过世了,我请古月仙人和然翁仙人收拾了饕餮。”   听得饕餮已被收拾了,公山铁却已过世,陈辅又喜又悲,勉力睁开眼看着。他一眼就看见陈靖仇身后的然翁和古月仙人,见二人仙风道骨,挣扎着要行礼道:“原来是两位仙人援手,请受老朽一拜。”   然翁捋了捋胡子道:“老师父,您身子尚未复原,不必多礼了。陈公子,快将你师父扶上剑去吧。”   陈靖仇道:“是。”扶着师父上了剑身坐下,心道:“总算大功告成了。”他正待也坐下来,陈辅忽道:“靖仇,洞中那昆仑镜呢?快去取来!”   陈靖仇见师父仍想着昆仑镜,正待回话,陈辅身子一晃,却又昏迷过去。他心中大急,叫道:“师父!师父!”然翁扭头一看,道:“陈公子,你师父是被冰封太久,身子羸弱,所以才又昏迷过去,不会有事的。”拓跋玉儿见他慌乱,过来扶住陈辅道:“阿仇,你去吧,你师父有我照料。”   陈靖仇答应一声,又转身进了伏魔洞。上回一拿到昆仑镜,饕餮便出来了,他都不曾细看,这回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那铜镜仍在石台之上。这回他都不敢伸手去拿,摸出九黎壶来收了昆仑镜,这才重新出洞。一到洞外,见众人都已上了剑,拓跋玉儿正扶着师父,他走到拓跋玉儿跟前道:“玉儿姐姐,我来吧。”   拓跋玉儿“嗯”了一声,向后退了退,让陈靖仇上剑。这剑三四丈长,现在虽然多了个人,六个人坐上去仍是绰绰有余。当巨剑一升到空中,陈靖仇生怕师父昏迷不醒会摔下去,紧紧扶着他。小雪见陈靖仇救回了师父,一门心思都在师父身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忖道:“在陈大哥心里,师父总是最重要的。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他会这么救我吗……会的,一定会的。”虽这么想,心里还是隐隐有种悲伤。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听身后的古月仙人低声道:“小姑娘,你父母究竟是谁?”   她扭过头,却见古月仙人正看着自己。古月仙人元气大伤,此时也已坐了下来,却仍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这问题古月仙人已问过一遍,小雪有点奇怪,道:“他们一直住在月河村,已经去世了。古月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古月仙人怔了怔,喃喃道:“奇怪了。”   小雪心道:“我父母去世了很奇怪吗?陈大哥和月儿姐姐一样没有父母。”她正在寻思,却听古月仙人道:“小姑娘,想必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量。”   小雪呆了呆:“是什么?”   古月仙人皱了皱眉道:“接下来我要静养一段时间,小姑娘,趁现在我把你身上的潜质释放出来。”他不由分说,伸手搭在小雪头顶,低声道,“全身放松,便如入睡一般,不要动。”   古月仙人的手一搭上小雪头顶,小雪便觉头顶有股暖流缓缓流下,走遍全身。她冒险将陈靖仇拖回来,本来已累得四肢无力,但古月仙人手上这股暖流传来,她便觉精神一振,浑身涌上了一股力量。过了片刻,听得古月仙人低声道:“好了。小姑娘,望你好自为之,善用这力量造福苍生。”   小雪虽不知古月仙人说的这力量到底是什么,但心中的感激实是无以言表,低低道:“谢谢古月先生。”古月仙人却不再说话,盘腿坐着。   然翁驾着巨剑,将一行人送回仙山岛。古月仙人因为耗费心力太大,然翁先将他送回洞府休息,再回到天外村。阿如正眼巴巴地等着,一见他们回来,阿如急迎上来道:“爷爷!你们回来了!”   然翁收了剑,将剑递给阿如道:“阿如,把剑收好,再打扫一间静室,让陈公子的师父安歇。”   阿如答应一声,转身进去了。陈靖仇扶着师父过来道:“然翁,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然翁打断了他的话道:“陈公子,你也去休息吧。”他捋了下胡须,微笑道,“等我精神恢复了,就去氐人那里将崆峒印来。”   陈靖仇怔道:“要取来?”   “是啊,重布结界,要将崆峒印重新炼过,总要耗费一两天时间。”   陈靖仇道:“噢,那我走一趟吧,不必劳动然翁您的大驾了。”   然翁道:“陈公子你去吗?那你师父呢?”   陈靖仇笑道:“师父在然翁您这儿,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一趟就由我去吧。”   然翁想了想道:“也好。你师父亦要静养两天,在我这儿,也有不少药可以调理。那陈公子,你一路小心。”   陈靖仇心想来时要靠氐人女王送来,但那回氐人女王说了,小海来过一趟就认得路,自己又有了古月仙人给的七角海笛,这一趟实已不在话下,早一点让氐人族恢复青春,也好早一点让拓跋玉儿不再内疚。想到这儿,陈靖仇也不多说,向然翁行了一礼道:“然翁,那我走了。”   然翁愕道:“这么急?你要不要紧?”   陈靖仇道:“不要紧,我精神着呢,再说还得把盘古斧还回去。”说着还挥手比划了两下,以示精神十足。   他说干就干,把师父送进房里歇息。小雪和拓跋玉儿本来也要去,但陈靖仇说现在只是去取崆峒印,下回然翁前去布结界时再一同好了,说完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莫支滩。在莫支滩吹响了七角海笛,唤来了小海。小海看见陈靖仇,在海边欢迎了一阵,陈靖仇上了小海的背,摸摸小海的头道:“小海,又要辛苦你了。”   小海虽不会说话,却似听懂一般呀呀地叫了两声。陈靖仇坐到小海背上,先向建木而去。盘古大神说扔回洞里就可,他也不敢再吵醒盘古大神,将盘古斧放回洞里,轻轻说了声“谢谢盘古大神”就出来了。还了盘古斧,就该去巨海处了。这回他也不知方向,就任由小海游去。看着海上风平浪静,蓝色的大海一望无垠,心道:“庾子山诗中说‘风尘行息警,江海欲无波’,如果天下再无纷争,便如这大海不起风浪,该有多好。”摸了摸怀里的九黎壶,想到壶中已有神农鼎和昆仑镜,忽然又是一惊,忖道:“哎呀,若是师父见我拿回崆峒印来,他会不会让我把印留下?”   师父嘴上挂着的,便是找到“琴鼎印镜石”五件神器,布成九五之阵,以此来复兴大陈。如果师父看到崆峒印,肯定不肯放手。但这崆峒印又是氐人青春不老的源泉,定然不能借给旁人,这又如何是好?他思前想后,也没有一个好主意,咬咬牙道:“实在没法,就不跟师父说吧。”   他自幼是陈辅抚养长大的,师父对他来说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从未想过要瞒师父。以前也没什么事好瞒的,而且心里亦觉师父说的一切都是对的。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师父有时说得也不对。师父满脑子想的都是复兴大陈,但为了复兴大陈,不知会有多少人白白丢掉性命。“风尘行息警,江海欲无波”这样的一天真会到来吗?   本来救回了师父,一切顺利,陈靖仇已是兴致勃勃,但越想越沮丧。师父不在时,自己的目标只剩一个,就是把师父救回来。可一旦救回师父,“复兴大陈”这面旗帜就硬要自己背上了。   只是,这副担子未免太重了点。他心里一烦,便摸出笛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本想解闷,但笛声越吹越凄楚,心头也越来越沉重。他放下笛子,看着笛身上的那个“岳”字发呆,心道:“这位岳先生是笛子的上一个主人吧?他当初有没有如此烦恼过?也不知还在不在世上。”   小海忽地呀呀叫了两声,陈靖仇抬头望去,只见远处隐隐有一带黑黝黝的山影,正是巨海。他轻拍小海的脑袋道:“小海,那就是巨海吧?麻烦你快点。”   小海虽然不会说话,却明白陈靖仇的意思,速度果然一下加快了。它从巨海的排气孔里游了进去,又到了巨海体内的那个池塘里。陈靖仇远远望去,见有人站在池塘边,正是阿美。他伸手扬了扬,叫道:“阿美……”   他本想叫“阿美姐姐”,但现在的阿美已衰老不堪,叫奶奶都嫌年纪大,一时间便叫不出口。阿美看到陈靖仇,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倒是笑逐颜开,叫道:“真是陈公子啊!陛下说听到小海的叫声,准是你过来了,让我出来迎接,我还有点不信呢。玉儿姑娘的伤治好了吗?”   陈靖仇道:“阿美姐姐,这次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那位云游剑仙了,他说能给你们重施结界!”   他本以为阿美准会高兴得尖叫,谁知阿美怔了怔,道:“就这个好消息吗?那玉儿姑娘她……”   陈靖仇这才省得自己得意忘形,说话让人误会了,笑道:“好消息不止一个,玉儿姐姐的伤也被那位老仙人治好了,连疤都没有一个。”   阿美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来,陈公子,我带你去见陛下吧,她见到你也一定很高兴。”   陈靖仇见她嘴上说高兴,但眼里竟仍然带有忧色。先前还可以说她担心拓跋玉儿脸上的伤治不好,但现在分明两件事都能圆满解决,她仍是这样,不由诧异道:“阿美姐姐,你不高兴吗?”   阿美张了张嘴,忽地叹了口气道:“陈公子,你的好意我们万分感激,可惜你晚来了一步。”   陈靖仇莫名其妙,怔道:“怎么晚来了一步?”   阿美眼里忽地流下泪来,低声道:“崆峒印被人抢走了。”   这话恍如当头霹雳,陈靖仇顿时呆住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你……你说什么?崆峒印被抢了?是敖墨的子孙干的?”   阿美道:“不是,前两天龙族使者来过,新任黑龙王倒还算讲理,为敖墨的行径向陛下道歉。陛下和龙族使者谈了好久,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她顿了顿,又低声道,“还是让陛下来跟你说吧。”   阿美引陈靖仇进了王宫。这些日子不见,女王的模样又老了一分。看到陈靖仇,她倒是很高兴。陈靖仇见过了礼,将自己找到然翁,治好了拓跋玉儿的伤,然翁也答应重布结界的事说了,说完从怀里摸出夜明珠道:“陛下,多谢您的礼物,我已找到了那位云游剑仙,只是他不肯收,要我原物奉还。”   女王也不推辞,接过了夜明珠,笑了笑道:“这位仙人真是慈悲为怀,不知该怎么感谢他,只是,唉,现在晚了。”   陈靖仇急道:“陛下,我刚才听阿美姐姐说了,崆峒印被人抢走,到底是谁干的?我去夺回来!”   女王道:“多谢陈公子好意。只是,这事只怕你也无能为力。”   陈靖仇急道:“陛下,请不要见外,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女王叹了口气道:“敖墨死后,他的侄子敖沉即位。敖沉倒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专门为他叔父的倒行逆施前来道歉,说愿意将无忧宫还给我们。只是我族在巨海体内住惯了,住到别处已不习惯,就谢绝了他,此后我族与龙族也一直相安无事。前几天敖沉突然又派使者前来,我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原来竟是有个地上人突然劈开海面下来,闯进无忧宫抢走了崆峒印。敖沉听说我接待过地上人,便来问问。”   陈靖仇急道:“这可不是我干的。”   女王苦笑了一下道:“当然不会是陈公子。敖沉说,那地上人手持一柄黄金大剑,威力无比,一剑将海水一分为二,陈公子你……”   话没说完,但陈靖仇明白,女王自然是说自己没这本事。但一听女王说那人手持一柄黄金大剑,他就失声道:“是宇文太师!”   女王一怔道:“陈公子认得他?他是陈公子的朋友吗?”   陈靖仇道:“什么朋友,此人名叫宇文拓,无恶不作,我师父、师伯都是他的仇人。”   听陈靖仇说不是自己的朋友,女王松了口气道:“我想陈公子也不会有这等凶狠的朋友。唉,只是那宇文拓的本领果然高强至极,简直不是世间所有,龙族布下九龙七海阵阻拦,却也被他轻易闯过。”她想到这宇文拓本领竟然如此高强,崆峒印到了他手上,那是再不会回来了,氐人的末日也再无可避免,不禁伤心绝望,流下泪来。   当知道竟是宇文拓夺走了崆峒印,陈靖仇心头一时亦有些绝望,但马上又道:“陛下,还有机会。”   女王看了看陈靖仇,心道:“您本事的确不错,但与那宇文太师比起来还差得远。等你赶上他,只怕……”但这话说出来也太伤陈靖仇的心,她道:“陈公子好意,我族心领,只是人力有时而穷,只怕……”   她的意思自是陈靖仇苦练一辈子只怕都赶不上那宇文太师。陈靖仇哪会听不出女王话中之意,道:“我大概还敌不过宇文太师,但若去央求仙人相助,多半就行了。”   女王听他这般说,亦浮起了一线希望,道:“仙人真的肯过问此事吗?”   陈靖仇道:“那两位仙人本领高强,而且慈悲为怀,我去苦求他们,他们定然会答应的。”他想古月仙人外冷心热,苦苦哀求他,可能会答应出手相助。有古月仙人和然翁帮忙,不怕宇文拓的本领通天,终要叫他低头。想到此处,他也待不下去了,向女王告辞,便回转仙山岛。   第二十一章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回到莫支滩,他跳下小海的背,向小海道:“小海,辛苦你了,有事再来麻烦你。”转身就向天外村飞奔而去。他已是心急火燎,几乎足不点地,恨不得能和然翁一般驭剑飞行。一到天外村,还没等走进然翁居,便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妖女!夷狄胡虏!”   这正是陈辅的声音。陈靖仇听得师父说话中气十足,心里先是一喜,忖道:“师父醒来了?”他正待进去,却见小雪迎了出来,一见陈靖仇,小雪一把拉住他道:“陈大哥,你快来啊,你师父和玉儿姐姐吵起来了!”   小雪眼里已含着泪水。陈靖仇怔道:“师父和玉儿姐姐吵起来了?为什么?”   “本来也还好。你师父醒来,问起你,玉儿姐姐就跟他说,说着说着,说到神农鼎,玉儿姐姐说神农鼎是她们拓跋部世代相传之物,你师父就大发脾气,说那是中原至宝,怎么会是胡人之物。玉儿姐姐说了两句,你师父就……”   陈靖仇知道拓跋玉儿的性子本来就甚急,师父也是姜桂之性,两人说僵了,只怕会越吵越凶,忙道:“快进去看看。”他一进屋,只见陈辅坐在那儿生闷气,拓跋玉儿站在边上,手捻着衣角,眼里已有泪水打转,然翁则站在一边,甚是尴尬。陈靖仇一进来,先向然翁行了一礼,又向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怎么了?”   陈辅本来一肚子气,见陈靖仇进来竟先向拓跋玉儿说话,肚中之气更是按捺不住,喝道:“靖仇!”   当初师父这般一喝,准是因为陈靖仇不肯用心练功,接下来肯定要一顿训斥。陈靖仇在师父面前也是怕惯了,顾不得再跟拓跋玉儿说话,忙走到陈辅跟前道:“师父,您大好了?”   陈辅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尽是风尘之色,心中一软,知道弟子为了解救自己,这些日子不知吃了多少苦。但他肚里的气还没消,仍是板着脸道:“还没让你气死。”   陈靖仇听师父的声音很没好气,惴惴不安地道:“师父,您别生气了,玉儿姐姐有时说话冲了点,请师父多包涵。”   拓跋玉儿听陈靖仇竟在说自己的不是,又是委屈又是恼怒,正欲反唇相讥,小雪见势不好,忙轻轻拉了拉拓跋玉儿的衣角,示意她别说话。拓跋玉儿强忍住怒气才没发作,心道:“陈靖仇!你这大笨蛋!大傻瓜!”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把他骂了个遍,只是骂来骂去,尽是笨蛋傻瓜,也骂不出第三种,而骂陈靖仇再多,自己的气没消半分,委屈倒是更增。   陈靖仇道:“师父,你不要生气。是为那神农鼎吗?现在这神农鼎确是玉儿姐姐拓跋部世代相传之物,但她答应我用完了再还给她便行。而且,这一趟为了救您,玉儿姐姐自己也遇到了好多危险。”   陈辅醒来时,曾听小雪说起先前之事。他对小雪的印象甚好,知道拓跋玉儿为了陈靖仇曾经连脸都划伤了,好不容易才治好。看着拓跋玉儿一副花容月貌,想到她当时竟忍心划下去,他心头之气终于消减了少许,嘴上仍冷冷地道:“靖仇,你倒是一口一个姐姐,连师父都不要了。”   陈靖仇暗暗叫苦,忖道:“师父正在气头上,现在跟他说什么都是错。”他知道师父一直在想着要寻找五件神器布成九五之阵,做梦都在想着这些上古神器,便扯开话题道:“对了,我也有了崆峒印的下落。”   陈辅一听“崆峒印”三个字,果然精神一振,也顾不得生气了,急道:“崆峒印在哪里?快说!”   陈靖仇将氐人族之事说了,待说到崆峒印被宇文太师抢走,陈辅道:“被抢走了?这宇文太师是何许人也?”   陈靖仇这才想起师父尚不知道宇文拓就是他念念不忘的大仇人杨拓,道:“这宇文太师便是您提起的那杨拓。”   一听到这话,陈辅一下怔住了,半晌,颓然跌坐在椅中,喃喃道:“杨拓!杨拓!”   那阴阳妖瞳杨拓这些年来时常在他的噩梦中出现。陈辅修炼刻苦至极,但自知习技已晚,这一生定然赶不上杨拓,因此把希望都寄托在陈靖仇身上。只是听陈靖仇所说,宇文拓现在的功力比当初又高了许多,连师兄都伤在他手下,只怕重兴大陈的梦想永远都只是梦想。他越想越沮丧,胸口闷得像灌满了铅水,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黑,人又昏迷过去。   陈靖仇见师父又昏迷了,大惊失色,慌忙扶住他叫道:“师父!”然翁见陈辅昏迷,抢上来搭了搭脉,点点头道:“陈公子,你师父是一时气急攻心,让他躺一阵就好。”   陈靖仇忙将师父背到房里让他躺下,掩上门出来,见拓跋玉儿在一边抹眼泪,心中亦是一乱,暗自叹道:“唉,师父和玉儿姐姐偏是锤头碰铁头,硬碰硬。”他走到拓跋玉儿跟前,小声道:“玉儿姐姐……”还没说完,拓跋玉儿一转脸,理都不理他。小雪见陈靖仇一脸尴尬,心里亦是一疼,小声道:“陈大哥,你师父怎么样了?”   陈靖仇叹了口气道:“没事,现在躺下了。”他见拓跋玉儿不理自己,只好道:“玉儿姐姐,你也歇歇,消消气,别怪我师父。他脾气向来不好,又是刚醒来,还不清醒呢,以后我会跟他说的。”   拓跋玉儿听陈靖仇在赔小心,更是委屈,心道:“大笨蛋!你心里就只知道师父。我……我……”若是以前,她受了委屈,想的就是告诉姐夫去,让姐夫帮自己出气。可若告诉姐夫,姐夫也未必肯帮自己揍陈靖仇一顿,再说真揍了,只怕自己会更伤心。她当真左右为难,又是伤心又是委屈,泪水不住地淌下。小雪见她泪水涟涟,从怀里摸出一块手绢递过去。   然翁见这两人又闹开了别扭,既有点想笑,也有点叹息。他道:“陈公子。”   陈靖仇正在尴尬,听得然翁声音,真如天上来的救星,忙过来道:“然翁,多谢您老人家相助。”   “你方才说,宇文太师将崆峒印夺走了?”   陈靖仇顿了顿,将氐人女王说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翁听了大感诧异,道:“此人能破海而入,闯过九龙七海阵,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家伙。想不到老朽久不履人世,世间竟也出了这等人物。”   陈靖仇道:“然翁,请问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氐人一族永葆青春之力吗?”   然翁叹了口气道:“若无崆峒印,即使老朽亦是一筹莫展。只是,他要夺走崆峒印做什么?难道也想长生不死吗?”   小雪在一边忽道:“然翁爷爷,宇文太师一定是想当皇帝。”   陈靖仇道:“是啊,他也在收集神器,定然是想布成九五之阵!”   然翁怔道:“九五之阵?”   陈靖仇道:“是啊。师父跟我说过,只要有了琴、鼎、印、镜、石五件神器,就能布一个传说之阵,永远拥有天下。”   然翁皱了皱眉头道:“永远拥有天下?哪有此事。天下无不灭之国,老朽见得多了,商周秦汉,代代更替,当初哪个不想万世不易,可最终还是灰飞烟灭。”   陈靖仇见然翁竟然不知“九五之阵”,怔道:“然翁,你当真不知道九五之阵?”   “是啊。老朽也算活得久了,但从未听说过。虽说神器布阵奥妙无穷,我也不能全懂,可琴鼎印镜石这五件神器布出来的名谓‘失却之阵’,阵势一成,布阵之人最想记住的事就会忘个一干二净,故得此名,哪有什么九五之阵。那宇文太师真要布阵,就让他布好了,他布成阵后,皇帝准定当不上,为什么布阵倒要忘个一干二净了。”   陈靖仇沉吟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任由他将五件神器得到手,那崆峒印总要拿回来。只是……”一想到宇文拓如此本领,现在自己三人,就算加上师父,也准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宇文拓还有帮手。若是找到他,崆峒印夺不回,自己已得到的鼎、镜两件神器反要被他夺走。他正在犹豫不决,一边一直不说话的拓跋玉儿忽道:“然翁,我倒有个主意。”   陈靖仇听拓跋玉儿有主意,喜道:“玉儿姐姐,你有什么好办法?”   拓跋玉儿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只是向然翁道:“然翁,那宇文太师阴魂不散,无时无刻不在找我们的麻烦,我想,是不是将几件神器先寄放在您这儿,任他本领再强,也不敢来这儿惹事。”   陈靖仇心想这倒也是个办法,神器放在然翁这儿,倒可以放心。他道:“玉儿姐姐说得正是。然翁,那请您……”   他正从怀里掏出九黎壶来要将神农鼎和昆仑镜取出,身后突然响起了陈辅的声音:“不准!”   一听到师父的声音,陈靖仇头一缩,真跟耗子见猫一般。他回头看去,只见陈辅已站在门口,手扶门框。陈辅先前气火攻心,一时昏厥,躺了一阵就回转过来了。一醒来,便听得拓跋玉儿在说什么要将神器寄放在然翁处,陈靖仇这不成器的徒弟居然还满口称是,无明火不禁又冒了上来。   陈靖仇赶紧走过去道:“师父,您好了?”   陈辅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没让你气死!把那炼妖壶给我!”   陈靖仇不敢有违,将九黎壶递过去。陈辅接到手中,突然想起师兄来。这炼妖壶是陈国之宝,当初他为抚养陈靖仇,自己也在修炼,因此让本领更高的师兄暂时保管,说好将来等陈靖仇功力足够高了再传给他。见陈靖仇已拿到了炼妖壶,他想起前事,语气不禁放缓了,道:“是公山师伯给你的?”   陈靖仇将先前的事说了,他要扭转师父对拓跋玉儿的看法,对拓跋玉儿大大吹嘘了一番,将自己取九黎壶时所遇之险足尺加码,说得凶险万分,简直若是拓跋玉儿不救自己,自己准要没命。拓跋玉儿在一边都听得出神了,心道:“阿仇说的是我吗?”   陈辅听陈靖仇说得惊心动魄,心里倒是替他捏一把汗。他只知陈靖仇秉性诚实,若是知道现在是在吹牛,只怕陈靖仇这一番吹嘘会适得其反,认为他吹牛的毛病也是跟那“夷狄妖女”处学来的。待陈靖仇说完了,陈辅点点头道:“靖仇,也难为你了。”   陈靖仇见师父的气已消了七八分,心中一喜,道:“师父,玉儿姐姐她……”   不管陈靖仇再吹嘘什么,陈辅又是哼了一声。陈靖仇被唬得矮了三寸,话哪里还说得出来,陈辅却走到然翁跟前,深施一礼道:“老仙翁,您的古道热肠,稷业铭感五内。只是这几件神器至关重要,需随身携带,还请老仙翁见谅。”   然翁捋了捋胡须道:“老朽久不问世事,老师父客气了。”   陈辅正色道:“稷业幼承圣人之教,然劣徒失之管教,竟忘了华夷之辨,公然与北狄胡女交往,以至忘却人伦大义……”   他还要说下去,拓跋玉儿再忍不住,叫道:“老师父,什么叫华夷之辨?你们汉人中有好人,也有坏人,难道我们鲜卑人都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吗?”   小雪听得有点想笑。这话就是张烈当初教训拓跋玉儿的意思,那时她见到陈靖仇,一口一个“隋狗”,张烈训了她一通,她还大发脾气,没想到现在居然用这话来训陈靖仇的师父了。想到师父被她这般一训定然要挂不住脸,陈靖仇又轻轻拉了拉拓跋玉儿的衣角道:“玉儿姐姐,别说了。”   果然,陈辅已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喝道:“你这鲜卑妖女,竟敢教训起我来了!自古汉胡不两立,靖仇,从今日起,我命你与这妖女一刀两断!”   陈靖仇见师父和玉儿又吵了起来,生怕他气火攻心再次昏厥,忙道:“师父,玉儿姐姐可不是妖女,她是我们的同伴啊。”拓跋玉儿见陈靖仇帮自己说话了,心中一甜,心道:“这大笨蛋到底还是帮着我的。”她本来就是惯使小性子的,现在脾气已改好了许多,可陈辅这么强横,她哪里忍得住这口气,讥道:“老师父,你只说华夷之辨,难道我胡人就天生卑贱吗?若老师父你不是汉人,也是生在胡人之中,难道也觉得自己生来就卑鄙,不是个好人吗?”   这话说得有点凶,陈靖仇生怕师父气过头,急道:“玉儿姐姐,你别说了!”   果然,陈辅已气得手足乱颤,半晌,狠狠一跺脚道:“靖仇,你若再与这妖女往来,就不用再认我这师父了!”说罢,将九黎壶往怀里一放,气哼哼地走了出去,以示严守华夷之辨,不与这鲜卑妖女一般见识。陈靖仇叫了两声“师父”,待跟进去,却见拓跋玉儿也气鼓鼓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汗都下来了,小声道:“玉儿姐姐,你别和我师父吵了好吗?”   拓跋玉儿本来就得理不让人,还要再说两句,但看陈靖仇急成这样,心下一软,嘟囔道:“又不是我要和他吵。”   然翁见拓跋玉儿眼里的泪水又在打转,低低笑道:“爱哭的小姑娘,你说得其实一点也没错,就是时机不太对。”   拓跋玉儿诧道:“时机怎么不对?”   “他师父是长辈,现在又在气头上,这般硬顶,他当然下不了台。其实他师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好生开导,他会明白的。爱哭的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拓跋玉儿对然翁极其尊敬,不敢反驳,心想然翁说得也有道理,只是陈靖仇的师父太不讲理,不还嘴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可看看陈靖仇急得满头大汗,她终于低下头,低低道:“不说就不说。”   陈靖仇见拓跋玉儿总算软下来了,这才松了口气道:“然翁,那我找师父去。”   然翁笑了笑道:“去吧。呵呵,华夷之辨,人妖之辨,其实都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说着,背着手也回房休息去了。   陈靖仇只道师父在外面空地上生闷气,但一出去,却不见人影。他问了问村中旁人,旁人说他师父气呼呼地走出了天外村。仙山岛没有毒蛇猛兽,师父亦有本领在身,陈靖仇倒不担心,但他生怕师父和自己初到天外村时以为阿榆和啾啾是妖物一般,万一对他们动手,岂不是要对不住然翁?急急交代了小雪和拓跋玉儿两句,自己出去寻找。小雪本来也要跟来,但陈靖仇说拓跋玉儿气还没全消,让她陪着拓跋玉儿说说话,自己一个人出来。   陈辅出了天外村,仍是一肚子气,心道:“这孽徒!居然不听教训了。”他越想越气,一个人闷头出来。仙山岛景致宜人,但他哪有闲心赏玩风景?沿着路一直走下去,只盼着一个人都见不到最好。不知不觉,已沿山而上。转过一个山嘴,忽然听得前面传来几声琴声,心想:“不知是哪位幽人在奏琴。这琴声饶有古意,古之伯牙师旷不能过,此人定然大为不俗,若能与他清谈片刻,倒可一解胸中闷气。”   他沿着山道向上走去,拐了个弯,前面是一棵大松树。松下有几块大石,正是天然的石桌石凳,却不见人影,边上有个洞,琴声幽幽渺渺,乃是从洞中传来。陈辅没见到奏琴之人,不免有点失望,心道:“原来这位仙人居于洞府。”抬头望去,却见天边有孤鸿飞过,他心道:“嵇中散诗云:‘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说的好像便是这位先生。”本来焦躁不安的心境,这时不知不觉平静了许多,他在一张石凳上坐下,见石桌上还刻着一张棋枰,不觉想道:“原来这位幽人素常以琴棋自娱,果然不是俗流。”他年轻时对琴棋书画都颇有心得,只是自从南陈灭亡之后便将这些都抛到了脑后,陈靖仇喜欢读诗,喜欢下棋,喜欢吹笛,他一概不许,自己亦碰都不碰。现在独处山中,这些已视作玩物丧志的闲情倒涌上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琴声幽幽,本来陈辅心潮起伏,心里满是恼怒,但琴声如一道清溪汩汩流过,他越听越平静,心中对那位弹琴的幽人也更为佩服。   一曲终了,陈辅正觉音犹在耳,却听有个人道:“我道是哪位佳客夤夜来访,原来是陈先生,恕古月圣未能相迎,失礼了。”   这声音极是清朗。陈辅听得这人居然认得自己,心道:“小雪姑娘说饕餮是一位古月仙人制伏的,原来便是他!”饕餮凶悍至极,陈辅只道能制伏饕餮的古月仙人定是生得魁伟高大如天神,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闲情雅致。陈辅还听小雪说古月仙人为制伏饕餮元气大伤,定然在奏琴调理,自己冒冒失失过来,倒是打搅了他,忙站起来道:“晚辈陈辅,得聆仙长雅音,冒昧之至,还请恕罪。”他自己年事已高,但古月仙人的年纪定然比自己大得多,何况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礼数不能缺了。   古月仙人将这一曲弹完,只觉胸口已舒服了许多。他为制伏饕餮大耗元气,本来连话都已说不出来了,在此弹琴调理内息,现在才算好受些。他在洞中道:“陈先生来时,步履之中隐有怒意,不知是什么人得罪了先生?”   陈辅听得古月仙人一听脚步声就听得出自己在发怒,更是钦佩。叹道:“还不是因为我那孽徒。晚辈不才,妄动无明,让仙长失笑了。”   古月仙人道:“陈公子吗?我看他宅心仁厚,似乎不该会惹你生气才对。”   陈辅道:“靖仇这孩子,本来倒也不错。只是晚辈被饕餮所困之时,这畜生竟然忘了人伦大防,结交妖女!”他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差点又要吹胡子瞪眼,总算想起是在古月仙人洞府之前,这才忍住了不曾发作,一边忽地传来陈靖仇的声音:“师父,玉儿姐姐不是妖女。”   陈靖仇追赶师父到了这儿,远远就听得师父在和古月仙人交谈。他听得陈辅在骂拓跋玉儿是妖女,心中大为不平,虽然在师父积威之下仍是出言辩解。他不说还好,陈辅一听他还要为拓跋玉儿说话,更是恼怒,喝道:“畜生!你还有脸说!过来!”   陈靖仇听师父怒火更甚,只得上前,向陈辅行了一礼道:“师父。”陈辅冷冷看了他一眼,喝道:“畜生,你还要嘴硬!你可知你这名字因何而来?”   陈靖仇心道:“还不是‘靖北虏,复国仇’之意吗?我从小就听你说过,不知听了几千几万遍,耳朵都生茧了。”嘴里仍是恭恭敬敬地说:“回师父,是‘靖北虏,复国仇’之意。”   陈辅横了他一眼,道:“你既知身负‘靖北虏,复国仇’之责,怎么还会如此胡作非为?你可是大陈皇帝嫡派子孙,将来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现在却去结交胡虏!”   陈靖仇听师父说什么“大陈嫡派子孙”,呆了呆道:“师父,您说什么子孙?”   陈辅喝道:“大陈嫡派子孙!你的叔曾祖高祖武皇帝,伯祖世祖文皇帝,嫡祖高宗孝宣皇帝,还有你伯父,皆是大陈一脉相传之帝。”   陈靖仇听师父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通某某皇帝,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一位,但这话的意思却是知道的。他期期艾艾地道:“我是……我是谁?”   陈辅扬起手道:“你是大陈高宗孝宣皇帝嫡孙!大陈为胡虏所灭,你将来要如少康光武一般中兴大陈!谁知你这畜生如此不知好歹,竟然与敌寇为友,忘了家国之仇,我……我……”陈辅昔年是南陈尚书左丞,陈朝灭亡后,玉石俱焚,陈靖仇已是陈朝宗室的最后一人。在陈辅心中,将来终有一天,要辅佐这位少主登基为帝,重光大陈,因此虽然对陈靖仇极为严厉,却从来不用恶语相加。在他心底,陈靖仇乃是君主,自己只是臣仆。现在当真到了气头上,对陈靖仇这位少主恨铁不成钢,也已口不择言,“畜生”都说出来了,怒火上来,真有将这个不长进的少主徒弟刮上一耳光的意思,可心里终究还想着陈靖仇将来要继承大陈皇帝之位,自己纵然是将他抚养成人的人,又是师父,也不能真打这未来的大陈皇帝一耳刮子。可是不打,又消不了气,一只手伸在空中不住颤抖。   陈靖仇见师父要打自己,也不敢躲,抬起头道:“师父,不管我能不能中兴大陈,反正我知道,汉人有好有坏,胡人也一样有坏有好,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   这道理陈辅何尝不知道?但在陈辅看来,汉胡不两立,小民怎么样不必管,但陈靖仇这个将要驱逐胡虏、中兴大陈的天潢贵胄却绝对不能和胡人结交。他越说越怒,当真要一巴掌打到陈靖仇脸上,猛然间想起这是在古月仙人洞府之外,自己师徒二人吵得不可开交,真是岂有此理。他强压怒火,低低道:“畜生!在古月仙长洞府之外还要如此无礼!”陈靖仇听师父这般说,心头亦是一凛,忖道:“古月先生正在疗伤,我们这样打搅他,确实太失礼了。”便也不再多说,但心里不住地说着:“玉儿她……玉儿姐姐她不是妖女!”   这时陈辅向着洞口行了一礼道:“仙长,我师徒二人实是无礼至极,请仙长不要见怪,我们即刻就走。”   古月仙人在洞中道:“陈先生要走了吗?恕我只能以一曲相送。”说罢,琴声铮琮,从洞中传出,陈辅听得琴声闲雅,更是心折,暗道:“古月仙长长于此道,只怕昔年真与伯牙、师旷诸多名师大匠切磋过也不一定。”只是琴声虽然闲雅,幽幽而来,其中却带上了一丝隐隐的悲怆和愤懑。陈辅正想着这是支什么曲子,却听身边的陈靖仇低低道:“是《获麟歌》啊。”陈辅横了他一眼,心道:“你不肯好好修炼鬼谷秘术,问你术法口诀一问三不知,这些倒是一听便知。”   《获麟歌》出自《孔丛子》,说的是叔孙氏在打柴时打死了一只异兽,事后孔子的弟子冉有对老师说:“这异兽身子如麋,头有肉角,是妖物吗?”孔子叹道:“那是仁兽麒麟啊。”于是弹琴作此歌,从此绝笔。这个“绝笔于获麟”的典故,陈辅自是熟而又熟。听得古月仙人弹起这一曲《获麟歌》相送,心道:“至圣昔年,乃是见天下大乱,礼崩乐坏,那麒麟却在这时出于世间,结果丧于愚夫之手,因此悲慨莫名。如今妖星已现,也将天下大乱,麒麟若重现于世,只怕亦是一般。”   他师徒二人在山道上渐行渐远,琴声亦越来越轻,却总是袅袅不绝,如在殷勤相送。待拐过一个山嘴,琴声已终,但余音似乎犹在耳边。陈辅站住了,叹道:“世外仙人,高深莫测。靖仇,你有缘来此仙山,实在该好生向两位仙长请教。”   陈靖仇先前见师父大发雷霆,心里有说不出的害怕。现在听师父语气平和了许多,心知定是古月仙人的琴音涤去他胸中的怒火。他道:“师父,这个自然。然翁和古月先生两位都是上古仙人,慈悲为怀,靖仇本事及不上他们,这等胸怀却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陈辅哼了一声道:“别说本事了,这些日子鬼谷秘术是不是也荒废了?”   陈靖仇最怕师父还喋喋不休地说拓跋玉儿的事,见师父说到了本领上,他精神一振,道:“回师父,靖仇可不敢荒废,这些日子一直勤学苦练,连然翁和古月仙人都说我的功力有长进呢。”说到这儿,他想起师父给自己的那符鬼,便掏出来道,“对了,师父,您的符鬼在此,请收回去吧。”   陈辅看了他手中的小竹筒,眼神忽然有点黯然,道:“没用了,它已经认了你为主人,你带着它吧。”   陈靖仇心想就算符鬼认了自己为主人,一样可以再练一个。话还没说完,陈辅伸手从背后拔出剑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考考你吧,小心了。”   陈靖仇其实一直跃跃欲试,要向师父演示一下自己现在的本领,以示这些日子未曾荒废了鬼谷秘术。见师父拔剑,他实是求之不得,行了一礼道:“请师父指教。”伸指在背后剑鞘上一弹,长剑铿然飞出,落在了手上。陈辅见他这一手驭剑术起手式使得干脆利落,已不比自己逊色,不由稍感意外,心道:“这小子,原来倒不是吹牛,真的很有长进。”他道:“好,本门术法,基于五行,练到极处,五行合一,生生不息,小心了!”他说着,手中长剑向空中一掷,双手交错,已变幻了数个手诀,喝道:“疾!”   陈靖仇见师父用了驭剑术,也将长剑向空中一掷,双手同样变幻数个手诀,与陈辅的动作一般无二。只是他手指较陈辅更为灵活,变幻之间也更快一些,虽然陈辅先将长剑掷在空中,陈靖仇却是后发先至,两柄长剑在空中一击,“当”一声清响,冒出一团火星,陈辅那口长剑被陈靖仇的剑一击,直直斜飞出去,插在了地上。   陈辅的驭剑术有十余载寒暑之功,以前教陈靖仇时,总觉他笨手笨脚,因此此番出手也留了分寸,生怕陈靖仇万一挡不住而受伤。哪知一出手,却觉胸口空空荡荡,不要说驭剑术,连真气都提不上半分。虽然惊魂未定,心里却是欣慰更多一些。陈靖仇这个小畜生虽然在结交朋友上有点不听话,但练习本门秘术当真刻苦,就算自己没在他身前督促,他一样勤学苦练,想到此处,脸上倒露出了笑意。陈靖仇本来觉得师父定要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谁知师父竟然露出笑容来,他也不敢用驭剑术收回自己的长剑,走上前来道:“师父,您没伤着吧?”   陈辅喝道:“没被你伤着,却要被你气死了!”说着,将剑鞘一送,鞘中陈靖仇的长剑脱出了一半。陈靖仇抽出长剑放回背上,见师父脸色转和,心道:“师父见我本事有长进,心情好多了。趁热打铁,再劝劝他吧。”见陈辅向插在地上的那柄长剑指了指,但那长剑却纹丝不动,心知师父尚未复原,连剑都收不回来,忙跑了过去拔起长剑,双手捧着递过来道:“师父,我的本领有长进吗?”   陈辅哼了一声,只待再骂,见他在自己面前如老鼠见猫,反觉有点过意不去。这个徒弟兼少主虽然不听话一点,但见他面有风尘之色,这些日子为了救自己定然殚精竭虑,四处奔走,而且没自己管着,本领不但未曾荒废,反而大有长进。想到此处,他脸色转和,道:“靖仇,你有缘来此仙岛,就该向两位仙长多多请教,你看然翁仙长和古月仙长两位,都谨遵古人之训,严守华夷之辨……”   陈靖仇听师父又要说到这上面去,心想然翁和古月先生哪会如此无聊,守什么华夷之辨。他不敢直斥师父之非,只是道:“师父,可不论是华是夷,难道不都是有好有坏吗?”他虽然害怕师父,这话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非要替拓跋玉儿讨个公道不可。   陈辅听他居然敢顶嘴,心头本已消去的无明火又冒了上来,喝道:“胡人中未必都是坏人,师父当然不会不知。但你身负家国之仇,华夷大防,岂可不守。正如人妖殊途,势不两立,岂可混为一谈!”   陈靖仇见师父把华夷之辨说得跟人妖之别一般,心里一动,道:“师父,难道妖物中就没有好的吗?”   陈辅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又不是不曾见过妖物,难道还不知道?”   陈靖仇道:“可是……可是古月先生他也是妖属啊。”   陈靖仇这话一出,陈辅的脸登时板了起来,喝道:“畜生!你……你竟敢如此无礼!”   陈靖仇见师父吹胡子瞪眼,看样子真要狠揍自己一顿了,不由缩了缩脖子,但马上又站直了道:“这又不是我瞎说,然翁跟我说的。不但古月先生是妖属,便是天外村里也有好多是妖属。只是他们心存善意,比好多人都要善良得多,我的命都是他们救的。”   陈辅见陈靖仇眼中有害怕之意,可又倔强地看着自己,本想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他好生明白一下这华夷之辨、人妖之别,可手却打不下去,轻声道:“当真?”   陈靖仇见师父没打自己,胆子也大了,道:“当然是真的。古月先生是万年老狐,上古之时就和然翁老先生一块儿行走天下,济世安民,靖仇可不敢瞎说。”   陈辅知道陈靖仇纵然有时不肯听自己的话,但真不会说瞎话,何况是这等事。他自幼苦读圣贤之书,后来投入鬼谷门下,亦只知斩妖除魔天经地义,根本不用多想。但听得那位古月仙人居然也是妖属,让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都动摇起来。连妖属都能成为令人景仰的仙人,什么华夷之辨岂不十分可笑?可是要他承认自己错了,这话终究还是说不出来。突然想起古月仙人方才以一曲《获麟歌》相送,其中深意只怕也是告诫自己不要和叔孙氏一般鲁莽和偏执吧。   陈靖仇见师父一张脸忽阴忽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正在惴惴不安,却听陈辅忽道:“靖仇,走吧。明天就该回去了,九五之阵所需的另三件神器,终要尽快弄到手。”   陈靖仇听师父这般说,不由怔道:“师父,那玉儿姐姐她……”   陈辅头也不回,只是道:“她爱跟谁走便跟谁走,我管得着吗?”说着便拂袖而去。陈靖仇心里一宽,忖道:“师父到底还是想通了。”   陈辅的口气虽然仍不好,但比起先前已缓和了许多。陈靖仇担心了大半天,现在总算放下了心,暗想:“其实现在的师父就和以前的玉儿姐姐一样。在一块儿时间长了,他也不会老这样了。”心中宽慰,脚下便轻快了许多。   第二十二章 江都胡僧   第二天一早,陈辅便向然翁告辞,说要急着回去。这次他倒没对拓跋玉儿也要同行说什么,但仍是对她不理不睬。拓跋玉儿也恼了他,连陈靖仇都故意不理,只是和阿如嘀嘀咕咕。陈靖仇夹在当中尴尬万分,不住赔小心,拓跋玉儿才算不再闹别扭了。   本来陈靖仇只道仍要唤来小海才能离开仙山岛回大陆上去,然翁却笑道:“陈公子,不必如此麻烦。先前老狐狸已用盘古斧将南边的大禹迹重新开通了,你们只消去那儿,便可直接回到陆上去。”   陈靖仇又惊又喜,道:“还有这地方?”小海游得虽快,但从仙山岛回大陆总要好几天。几个人坐在小海背上,他真有点担心师父又和拓跋玉儿争起来。然翁捻了捻须髯道:“这是上古大禹治水时留下的遗迹,湮没已久。老狐狸说你们只怕还会有事要到这儿来,因此将此处暂时开通,以利通行。只是此处不足向外人道也,陈公子请不要向外人说起。”   陈靖仇心知若这地方被别人知道了,仙山岛就没这么清静了,连连点头称是。然翁道:“反正现在没事,我带你们过去吧。”   到了那地方,原来是一片平平整整的石地,石地上印了几个足印,痕迹极古。陈靖仇看着这几个脚印,心道:“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难怪万世景仰。”然翁向陈辅道:“陈先生,你就站在上面,转瞬间便可回去了,如此也可免了一番奔波之苦。”   陈辅已是归心似箭,听得马上就能回去,亦是又惊又喜,深施一礼道:“老仙翁之德,晚辈铭感五内。”拓跋玉儿见陈辅偌大年纪,对然翁仍是毕恭毕敬,心道:“你一把岁数了,对别人都客客气气,为什么就对我看不惯?就因为我是鲜卑人吗?”但转念想到自己初见陈靖仇时,虽然陈靖仇救了自己,自己仍然对他一口一个“隋狗”,心中也就释然。   陈辅谢过了然翁,又道:“古月仙长为我师徒二人耗费了许多精力,还请老仙翁代我向他谢过。”   然翁捻了捻须髯微笑道:“陈先生不必客气,老狐狸静养一月,就能尽复旧观。”   陈辅听陈靖仇说古月仙人本是万年老狐,现在然翁也称其为“老狐狸”,再无怀疑,长叹一声道:“大恩不言谢。如此,老仙翁,恕晚辈告退了。”他踏上那几个足迹,人刚走上去,便一下消失不见。小雪看得惊奇,睁大了眼说不出话来。然翁看着她笑道:“白发小姑娘,别担心,这儿可不比我的驭剑术,掉不下来的。”   先前小雪坐在飞剑上,担心了好半天,生怕会掉下。如今被然翁说中心事,她脸微微一红,向然翁行了一礼道:“然翁老爷爷,那我走了。”   小雪一走,拓跋玉儿也马上要跟上去,然翁忽道:“爱哭小姑娘,还有件事……”   拓跋玉儿不知然翁要交代什么,站住了:“然翁,是什么?”   然翁看了看陈靖仇,叹道:“爱哭小姑娘,老师父虽然已经脱险,但他被冰封得太久了,一身功力已尽数失去,这一辈子不能再动手了。你以后便体谅他些,小事上顺顺他吧。”   拓跋玉儿还没说什么,陈靖仇已失声道:“什么?师父他功力已失?”   然翁叹道:“是啊。我也一直不好跟他说,但看样子老师父已经觉察到了。陈公子,你还不知道?”   陈靖仇摇摇头道:“师父没说过。”心里却忖道:“怪不得师父脾气更大了点,原来……原来他的一身功力已经尽失。”先前陈辅考校他时,陈靖仇用驭剑术只一招便将他的剑击飞。本来陈靖仇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力进步极速,现在才知道实是师父一身本领已全然用不出来的缘故。拓跋玉儿道:“真的?那……那我就不跟他说了。”她爱使小性子,陈辅对她恶言相向,她自然忍不下去,可她的性情其实也极为善良,听得阿仇的师父竟然已功力全失,那么脾气坏点儿亦是情有可原,心中对陈辅的恼怒不知不觉已尽付阙如。   陈靖仇道:“然翁,您医道通神,难道就没有办法让师父恢复吗?”   然翁叹道:“老师父虽然苦练了一辈子,毕竟是个凡人。而且他是中年学起,根基不是太稳,一身本领再没办法恢复了。不过他身子强健,虽然本领已失,身体无恙,克享遐龄,以尽天年,那是无碍的。”   陈靖仇心下黯然。师父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复兴大陈,为此而投入鬼谷门中学成一身本领,现在却成了个寻常老人,心中定然极为难受,脸上却从未表露出来。他道:“是,然翁,多谢您老,那我们走了。”   然翁道:“你师父只怕也等急了,走吧。将来有事,便再过来吧。”   陈靖仇向然翁又深深行了一礼,这才对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走吧。”   他和拓跋玉儿踏上了那几个足迹,只觉身周忽然模糊起来,只一瞬眼,待再度清晰,却是在一片苇丛间。这地方极是荒凉,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睁眼望去,却见师父坐在一边的一块大石上,小雪站在他身边。见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出现,小雪过来道:“陈大哥,玉儿姐姐,你们来了。”   陈靖仇见师父坐在石上,眼神有些颓唐,心中微微一疼,上前道:“师父,您要不要紧?”   陈辅见他和拓跋玉儿一块儿过来,又有点恼。但看陈靖仇眼中尽是关切之意,想到自己功力全失,一生的梦想唯有寄托在这个徒弟身上了,站起身道:“靖仇,你总算来了,走吧。”   陈靖仇道:“师父,这儿是什么地方?要去哪儿?”   陈辅道:“这儿该是海陵一带,离江都很近了,就去江都吧。”江都即是今之扬州,海陵则是现在的泰州。当年陈辅在南陈灭亡后,搜罗遗臣,谋求复国,正是在这一带活动。故地重游,真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陈靖仇听得要去江都,皱了皱眉道:“去江都?只怕皇帝还在那儿。”   陈辅听他说什么“皇帝”,心道:“什么皇帝,那是隋虏!”正要呵斥一句,拓跋玉儿已道:“杨广那混蛋吗?他要在就正好,再给他点苦头吃吃。”他看了一眼拓跋玉儿,没说什么。虽然他对拓跋玉儿这胡女仍然看不惯,但她骂杨广倒是深得其心,便觉这胡女也不是那么看不顺眼了。   陈靖仇见拓跋玉儿又跃跃欲试,苦笑道:“玉儿姐姐,皇帝手下可是有不少厉害人物的,若宇文太师也在,那可糟糕。”   上一回拓跋玉儿去行刺皇帝,结果宇文拓突然现身,只一招就将玉儿击出,拓跋玉儿毫无还手之力。听陈靖仇说起前事,拓跋玉儿不由打了个寒战,心道:“是啊,这人的本领好强,便是现在的我们,恐怕仍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她正在犹豫,小雪插嘴道:“宇文太师应该不在江都。”   陈靖仇道:“小雪你怎么知道?”   小雪看了看陈辅,这才道:“陈大哥,先前小郡主不是跟我们说过,皇帝要他来追杀我们,但他又去龙宫夺走了崆峒印,那么他其实是在四处搜罗神器,根本没把这命令放在心上。除了崆峒印,还有两件神器不知在什么地方,但肯定不会在江都。”   拓跋玉儿诧道:“为什么?”   “如果在江都,我应该知道。”   拓跋玉儿恍然大悟:“对,小雪你能感应到。那你能感应到他现在在哪儿吗?”   小雪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在很远的地方。”   陈辅听得小雪竟能感应到神器,大感好奇,问道:“小雪姑娘,你能感应到神器?”   小雪点了点头:“是,老师父。”   陈辅忽地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扫量着她。小雪正被他看得有点发毛,陈辅已是老泪纵横,长声道:“天佑大陈!小雪姑娘,你真是我大陈的福星!”   陈靖仇见师父把小雪弄得局促不安,忙道:“师父,那我们就去江都吧。”   陈辅放开了小雪的手,向陈靖仇喝道:“小雪姑娘冰雪聪明,而且有这等本领,是我汉家好女儿,你若对她无礼,我定不饶你!”   陈靖仇有点哭笑不得,心想:“我哪会对小雪无礼。”但见一边的拓跋玉儿脸色有些不自在,心知师父说这一番话,其实也是说给拓跋玉儿听的,所以有什么“汉家好女儿”之类。在师父心里,定是盼着拓跋玉儿听了这话发作,气恼之下自行离去。他怕师父说多了拓跋玉儿真个发作起来,忙道:“师父,若不急着赶路,天晚江都闭了城门,我们就进不去了。”   陈辅一听这话,点点头道:“走吧。”陈靖仇待师父向前走了一段,见拓跋玉儿过来,压低了声音道:“玉儿姐姐,你别怪师父。”   拓跋玉儿本来真的有点气恼,但见陈靖仇代师父赔小心,一肚子气也化为乌有,嫣然一笑道:“然翁说了,要顺着老师父一点,我知道。”   陈靖仇见她能容忍师父的言辞,不由窃喜。陈辅在前面却喝道:“靖仇,还不快走!晚了便进不了江都城了。”这话本是陈靖仇说的,现在却成了陈辅催他的理由,陈靖仇当然不好说来得及之类的话,答应一声,小声道:“玉儿姐姐,谢谢你。”   拓跋玉儿知道他害怕师父已成习惯,也不多说什么。但见他走到陈辅身边,小雪走在他另一边,三人齐头在前,心中忽然有种没来由的疼痛,忖道:“如果……如果……”   她想了半天,没想出如果什么来,心头一恼,忽然抽出腰刀,将边上一根芦苇削断了。小雪听得响动,停下步子,见拓跋玉儿正在那儿削芦苇,微笑道:“玉儿姐姐,你是要削芦根吗?我来帮你吧。”   拓跋玉儿根本不知芦根是什么,但小雪这般说,她也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小雪走到她跟前,将她削断的那根芦苇拔了出来,洗去上面的泥土。这芦根生得肥圆洁白,她递过来:“玉儿姐姐,你把皮削了就可以吃了。”   芦根是在河边长大的小孩吃惯了的,但拓跋玉儿从小随族人游牧,哪吃过这个。她接过了芦根,有点茫然,小雪只道她伤好没多久,手指还不甚灵便,就接过拓跋玉儿的腰刀小心地削去了皮。芦根削去皮后,更是肥肥白白,小雪道:“呀,玉儿姐姐,这儿的芦根长得真好,你尝尝吧。”   拓跋玉儿接过芦根放进嘴里,一咬之下,一股清甜的汁水流出。她笑道:“小雪,你以前常吃吧?”   小雪点了点头:“小时候家里穷,弟弟看人吃水果嘴馋,我就给他拔芦根。”一说起弟弟,她脸上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拓跋玉儿以前听陈靖仇说起她弟弟惨死的事,见小雪心里难受,柔声道:“小雪,都是我不好,别想过去的事了。”   小雪展颜一笑道:“现在不想了。玉儿姐姐,我现在有你和陈大哥,就够了。”   看着小雪的笑容,拓跋玉儿心里又是一疼,暗道:“小雪是个很好的女孩子,难得老师父也很喜欢她。可是我……我以后还是回族中去吧。”她们拓跋一族虽然常年颠沛,但她小时候有父母照顾,后来年长许多的姐姐姐夫对她亦是宠爱有加,张烈更是神通广大,这个小妹子想要什么都会弄来,因此从未吃过什么苦,要什么就有什么。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陈靖仇和小雪之间,似乎有些多余。她看着陈靖仇的背影,心道:“神农鼎是我拓跋一族世代相传之物,将来阿仇用完了,我就带着神农鼎回去,再不要见到他了。”可是虽然下了这个决心,一想到再不能见到陈靖仇,又有些想哭。小雪见她拿着芦根,眼里隐隐有点点泪光,倒是吓了一跳,低声道:“玉儿姐姐,芦根要不好吃,那你就别吃了。”   拓跋玉儿微微一笑道:“很好吃。小雪,谢谢你,将来你和阿仇有空,就来拓跋部看看我吧。”   小雪更是担心,小声道:“玉儿姐姐,你难道就要走吗?”   拓跋玉儿道:“小傻瓜,姐姐现在当然还和你在一起。可将来,一定要回族里去的。”   小雪心想拓跋玉儿终究还是要回她的部族去,她叹道:“唉,我真想和陈大哥还有玉儿姐姐永远在一起。”   拓跋玉儿心头又是一疼,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会的,会的。我们快走吧,老师父和阿仇都走远了。”   他们一行人中,陈辅虽然功力全失,但早年打下的底子还在,走得也不慢。一路上,陈靖仇说起要师父收下小雪当弟子的事,陈辅一口答应。陈靖仇说完就有点后悔,生怕拓跋玉儿多心,但偷偷看去,见拓跋玉儿脸色无异,这才放心,心道:“玉儿姐姐不会那么小气,师父慢慢也会知道她的好了。”   他们走得很快,这一天天晚时便已到了江都。一进江都,便觉与别处迥异,水软山温,纸醉金迷,繁华无比。进城打听了一下,听得皇帝已经走了,他们松了口气,便找了家客栈歇息,小雪和拓跋玉儿先前在大梁时已觉大梁的繁华难以想象,但到了江都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江都的繁华几乎无法想象。原来隋时的江都繁华为天下之冠,一直到后来的唐代,民间仍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俗语。   陈靖仇和师父住一间客栈,小雪和拓跋玉儿一间。刚进房,楼下忽然铮铮一阵琵琶声,一个女子曼声唱道:“长相思,久别离。春风送燕入檐窥,暗开脂粉弄花枝。红楼千愁色,玉箸两行垂。心心不相照,望望何由知。”定是歌姬在唱。陈靖仇知道这是一支《长相思》,心想:“这不是江总的诗吗?可真艳丽。”   《长相思》咏唱的皆是思妇之辞,南朝最为流行。江都本就是南朝名都,这些歌姬惯唱的自是这些。陈靖仇听得那女子歌声婉转动听,有心细听,又怕师父要生气,偷偷看了师父一眼。谁知一瞟到师父,却见他眼神恍惚,不觉大感奇怪。就在这时,却听陈辅道:“走,下去看看吧。”他更是诧异,问道:“师父,您喜欢听这曲子?”   陈辅道:“这是总持的诗句啊。”   陈辅所说的“总持”,便是江总的表字。当初南陈后主亦是个风雅之人,镇日饮宴歌诗,江总是他的宠臣,专为后主写些艳诗。陈辅年轻时也是个风流才子,曾与江总并称“江陈”。南陈灭亡后,江总便住在江都,十余年前便在此地过世。陈辅此时听得这歌姬唱的是故人诗句,不由百感交集,怎么也想过去看看,听个仔细。   他们刚下楼,陈靖仇便觉胸前的竹管一动,不由诧异,心想:“这儿有妖物?”这家客栈不算小,那歌姬唱得更是不错,听歌的围了一大圈,实在也不知哪个是妖物。陈靖仇看了看师父,见师父毫无异样,心道:“师父没了符鬼,当然不知道这里有妖物。只是这妖物居然有心来听歌,定然不是什么恶妖,我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他从来就没有华夷之辨,在仙山岛上得知连古月仙人都是妖属,对人妖之别都看得轻了,只消那妖物不惹是生非,那他也实在不愿妄造杀孽。   这时那怀抱琵琶的歌姬唱完一曲,正待放下琵琶,一个少年高声道:“真是好曲子,再唱一个吧!”   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举止极是斯文。那歌姬对他甚有好感,抿嘴一笑道:“陆公子爱听,那我就再唱一支吧。”说完,拨动琵琶,曼声道:“长相思,久离别。满树梨花开似雪。衣带宽,愁心结。望中天涯远,梦里音尘绝。”   那歌姬才唱得两句,陈辅的脸色便是一变。待唱到这儿,他喃喃低语道:“波心映明月,清辉同皎洁。”而这时歌姬也正好唱到这儿,竟然一字不差。陈靖仇心道:“这可不是江总的诗,怎么我好像读过?”他想来想去想不起来,却觉身边一颤,扭头看去,只见师父一张脸苍白得吓人,似乎站都站不住了,他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师父的诗!”   陈辅少年时与江总并称,但那时写的尽是靡艳之辞,被人一并称为“狎客”,自不是什么好名声,甚至被人说成是误国之辈。后来陈辅为国事奔走,更觉少年无知,深悔少作,因此以前写的诗向来秘不示人,陈靖仇当初翻出了他的诗集,他还大发雷霆一番。这首《长相思》却是他写给新婚妻子的,现在听得,前尘往事尽涌入心头,一时间天旋地转,竟站立不住,便要摔倒。陈靖仇忙扶住他道:“师父,您怎么了?”   陈辅想到的,便是结发之妻,以及少年英俊却英年早逝的儿子。他的儿子名谓陈子道,自幼好读兵法,于此道颇有天分,因此与父亲一般,在南陈岳阳王陈叔慎军中任军师。如果生早一些,定能在军中大放异彩,成为一时名将。但天不假年,隋兵大举南下,势如破竹,陈叔慎力战身亡。他父子二人死里逃生,几年后在太湖边找到了流亡的少主,再次起兵,结果又遭隋兵突袭,陈子道为救父亲,没于战阵。老来丧子,国破家亡,陈辅心中却不曾绝望,可是当最后一支部队都被杨素携宇文拓扫灭,他只来得及救出陈靖仇这个幼主,那时真有种天地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处的感觉,但他仍然没有绝望。十六年来,他把希望都寄托在陈靖仇身上,可看到陈靖仇似乎对复国大业毫无兴趣,此时的陈辅才真正感到了绝望。待听得那歌姬唱起了自己少年时写的诗句,更是心如潮涌,何况他功力全失,一时间眼前发黑,站都站不定了。   陈靖仇见师父竟然又晕了过去,气若游丝,急得头上冒出了冷汗,拖过张椅子让他坐下,心道:“这可怎生是好?难不成刚离开仙山岛,又要回去吗?”正在慌乱之时,怀里的竹管忽然又是一动,却听有个人道:“老先生他怎么了?”   陈靖仇抬头一看,见是那陆公子站在跟前,一脸关切地看着师父。陈靖仇不觉诧异,忖道:“这陆公子难道是妖属?”但这陆公子清俊洒脱,很有几分古月仙人的风采,不像有什么坏心,便拱了拱手道:“多谢阁下关心,我师父身体有点不适。”   这陆公子也拱手还了一礼道:“在下陆仲恺,亦是修道之人,对医术略有心得。看老师父是气血攻心,以至于此,若信得过,让我来给他扎一针吧,应能见效。”   陈靖仇听得这陆仲恺竟然懂医道,会针砭之术,更有点像古月仙人了,只是神情跃跃欲试,倒似央求陈靖仇能让他一施金针之术。他心想:“古月先生也是妖属,但他又是世外仙人,这陆公子说不定也与他一般。”反正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有什么意外,便道:“那多谢陆公子援手。”   陆仲恺喜形于色,从怀里摸出了小银盒,从中取出了一根金针,一针扎向陈辅的太阳穴。太阳穴是人身要穴,陈靖仇见他竟扎向这儿,大吃一惊,正待惊叫,陈辅却霎时悠悠醒转,长长叹了口气,只是神情极是委顿。陈靖仇见陆仲恺一针立竿见影,马上见效,不由又惊又喜,深施一礼道:“我姓陈,多谢陆公子。陆公子的医术当真高明!”   陆仲恺笑道:“一点三脚猫功夫,陈公子见笑了。其实我卜算的本事更好一些。”   这陆仲恺还真有点小孩脾气,不经夸,一夸他就有点得意忘形。陈靖仇心中暗笑,他伸手扶起师父正待上楼,陆仲恺见他一个人扶着有点吃力,便走过来帮他扶着陈辅另一边。两人扶着陈辅上了楼,正待进房里,边上的门开了,小雪走了出来。见陈靖仇扶着师父上来,边上还有个陌生人,她呆了呆道:“陈大哥,老师父怎么了?”   陈靖仇道:“师父他晕过去了。还好有这位陆公子帮忙,现在没什么事,让他歇息吧。陆公子,这是舍妹小雪。”   小雪看了看陆仲恺这个陌生人,脸红了红,但还是过来扶住陈辅道:“陈大哥,我来照顾老师父吧。”   陈靖仇心想小雪心细,而且师父对她颇有好感,让她照料倒也好,便点点头道:“好的。”   他和小雪将陈辅扶到床上歇息,又出门来向陆仲恺道:“陆公子,多谢你帮忙。”   陆仲恺道:“没什么。陈公子,令师年纪老迈,加上气血上涌,八脉有些错乱,待会儿你让店家做点粥汤给他喝,先不要吃硬东西。”说到这儿,他皱起眉头,沉吟道,“陈公子,你们今天就住这儿吧?”   陈靖仇道:“是啊。怎么了?”   陈仲恺沉吟道:“我的金针之术也只能解燃眉之急。不过我城外有个朋友,我去讨些补气的归元蜜来让老师父服下,定能让老师父恢复元气。”说着,他拱拱手道,“陈公子,在下先告辞了,明早我再过来一趟。”   陈靖仇见他如此热心,甚是感动,还了一礼道:“多谢陆公子。”心想:“然翁说得果然不错。人心若是坏了,还不如妖;而妖持心若正,亦成正果。这位陆公子就算是妖属,将来准会是第二个古月仙人。”他本来就对华夷之辨、人妖之别之类看得极轻,现在更觉得妖与人其实一般,一样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等陆仲恺走了,他便去厨房要厨子做些薄米粥来,待会儿好给师父喝。   米粥自是寻常之物,但要煮烂了也得花不少时间。这客栈客人不少,厨子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店主听得客人要煮米粥,说厨子们一时也抽不开手,反正煮粥也不用什么手艺,便给了个灶眼让陈靖仇自己去煮。陈靖仇淘了一碗米,倒在一个瓦煲中又加了水,自己在一边慢慢等着。看着瓦煲中欲沸不沸的时候,外面忽然一阵乱,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从厨房门口向外望去,却见从门口走进了好几个僧人。这些僧人都穿着红袍,却戴着一顶高高的布帽,长相与寻常僧人大不相同,竟全是胡人。他正摸不着头脑,却听“咚咚”的声响,一个红衣胡僧走了进来。   这胡僧身材高大,几乎将门都堵住了,生得颇为狞恶。陈靖仇一怔,心道:“这些番和尚来此做甚?难道是找我的晦气?”可想来想去,自己也不曾得罪过什么胡僧。这时店主却已闻声赶了出来,一见那高大胡僧,忙上前行礼道:“原来是婆帝大师大驾光临,不知大师有何吩咐?”   店主说得客气,那胡僧却仍是一脸凶相,喝道:“你,妖怪有没有?”话说得却不甚流利。那店主吃了一惊,心道:“问我有没有妖怪?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吃不成?”正待赔笑说小本经营,菜单上不做妖怪,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婆帝,不要无礼。”   这声音苍老而温和,那店主闻声却动容道:“原来叶大师也来了。”   从这胡僧婆帝身后,闪出了一个矮小老僧。这老僧双眼碧绿,也是个胡人,但他的汉话比那叫婆帝的流利多了。这老僧向店主合十行了一礼道:“店主东,叶罗什有礼了。贫僧刚从山中除妖归来,路过此地,见贵店中竟有妖气,只怕有妖物来过。”说着,一双碧眼扫视了一遍,又笑道,“这妖物原来已经走了,老僧倒是抱歉得很。”   那店主听得方才店里竟有妖物,不由吓了一跳,道:“叶大师,那妖物还会不会来啊?”   老僧道:“请店主东放心,此妖并不能害人,不必担心。”   店主听得妖物并不能害人,这才松了口气,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叶大师。”   待这几个胡僧离去,店主才如释重负地向厨房走去。他见那些伙计全都聚在一处,喝道:“快去干活!别磨蹭了,客人都等着上菜呢。”   陈靖仇待他过来,上前道:“店东,刚才那和尚是什么人啊?”   店主道:“公子不认得吗?那是叶罗什大师,来头可大了,听说是天竺什么寺里的高僧。前一阵陛下来江都,王留守将叶大师举荐给陛下,陛下大为赞赏,封叶大师为国师。那个高大的是叶大师的师弟伽罗婆帝大师,听说法术虽然比不上师兄,也很不简单呢。”   原来也是位法师。陈靖仇想着,这时门口忽地又走进一个人来。这人高声道:“沈老板,快拿碗面出来,越快越好。”   这人本是熟客,店主迎上前道:“钱兄,你不是刚去会稽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姓钱的叹道:“不要提起,会稽遭了大劫了,我能逃出一命也算万幸。”   会稽即是今天的绍兴,在当时亦是个大城。店主听了不由一怔,问道:“遭了大劫?”   “是啊。我还没到会稽,便迎面碰上了许多逃难的人。听说前不久突然有一伙穷凶极恶的盗匪杀来,攻下了会稽,见人就杀,现在全城都被夷为平地了。”   这消息太惊人了,边上有个食客听了扭过头来道:“真有这事?我也听得这消息,但实在不敢相信。这位兄台,你是亲眼所见吗?”   那姓钱的客人道:“怎会不真!我本来也不信,还想去看个究竟。结果刚到会稽城外,远远就见城里已是一片残破,只怕一个人都没了,城外尽是兵丁,一打听才知道是宇文太师亲自引兵前来。唉,可惜晚来一步,那伙盗匪虽然被尽数歼灭,但会稽城也已毁了。”   那食客惊道:“这是什么盗匪?难道有妖术不成?”   姓钱的客人道:“正是有妖人在内!我听逃难的人说,那晚突然从天上降下一颗大星,正落入城中,只一瞬间,城里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全城尽毁。唉,这些妖人只怕被宇文太师逼得走投无路,这才破罐子破摔,和全城百姓同归于尽,真是太惨了。”   陈靖仇站在厨房门边听这钱客人说什么“红光冲天而起”,心里忽地一动。这时一个厨子在身后道:“公子,你的粥煮好了。”他连忙从灶眼上端下瓦煲,拎着上楼,心里想着:“天降大星?难道盗匪是假,又是宇文太师搞的鬼不成?”   刚走上楼,却见拓跋玉儿站在门边。拓跋玉儿也在听那钱客人说话,见他上来,小声道:“阿仇。”   陈靖仇道:“玉儿姐姐,你也听到了?”   拓跋玉儿点了点头道:“是啊。阿仇,你说,会稽的事,会不会和东莱一样?”   东莱城被毁,正是当时杨硕在泰山之巅搞的鬼。当时东莱城也是有一道红光冲天而起,接着便是全城尽毁。陈靖仇小声道:“我也有点疑心。玉儿姐姐,你还记得我们从杨硕身上搜出的那封信吗?”   那封信是宇文太师寄给杨硕的。信上说,当时宇文太师去雁门施万灵血阵,让杨硕在此对东莱施此阵法,如果说会稽城是第三次万灵血阵,那也完全有可能。拓跋玉儿面色凝重,低低道:“我记得。阿仇,你那时不是怀疑宇文太师在布什么九五之阵吗?难道,这也是他布九五之阵计划的一环?”   陈靖仇心里一阵茫然。他本来听说有五件神器便能布九五之阵,后来听师父说只有用琴、鼎、印、镜、石这五种神器才能布成,然翁却说用此五神器布下的叫“失却之阵”,不是什么九五之阵。难道,真正的九五之阵,其实并不需要神器,而是五颗以万灵血阵化成的万灵血珠?可宇文太师分明也在搜罗神器。他实在想不出端倪,便道:“我还是先问问师父再说吧。玉儿姐姐,你就在这儿等一下。”   师父对拓跋玉儿总是看不惯,见到她只怕又要生气,陈靖仇心想还是让他俩眼不见为净,省得自己夹在当中难做人。他一进屋,见师父半躺在床上,虽然神情还有点委顿,但精神已好多了。他又惊又喜,道:“师父,你好些了吗?”   陈辅吁了口气道:“真要谢谢小雪姑娘,她的疗伤咒功底很是不浅,你啊,唉。”   陈靖仇知道师父准是觉得自己枉在鬼谷门下这许多年,疗伤咒却根本及不上初学乍练的小雪,心想:“师父你也真会瞎埋怨,师伯都说过,我本性属木,这土系疗伤术当然没小雪练得好。”但他不敢顶撞师父,端起瓦煲道:“师父,方才有位陆公子给您扎了针,他说您伤未痊愈,又是气血攻心,不能吃硬食,喝点粥吧。”   陈辅见他辛辛苦苦煮了粥,心里倒也有点感动,点点头道:“现在还太烫,先搁着吧。方才我听楼下有人说什么宇文太师,这小子又干了什么?”   陈靖仇将那钱客人的事约略说了,又说了当初杨硕在泰山顶上施万灵血咒之事。他刚一说完,陈辅惊道:“九五之阵!这小子定然野心勃勃,在布九五之阵!”   陈靖仇道:“可然翁说,世上并无九五之阵。师父,您是从哪里听说九五之阵的消息的?”   陈辅道:“然翁老先生也不是事事都知,宇文小子定是在布九五之阵,没错的!若不赶快阻止他,一切都完了!”他说着便要下床,但身体虚弱,手臂在床上一撑又倒了下去,人不住喘着粗气。陈靖仇忙扶住他道:“师父,您先歇着,我出去打探一下消息再说吧。”   他生怕师父还要强行出去,也不多说,转身向门外走去。小雪有点担心,跟着出来道:“陈大哥,要不要我和你一块儿去?”   陈靖仇看着躺在床上的师父,小声道:“小雪,你就留在这儿照顾师父吧。说不定,那位陆公子还会来。”   小雪眼里闪烁了一下,小声道:“陈大哥,你有没有发觉,那位陆公子……”   陈靖仇笑了笑道:“我知道。不过,你忘了古月先生吗?”   小雪脸微微一红,淡淡笑道:“是。陆公子不会是坏人,不过,陈大哥,你还是要小心点。”   拓跋玉儿虽然没进房来,却一直在边上听,这时走过来道:“阿仇,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陈靖仇知道小雪要照顾师父,拓跋玉儿一个人待在客栈准会嫌闷,心想与她一块儿走也好,便道:“好吧,玉儿姐姐,那我们走吧。”又小声对小雪道,“小雪,师父就有劳你了。”   第二十三章 破镜   陈靖仇本想向那会稽来的钱客人打听一下消息,但一下楼方知这人急着赶路,吃完一碗面就走了。他和拓跋玉儿只得出门,看还有谁知道会稽的消息。   江都繁华,天下闻名。陈靖仇和拓跋玉儿看得目不暇接,走了一段,前面忽然围了一群人,传来几声琵琶响,有个女子唱道:“扬州旧处可淹留,台榭高明复好游。风亭芳树迎早夏,长皋麦陇送余秋。渌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跃紫骝。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心道:“这不是方才的歌女吗?原来在这儿又唱上了。不知这是谁写的诗,说的便是眼前之景,倒也不错。”他本来就好诗文,又没有师父管束,便挤过去听听。才到近前,却听边上一个士人摇头晃脑地道:“陛下真是天纵英明,诗文也如此了得。”陈靖仇一怔,问道:“兄台,这姑娘唱的是谁的诗?”那士人见陈靖仇看上去亦是斯文一脉,点头道:“这是陛下先前来江都时的御制歌诗,时日未久,尚未流传,公子自然不晓得。”   陈靖仇心里也在暗赞皇帝这诗写得不错,心里正在想着:“皇帝并不是个笨人,可怎么竟会如此昏庸无道?天下事真个想不通。”和拓跋玉儿一路走去,一边沉思,拓跋玉儿忽然捅了捅他道:“阿仇,有人在看你。”   陈靖仇看向一边,却见边上有个中年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他生怕那是什么暗探,正待离开,那中年人却已走了过来道:“公子,请留步。”   这中年人相貌俊朗,身形也甚是单薄,不似武人。若是置之不理反会惹人注意,陈靖仇心一横,忖道:“就算你听到了也不怕,反正空口无凭。”他索性迎上去道:“先生,请问有何指教?”   这中年人打量了一下陈靖仇,眼里隐隐有些异样,行了一礼道:“在下见公子仪表非俗,颇似一位故人,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陈靖仇心里一沉,随口道:“在下姓陆,贱名仲恺,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他一时间也捏不出什么化名,顺口就把陆仲恺的名字报了出来。哪知那中年人听他自称是陆仲恺,大吃一惊道:“原来公子便是医卜双绝的陆仲恺!久仰久仰,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久闻陆公子游戏风尘,行踪不定,今日有缘,请务必去舍下小坐。”   陈靖仇顺口报了陆仲恺之名,没想到这陆仲恺居然这般有名,反是一呆,心道:“糟了!我早该想到,那客栈里连那歌女都知道陆仲恺这名,真不该冒充他。”可话已出口,终不能说自己把名字都报错了,干笑道:“只怕今日无暇,还请先生见谅。”   中年人微笑道:“舍下便在左近。在下与拙荆久闻陆公子之名,一直想请公子相助,还请陆公子不要推辞,稍坐片刻即可。”   陈靖仇心里暗叫倒霉,心想:“他说陆仲恺是‘医卜双绝’,有事相求的话,不是要求医,便是要算卦。算卦我还能糊弄两句,可要我看病的话那真是要了老命,乱开一帖药,吃死了他怎么办?我没来由地冒充陆仲恺,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惹上这麻烦。”脸上仍然微笑着道:“只是今日我的金针药囊都不曾带在身边,先生若有事,还是改日登门造访吧。”   中年人道:“久闻陆公子医道通神,不过在下与拙荆都无病痛,只是想请陆公子为我寻找一个人,还请公子以慈悲为怀。”   这中年人越说越殷勤,定然觉得遇上陆仲恺很不容易,万万不可放过。陈靖仇一听他要算卦,心里倒是定了定,心道:“这个倒还能糊弄。看来没办法,我就胡扯几句吧。”他所学鬼谷秘术、中医卜星相、武功法术,各门皆有,陈靖仇虽然只学了武功和法术,但要说几句卜算卦辞骗骗外行人还是不在话下。他见这中年人纠缠不清,实在脱不了身,心道:“反正你让我寻人,又不是马上就寻得到,我就算胡扯你也是死无对证。”想到这儿便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在下有事在身,不能久留。”   中年人听他答应了,大喜过望,深施一礼道:“多谢陆公子,请公子与这位姑娘随我过去吧,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桥边。”   拓跋玉儿见来了个中年人,硬要拖了陈靖仇走,有点莫名其妙,但陈靖仇已跟着他走了,她也只得跟了上去。中年人说他家就在附近,倒也不假,走了没几步,拐了个弯,便是一座石桥。中年人指着桥畔一间木屋道:“陆公子,那儿便是舍下,请陆公子移玉。”   陈靖仇见这中年人虽然衣着朴素,但言谈举止甚有风度,心道:“这人只怕是个破落的世家子弟,又住在江都,说不定当年我大陈覆灭时与亲人失散,一直想要寻找。”他对卜卦只是个嘴把式,哪能真个算出来,想到这人如此恳切,自己却要让他失望,不觉心里有点不好受。   中年人走到门前,大声道:“阿贞!阿贞!”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屋里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德言,你回来了?”   人随声出,走出来的是个荆钗布裙的中年女子,年纪将近四十。一见这女子,拓跋玉儿便是一呆,原来这女子姿容秀丽,态度娴雅,一张脸竟有三四分与陈靖仇相似。她呆了呆,那中年女子看见陈靖仇亦是一呆,中年人已上前道:“阿贞,这位便是医卜双绝的陆公子,我恰好遇上他,将他请了过来。”   女子看了看陈靖仇,微笑道:“原来是陆公子。小妇人见过。”中年人道:“陆公子,这便是贱内。对了,在下贱姓徐,草字德言。”   陈靖仇道:“原来是徐先生和徐夫人。”心里却不住打转,忖道:“徐德言这名字好熟,似乎在哪儿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走进屋中,他见这屋中虽然甚是狭小,但布置得清雅不俗,打扫得一尘不染。正在心里嘀咕,徐德言道:“陆公子请坐。在下有一事相求,请公子替我卜算一人的下落。”   陈靖仇道:“不知徐先生要算哪个人的下落?”   徐德言道:“此人为男,今年……”说到这儿,他扭头道:“阿贞,应该是十六年前吧?”见徐夫人点了点头,又道:“今年十六岁。”   陈靖仇心道:“和我同岁?是这徐德言的儿子吗?”他虽然在《鬼谷秘录》中读到一些卜算之法,但从不在此用心,只是装模作样地掐指算着,嘴里道:“十六岁,男,他叫什么?”   徐德言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我也不知了。”   陈靖仇心头窃喜,心道这样正好,正好可以推说所知情形太少,算不出来。便道:“这个便难了,连姓名都不知道,实是无从下手。”   徐德言见他说算不了,心中着急,忖道:“这陆仲恺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不容易遇到他,可不能错过了。”忙道:“因为当初分开时他出生未久,尚未取名,所以也不知他现在叫什么。陆公子,真不能算吗?”   陈靖仇见他仍不死心,倒也有点同情,便说道:“若是有随身衣物倒还有点办法……”他心想十六年前分开的初生婴儿,哪还会有衣服留着,这样来推搪,当真天衣无缝。果然,徐夫人道:“哎呀,现在哪还有衣服留下。”   陈靖仇站起来道:“唉,那就没办法了。本来若无衣服,有贴身物件也可以……”   他本想一个初生婴儿,连衣服都没留下,哪会有什么贴身物件,谁知徐德言和徐夫人眼中一亮,徐夫人道:“陆公子请稍候。”说完,便向内室走去。陈靖仇没想到自己多了一句嘴又走不成了,不由怔住,却见徐夫人拿着一支竹笛走了出来,道:“陆公子,这笛子当时就放在那孩子身边,是他父亲亲手留下的。”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道,“只剩下这个了。”   陈靖仇拿了过来,正想装模作样地说两句,但一拿起笛子,心里就猛地一跳。   竹笛的形制,全都大同小异,相去无几。但这支竹笛的一端,竟刻着一个小小的“岳”字。他拿着竹笛不由呆住了,拓跋玉儿在一边也奇道:“咦,阿仇,这不是你……”   她一说“阿仇”,徐德言和徐夫人都是一怔。但他们并不曾多想,只是心道:“陆公子小名叫什么‘仇’吗?用这字做小名也真怪。”徐德言道:“陆公子,用这笛子能算出来吗?”   陈靖仇看了看笛子。确实,这支笛子与他怀中那支一般无二,甚至上面刻着的这个“岳”字,字体亦是一模一样。他看了良久,将笛子放下道:“徐先生,请问这笛子本是谁的?”   徐德言和徐夫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徐德言叹道:“不瞒陆公子,这笛子本是前朝南陈江都王手制。本来是一对,但现在留下的只有这一支了,还有一支应该就在那孩子身边。”   他刚说完,只听“啪”一声响,却是陈靖仇一个趔趄,坐了个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徐德言吓了一跳,心道:“陆公子听得江都王之名害怕吗?可江都王虽被定为叛逆,但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现在谁还管他。”他还在莫名其妙,徐夫人却声音颤颤地道:“公子,你……你是不是姓陈?”   陈靖仇爬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支笛子。这支笛子与徐夫人拿出来的那支一般无二,只是因为平时常在吹奏,看上去旧了点。徐德言一见他拿出这笛子,顾不得一切,上前一把抢过,并在一起看了看,递给一边的徐夫人,徐夫人看着上面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岳字,突然将笛子往桌上一放,掩面哭了起来。陈靖仇低声道:“实不相瞒,在下陈靖仇,不知两位从哪里得到这笛子的?”   徐德言一听他说“陈靖仇”三字,喃喃道:“果然!果然!当初稷业公便说‘靖北虏,复国仇’,原来便以此给你取了名。”说着,眼里亦流下了泪水。   陈靖仇一听他说“稷业”二字,更是一惊。“稷业”那是师父的表字,知道这名字的,当今天下实是寥寥无几。他睁大了眼看着正掩面哭泣的徐夫人,心里既茫然,又隐隐觉察了什么。   徐德言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天可怜见,靖仇,终于又见到你了。过来,见见你姑母吧。”   猛然间,陈靖仇也记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到“徐德言”这名字了。那是在师父的诗集里。师父诗集的最后一首有个长题,叫《闻总持为鲁公广达题棺句赠徐驸马德言》,诗风与先前的靡丽大不相同,激昂悲壮。听师父说,鲁广达乃是南陈大将,当初隋将韩擒虎破宫城,鲁广达被擒不屈,身亡后,江总抚棺痛哭,在棺上题了四句诗说:“黄泉虽抱恨,白日自留名。悲君感义死,不作负恩生。”江总的诗亦是一派靡丽之风,唯有这四句极不相同,师父听得了这四句,和了一首,从此绝笔不再作诗。他再无怀疑,上前跪倒,说道:“不肖侄儿陈靖仇见过姑母姑父。”他自幼跟随师父,再无一个亲人,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嫡亲姑母尚在人世,眼里亦流下泪来。   徐夫人拉起他来,抚着他的头发道:“靖仇,你都这么大了,我还不曾见过你呢,你和你爹长得真像。”   陈靖仇道:“姑母,我父亲是谁?”   徐夫人一怔:“你是跟着稷业公长大的吧?他没跟你说?”   陈靖仇道:“师父只说我是什么皇帝的嫡派子孙,并不曾说我父亲是哪一个。”   徐德言在一边擦了擦眼泪道:“靖仇,你父亲名叫陈叔岳,乃是大陈江都王。当年国破家亡,兄弟姊妹尽都星散,唯有你爹和你伯父岳阳王陈叔慎意图恢复。结果你伯父出师不利,英年早逝,那一年稷业公带着大将陈节与我找到你父亲,想再举大事,结果又遭越王突袭,你父亲也中道崩殂。当时你刚在军中出生,越王还要斩草除根,是稷业公将他的亲孙子与你调换,让我带着你逃走,这才救你一命。”   陈靖仇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竟如此曲折,他呆呆地道:“师父……他是用孙子换下了我?那师父的孙子呢?”   徐德言叹道:“越王要将大陈宗室斩尽杀绝,他把稷业公的孙子当成了你,哪会放过。可怜稷业公的孙子与你同日出生,眼睛尚未睁开,便离开了这人世。”   是被那越王杀了。陈靖仇心头怒火燃起。他以前听师父说什么“靖北虏,复国仇”,总觉老生常谈,想着大陈是大陈,大隋是大隋,师父却总是称其为“北虏”“隋狗”,未免太小心眼了,现在才知道师父与隋人竟有如此之深的国仇家恨。他恨恨道:“姑父,你还称什么越王,是杨素那恶狗!”   徐德言看了看徐夫人,忽然叹道:“靖仇,有些话只怕你不愿听,还是让你姑母说吧。”   陈靖仇一怔,看看徐夫人道:“姑母,是什么?”   徐夫人抹了抹眼泪,低低道:“靖仇,隋人于我有亡国破家之仇,但姑母今天见到你,也要感激越王之恩,你别怪你姑父了。”   原来徐夫人在南陈时封为乐昌公主,有“才色冠绝”之称。南陈覆灭后,自是一片大乱,那些宫娥才女亦难保自身。当时南陈后主有张、孔两贵妃,极受爱宠,但隋将高颍认为这二人狐媚惑主,当场斩杀。乐昌公主当时与徐德言新婚未久,就遭了破国之殃,只觉自己多半也难逃一死,但被杨素手下擒获后,杨素却对她颇有礼仪,将她收为侍姬。乐昌公主与徐德言在国破前夕失散,两人将一面铜镜破为两半,各持一半,约定将来以此为信物,再求重逢。但身入杨素府中,哪还有这机会?因此乐昌公主也已绝望。后来徐德言到了京中,一方面想联系失散已久的陈辅,另一方面也想寻找南陈遗民,以图再举。他偶然在市中见到一个老人叫卖半面镜子,索价甚高。他过去一看,正是与妻子分别时的信物,这才知道妻子尚在人世,便将自己那半面镜子交给老人带回,还在上面题上一首诗,让咫尺天涯的妻子知道自己也还在世。乐昌公主见到丈夫的信物和题诗,不由痛哭失声,结果被杨素看到。哪知杨素得知此事,叹息良久,让人找来徐德言,让他带妻子离去。徐德言本对杨素恨之入骨,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大度,不禁感激万分,彻底打消了复国之念,与妻子两人隐居江都。他和妻子好不容易才破镜重圆,更加挂念陈叔岳的遗孤,这是陈氏一族最后的男丁了,当初被陈辅带走后就失去消息,一直想再见一面。这一日偶然看到陈靖仇,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妻子的相貌,因此前来搭讪,本来也没指望有这么巧,真会碰到陈靖仇,谁知无巧不成书,这个化名陆仲恺的少年居然真是他们一直都在寻找的陈叔岳之子。   听姑母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陈靖仇半晌无语。杨素这人,他听师父说过很多次。杨素和宇文拓师徒是师父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仇人,在陈靖仇心里,杨素是势不两立的仇敌,怎么也没想到他除了残忍之外,也会有慈悲心。对自己而言,杨素杀人如麻,无恶不作,是杀父的仇人;可是对姑母和姑父来说,杨素又是成全他夫妻二人团聚的恩人,那么对自己其实也有恩。恩与仇交织在一起,他从不曾想过,一时间竟茫然不知所措。   徐德言见他沉默不语,小声道:“靖仇,稷业公还在吧?”   陈靖仇点了点头道:“他就在江都,现在在客栈。姑父,你要去看看他吗?”   徐德言长叹一声:“不必了,稷业公的性子我也明白,他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的。”   在与妻子重逢之前,徐德言对杨素亦是痛恨至极,但与妻子相会之后,对杨素的恨意不知不觉便淡了许多,以至那次食言未与陈辅联系。在陈辅心中,定然以为自己出了意外,已经死了。若知自己竟会为了感激杨素之恩而放弃了复国之念,陈辅只怕会先杀了自己这个“忘恩负义”之徒。他看了看陈靖仇,低声道:“靖仇,有些事,终究不是黑白分明的。稷业公百折不挠,我向来敬佩,但我实是无脸再去见他,还请你不要对他说起我来。”   陈靖仇一怔,道:“你做了什么?”   徐德言苦笑道:“当初我去京城,本是与稷业公会面,商量复国之事。结果我遇到你姑母后食言了,你师父险些被隋人捉住。若他知道我还在世,一定会怪我胆怯。”   徐德言心知陈靖仇自幼便受陈辅教诲,一定会觉得自己贪生怕死。其实他有时也在悔恨自己的胆怯,但他实在已对大陈复国失去了信心。隋朝建立已久,虽然现在乱象渐显,但自隋朝立国这些年来,天下承平,百姓渐渐安居乐业,就算是这南陈名都江都郡,百姓也久不思陈,根本没人再想复兴陈朝了。陈辅再努力,最终竹篮打水,只是徒劳而已。但要他向陈靖仇直说复国已经不可能,这话他倒也说不出口,只是摇了摇头道:“唉。靖仇,对天下人来说,太平才是衷心所愿,别的,终究只是虚妄。”   陈靖仇说不出话来。师父说复兴大陈是唯一的目标,不惜天下卷入刀兵之灾;张烈也说为了天下太平,有能者就先要举兵重整河山,而姑父却说,天下太平才是最好的。师父有宰辅之才,张烈更是雄才大略,姑父现在却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但陈靖仇心底,竟似更认同姑父一些。可是师父的话在他脑海中回旋不去,他只觉头痛欲裂,一时觉得天下太平确实是人心所向,管他是大陈还是大隋,一时又觉得自己身负国仇家恨,这责任终不能随意抛却。他实在想不出哪一边才是对的,一张脸渐渐涨红,忽地向徐夫人跪下磕了个头,道:“姑母,我就先走了,以后有空再来看望您。”   徐德言见他只向姑母告辞,言辞中却不涉及自己,知他心中交战,不由暗自苦笑。陈靖仇生怕徐夫人出言挽留,转身便走,拓跋玉儿见他走得这么快,连桌上的笛子也没拿,忙抓起陈靖仇的笛子向徐夫人行了一礼道:“夫人,我也走了。”一边道:“阿仇!阿仇!”追了出去。   看着陈靖仇的背影,徐夫人心里微微一痛。徐德言见妻子脸色有点不好,过来挽住她的手道:“阿贞,都怪我累了你,害得他都不想待在这儿了。”   徐夫人看了丈夫一眼,低声道:“德言,这不怪你,你没有错。”   这个侄儿她只是初见,一见之下,便觉他很像小弟陈叔岳。她在国破家亡之后流落多年,再不曾见到一个亲人,现在终于碰到了亲侄儿,很想多说两句。但看陈靖仇的模样,他实是两难。毕竟陈靖仇是陈辅养育大的,她听丈夫说起过,陈辅为复兴大陈放弃了一切,陈靖仇受他影响,一定无法马上原谅他们夫妇二人。只是侄儿一来就又马上离去,她终究还是伤心,眼里不禁又流下泪来。   徐德言给妻子擦去了泪水,低声道:“阿贞,你也不用担心他。我看他英气逼人,不会有什么事的。”说到这儿,他又微微一笑道,“只是我也没想到,他年纪不大,倒有个姑娘形影不离地跟着他,真是你陈氏子弟的风流本性。”   徐夫人虽在伤心,但丈夫这句话还是把她逗得破涕为笑,嗔道:“你这做姑父的,有这么说侄儿的吗?”一时又想到陈靖仇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心里又有些不安。   陈靖仇一离开姑母家,便在街上飞快地走着,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大喊着:“到底谁说得才对?”师父说为了复兴大陈,什么事都可以做,但别人都不那么说,就连胸怀大志,想要逐鹿天下的张烈,也认为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第一位。本来他从未对师父的话有过怀疑,可是这些日子走得多了,见过得也多了,就越来越觉得师父说的并不句句都对。   他越走越快,拓跋玉儿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道:“这大傻瓜,本事还真是越来越好了。”有心骂他两句,但想到他方才那张茫然不知所措的脸,心下一软,骂不出来,只是叫道:“阿仇,等等我!”街上的人见一个少女在追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却似充耳不闻,只在前面快走,心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女的倒追男的了。”纷纷指指点点。   拐过了一个拐角,前面是一座石桥,通向一条幽深的小巷。陈靖仇走到桥上,一阵风吹来,心神一凝,耳边才听到了拓跋玉儿的叫声。他站住了,扶着桥栏看向河中。河水汤汤,有艘小船正如飞从桥下划过,摇橹的是个老者,一边摇,一边嘴里还在哼着一支小曲,一时也听不清唱些什么,只听到一句:“三餐一壶酒,快活乐逍遥。”心道:“对这些百姓来说,管你是大陈还是大隋,日求三餐,夜求一宿,有杯酒喝喝也就快活乐逍遥了。那么,复兴大陈到底还有没有必要?”   他正想着,拓跋玉儿总算追了上来。她见陈靖仇站定了,松口气,走到他身后骂道:“大笨蛋!”   陈靖仇扭过头,见拓跋玉儿跑得粉面通红,连鬓发都有点乱了,这才省得自己刚才根本没听到她在叫自己,苦笑道:“玉儿姐姐,真对不起,你累了吧?”   拓跋玉儿本来有一大堆骂人的话要说,但见陈靖仇软语道歉的模样,心下忽地一软,柔声道:“阿仇,你是想不通吧?”   陈靖仇点了点头道:“嗯。他们每个人说的都不太一样,但每个人都好像有对的地方,我实在不知谁说的才是对的。”   拓跋玉儿见他眼中有痛苦之色,更是心软,道:“阿仇,我小时候,长老他们总是对我说,只有鲜卑人好,你们汉人最坏。但姐姐后来嫁了半个汉人,我还去骂姐姐。姐姐跟我说,天下人,有好有坏,并不在于他是什么人。”   陈靖仇心道:“我刚碰上你时,你也是这么想的,那时你准把你姐姐说的话当耳旁风,还来教训我。”拓跋玉儿也不知他想些什么,只顾自说道:“那时我想姐姐说的一定是对的,但姐夫来的时候,我还是骂他隋狗。”   陈靖仇听得拓跋玉儿居然还曾骂过张烈隋狗,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胆子可真大!张大哥没打你屁股吧?”   拓跋玉儿道:“姐夫怎么会打我?他见我骂他,反而笑了起来,给了我这把腰刀,说:‘一个人是好是坏,别人说都是没用的,你自己看吧。如果有一天小姑娘你觉得我张三郎是个坏人,就一刀捅进我胸口,张三郎绝不皱一皱眉头。’”   陈靖仇惊道:“张大哥这么说的?那时你几岁?”   拓跋玉儿道:“那时我才六岁,这把刀都有点拿不动。但姐夫这么说,我就记着了。过了几年,拓跋族突遭隋兵伏击,死伤惨重,幸亏姐夫及时赶到,杀败了那伙隋兵,我们族人才脱了大难,从此元长老他们也算真心服了姐夫。我记得那一次战后,我随族人打扫战场,看到有个受伤的隋兵。我要去杀了他时,姐夫却不准我动手。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隋兵中其实也并不都是坏人。那时我不懂,问为什么好人还要来打我们,姐夫跟我说,他们也没办法。厮杀时,当然不能留情,但胜负已定,就不要对败兵下手了。一个人是好是坏,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去判定,但首先是自己要做一个好人。所以啊,”她说到这儿,将手里的笛子交给他道,“大概你姑父是有点对不起你师父,可他一定是一个好人。”   陈靖仇嘟囔着:“姑父当然也算个好人。”他听得徐德言说曾食言未与师父联系,害得师父险些被捉住,心中对他实已有一丝怨恨,但回头想来,徐德言的所为亦情有可原,都是因为自己姑母,这心结不知不觉便解开了。他点点头道:“我们去打听一下会稽的事,过后定要再劝劝师父,姑父和姑母这些年来都不容易。”说着,看了看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你说得真……”   他正待向拓跋玉儿溜须拍马两句,一边却有个老太太叫道:“哎呀,你说得真灵啊!”倒是和陈靖仇完全重合。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都是一愣,心道:“这老太太在偷听?”但那老太太的声音是从巷外传来的,若不是这一句说得特别响,他们本也听不到。他只觉好奇,便将头探出巷口望了望。头刚探出去,却见一个老太太正喜滋滋地和一个年轻人告别,胸口的符鬼却又是轻轻一跳,原来这年轻人正是陆仲恺。他失声道:“陆公子!”   陆仲恺方才被这老太太认了出来,硬要他帮忙算算家里养的一只鸡跑到哪里去了,待算完了,正要离开,又听得有人叫自己,他吓了一跳,叫道:“我不姓陆!”扭头正要走,却见是陈靖仇,这才松了口气道,“是陈公子啊,吓死我了。”   陈靖仇见他脸上犹有惊惶之色,诧异道:“陆公子,你做了什么?”   陆仲恺向他拱拱手道:“求求你别叫那么大声。”说完还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一副生怕被人发觉的样子。陈靖仇心道:“周围这么多人,你越是鬼鬼祟祟,越会惹人注目。”但陆仲恺这么害怕,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陆仲恺是妖属,难道自己看错了,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成?他沉下脸道:“那你说,你做了什么事,这么害怕。”   陆仲恺见陈靖仇扯着自己,更急道:“我什么也没做!唉,陈公子,你师父好些了吗?我本想向那朋友去讨些归元蜜,可那朋友遭了大难,这回怎么办?”   陈靖仇诧异道:“你朋友?”他这才知道陆仲恺原来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因为朋友遭难才急成这样,心头一动,小声道,“陆公子,你朋友也是妖属?”   陆仲恺的脸刹那间白了,嘴唇都在哆嗦:“你……你……”   他本来生得清俊潇洒,但这一瞬间却变得全无血色。陈靖仇见他怕成这样子,压低了声音道:“陆兄,放心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心里却忖道:“方才玉儿姐姐还在说好人坏人要自己去判定呢,倒像是为这陆兄说的。”   陆仲恺听他这么一说,松了口气道:“怪不得我觉得你们与我师父有相似的地方,原来陈公子早就看破我了。”   陈靖仇诧道:“你师父?”   陆仲恺道:“是啊。师父是道门中人,我的医卜之术都是跟他学的。唉,若他在这儿就好办了。”   陈靖仇道:“陆兄,你也别见外了,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仲恺叹了口气道:“这事很麻烦,陈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那归元蜜只怕我已拿不到手。好在你师父没什么大碍,好生调理,不会有事的。”   陈靖仇见他急成这样还在操心自己师父的事,更觉感动,低声道:“陆兄,你不用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侠者本分,我相信你朋友也不是坏人。不瞒陆兄,我也多少有一两手,也是跟师父学的,肯定能帮得上忙。”   陆仲恺苦笑道:“我知道陈公子本领非凡,可……可这是叶罗什那番僧在搞鬼,除了师父,只怕没人能治得住他。”   陈靖仇听得是叶罗什,怔了怔,道:“是他?”   陆仲恺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陈公子,找个地方我再跟你说吧。”   陈靖仇点了点头道:“到那边吧。”   他领着陆仲恺走到小巷子里,拓跋玉儿见他领着个白衣少年过来,问道:“阿仇,这不是给你师父扎针的那位朋友吗?”   陆仲恺给陈辅扎针时,拓跋玉儿在楼上看到了,陆仲恺却不曾见过她。见拓跋玉儿说起自己,他上前行了一礼道:“在下陆仲恺,见过姑娘。”   拓跋玉儿道:“陆先生好,我叫拓跋玉儿。”她是胡女,没什么男女大防,说得落落大方。但陆仲恺见她在一边,有点开不了口,陈靖仇道:“陆兄,玉儿姐姐是我的好朋友,你不用担心,有什么话就说吧。”   陆仲恺叹了口气道:“好吧。”   原来这江都郡西北,有一座杏山,陆仲恺便居于此山之中。在山里,他有两个朋友,一个是杏树精,另一个则是狐精。杏树精常居山中,不来城市走动,而陆仲恺与狐精则喜欢混居人群里。他们向来与人无害,因此也与世无争,但狐精爱慕江都城中一位徐员外家的小姐,化身为胡姓士子上门求亲,时时不肯回山,陆仲恺给狐精算过一卦,卦辞是“古月团圆,人曾为害”。   陆仲恺说到这儿,陈靖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仲恺苦笑道:“小胡当时说,古月指的便是他,以前别人总说他会害人,但他还是能够团圆,所以这是个吉兆。”   陈靖仇“哦”了一声,心道:“原来狐精都喜欢自称姓‘胡’,只是这个小胡虽然不能说太坏,可他毕竟在骗徐家小姐,也不能算好人了。”拓跋玉儿却听得有趣,道:“后来呢?”   陆仲恺苦笑道:“本来今天我师父会来江都,我要见他才进城来,进来了才知道,原来徐家前几天发觉这上门女婿不对,于是请了个胡僧来。这胡僧一到,就把小胡收了。我这时才知道,那两句卦辞中的四个字,不正是‘胡僧’吗?正觉不好,刚想回山,却发现这胡僧竟把岱娘和她爷爷也抓了来,关进了寒音寺,准是小胡受不了苦,把我们全说了出来。岱娘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这可怎么好?”他越说越担心,身体都开始颤抖。拓跋玉儿道:“陆先生,这岱娘就是杏精吗?那你是什么?”   陆仲恺道:“姑娘取笑了,我是白鹿。”   拓跋玉儿道:“岱娘是杏精,你是白鹿,那岱娘的爷爷又是什么?和尚为什么把他也抓来?”   陆仲恺道:“乔老只是个寻常老人。因为乔老当初常给岱娘浇水,后来他儿子被抓走当兵,乔老一个人在家中无人照顾,又得了重病,岱娘才化身为人,去照顾他,谁知那胡僧连乔老一块儿抓去了。”   陈靖仇道:“那你想怎么办?”   陆仲恺道:“我想来想去,只有求师父帮忙一条路。可是今天等到现在,师父还不曾来,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若是岱娘死了,那我也不要活了,就去找叶罗什,让他把我一并收了吧!”   第二十四章 激战叶罗什   拓跋玉儿见陆仲恺眼里已是泪光闪烁,心中不禁一软,拉了拉陈靖仇道:“阿仇,我们帮帮他吧。”她虽然已知陆仲恺是个妖物,但看他真情流露,拓跋玉儿自己都险些要落泪。但陈靖仇听陆仲恺说与他们一道的狐精化身士子上门求亲,心里实有点疙瘩,问道:“陆兄,你实话告诉我……”   他刚要问,巷口忽地有个人叫道:“哎呀!陆公子!原来您在这儿!”   这是个老人,身上衣服也很是破旧,正从巷口走过,见陆仲恺在里面,快步过来,倒头便拜。陆仲恺有点茫然,忙扶起他道:“老伯,您是……”   老者道:“陆公子你准是忘了我了。上一回我害了病,没钱求医,只能躺在榻上等死,是您救了我。只是陆公子您太不好找了,老头子病好了,想谢您都没地方。老头子什么也没有,只有给您磕个头,表表谢意了。”   陆仲恺道:“哎呀,老伯,这可折杀我了。现在你老身体如何?”   老者道:“现在挺好。上回您还给我留了一包那个药,我让别人看了,他们说那是鹿茸片,是一味贵重药,前面给我服的是鹿血,也是难得的好药。老头子这条烂命,用这等好药才是折杀了。陆公子,您好人有好报,一定多福多寿,多子多孙,大富大贵……”   这老者唠叨了好一阵,陆仲恺说自己另有要事,马上要走,这才脱身。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跟着他走去,离得好远,还见那老者站在那儿向他们招手。待另找了一个僻静地方,陆仲恺道:“陈公子,你有什么要我实言相告的?”   陈靖仇要他说的,便是害没害过人。但听那老者所言,陆仲恺确实不会害人,反倒救过不少人,那些鹿血、鹿茸片,自是他自己身上的。他心道:“你倒是惠而不费,全是现成的。”只是陆仲恺能这么做,竟是有仁医之心,自是不可能去害别人,他叹了口气道:“有位老仙人跟我说,人心坏了,远不如妖,而妖持心若正,亦成正果。陆兄仁心,将来必成正果。”   陆仲恺听他夸赞自己,有点忸怩道:“陈公子客气了,我要成正果可难,师父的本事十成里我都学不了一成。”   陈靖仇一听这话,心道:“这些师父说的好像都一样,我师父以前也常说他的十成本事里我学到的不到一成。”只是陆仲恺的师父教的只是医卜之术,学了个十成十,也斗不过那叶罗什。他道:“陆兄放心,我一定将你的那个……岱娘救出来。”   陆仲恺又惊又喜,道:“她姓乔,跟她爷爷姓的。陆公子,你能救出岱娘,我一定为你做牛做马。”   拓跋玉儿在一边“扑哧”一笑,陈靖仇道:“玉儿姐姐,陆兄说错了什么吗?”   拓跋玉儿忍住笑道:“牛可以挤牛奶,马可以骑,我看陆公子好像不能骑也不能挤奶吧。”   陆仲恺被她说得大为尴尬,陈靖仇道:“陆兄,玉儿姐姐在说笑呢。你告诉我,那寒音寺在哪里?”   陆仲恺道:“就在城北,我带……”说到这儿,却又顿住了。陈靖仇知道他害怕那胡僧叶罗什,因此不敢前去,便道:“陆兄,你就在这儿再等等你师父,我和玉儿姐姐前去救岱娘和她爷爷出来。”   陆仲恺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向陈靖仇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陈公子。若能救出岱娘,我……”他本想再说做牛做马,但转念想到刚被拓跋玉儿取笑过,便改口说,“陈公子不论有什么吩咐,我万死莫辞。你们救出岱娘,杏山是不能去了,”说着,指了指胡同尽头的一间屋子道,“那儿是我在江都城的落脚之处,到时你们就来这里吧。”   陈靖仇心道:“你功力低微,连那胡僧都怕成这样,我有什么要求你帮忙的。”顺口道:“陆兄放心,顺利的话,今天晚间便能回来了。”   辞别了陆仲恺,陈靖仇与拓跋玉儿急急向城北赶去。陆仲恺说寒音寺乃是一座废寺,但叶罗什师兄弟二人来到江都,极得江都留守王世充的信任,答应重修寒音寺,将此地交付他们主持。陈靖仇虽曾见过叶罗什师兄弟一面,却不知这二人到底有什么本领,一边赶路,一边沉思,身边的拓跋玉儿忽道:“阿仇,那陆公子很喜欢岱娘吧?”   陈靖仇“嗯”了一声。拓跋玉儿道:“阿仇,妖怪也会喜欢什么人吗?”   陈靖仇道:“那有什么不会。”   他想到的是古月仙人。在仙山岛上与然翁闲聊时,然翁说过,当初古月仙人与他一同行走江湖,还有一个叫江如红的少女同行。古月仙人那时就很喜欢江如红,但人妖殊途,最终这段感情还是无疾而终。他想到的是陆仲恺那个叫小胡的同伴只怕也未必就是对徐家小姐虚情假意,拓跋玉儿想的却是:“妖怪也会喜欢人,可你师父就因为我是胡人……”   他们各想各的,寒音寺已在不远处了。江都虽然繁华,但城北却甚是荒凉,远远望去,那座寒音寺也正在修缮,尚未完工。陈靖仇本以为这寒音寺里会有不少人,但走近了才发现居然不见一个人影。拓跋玉儿正待向寺中走去,陈靖仇拦住她道:“玉儿姐姐,等等。”   拓跋玉儿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   像是回答他的话,从他们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梵呗之声。拓跋玉儿低低道:“原来他们不在寺里。这是好机会啊,我们下手吧。”   虽然寒音寺里没什么人,但肯定不会不设防,只是希望叶罗什没在寺里。陈靖仇道:“小心点,我们从寺后绕过去。”   寒音寺临江而建,由于年久失修,院墙都已颓圮。现在虽在重修,但工程尚未及半,绕到寺后倒不困难。他们从后院进去,绕过正殿,沿江而行,一路上连一个人都没碰到。才到大殿不远,忽听得大殿里传来一阵禅唱:“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我礼佛世尊。照世大法王,在于阎浮提……”   声音平和中正,听来便觉心气平和。陈靖仇不由一怔,心道:“这便是叶罗什?”他只道这叶罗什是个胡作非为的妖僧,但听此人禅唱,却和若清风,静如湖波,分明是个高僧大德,心里不觉有些犹豫。拓跋玉儿见他不走了,不敢说话,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角,陈靖仇看了看她,点了点头,闪身到后殿门口。   门还未装好,从缝隙中看去,只见大殿中竟只有三个人在,一个是老者,边上则是个淡红衫子的女子,只是手足都被绑住了,自是乔岱娘和她爷爷,只是那老者的双足竟是树根。在这两人对面,则是一个结跏趺坐的老僧,正是叶罗什。叶罗什正垂目而坐,口中不住禅唱,身体动也不动,身边直直插了一根锡杖。   这段禅唱不长,叶罗什念完,沉声道:“姑娘,你还不肯承认吗?只消你老实说出你的同伴在何处,我便不会伤及无辜。不然,王留守马上就要前来,等他进了寺中,老僧便不能再留情面了。”   乔岱娘见这叶罗什竟以咒术让爷爷化出双足。爷爷本是常人,只因病后自己给他服用归元蜜,染上了妖气。自己不怕叶罗什咒术,爷爷却经受不住,但要她说出同伴下落,那是宁死也不肯的。陈靖仇见乔老双足竟是树根,心道:“糟了,这可不好办了。”正在迟疑,拓跋玉儿凑到陈靖仇耳边道:“就他一个,阿仇,我们动手吧。”   现在的寒音寺里,就叶罗什一人在,听他意思,等一下他那师弟伽罗婆帝和江都留守王世充都会过来,那时再想动手就晚了。可是陈靖仇心里总有些不安,因为这机会实在太好了,好得简直像是故意留给他的。   会是圈套吗?他想着。远处的梵呗声越来越近,看来那些人很快就会到来。就算是圈套,现在的机会总比那时要大一点。陈靖仇低头想了想,凑到拓跋玉儿耳边道:“我去救人,到时你带他们出去,我拦住他。”   拓跋玉儿拉住他,轻声道:“等等!”   陈靖仇不由一怔,正要再说什么,眼前忽然飞起一阵白烟,却听得叶罗什怒喝一声:“哪里逃!”一下冲出了大殿。   变起突然,这胡僧居然冲了出去,陈靖仇虽觉莫名其妙,却也是救人的最好时机。他冲到乔岱娘身边,小声道:“乔姑娘,陆仲恺请我们来救你。”说着,将乔老背起便走。   这一趟竟是顺利得难以想象,陈靖仇背着乔老一边走,一边低低道:“叶罗什怎么走了?”   拓跋玉儿将手中的一个小布囊晃了晃,道:“还记得这个吗?”   陈靖仇一见这布囊,叫道:“是张大哥给你的那个东西!”   当初与张烈分手,拓跋玉儿不肯回拓跋部,硬要和陈靖仇一块儿去取神农鼎,张烈生怕她出事,临走时给了她这小布囊,说那是他早先行走江湖得来的宝物,有救命之用。拓跋玉儿揣在怀里,差不多快要忘了。方才记起这东西来,掏出布囊一抖,从中抖出几颗小豆。说也奇怪,这豆子一落地便腾起一股白烟,果然将叶罗什引开了。她见陈靖仇还要问,急道:“阿仇,先别说这些,快走吧!”   叶罗什虽走了,但远处的梵呗之声越来越近。叶罗什说江都留守王世充马上就要到寒音寺来了,若再不走,虽然叶罗什已被引开,但那些武士到来后,仍走不脱。陈靖仇想到此处,便道:“好,我们快走。”   他见乔老的双脚仍是树根,不好走路,脱下外套递给乔老道:“老伯,我来背你。”   他背起乔老,转身就走。陈靖仇功力着实不浅,背上乔老也行若无事。陈靖仇生怕还会撞到叶罗什,但一出寒音寺后门,却已不见叶罗什踪影,也不知被引到了哪里,心道:“张大哥给的宝贝果然灵验。”他心急如焚,快步跑着,待出了寒音寺,尽往小巷子里钻。拓跋玉儿已用外套裹住乔老的双腿,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旁人见了只道祖父突发疾病,孙子急着背他去求医,纷纷颔首,只觉这少年孝心可感。   他们到了先前与陆仲恺约好的地方,拓跋玉儿过去敲了敲门。刚敲过门,陆仲恺便开了门探头出来,一见乔岱娘和乔老都在,又惊又喜,低声道:“快,快进来!”   陈靖仇闪身进了这院子,见里面甚是荒凉,但打扫得却甚是干净,顺口道:“陆兄,你怎么找来的这地方?等到师父了?”   陆仲恺有些忸怩地道:“这儿是间空屋,我买了下来,有时在城里待得晚了出不了城,便在这儿歇息。岱娘,你怎么样?那大和尚欺负你了不曾?”陈靖仇见他不提师父,心道:“只怕他师父也不敢惹叶罗什,他不好意思说。”   陆仲恺终于见到了乔岱娘,已是心痒难搔,急着要问长问短。乔岱娘道:“我没事。仲恺,找个地方让爷爷躺一会儿吧。”   陆仲恺道:“有,有,我都扫干净了。”说着,走了进去。陈靖仇背着乔老进去,到屋中一看,只见这宅子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墙上还挂些梅兰竹菊的字画,和一户寻常人家差不多,心想:“陆仲恺虽是妖属,倒和居家男人没什么两样,亏他布置得这么完备。”陆仲恺见他注意到墙上字画,讪笑道:“陈公子,都是在下涂鸦,见笑了。”   这些字画其实相当不错,陈靖仇心想陆仲恺虽然没多少道行,但医术和丹青书法都挺不错。他将乔老放下,陆仲恺见乔老的双脚竟变成了树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乔岱娘道:“那大和尚施法想让我现出原形,结果爷爷因为服过不少归元蜜,反而成了这样。仲恺,你能医好他吗?”   陆仲恺搔了搔头道:“这样啊?我试试。”他说完,转身出了内室。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跟了出去,见陆仲恺打开外室的柜子找来找去,柜中尽是些碾钵针砭之类的医具,便问道:“陆兄,乔老不要紧吧?”   陆仲恺拿着个碾钵小声道:“倒是不要紧,只是……”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道,“只是当初乔老的病很重,岱娘是用归元蜜给乔老补气才治好的。但现在他又中了那大和尚的法术,当时的病症便尽都发作出来了。”   陈靖仇道:“乔姑娘酿的归元蜜难道不好吗?”   陆仲恺苦笑道:“有什么不好?就跟我的鹿茸差不多,只因为岱娘是妖属,在那大和尚眼里就成了不能沾惹的东西了。砒霜有毒,可砒霜一样可以入药,治疟疾有奇效……”   他还待唠唠叨叨地说下去,房中乔岱娘忽然叫道:“仲恺,你来一下。”   陆仲恺答应一声,走进房里。陈靖仇正待跟进去,拓跋玉儿一把拉住他,小声道:“你凑什么热闹。”   陈靖仇还莫名其妙,问道:“不能进去?”   拓跋玉儿向墙上努努嘴,低低道:“你没见墙上那画吗?你还要去讨没趣。”   陈靖仇看了看墙上,见中堂上挂了一幅画,却是一株繁花朵朵的杏树,下面是一匹白鹿。平常人家挂这些中堂,都是松鹿加一只红蝙蝠,合称为“福禄寿图”,讨个好口彩,但陆仲恺却把杏树和白鹿画在一处,寓意自是自己和乔岱娘了。   就在这时,陆仲恺忽道:“不成!岱娘,这绝对不成!”   陆仲恺说得很是焦急,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不知出了什么事,却见陆仲恺急匆匆走了出来,眼中大有忧色。陈靖仇迎上前道:“陆兄,怎么了?”   陆仲恺道:“岱娘她要……她要将自己的杏髓喂给乔老!”   陈靖仇正待问杏髓是什么,乔岱娘已走了出来道:“仲恺,你为了给人治病,不也把你的鹿茸割下来过吗?”   陆仲恺道:“鹿茸割了年年都会长,岱娘,可是你若取出杏髓,就要失去一半道行,将来……将来……”   陈靖仇这才知道岱娘的杏髓便是她的真元。乔岱娘和陆仲恺都是妖属,练就真元方能化成人形,真元对他们这些妖属来说,就是性命。他道:“乔姑娘,没别的办法了吗?”   乔岱娘看了看他,淡淡地道:“爷爷中了那大和尚的法术,归元蜜对他没用了。我已经想过了,没别的办法,反正我不过失去四百年道行而已,又不会死。仲恺,你不是常说,与人为善,便是修行之本?我们本来不是人类,心却和人类是一样的。”   陆仲恺道:“可是,你若失了真元,再想维持人形都难了。若那大和尚再来,逃都逃不掉……”   乔岱娘道:“不用说了。爷爷这一生,太苦了,他现在没别的亲人,我就是他唯一的孙女,我再不救他,还算什么?仲恺,你来吧。”   她说着,挽起一只衣袖,露出一段雪藕般的手臂。陆仲恺被她逼得没办法,咬咬牙道:“好吧。可是,岱娘……”   乔岱娘道:“别再说了,不然就来不及了。”她说着,从桌上陆仲恺的药箱里取出一把银刀,一下刺入自己的手臂。拓跋玉儿“呀”地叫了一声,乔岱娘却若无其事一般道:“快把碟子拿过来。”   陆仲恺苦着脸,拿过一个药碟,乔岱娘的银刀插得极深,却并没有流出血液,倒是顺着刀锋流出一些淡红色的浆汁,带着一股杏子的甜香味。陆仲恺见药碟已满,急道:“够了够了!岱娘,已经够了。”   乔岱娘拔出银刀,道:“你快给爷爷服下。”   陆仲恺见她的脸苍白得全无血色,心中疼痛,抓起一卷纱布道:“岱娘,快,我给你包扎好。”   乔岱娘道:“先别管我,快给爷爷服下吧。”   陆仲恺对乔岱娘显然言听计从,只是见乔岱娘这样,实在有点手足无措。拓跋玉儿抢上前扶住乔岱娘道:“乔姐姐,你快坐下,我给你包扎。”   乔岱娘的嘴唇都已失了血色,但仍是微微一笑道:“谢谢。姑娘,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拓跋玉儿道:“我叫拓跋玉儿。乔姐姐,你别说话。”她从陆仲恺手中接过纱布,给乔岱娘包着。乔岱娘见陆仲恺还呆呆地站在一边,斥道:“仲恺,你还不快去!”   陆仲恺如梦方醒,答应一声,转身走了进去。陈靖仇站在一边,见拓跋玉儿小心地给乔岱娘包扎,心道:“玉儿姐姐本来也不是细心之人,现在倒似换了个人一般。”他有心上前帮忙,但拓跋玉儿正给乔岱娘包着,他也插不上手,正在迟疑,拓跋玉儿见陈靖仇呆呆地站在一边,叱道:“阿仇,你还呆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   陈靖仇“哦”了一声,连忙上前,拓跋玉儿道:“把纱布剪了。”   陈靖仇从药箱里拿起一把药剪,将纱布剪断,拓跋玉儿将纱布打了个结,道:“乔姐姐,还疼吗?”   乔岱娘微微一笑道:“谢谢你,玉儿姑娘。”   拓跋玉儿道:“乔姐姐,江都看来是不能待了,以后你们怎么办?”   乔岱娘叹了口气道:“我倒没什么,只要爷爷没事就行了。”   陈靖仇见她到此时还想着乔老,不禁有些感动,心道:“师父老说人妖殊途、华夷大防之类,若跟他说说乔岱娘之事,说不定他也会对玉儿姐姐的印象大为改观。”但想到师父那倔脾气,多半仍旧说不通,心中又有点黯然。   拓跋玉儿给乔岱娘包好伤口,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乔姐姐,你那归元蜜到底是什么?”   乔岱娘道:“对了,陈公子,我差点儿忘了,仲恺刚才说您的师父内伤未愈,若不嫌弃,我这儿还有一小瓶,给老师父服下,倒可有助。”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酒盅大小的葫芦来。   陈靖仇一直想问乔岱娘还有没有归元蜜,但见她这样子,总无法开口,没想到她自己提了出来,不禁又惊又喜,接过那小葫芦道:“啊呀,多谢乔姑娘了。”   乔岱娘微微一笑道:“归元蜜其实也就是种能补气养神的花蜜罢了,只不过因为我是妖属,那位大师就说这也是妖物。陈公子,您和玉儿妹妹的相救之恩我无法报答,只是些微小物,陈公子别笑话。”   陈靖仇道:“乔姑娘,你并没做什么坏事,那大和尚为什么对你这般不依不饶?”   乔岱娘苦笑道:“大和尚说,人妖不两立,所以是妖便要除。陈公子,您宅心仁厚,定是尊师教导有方,准没这等偏见。”   拓跋玉儿在一边不自觉地撇了撇嘴,陈靖仇知道她定在想自己师父的偏见比那叶罗什更甚,连拓跋玉儿是鲜卑人也被他划到妖物一类去了。他自不好说师父坏话,作了个揖道:“乔姑娘,多谢了,那我和玉儿姐姐先回去,若有空再来看你。”   他急着要把归元蜜拿回去给师父,乔岱娘点点头道:“仲恺,陈公子和玉儿姑娘要走了。”   陆仲恺给乔老喂过了杏髓,见乔老气色好多了,本来中了叶罗什的法术,双脚化成树根,此时也已恢复原状,心知乔岱娘的杏髓有效,听得陈靖仇他们要走,忙走出来道:“陈公子,你们要走了吗?”   陈靖仇已推开门正待出去,见陆仲恺出来,忙转过身道:“陆兄,我们先走了……”他话没说完,却见陆仲恺脸一变,手中药碟都拿不稳,“啪”一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一张脸跟见了鬼一般僵住了。他一怔,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却听身后有个人道:“原来这第三个妖精正在此处,如此甚好,一网打尽。”   这声音极是温和,但陈靖仇听了,却是浑身一震。   叶罗什!   这正是叶罗什的声音!   他猛地转过身,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老僧,正是叶罗什。他没想到叶罗什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猛地抢上一步堵住门口,喝道:“叶……叶罗什!你要干什么!再上前,我就不客气了!”   叶罗什这回也没带禅杖,站在门前,双手叉在袖中,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微笑道:“公子手段倒也不凡,老僧得见中土英雄,此行不枉。只是公子你贤愚不分,人妖不辨,未免可惜。佛法无边,除恶务尽,公子,你闪开吧。”   先前拓跋玉儿掷出豆子,化作己形,在叶罗什眼里见有人竟然带着乔岱娘和乔老逃走,情急之下立刻追去。这几颗豆子是张烈当初从雷曹龙氏一族中得来的,便是叶罗什佛法精深,生具慧眼,一时间也看不破,结果上了个大当,让他们逃走。待叶罗什发觉自己追的竟是几粒豆子,上了个大当。这时江都留守王世充已带着随从来到寒音寺,本来是要看叶罗什法师大展神通,降妖伏魔的,谁知寒音寺里竟连先前捉到的两个妖物都逃走了。纵然王世充对叶罗什极为尊崇,见此情形也有不悦之色。叶罗什自出道以来,还是头一次栽这般大一个跟头,虽是有道高僧,但这一点嗔念仍然未能尽除,一气之下,便不惜损耗元气,以舍利塔追踪陈靖仇一行人的下落。这舍利塔是他以密教秘法炼成的,只是不能以之追寻妖物下落,但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都是常人,便被他寻到。他自觉失了一次手,连师弟都不曾告诉,孤身前来,要以一人之力以竟全功。到得此间,见不但先前那树妖在此,另外还有一个也在,定然便是江都的第三个妖物。这回江都妖物一扫而空,他不禁有些得意。但知道这少年虽然修为不及自己,倒也不容易对付,因此谈吐虽然温和,却已下了出杀招的决心。   陈靖仇见他定不肯罢手,心里暗暗叫苦。如果小雪也在这儿,三人布成三才阵应能抵挡一阵,陆仲恺与乔岱娘也能趁机逃走,现在却怎生是好?他心里不住转着念头,叶罗什却已缓步上前。他身材虽然矮小,但气度非凡,走上前来,一领袈裟纹丝不动,陈靖仇恍惚中似觉泰山压顶,叶罗什上前一步,他身上的压力便要重一分,咬了咬牙,喝道:“大和尚,你枉称高僧,本当慈悲为怀,为什么如此不辨善恶!”   叶罗什道:“善哉。顺理为善,违理为恶,一切众生识始起一想住于缘,顺第一义谛起名善,背第一义谛起名恶。人有善果,妖有恶因,公子你才是不辨善恶,待老僧以阿毗遮噜迦法与你一喝!”   陈靖仇学的鬼谷秘术乃是道家,他对佛门实是一知半解,哪及得上叶罗什佛法精深,辩才无碍。佛门有显密二宗,显宗不修神通,密宗中却有扇底迦、补瑟迦、阿毗遮噜迦三法,扇底迦是息灾法,补瑟迦是增益富贵法,阿毗遮噜迦正是降伏法,称为缚一切万物使不自在。在叶罗什看来,妖便是妖,除恶务尽,那就是大慈悲。陈靖仇也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见说也说不过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左手捻个诀在剑身上一抹,心道:“紫烟罗这种障眼法已经没用了,只能以驭剑术和他硬拼,不知行不行?”   他的手指刚抹到剑上,叶罗什的袈裟忽地一抖,右手从袖中伸出,掌中托着一尊小小的黄金舍利塔,喝道:“囊谟罗怛曩怛罗夜也曩莽室战拿嚩日罗簸儜曳莽诃药乞沙细囊钵多曳!”   这是金刚军荼利真言。他这尊黄金舍利塔是费毕生之功修成的秘宝,向不轻用,一旦动用,妖属被收入塔中,便永世不得超生。陈靖仇只觉在空中的飞剑霎时如陷泥沼,竟有被这舍利塔吸入之势,依稀便是当时和墨砚农相斗,飞剑险些被他收去的情形,只是叶罗什舍利塔的吸力远较墨砚农的风火旗门为大,情急之下,向乾门吐出一口气,将长剑收回掌中。收是收回了,可是这长剑在手中却似重了好几倍,几乎不像是平常用惯的那把剑了,心中又惊又惧。   叶罗什见金刚军荼利真言居然没能收了这少年的飞剑,倒也微微有点惊叹,心道:“这少年的术法倒也了得。”他厉声喝道:“公子,你再执迷不悟,与魔道同流合污,就别怪老僧无情!”   陈靖仇恨恨地道:“大和尚,你什么时候有过情了,吃我一剑!”   驭剑术无用,但他仍不肯死心,唯有以剑术对抗。他的功力已较当初大进,虽然每上前一步便觉压力陡增,但奋勇直前,连上三步,已迫到了叶罗什跟前。叶罗什掌中仍然托着那尊黄金舍利塔,毫不动容,眼看陈靖仇的长剑已到他的前心,叶罗什身上的袈裟忽然无风自动,手中的黄金舍利塔亦随之毫光一现。陈靖仇如当头打来一棒,正中顶心,眼前亦是一黑,脚下一个踉跄,本来一往无前的去势随之一挫,人已“蹬蹬蹬”倒退了四步。他进三步,退四步,都要退回门里了,拓跋玉儿见他岌岌可危,依然死战不退,心下大急,拔刀上前,一掌托住陈靖仇后心,正待和他一块儿并肩齐上,乔岱娘却已站了起来,闪到门边,扶住门框道:“大师,你是要收服我吧?请不要难为陈公子了。”   陈靖仇甫一站定,左手已捻了个诀,在身前上下左右一划,飞快地布下玉女反闭诀。玉女反闭诀纯守不攻,但他也知道挡不了叶罗什多久,见乔岱娘出来,惊道:“乔姑娘,你……”   乔岱娘道:“陈公子,您的大仁大义,岱娘永记在心,还请您不要多管此事。大和尚,我爷爷不是妖属,请你放过他吧。”   叶罗什听她说“爷爷”,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异样,但脸上随即又浮上了一片阴云,叹道:“这也是姑娘的一点孝心,老僧本当成全你。但令祖身上妖气比先前更重,老僧收了他,实是成全了他。”   他举起了手中的舍利塔,陆仲恺见势不妙,大惊失色,顾不得害怕,猛地抢过来,厉声喝道:“老秃……和尚!你真没有半点人情味吗?”他虽是妖属,但向来温文尔雅,口不出恶言,情急之下虽然想骂叶罗什一句,但“老秃驴”三字仍是说不出口,双腿也不住发颤。   叶罗什本在一步步上前,听他这般说,却站住了,看了看陆仲恺和乔岱娘道:“你们两个小妖,倒也伶牙俐齿。只是你可知本性难移这话吗?”   陈靖仇道:“什么本性难移?”   叶罗什叹道:“五十多年前,老僧尚在幼年。我一家世居上天竺,祖父为优婆塞,向怀慈悲心,平时连门都不大出,恐伤蝼蚁性命。家父和家母虽不曾出家,亦虔心礼佛。祖父时常跟我说,世上万物,不论圆颅方趾,披毛带角,鸟兽虫鱼,都是无贵无贱,众生平等。”   陈靖仇听他说什么“无贵无贱,众生平等”,倒觉得大得我心,喝道:“大和尚,你也知道众生平等,为何还要如此无情?”   叶罗什道:“公子,你可知我祖父是怎么死的吗?有一次,当地太守出巡狩猎,手下武士封山驱赶飞禽走兽。祖父觉得此举不仁,亦知进谏无用,便闭门不出。就在这时,有只狐妖走投无路之下,向祖父叩首乞命。祖父动了恻隐之心,救下此妖,哪知这妖物甫脱大难,便凶相毕露,将我满门杀害,唯老僧一人死里逃生。”   陈靖仇没想到叶罗什竟还有这等身世,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对妖属如此痛恨,不分青红皂白都要将妖属除尽,心道:“师父不也是这样吗?师父说隋人本是胡虏之属,他们灭了大陈,因此胡人都是我华夏子民的死敌。可胡人中一样有好有坏,就和妖属中有好有坏一样。”他本来对叶罗什痛恨至极,但现在越来越觉得这老僧和师父有点相似,不禁对他的敌意减弱了几分。叶罗什似乎猜到了陈靖仇的想法,向陈靖仇道:“公子,你不是妖属,身上亦未沾妖气,便请退下吧,老僧无意与公子为敌。”   乔岱娘见他仍然不肯放过乔老,心中凄恸。她的道行虽较陆仲恺为高,但本来就从不与人争斗,又分了一半杏髓给乔老,现在能保持人形都已勉为其难。绝望之下,眼前一黑,连站都站不住了。拓跋玉儿忙扶住她,叫道:“乔姐姐!”心里却也茫然。张烈给她的逃命法宝已经用掉了,她也知道就算与陈靖仇联手,亦不是叶罗什的对手。她见陆仲恺站在乔岱娘身边,一张脸又青又白,低声道:“陆公子,你懂三才阵吗?”   陆仲恺一怔道:“是什么?”   拓跋玉儿是张烈教的本事。她记得姐夫说过,这三才阵是道家一脉,后来见陈靖仇和小雪都会,只觉道家一派应该都会。陆仲恺先前说自己亦是修道之人,谁知他连听都不曾听过。她叹道:“你不也修道吗?怎么不会三才阵!要是你也会,我们三个人就能布阵挡住这臭和尚了。”   陆仲恺苦着脸道:“师父只教我卜算医道,另外就是写字画画,可没教我打架!”他还待说,忽然顿了顿,又道,“玉儿姑娘,你等等!”说罢,转身便向里屋逃去。   第二十五章 六道圆轮   拓跋玉儿没想到陆仲恺居然会逃走,不由一怔。依她的脾气便要破口大骂,却见陆仲恺才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副得意模样,低声道:“玉儿姑娘,你快和岱娘到屋里来!”   拓跋玉儿见他方才还是一脸惊慌失措,现在又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诧道:“陆公子,你不怕那大和尚了?”   陆仲恺抓了抓头道:“当然不怕!”   拓跋玉儿心道:“你说得嘴响,只怕腿还是软的。”但方才他动若脱兔,跑得还当真快,不像是腿软了的模样,正要再问,陆仲恺已急道:“陈兄,快进屋来!”   陈靖仇此时还在苦苦支撑。玉女反闭诀有个长长的名称,叫“天门地户金关玉格玉女反闭诀”,陈靖仇出天门,入地户,闭金关,乘玉格,但只觉叶罗什的身影越来越大,压力也越来越重,直如泰山压顶,只怕要将自己压个粉身碎骨,正在苦不堪言,听得身后陆仲恺的声音,他连头都没转,倒着一跃便跳进了门里。只是玉女反闭诀自己必要踏稳生门,一旦错位,布下的术法自然化作乌有,他跳进门里,才回过神来,暗暗叫苦,叫道:“糟了!”叶罗什正在全力迫上,自己本来就已经经快要挡不住了,再这样自乱阵脚,岂不是一溃千里?虽在门里,可这扇薄薄的门板又怎么挡得住叶罗什?但事已至此,无法可想,他将长剑横在身前,只盼着能再顶住他片刻。哪知他的剑还没举起来,却是“砰”一声,木板门一下掩上,门外的叶罗什厉喝一声,手中舍利塔陡然放光,连整座屋子都似颤了颤,可他的人影却似更远了好几步,看来玉女反闭诀虽然被破,但这木屋又被布下了另一重厉害的结界,竟连叶罗什都攻不破。   这是怎么回事?陈靖仇不由一怔。陆仲恺对叶罗什怕得跟老鼠见猫似的,乔岱娘被他捉走都不敢去救人,没想到他还有这等手段。陈靖仇看了看陆仲恺,却见陆仲恺抹了抹额头冷汗,干笑了笑道:“还好还好。陈兄,这和尚一时半刻进不来了。”   陈靖仇道:“陆兄,你有这本事,为什么先前不用出来?”   他心里也当真有点着恼。方才自己舍命抵挡叶罗什,那时陆仲恺若能出手,自己也不必如此辛苦了。陆仲恺咧了咧嘴,苦笑道:“我哪有这本事,是师父……师父他以前布下的。”   陈靖仇道:“你师父?”   陆仲恺本就说要等他师父,但方才背着乔老到这小宅子时,自己问起陆仲恺有没有等到师父,陆仲恺却没说,没想到他师父还在这儿布下了这结界之术,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一命。只是单单这一个结界怕也挡不住叶罗什,陈靖仇皱起眉头道:“你这屋子有后门吗?”   陆仲恺摇了摇头道:“这六道……这法术是师父逆转用来的,其实是将自己困在里面,就算有后门也走不了。”   他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凛,神情恍惚。陈靖仇没想到他这时还要走神,急道:“难道就在这儿坐以待毙吗?”   陆仲恺忽地一笑道:“当然不会。陈兄,你放心吧,师父还教过我不少本事呢。”   以陆仲恺自己的本事,根本不能和人放对,若是到叶罗什跟前,一个照面都走不了就要被他生擒活捉,陈靖仇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吹牛,心想他师父擅长的亦是些卜算医术,只怕还比不上自己,倒是有这等厉害的结界法术,只怕还真有些出奇制胜的本事,便道:“怎么办?”   陆仲恺正待说话,屋子忽地一震,简直和地震一般,这木屋上下发出了一阵“吱吱”的响声,似乎马上就要垮掉。陆仲恺本来已经信心十足,此时脸色又是一灰,缩了缩脖子喃喃道:“这臭和尚,还真是厉害!”   叶罗什的厉害,陈靖仇比陆仲恺更有体会。他急道:“别说这些了,快说有什么法子。”   陆仲恺道:“陈兄,你是道门中人,那懂不懂六十四卦方位?”   后天六十四卦乃是道家根本,陈靖仇的鬼谷秘术亦不例外,他道:“我当然懂,只是玉儿姐姐她……”   陆仲恺道:“你懂就行了。你懂六十四卦方位,那也一定知道三奇了?”   三奇是奇门遁甲中的一个说法,即是指乙、丙、丁。乙丙丁这三奇也是奇门遁甲的总纲,而奇门遁甲传说正是战国时鬼谷子所创。陈靖仇是鬼谷门下,这些是熟而又熟,他道:“我当然知道。做什么?”   陆仲恺听他都懂,脸上登时露出霁色,笑道:“成了!师父说过,这阵势也是可以发动的,我本事不济,驱动不了阵势,但你既然全懂,那就好办了。反正精微处你也不用多管,只消听我说的踩准方位即可。入同人,经革位,至噬嗑。”   陈靖仇听他说了三个卦名,心头一亮,忖道:“原来和师伯当初在雷夏泽以榆树林布下的七反遁甲阵一样。”在雷夏泽,他凭借七反遁甲阵将功力高过自己的墨砚农困住,眼前这阵势看来还在七反遁甲阵之上,说不定还真能击退叶罗什。他脚下一错,已踏上同人位,向右横出一步,又向右后退一步,经革位踏上噬嗑位。这些步法与他鬼谷秘术中的禹罡步法大同小异,他边走边想道:“陆兄的师父果然也是道门中人,可他为什么教出的陆兄本事这等糟糕?”   他一踏上噬嗑位,却听陆仲恺嘿嘿一笑道:“行了,噬肤,灭鼻,叫你这臭和尚两官失灵,还能再凶否?再来,踏震位,经益位,经家人,站稳中孚,叫你动弹不得!”   陈靖仇听他说了这一串,心道:“原来这是困住敌人的六识,因此制敌,天底下还有这等厉害的法术!”   所谓六识,即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识,也就是视、听、嗅、味、行、思这六种官能。这一门法术名谓六道圆轮大法,威力极大,一旦使出,陷入阵中的敌人六识逐步丧失,最后便如泥塑、木雕一般,再无还手之力。陆仲恺虽然根本不懂这门法术,但现炒现卖,在窗口一边指挥陈靖仇踏位施法,一边看着外面的叶罗什。叶罗什方才还在以金刚大力猛扑,但陈靖仇一踏上噬嗑位,外面的叶罗什便是一怔。噬嗑本来就是吃的意思,六二卦谓:“噬肤,灭鼻,无咎。”陈靖仇踏上此位,叶罗什便觉口鼻中空空一片,无味无臭。这嗅味两官还是无关紧要,但叶罗什亦已猜到定是对手在施法。他对陈靖仇的本领本来了然于胸,却没想到他退入屋中后,守得更加严整,而且居然还能以此无色无相的手段反击,他既是意外,又不禁有点忐忑。待陈靖仇踏上中孚位,中孚六四卦有云:“月几望,马匹亡,无咎。”叶罗什便觉双腿一下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竟有抬不起来之势。叶罗什对密宗秘法精研极深,来到中原之后,也对中原道术有所涉猎,但这六道圆轮大法却是道门至高法术,他连听也没听说过,一时失察,竟着了道。本来他这时退却尚可无虞,可叶罗什修行时勇猛精进,与人对敌时也一往无前,哪肯在大占上风之际灰溜溜地退走?他左手在胸前忽然连拍数下,又大踏步走上前来。陆仲恺见叶罗什仍能走动,显然未能封住他的行动,急道:“归妹、暌、离,再踏噬嗑!屡校灭趾,叫你不良于行!”   噬嗑卦的初九爻辞为“屡校灭趾,无咎”。陈靖仇依言再次踏入噬嗑位,心道:“陆兄的本事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他只消让我变换方位就能发动阵势,只怕还当真深不可测。”拓跋玉儿见陆仲恺说出的话自己根本一字都听不懂,而陈靖仇只在左走右走,外面叶罗什的攻势就化为乌有,大感好奇,小声道:“乔姐姐,陆公子的本事原来这么大!”   乔岱娘也看得诧异,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她和陆仲恺相识已久,只知他懂些医术和卜算,另外就是写几个字,画两笔画,却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等厉害法术,居然能将这叶罗什耍得团团转。   陈靖仇第二次踏上噬嗑位,叶罗什便觉脚下似踩入了一团泥泞之中,居然举步维艰,脚都几乎抬不起来。他心头一动,忖道:“这小妖的妖术好生厉害,我再这样任由他施展,只怕会在妖术中越陷越深。”他的修为比陈靖仇和陆仲恺加起来都要高得多,虽然不懂这六道圆轮大法,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处处掣肘,味嗅两官都被封住,连行动也已受阻,但马上就想出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对策,盘脚坐下,将黄金舍利塔放在身前,右脚放在左腿上,左脚再放在右腿上,结成了降魔坐,双手当心合掌,两手的食指中间指节横跓,两手大拇指压在食指上,结成了大日如来剑印,口中诵道:“娜莫三满多母驮南恶尾罗吽欠。”   陆仲恺见叶罗什坐了下来,也不知他要做什么。陈靖仇听得叶罗什的咒声传来,陆仲恺却不再指点方位,问道:“陆兄,怎么样了?”陆仲恺却似听而不闻,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陈靖仇又问了一声,陆仲恺才“啊”了一声,道:“入鼎位,过未济,转解位,踏涣位。”   陈靖仇依言变换身形,心道:“不知那大和尚又吃了什么苦头。”但叶罗什的咒声依然未断,仍在重复念诵,他心道:“这和尚虽然杀不进来,可是在此纠缠不休也不好办。不知他会不会有帮手前来。”他踏入涣位,见陆仲恺又是恍惚出神,半晌不语,急道:“陆兄,你有什么厉害法门,一并使出来吧。”   陆仲恺扭过头道:“我……”他还没说出什么来,外面的叶罗什却是突然一声暴喝,人已立起,右手托住黄金舍利塔,大踏步又上前一步。陆仲恺脸色忽地一变,急道:“坎!蹇!艮!”   他说得急,三字连成一片,陈靖仇一时间还没听清,到了坎位,问道:“坎位后是蹇还是渐?”   蹇和渐位两邻,直走是蹇位,斜走是渐位,两字发音还甚是相似,陆仲恺说得急了,发言都有点变形,陈靖仇便听不清楚。陆仲恺叫道:“是蹇!是……”他还要再喊,那扇木门却是“砰”一声,似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推开,门外赫然便站着手托黄金舍利塔的叶罗什。   木门一开,六道圆轮大法便已被破。这六道圆轮大法其实要四个绝顶好手发动,方能天衣无缝,陈靖仇驱动这阵势本来就有点勉强,何况他根本不懂,全是陆仲恺现炒现卖地指点,发挥出的威力只有小半,叶罗什的大日如来剑印真言诵过八遍,真气贯注全身,被封诸识已然尽数解开。他以无形气劲一下击开木门,见屋里诸人都在,一个都未曾逃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朗声道:“善哉。”将手中的黄金舍利塔举了起来。   眼前这两个妖物本领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何况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相助,居然从寒音寺脱身,到这里也坚持了这许久,但最终还是技穷。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两个并非妖物,叶罗什本来并不想向他二人下死手,但这两个少年和妖物同流合污,那就说不得了,黄金舍利塔下,一概化去。   他一举起黄金舍利塔,这尊小塔便放出毫光。陈靖仇只觉周遭异样,心知不妙,但这时候叶罗什已经侵入屋里,己方已入绝境,只能作困兽之斗。他正待拔剑,却觉眼前忽地一暗,四肢百骸似在一刹那间被灌注了铁水,铸得死死的,连动弹一下小指头都不成。   这是叶罗什的法术吗?他想着。在一瞬间,他看见面前叶罗什的眼里也现出惊异之色。   难道不是叶罗什在施术?   陈靖仇一怔。但不等他回过神来,忽然有一个人影直闪过来,天山遯,泽山咸,火山旅,雷山小过,风山渐,水山蹇,一连六步,连踏艮宫六卦,直入艮位。一到艮位,这人影忽地一闪,便已冲出门外,到了叶罗什身前,五指连点,一下封住了叶罗什七处穴位。   一制住叶罗什,这人影又是一闪,已向门外急闪而出。待这人影消失,陈靖仇才觉得周身忽然一松,本来浑身似被绑得死死的,现在又活动自如。他看了看双手,一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仲恺却已冲出了门去,叫道:“师父!师父!”但他叫得虽响,方才那人却已无影无踪,哪里还找得到人。   陈靖仇追了出来,叫道:“陆兄,方才那人是你师父?”   此番变起突然,本来觉得已难逃一劫,谁知突然间胜负易手,刚才还稳操胜券的叶罗什眨眼间就被制住,这胜利来得既突然,又意外,他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有这等强援。陆仲恺转过头,一脸沮丧:“是啊。”   “那你师父为什么不明说?”   陆仲恺抓了抓头,颓然道:“师父本来根本不想管我的事,而且他一个人也发动不了这六道圆轮大法,后来才答应让你协助。唉。”   陈靖仇恍然大悟,心道:“原来陆仲恺的师父自恃身份,本来不想出手,后来才改了主意。怪不得陆兄突然有这么大本事,原来是我和他师父两人合力才发动这阵势。”   他猜得一点不错。陆仲恺的师父虽然收了陆仲恺为徒,却也觉得陆仲恺是妖属,怕他将来胡作非为,所以从不教他有攻击力的法术,而且也并不想牵涉到此事中。一方面因为陆仲恺和乔岱娘皆非人类,二来叶罗什的本领也让他大为忌惮,现在他只是一人在此,并无必胜把握。但师徒之间到底也有香火之情,待看到乔岱娘不惜失却一半真元也要救乔老,终于答应出手。只是叶罗什的本领着实厉害,而靠陆仲恺现炒现卖指点陈靖仇发动的这六道圆轮大法亦只能发挥一小半威力,仍然挡不住叶罗什,竟被叶罗什攻破阵势杀进门来。此时陆仲恺的师父才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叶罗什。其实以真实本领,他与叶罗什亦在伯仲之间,只是叶罗什先入为主,只道屋中只有二妖二人,哪曾想到有个能与自己匹敌的大高手一直隐忍不发,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一时大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被制住。但陆仲恺的师父虽然出手,却也觉得既靠别人相助,又是以诈术取胜,实是胜之不武,不愿再和旁人照面,因此制住了叶罗什后马上就走。   陆仲恺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看着僵立在一侧的叶罗什,更是恼怒,骂道:“老秃……和尚,这回你落到我手上了,看你还敢逞凶!”   叶罗什不依不饶,差点要把自己和乔岱娘,连同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一起收入黄金舍利塔中,陆仲恺对他实是恨得牙都痒了。他在身边摸来摸去,也摸不到什么武器,转身进屋,从桌上抓起了那把药剪,便向叶罗什走来。陈靖仇见他气势汹汹,问道:“陆兄,你要做什么?”   陆仲恺道:“这和尚差点把我们都杀了,不除掉他,后患无穷!”他发了个狠,拿着剪刀便要向叶罗什心口扎去。陈靖仇见他手法拙劣,只怕平生以来还真是第一次用剪刀扎人,虽觉叶罗什刚才确是差点儿连自己和拓跋玉儿都收了,但这样伤人实是不好,正待要劝,却见陆仲恺的手却递不出去,那把剪刀也直发颤,扭过头道:“陈兄,我真没办法杀人,还是你来吧。”   陈靖仇心道你不敢杀人,怎么要我杀?就算叶罗什要把自己也收入塔中,可是在陈靖仇心中,这老僧的影子已隐隐与师父相似,他犹豫道:“这个……杀人总不好吧……”   这时乔岱娘已走出门来,急急道:“仲恺,别伤这位大师。”她将一半杏髓都给了乔老,此时从屋中走出来都有些气喘吁吁,若不是拓跋玉儿扶着,只怕站都站不住。陆仲恺见她这样,更是心疼,忙过来道:“岱娘,你不要伤这大和尚吗?”   乔岱娘点了点头,低声道:“大师不过执拗了些。仲恺,你以前不是说,就算是妖属,与人为善,便是修行之本?大师现在已被你师父制住,那就够了,我们趁这时候离开便是,别再伤他。”   陆仲恺说得虽凶,其实他哪有胆子杀人?何况对乔岱娘言无不从,连连点头称是。依拓跋玉儿原来的意思,这凶和尚实该一刀斩了,一了百了,但她和陈靖仇相处已久,现在阿仇和陆仲恺、乔岱娘两人都说不要杀他,她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陆公子,你师父制住了这和尚,他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陆仲恺道:“我师父用的是定身术,若无解救,三天之内他是动弹不了的。”   乔岱娘惊道:“三天?那岂不是要将这大师饿死了!仲恺,你能不能让他早点恢复?反正我们雇辆车,有几个时辰也就能离开江都了。”   本来陆仲恺想饿这老秃和尚三天三夜,饿他个半死不活,也算出胸中一口恶气,可乔岱娘这般说,他也不好违背,点点头道:“我虽然不会定身术,不过师父教过我针灸解穴法,就饿他一天一夜吧。”说着,从怀里摸出那盒金针来,在叶罗什前心后背扎上了三根针。陈靖仇见他拿剪子扎人时抖个不停,扎针时却又准又稳,轻灵快捷,赞道:“陆兄,你这金针之术当真了得。”   陆仲恺被他一赞,骨头都轻了,笑道:“当然,师父都说我别个学不成样,金针卜算,却有他七分本事。陈兄,你身上酸不酸?要不要我给你扎一针?”   陈靖仇见他拿了根金针跃跃欲试,恨不得给自己扎个十七八针显显本事,忙道:“不必了。”他心中一动,又道,“对了,你的卜算之术也很高明吗?能不能帮我算算?”   陆仲恺道:“你要算什么?我别的不行,算失物,那是十拿九稳。”   陈靖仇还记得第一次遇到陆仲恺,他就吹嘘自己的卜算之术更为高明,后来姑父徐德言听到冒称陆仲恺,也请自己算算。拓跋玉儿亦已明白过来,道:“阿仇,你是要陆公子算那几件神器的下落吧?”心里却道:“他说十拿九稳,那还有一次是不稳的。”   陈靖仇点了点头,道:“我想请陆兄算三样东西。一样叫‘崆峒印’。”   陆仲恺这人性子佻脱,颇有点人前炫耀的人来疯脾气,不然也不会身为妖属,却一直在江都这种八方辐辏的热闹场所打转了。听得陈靖仇有求于自己,更是得意,道:“成。进去吧,我去把灵钱拿出来。”   他说着,便率先走进屋里,从橱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来,里面是三枚锃明瓦亮的铜钱。他将铜钱交给陈靖仇道:“陈兄,你心中默念着那‘崆峒印’,往桌上掷六次。”   陈靖仇道:“这样便行了?灵不灵?”   陆仲恺道:“这是京房易,百发……那个九十九中,灵得很。你快掷吧。”   陈靖仇将那三枚铜钱掷了六下,陆仲恺拿了张纸在一边看着,陈靖仇每掷一下,便记一笔,待掷完六下,他也画成了卦象,皱着眉头掐指推算,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官伏鬼下,乃关隔之象,又主小人作难,若得旺相相扶,亲见贵人可就。”拓跋玉儿听他唠唠叨叨,也不知说些什么,急道:“陆公子,能找到吗?”   陆仲恺道:“姑娘,这件崆峒印是在旁人手中啊。”   崆峒印已被宇文太师取走,自然就在宇文太师手上,想拿回来那是千难万难。陈靖仇叹道:“看来是很难拿回来吧。”   陆仲恺道:“不是,卦象上说,‘亲见贵人可就’,其实就是一见贵人,唾手可得,没什么烦难,很容易的。”   陈靖仇呆了呆:“很容易?”   陆仲恺道:“当然也不是太容易,还有小人作难,但用神得力,值旺相之地,所以也不会太难。”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念叨着,“一、二、三……西南方向,江都西南一千余里,是长沙郡啊。”   陈靖仇道:“在长沙郡吗?”崆峒印在宇文拓身边,看来此人现在就在长沙郡了。他又道:“那再算算女娲石吧。”   陆仲恺道:“好的,你再照样掷铜钱。”   这一回陈靖仇掷完了铜钱,陆仲恺却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等了好一阵,拓跋玉儿忍不住了,问道:“陆公子,还没算出来?”   陆仲恺抓了抓头皮,讪讪道:“怪事。我的京房易很少有错,这回卦象却大为迷离,六爻齐动,从来没碰到过,真是怪事。”   陈靖仇道:“难道算不出来?”   陆仲恺顿了顿,有点不肯承认,但还是道:“是。卦象实在太乱了,可以说无处不在,实在说不上在哪儿,只有一句,说是‘大兴失之’。”   大兴即是隋时都城,现在的西安。陈靖仇一怔道:“大兴失之?我们还没拿到,怎么会大兴失之?”   陆仲恺叹道:“这个便不知道了,只是卦上就这么说。我的京房易百发九十九中,大概你运气不好,正好碰上了这个百发一不中。”   拓跋玉儿插嘴道:“这一遍不算,再算一次行不行?”   陆仲恺摇摇头:“筮无戏,再占不祥。这一次是百发九十九中,再算一次的话,肯定百发百不中。”   陈靖仇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也只能如此。他道:“那再算伏羲琴吧。”拿起了三枚铜钱,默想着伏羲琴,又掷了六下,生怕陆仲恺说他的卜算其实是百发九十八中,自己运气不好,两次撞到了不中上。哪知他刚一掷完,陆仲恺便面露喜色,道:“成了!这回可是一清二楚,‘千佛之力,鸣沙山前。如欲得之,难胜登天’。”   陈靖仇见他喜滋滋的,只道和崆峒印一般能算得明明白白,谁知说出这四句话。他道:“什么叫‘千佛之力,鸣沙山前’?我不记得有哪座山叫鸣沙山啊。”   陆仲恺算了出来,本来满心希望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能大赞自己两句,可看他们一脸茫然,他也茫茫然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难道还是在长沙郡?”   陈靖仇道:“长沙郡可没这座山。”他虽然去过的地方并不很多,但随师父学艺多年,陈辅为了陈靖仇将来能起兵反隋,不但教他道术,也教他兵法和天下形势,各处崇山峻岭,险塞雄关也让他记得清清楚楚,陈靖仇却从未听说过哪儿有座“鸣沙山”。   他们正在沉思,忽然门口有个人道:“鸣沙山是在河西沙洲敦煌城外。”   这声音,正是叶罗什。一听得叶罗什的声音,陆仲恺的脸一下变得煞白,瘫在座上动弹不得,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却已一下立起,两人并肩闪到陆仲恺和乔岱娘身前,脸色却也同时变得惊惧不定。叶罗什中了陆仲恺师父的定身术,本来非三天三夜不能复原,虽然乔岱娘求情,陆仲恺给他扎了三针,也要让他一天一夜无法动弹,哪知道连小半个时辰都没有,他就已经恢复了。现在陆仲恺的师父已然离去,谁还能挡得住他?陈靖仇想到方才自己和拓跋玉儿都险些被叶罗什的黄金舍利塔收去,更是心如刀绞,后悔不迭。   叶罗什本来僵立在门前,直如一尊泥塑,此时却双手一展,人也踏前一步,捡起了地上的黄金舍利塔,动作流畅自如。一见他捡起舍利塔,陈靖仇更是暗暗叫苦,一个箭步冲上,喝道:“玉儿姐姐,快带他们走!”一剑便向叶罗什当心刺去。这一剑再不留余地,便是将叶罗什穿心而过也顾不得了。但叶罗什的右手托着舍利塔,左手两指如闪电般探出,一下夹住剑身。虽然他只用二指,陈靖仇却觉长剑似被一把铁钳夹住,既刺不出去,也收不回来,心中连连叫苦,却见拓跋玉儿拔刀在手,仍不逃走,还要作势上前,急道:“玉儿,快走啊!”   叶罗什夹住了陈靖仇的长剑,却摇了摇头道:“公子,不必动手了,老僧无名已消,只不过说两句话便走。”   陆仲恺本来吓得张口结舌,人软成一堆,听叶罗什这般说,更是吃惊,期期艾艾地道:“老……老和尚,你这话当真?”他受师父教诲已深,出言向来彬彬有礼,从不口出恶声,但叶罗什这人实在太可怕,几次三番不依不饶要将自己和乔岱娘收走,永世不得超生,这句“老秃和尚”已说顺了嘴,总算悬崖勒马,改了回来。   叶罗什松开了陈靖仇的长剑,人忽地倒退两步。他身材虽然矮小,行动却如行云流水,进退之间全无滞涩。他道:“老僧从不打诳语,施主何须多虑。”   陈靖仇见他向来称陆仲恺他们是“小妖”,此时也改了称呼,不禁有些诧异,但仍不敢大意,挺剑守在门口道:“大师,你方才不还要将我们全都收服吗?”   叶罗什将舍利塔收回袖中,看了他一下,叹道:“公子,人心坏了,人不如妖。妖物持心若正,亦成正果。”   这话本来便是陈靖仇在寒音寺里跟他说过的,但那时叶罗什毫不理会,此时却用这话来回答陈靖仇。陈靖仇呆了呆,道:“大师总算明白了?”   叶罗什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承蒙几位施主不杀之恩,老僧尚未谢过。方才细细想来,老僧实是细相现行障未破,妄动嗔念,实属咎由自取,还望几位施主原谅。”   细相现行障乃是佛门所云十重障中的第七障。叶罗什实是有道高僧,精研佛法,但自幼因为那狐妖忘恩负义,害了他全家满门,在他心中便有了这个执念,誓要除尽天下妖属。正因为细相现行障未破,他的神通越修越深,佛法却总是停步不前,以至常常要动嗔念。刚才在大获全胜之际,突遭陆仲恺的师父暗算,本来已如鱼肉在俎,任人宰割,但乔岱娘不记前仇,为他求情,他虽中了定身术,六道圆轮大法却已被他攻破,六识俱在,一时间大彻大悟。本来他的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凶相,但这时凶相尽去,面上尽是慈悲。陈靖仇还有点不敢相信,问道:“大师真不再对陆公子和乔姑娘下手了?”   叶罗什道:“须弥世界,一大三千。人耶妖耶,一体同观。老僧自认断一切情,却不知以往实是执着人情,尽忘天道。”   原来佛门中有个说法,说世界的中央有须弥山,四面有四大海洋,海中有四大洲,大海之外,又有铁围山围绕,这称为一小世界。一千个一小世界叫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叫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又叫大千世界,统称为一大三千世界。叶罗什所说此偈,便是说在这世界之上,不论是人是妖,都是一体同观。陈靖仇虽然不明白叶罗什说的佛理,但也知道他是承认以前因为幼年的不幸,以至执着一念,只欲除尽妖属,现在却觉此念之非。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种异样的欣喜,收好长剑,深施一礼道:“恭喜大师。人间有情,更胜天道。”   叶罗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公子说得甚好。人间有情,更胜天道,公子大有慧根。”   陈靖仇听他这般说,倒是吓了一跳,心道:“他这是要我随他当和尚吗?”叶罗什倒也没说硬要陈靖仇当和尚,只是道:“公子方才说起鸣沙山,老僧昔年自天竺东来,途经河西,正路过鸣沙山。此山其实并非真山,实是沙丘,因此公子不知。因为山体纯是流沙堆成,风动即鸣,故有此名。边上有个千佛洞,正与那位施主所言的‘千佛之力,鸣沙山前’相合。”   陈靖仇见叶罗什果然不再有敌意,反而告诉了自己这至关重要的消息,大为欣喜,又躬身一礼道:“多谢大师。”   叶罗什又看了屋中的陆仲恺和乔岱娘,叹道:“老僧自觉修为浅薄,以至执念未去,有违佛祖之教,此番要回天竺清修。只是老僧的师弟伽罗婆帝仍执此念,老僧只怕劝不转他,还请两位施主带令祖尽早离开江都,免生后患。”   陈靖仇也见过叶罗什的师弟伽罗婆帝,那胡僧高大魁梧,凶相毕露,定然不能像叶罗什一般会大彻大悟。叶罗什也不食言,说完了转身便走,真个不再为难。待叶罗什一走,陆仲恺才回过神来,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这大和尚倒还晓事。”   陈靖仇道:“陆兄,江都你们也是不能待了,还是离开这儿吧。”   陆仲恺道:“打死我也不来了!反正名山大川有的是,我和岱娘就带着乔老去哪个深山里结庐而居,种种花,酿酿蜜,岂不甚好?”说到这儿,他又正色道,“陈兄,这一次搭救之恩,我还未曾谢过。若是后会有期,到时请来看看我和岱娘。”   陈靖仇见他将自己和乔岱娘满嘴挂在一起,暗暗好笑,还了一礼道:“天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看看师父,后会有期。”   第二十六章 计不虚发   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回到客栈,天色将晚,小雪在客栈里等得焦急万分,见他们回来,大为欣喜,问他们怎么去了这许久。因为师父在边上,陈靖仇也不好说什么,只让小雪和拓跋玉儿先去隔壁房里,他将乔岱娘给的归元蜜兑了水给师父服下。陈辅喝下归元蜜,精神大好,已是起居无碍,大加赞赏,问陈靖仇哪里求得的灵药。陈靖仇也不好说那是乔岱娘给的,只说是一位朋友给的。他将陆仲恺算得的三件神器的下落跟师父说了,陈辅听了,对女娲石的卦象也颇为不解。好在崆峒印的卦象很明白,陆仲恺也说到了长沙郡自有贵人相助,神器唾手可得,一行人便决定先去长沙郡。   长沙郡在江都西南,足有千里之遥。他们买舟沿江而下,非止一日,这一天到了长沙城。长沙城虽然没有江都繁华,也是个大都市。虽然陈辅服过归元蜜后精神好了许多,但他功力尽失,这一趟远途对他来说还是劳累不堪。到了客栈,陈靖仇见师父的呼吸有点急促,便让师父在房中歇息,自己和拓跋玉儿、小雪去街上看看情形。   他们本想打探些消息,但一到街上,见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根本无从打听。走了一程,漫无头绪,小雪便道:“陈大哥,那位陆公子真说在长沙能有贵人相助?”   陈靖仇跟师父不好说陆仲恺和乔岱娘之事,拓跋玉儿却已将此事前后都告诉小雪了。陈靖仇道:“是啊。只是我想不出有哪个贵人能助我。除非是小郡主。”   小郡主曾把神农鼎送给他们,还给了他们一艘大船,加上她的身份,当真可称得上是“贵人”。拓跋玉儿见他嘴角微含笑意,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在一边道:“陈公子,小郡主的大恩大德,你怎么报答她?”   陈靖仇道:“是啊,真不知该怎么报答她。”   他这么说,拓跋玉儿更是生气,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陈公子,我倒有个好办法。你是王子,人家是郡主,你以身相许,岂不甚好?”   当初和小郡主分手时,拓跋玉儿见陈靖仇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就使小性子挖苦过一次了。陈靖仇大是尴尬,讪笑道:“玉儿姐姐说什么话。小郡主这般帮了我们……”   正在这时,他眉头忽地一皱。拓跋玉儿还想反驳他,陈靖仇小声道:“玉儿姐姐,小心,这儿也有妖物!”   长沙城虽然不如江都繁华,可也是个大城,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拓跋玉儿诧道:“这儿有妖物?”   陈靖仇按了按胸口,低低道:“是。只是,符鬼的反应很是轻微,只怕也是个不打紧的小妖。”   他见符鬼突然跳了跳,心知定有妖物在侧。如果是陆仲恺、乔岱娘这样的妖属,那根本没什么,只是他担心这儿有会害人的妖物。他向左右打量着,可是怀中符鬼现在纹丝不动,再没反应,而街上尽是来来去去的人,哪看得出谁是妖物。他叹了口气,道:“唉,找不到。”   拓跋玉儿道:“找不到就算了。阿仇,还是去找崆峒印吧。小雪,你能感觉到崆峒印吗?”   小雪能感应到神器,但她摇了摇头道:“我感觉不到。只怕附近不会有。”   她刚说完,突然听得有个女子高声道:“小雪姑娘!”   在这儿居然有认得小雪的人,他们都吃了一惊,全都扭头看去,却见一边巷子里走过一个女子。陈靖仇一见她,记得这女子正是小郡主身边那两个侍女之一,名字却已忘了,心道:“咦,这么巧,小郡主当真在长沙?”   这女子已走到他们跟前,笑容满面地行了一个礼道:“陈公子,小雪姑娘,玉儿姑娘,你们也在长沙啊,真巧。”   陈靖仇想不起她叫什么了,正不知该怎么说,小雪微笑道:“是小小姐姐啊。您怎么也在长沙?”   这侍女正是单小小。她见了小雪,大是亲热,拉着小雪的手道:“是啊,郡主带我们来长沙,没想到你们也到了。方才我见小雪姑娘的银发,心想是不是真这么巧,没想到真是你。郡主就在那边,她也一直想念你们呢。”   陈靖仇听她说什么郡主也在“想念你们”,心里一动,急道:“小郡主也在长沙?”   单小小道:“是啊,就在那边看花呢。来,我带你们过去。”说着,拉着小雪便向前走去。陈靖仇已是急不可耐,迈步便走,见拓跋玉儿站着不动,忙道:“玉儿姐姐,去看看小郡主啊。”   拓跋玉儿嘟囔道:“你去看,我才不去。”   陈靖仇见她又要使小性子了,低低道:“玉儿姐姐,别闹别扭了。你不记得陆兄说要得到崆峒印,得靠贵人相助吗?小郡主说不定正是那个贵人,她准知道宇文拓的行踪。”   拓跋玉儿这才跟着陈靖仇向前走去,可是嘴里仍在嘟囔着:“人家是贵人,你也别跟苍蝇见着血似的,一听她在长沙就眉开眼笑。”   陈靖仇一怔道:“我眉开眼笑了?”   拓跋玉儿道:“还赖!你笑得都跟什么似的。哼!”   陈靖仇心道:“玉儿姐姐真会闹别扭。”便道:“好,好,我不笑了。玉儿姐姐,走吧。”这时单小小一边和小雪说话一边走,见他们没跟上来,停下步子道:“陈公子,小郡主就在前面,快来呀。”   前面拐过一个弯,是一个花摊,摆了十几盆盆景花木,小郡主和另一个侍女正站在花摊前说着什么。单小小走上前,道:“郡主,您看谁来了!”小郡主扭过头,一见小雪,喜道:“小雪姑娘!你怎么也在长沙,陈公子呢?”   陈靖仇听小郡主问起自己,忙快步上前,行了一礼道:“郡主,陈某有礼。”他生怕拓跋玉儿见自己笑眯眯的又要闹别扭,倒是一本正经。小郡主却“嗤”一声,伸手掩住口笑道:“陈公子,你也别太一本正经了。你们怎么来长沙了?”   陈靖仇正待说,小郡主忽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吧,我正有话跟你们说。”她见拓跋玉儿跟着陈靖仇走过来,裣衽一礼道,“玉儿姑娘,你好。”   小郡主这般行礼,拓跋玉儿虽然不开心,也只能还了个礼。小郡主道:“走,前面有个茶馆,我们去那儿坐坐吧。”   他们进了茶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甫一坐下,陈靖仇便道:“小郡主,你说有话要跟我们说,不知是什么?”   小郡主低声道:“你们知道吗?宇文拓已经拿到了崆峒印!”   陈靖仇怔道:“郡主,你也知道此事了?”   小郡主反倒一呆,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陈靖仇点了点头,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约略说了。小郡主听得咋舌不已,待听得宇文拓劈开海水,去龙宫夺得崆峒印,她叹道:“唉,你们当时也慢了一步,其实早该把崆峒印拿来。”   陈靖仇心道崆峒印是氐人青春不老的源泉,拓跋玉儿就因为中了敖墨之计,破坏了封印,害得氐人都衰老不堪,当时怎么好把崆峒印拿来。但事已至此,多说亦是无益。他道:“现在宇文太师在哪儿?”   小郡主道:“听说,他领兵去了南岭鬼窟,这一次我就是跟着他到的长沙。”   陈靖仇道:“他去南岭鬼窟做什么?”   “听说,女娲石就在南岭鬼窟。宇文拓得到了这个消息,生怕出乱子,便亲自出马去取了。”   陈靖仇惊道:“宇文拓的道行当真不浅,居然连女娲石的下落都找到了。他已出发,那我们可晚了一步。”宇文拓是领兵前去,而且已然出发,自己再追过去的话,想要抢先拿到女娲石势必已不可能。   小郡主道:“是啊,女娲石是争不过他了。我在他军中伏下细作,听得报告说,宇文拓亦在河西找到了伏羲琴的下落,已派人去取。”   一听宇文拓派人去了河西,陈靖仇更是吃惊,道:“他连伏羲琴都找到了?这人……这人真是神通广大!”   小郡主眉头一扬:“陈公子,你也知道伏羲琴在河西?宇文拓的本事确实很大,所以更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陈公子,你先前说过的九五之阵是用五件神器布成的吧?若他拿到了伏羲琴和女娲石,加上崆峒印,就有三件了。若他再找到两件神器,岂不是大势去矣?”   陈靖仇道:“这个郡主倒不必担心,我师父说,九五之阵必须有琴、鼎、印、镜、石五件神器才能布成,别的并没有用,不然我身边也已有三件神器了。”   小郡主又是一怔,扳着手指道:“陈公子身边有神农鼎吧?再加崆峒印,不是就两件吗?怎么会有三件?”   陈靖仇微笑道:“好叫郡主得知,在下得到两位上古仙人相助,昆仑镜现在也在我身上,所以宇文拓就算拿到琴、印、石三件神器,一样也布不成九五之阵,他的野心无法得逞。”   小郡主道:“昆仑镜在你身边?这怎么可能?”   陈靖仇见她一副茫然的样子,便道:“是啊,就在九黎壶里。宇文拓去了南岭,那崆峒印是不是在他身上?”   小郡主道:“宇文太师天下无敌,但这一回却犯下了一个大错,他并没有把崆峒印带走。这件神器,现在交给了他的两个部将,如今正是夺回来的好机会!”   陈靖仇听得宇文拓并没把崆峒印带在身边,信心大增,道:“真的吗?这可真是个好机会。他那两个部将在哪里?”   小郡主嫣然一笑道:“陈公子,不必这么着急。营中还有数百士兵,我们先商量个万全之策再说吧。”   虽然小郡主说是要商量个万全之策,但她一说自己的计划,陈靖仇便觉天衣无缝,心道:“小郡主也真是客气。她说商量,其实早就想好了。”小郡主的计划听来环环相扣,定无差错,他点点头道:“郡主真是神机妙算。”   小郡主又是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陈公子,午后你便到西北军营中来,趁机下手,我在军营里也会帮你的。”   小郡主又交代了两句,带着两个侍女起身告辞了。陈靖仇心中感激,不免多说了两句客套话。等小郡主一走,他扭头见拓跋玉儿若有所思,脸色不是很好,就说道:“玉儿姐姐,你觉得郡主这计划有什么不妥吗?”   拓跋玉儿道:“你那小郡主神机妙算,有人马屁拍了好多,我一个胡女哪会觉得不妥。”   陈靖仇听她话中带刺,心知她定然又要闹别扭了,正色道:“玉儿姐姐,夺回崆峒印乃正事。小郡主那么帮我们,多谢她亦是应该的。”   拓跋玉儿嘀咕道:“她对你倒是全心全意,只怕这计划早就想了十七八遍了。”   虽然拓跋玉儿是在闹别扭,但陈靖仇心里还是一动。这计划不是好,而是太好了,仓促之间,小郡主真的能把前前后后都想得如此妥帖吗?他笑了笑道:“郡主智慧过人,再加上她的身份,想出这个主意来也是顺理成章,她又不知道我们到长沙来,哪会早就想好了。玉儿,你不记得陆兄也说,要得崆峒印,有贵人相助,唾手可得吗?郡主就是我们的贵人啊。”   此时的西北军营中,斛律安正吃完午餐,坐在案前细细读着一部《三略》。他生得五大三粗,相貌丑陋,但人不可貌相,斛律安是北齐名将斛律光之后,与一般将领不同,他平时好读书,向有儒将之目,一有空便手不释卷。   正在读着,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听这声音,斛律安便知是上官震远过来了。他放下书,朗声道:“震远兄,用过饭了?”   门帘一挑,上官震远走了进来。他一进营帐,便躬身道:“马上就去。方才我又去检查了一下,一切都已布置妥当,明日便可施行。”   宇文太师手下,首将韩腾与次将斛律安号称“二虎将”,加上上官震远与杨硕,合称“四部将”。韩腾年纪最大,自幼便是宇文氏家臣,其余三人中,斛律安和杨硕都是出身世家,上官震远却是从行伍中脱颖而出的将领,出身平民,因此他向来不苟言笑,就算在斛律安这个交情最好的同伴跟前,亦是一板一眼。斛律安叹道:“震远兄,你我兄弟,就不必太拘于礼数了。”   虽然斛律安这么说,但上官震远仍是一本正经,将这个礼行完了,正待出去,却听身后有人道:“哎哟,两位将军都在。”   一听这声音,斛律安亦站了起来,和上官震远都站直了,躬身道:“郡主。”   说话的,正是小郡主独孤宁珂。她一手拎着一把壶,一手托了个漆盘,盘中还有两个杯子,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她倒了两杯水,笑道:“斛律将军,上官将军,方才我带小小和嫣红去外面玩,发现那边有一堵石壁,里面居然有山泉流出,这水甜甜的,可好喝了,你们也尝尝。”   她说着,端起一杯水递给斛律安。斛律安没想到小郡主还有这份闲心,接过来笑道:“山泉水是不错。不过,郡主,您也要当心点,山中野兽众多,在军营附近还没关系,跑得远了,万一有什么猛兽出来,小将可担当不起。”   小郡主道:“不要紧,那儿连兔子都没一只。斛律将军,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斛律安接过水一饮而尽,赞道:“清澈甘洌,当真不错。郡主爱喝这水,待会儿我让军士去接上两担,让郡主泡茶喝吧。”   小郡主见他喝了,喜道:“是很甜吧?大兴城里的甜井水也没这个好喝。上官将军,你也尝尝吧。”   她说着,端起另一杯递给上官震远。上官震远对小郡主整天在军营里随意穿行很是不满,板着脸道:“多谢郡主。只是小将从不喝冷水。”   小郡主见他不接,却又递过来一点道:“可好喝呢。上官将军,我拎过来好累,你就尝一口吧。”   上官震远本来长着张苦瓜脸,此时脸色更加难看,冷冷道:“多谢郡主,但末将确是不喝冷水。”   斛律安见他声音冷漠,暗暗叫苦,生怕他言辞僵硬,得罪了小郡主,让她着恼,忙打圆场道:“上官兄,小郡主辛苦找来的山泉水,你就喝一口吧。”   上官震远对小郡主极其看不惯。他自幼从军,一刀一枪搏出个前程。在他心里,身为军人,除了军中上司,谁的账都不用买。但斛律安这般说了,他也无可奈何,接过杯来抿了一口,但又放下。小郡主睁大了眼看着他喝水,见他就喝了一口,叫道:“不算不算!就喝一口,这山泉不好喝吗?”   上官震远板着脸道:“很甜。郡主,小将尚有军务在身,恕我失陪了。”说着,转身又向斛律安行了一礼,便走出营帐。小郡主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已有泪花闪烁,斛律安怕小郡主使上小性子,到时她又要没事找事地去找上官震远麻烦,便道:“这水很不错,上官不爱喝,我倒爱喝,麻烦郡主再给我倒一杯吧。”   小郡主见他还要,马上破涕为笑:“山泉水是很好喝吧?斛律将军,你爱喝,就再喝一杯。”说着,又倒了一杯。那把壶本来不大,倒出了两杯,这回就只能倒出大半杯来了。斛律安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又道:“对了,郡主,明天你不要去长沙城里玩了。”   他最怕的是小郡主刨根问底,又要问为什么不能去长沙城里玩,万一她恼怒之下,又跺脚骂人使小性子,那可让自己头痛不堪,几同兵临绝境。但小郡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明天我本来就不想去城里。那斛律将军,我回去了。”   斛律安道:“郡主慢走。”   他见小郡主倒也没闹,暗暗舒了口气,坐回案前研读那本《三略》。刚读了两页,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他治军严整,军中从来不会有这等胡乱喧哗之声,听得这声音,不禁皱了皱眉,放下书本转身从兵器架上取下惯常用的四十斤重的铜锤,便向营帐门前走去。正待让亲兵立刻弹压,看是哪一部不守军纪,扰乱军营,但还没拉起门帘,外面有个军官已急急地冲了进来。   这是斛律安的中军军官,得力部下,此时一脸惶急,急匆匆进来,差点撞上了斛律安。一见斛律安正在帐门前,那中军叫道:“斛律将军,大事不好,有人……有人杀进来了!”   斛律安大吃一惊,喝道:“是什么人?为什么不派兵围剿?”   那中军捂着肚子道:“斛律将军,方才诸军刚用过饭,很多人突然上吐下泻,站都站不起来……”   这中军说着,人已捂着肚子弯下腰去,额上尽是冷汗。斛律安更是吃惊,将铜锤放在地上,扶起他道:“中毒了?”见中军点点头,斛律安沉吟了一下,道,“快叫上还撑得住的兄弟,随我迎敌!”   这些敌人居然在军中膳食中下毒!斛律安根本未曾料到。虽然这儿本身是一支偏师,大部队宇文太师也已带走,但营中还有数百人在。本来有这数百精兵,当真称得上安然无恙,但居然会遭到突袭,而且突袭之人事先下毒解除了军队的战斗力,实是始料未及。斛律安治军既严,军纪更是严明,他实在想不通敌人到底是用什么手段下的毒。不管怎么说,这次杀进来的,定不是易与之辈。他提起铜锤,边上一些还能行动自如的士兵马上传下令去,但聚拢过来的只有三四十人,且都脸色煞白,看样子也是勉强支撑着过来。   军中膳食都是伙头军在做,要说有人下毒,实在难以想象。但事实就是如此,斛律安虽然身经百战,却也不禁有点心慌。对手下手如此阴毒,而且无影无踪,实在令人生畏。他正待带着这些人循声过去,一边的上官震远急急地过来,快步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道:“斛律将军,郡主她也出事了。”   斛律安听得小郡主出事,脸色更是一沉,低低道:“郡主也中毒了?”   上官震远尚未吃饭,方才正要吃的时候,却听得外面的士兵不住呻吟,他震惊之下,马上四处查看,却见军中上下,几乎无人不是痛苦万状。他亦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把毒下到军中饮食之内,马上命人将伙头军捉起来审问。那几个伙头军也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矢口否认自己下毒,说做好饭后,除了小郡主派侍女拿了几个野味过来要他们做一下,根本没有外人来过。上官震远听得小郡主的侍女来过,马上赶过去查看,却见小郡主脸色煞白,哪还有方才拿山泉水过来时的娇俏活泼。一问之下,小郡主说刚才就尝了尝野味,便成了这样。   一听郡主都中了毒,斛律安更是背后冷汗直冒。上官震远见他神色凝重,低声道:“斛律将军,我去应付吧。”   他正要出去,斛律安拦住他道:“等等!”   上官震远站住了。斛律安沉思了一下,低低道:“震远兄,你即刻带郡主离开此处,以防万一。”   上官震远一怔:“斛律将军,难道还怕这些人吗?”   他二人都是猛将,千军万马都凛然不惧,就算有人来偷袭,他们自然也不会有半分惧意。但斛律安只是喃喃道:“小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上官震远恍然大悟道:“这些人是冲着那神器来的?”   斛律安道:“多半如此。”   敢来袭击军营的,肯定不是易与之辈。这些人下手阴险毒辣,而且谋定而后动,定然早有准备。斛律安本来不惧,但这么多士兵突然间全都中了毒,让他也有点忐忑了。自己虽然尚能支撑,可天知道这些人还会有什么手段。他熟读兵法,深知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道理,从怀里摸出一个木盒低声道:“震远兄,你将神器随身带在身边,带小郡主去南边和太师会合,这儿由我应付。”   斛律安的本领,上官震远一清二楚。如果来犯之敌连斛律安都无法对付,那就算有自己帮忙也无能为力。敌人的目标定是那件神器,自己将神器带走,实是釜底抽薪之计,就算斛律安斗不过敌人,他脱身总有办法,到时这些敌人即使大获全胜,亦是扑了个空。但小郡主若受池鱼之灾,就连太师都吃罪不起。他点了点头,道:“好计。斛律将军,这儿全靠你了。”   他将木盒放进怀里,转身便走。斛律安见他离去,心中一定,高声道:“弟兄们,随我前去迎敌!”   斛律安说罢,怀抱铜锤,大踏步向前走去。还没走几步路,却见前面有几人一路杀来,拦路的士兵纷纷退下。这些虽是精兵,但大多已中了毒,再一动手,毒性发作得更快,虽然人多,却连武器都举不起,不少人更是还没动手就躺倒在地。斛律安心道:“什么人竟有如此本领!”他对士卒向来体恤,见他们这样死撑,只怕要任人屠杀,便高声喝道:“斛律安在此,贼子,有胆的过来!”   杀进来的,正是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三人。他们三人按小郡主之计冲进营来,本来见营中士兵众多,若进得营来,定难掩行迹,但直接杀进来,恐怕更难,谁知一动手之下,却见这些士兵面带痛苦之色,基本上已失去了战斗力,心知小郡主之计定然得逞。神器藏在宇文拓那两个部将身边,本来冲到中军营来千难万难,现在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陈靖仇见这些士兵根本动不了手,却仍是死战不退,就算中剑倒地,还有人要上前,实是有些不忍。突然听得有人自称是斛律安,他精神一振,道:“小雪,玉儿姐姐,那人便是正点子,别对付这些士兵了,冲过去!”   他们三人论单打独斗,这数百隋兵中没有一两个能挡得住他们一时半会的,更何况中毒在前。小雪本来就心软,就连拓跋玉儿也觉得这样随意杀人未免胜之不武,听得有人自称斛律安,她道:“阿仇,崆峒印定在他身上!”   斛律安一声令下,那些士兵如蒙大赦,纷纷四散逃开,一下子将中军营现出一片空地。陈靖仇见中军营帐外站着个中年人,看相貌,正是当初宇文拓来魔王砦抢神农鼎时的那两个部将之一,便大踏步走上前去,高声道:“是斛律将军吗?”   斛律安只道杀进来的是些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家伙,谁知当先之人是个少年,身边还跟着两个少女,暗暗称奇,心想:“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少年英豪屡出,听宇文太师说起,江湖中有个叫徐世绩的少年,二十多岁就纠集盗伙纵横天下,而太原的唐国公李渊的两个儿子也非等闲之辈,年纪轻轻就能领兵厮杀,原来这儿也有一个。”他见身边的士兵虽然还能支撑,但全都中了毒,让他们上前抵挡只是送死,便孤身上前,朗声笑道:“我道是哪路英雄敢来捋虎须。小朋友,你胆子可不小,只是居然下毒,行事未免太阴险了点儿。”   陈靖仇听他说自己下毒,脸不由微微一红。这毒虽然不是自己下的,但小郡主下毒也是为了帮自己,纵然兵行诡道,此计想来确实有点阴险。他一时还不了嘴,拓跋玉儿却大不服气,喝道:“大胡子!你们自己偷偷摸摸地跑上魔王砦偷东西,还有脸说别人!”   斛律安自认光明磊落,听这胡人少女居然说什么自己上魔王砦偷东西,叱道:“小丫头胡说什么,斛律安什么时候去过魔王砦?”   拓跋玉儿见他矢口否认,更是恼怒,骂道:“你这张脸好看吗?还会认错。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小偷!快把崆峒印交出来!”   斛律安见他们果然是为神器而来,仰天大笑道:“好一张利口,你要崆峒印,便问问我这铜锤答不答应!”   斛律安对宇文太师忠心不二,太师将崆峒印交给他保管,他便是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亦要保护周全。见这三个少年男女果然是为崆峒印而来,何况这些人居然还下毒,连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上前挥锤便打。   陈靖仇见斛律安手中的铜锤极是沉重,但在他手上却如拈灯草,心知他定是力大无穷之辈。如果和他斗力,己方三人加起来也多半不是他的对手。斛律安说打便打,这一锤下来,显然难以直撄其锋,他左手捻诀,一个箭步冲上,喝道:“中!”   这一剑,刺的是斛律安的手腕。力大之人,行动多半不够灵活,如果缠斗下去,敌人这柄大锤横扫过来,谁也挡不住,但如果先伤了他的手,那就好对付多了。陈靖仇自下山以来,会过的好手不知凡几,功力比当初高了好几倍,这一剑使得更是神完气足,出手如电。斛律安见这少年一出手竟如此敏捷,叫道:“好剑法!”他手中的铜锤看似笨重,却忽地一沉,陈靖仇本要刺他手腕,谁知铜锤忽然下落,剑尖竟刺到了锤头上。“当”一声响,陈靖仇只觉一条手臂都震得麻了,这铜锤直如有万钧之力,几乎要将他的长剑击得寸寸断裂。他大吃一惊,右腕趁势一抖,一下从锤下脱出,人已退出了好几步,双脚更是站立不住,在地上擦了一段才立定,眼中却已有惊惧之色。   和他预料得不同,这斛律安不但力大无比,而且动作极速,竟是举重若轻,极为高明,若不是自己抽剑抽得快,这一锤便反要将他的长剑打出手去了。拓跋玉儿却不知陈靖仇一招就吃了亏,见他进了一招又退下,扭头对小雪道:“小雪,阿仇一个人对付不了他,我们上!”   她们两人走上一步,走到陈靖仇身后,拓跋玉儿道:“阿仇,别怕他,我们三个人和他打!”   陈靖仇已知一个人是对付不了斛律安的,见小雪和拓跋玉儿上来,现在三才阵已成,他信心亦是大增,心里有了个主意,低声道:“小心点,这人力气好大。”   他们这三才阵已用过多次,就算敌人的本领大如敖墨,三才阵结成,一样可以抵挡。斛律安试了陈靖仇一招,已知这少年功力不弱,但较自己尚有差距,就算三个齐上,威力定也大得有限。他冷笑道:“不错,三个人一块儿上吧,省得多事。”   他武功高强,身经百战,不要说来的只是三个男女少年,便是千军万马也不惧。可是正待上前,腹中却是一痛,铜锤的分量似乎比平时重了许多,竟然快要提不起来。他暗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疏于练习,本事退步了?”可是回想起来,自己每天都在打熬力气,功力根本没有退步的迹象,却不知为什么竟会如此。但他也知道,若再撑下去,自然不是这三个少年的对手。自己一场输赢也无关大局,只是明日的万灵血咒却只能放弃了,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神器已交付上官震远带走,总算还不至于一败涂地。   想到此处,他左手疾在肩头被陈靖仇刺伤之处一抹,拇指上已染上了一些血痕,飞快地在铜锤上一抹。此时陈靖仇一剑正当心刺来,这一剑来得更快,眼见斛律安避无可避,长剑将他穿心而过,但陈靖仇却觉剑尖上并没有传来刺入人身的感觉,倒似扑了个空。陈靖仇心中一诧,定睛看去,却见斛律安的人影已在眨眼间不知去向。   遁术!   陈靖仇还记得那一回在泰山之巅,杨硕对东莱城施完万灵血咒后,同行的韩老将军便是以遁术将万灵血珠带走的,显然斛律安也会这一门法术。要破遁术,唯有逆运五遁法术,但以陈靖仇现在的功力,若是施展此术,只怕会大伤元气。就算斛律安,这般强运遁术,定然也会大损真力,陈靖仇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什么会在大占上风之际突然逃走,反倒有点疑惑。拓跋玉儿却没他想那么多,当斛律安突然消失,恨恨道:“算你逃得快!”正要进大帐,见陈靖仇仍是站立不动,诧道:“阿仇,不快去找崆峒印吗?”   她闪身就进了大帐。小雪正待跟进去,见陈靖仇仍然迟疑不动,小声道:“陈大哥,你怀疑什么?”   陈靖仇道:“小雪,这斛律安本领不凡,明明行有余力,为什么突然逃走了?”   小雪道:“多半是中了小郡主的计,也已中毒了。陈大哥,别想太多了,快去找崆峒印吧。”   陈靖仇喃喃道:“宇文拓这般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对小郡主根本不作防备?”   斛律安发觉中毒立刻逃走,倒也说得通。只是陈靖仇总有些不安,小郡主已经看穿了宇文拓有不臣之心,因此帮助自己,这一次才会如此顺利,真应了陆仲恺卦中所说的“唾手可得”,可宇文拓对小郡主真的毫无戒备吗?宇文拓不是个简单人物,小郡主在他军中来去自如,显然他对小郡主极为信任,根本不作防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雪听他这么说,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疼痛,轻声道:“大概,宇文拓变傻了。”   陈靖仇怔道:“他变傻了?”   小雪见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叹道:“是啊。快去帮玉儿姐姐找东西吧,这儿不是久留之地。”   小雪年纪虽然比陈靖仇还小一岁,但她很小就在客栈做事,南来北往的客人见了不知多少,心思实是比只跟师父在山中修炼的陈靖仇成熟太多了。宇文拓不防小郡主,显然他对郡主有爱慕之心,但陈靖仇却还傻愣愣地想不明白。就在这时,大帐中的拓跋玉儿突然骂了一声,陈靖仇不知她出了什么事,一个箭步冲进去,叫道:“玉儿姐姐,怎么了?”小雪看他的身影,心里那种痛楚更深了一层,用低得谁也听不到的声音道:“在玉儿姐姐跟前,陈大哥你也变傻了。”   第二十七章 扑朔迷离   此时的上官震远正赶着辆大车在去南边的路上,车里坐的是郡主和她的两个侍女。他一边赶着车,心里仍在思量方才的事。敌人的攻击出乎意料,此事定有内奸,可是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这内奸会是谁。   他正想着,车里忽然有女子道:“上官将军,请停一停。”   这是郡主的那个侍女尉迟嫣红的声音。上官震远勒住马道:“怎么了?”   “郡主身体不适,上官将军,请你停一下,让郡主下来歇一歇。”   上官震远长年都在鞍马之上,驾辆车赶一程路毫不在意,但郡主金枝玉叶,这条路也不甚平,只怕颠簸得难受了。郡主身体不适,上官震远也不敢怠慢,便道:“好吧。”他虽然对郡主跟随军中一直相当不满,但自己究竟只是太师的部将,对郡主的礼数不敢有缺,停下了马车,跳下来拉开了车门。   门开了,见郡主面色煞白,神情极是委顿。便是上官震远,见她这副样子也不禁有点心疼,忖道:“谁叫你硬要跟着来。若不是为了你,我与斛律将军携手迎敌,谁都不用怕。”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也不敢多看,垂下眼道:“郡主,请下车。”   小郡主站了起来,便要下车。只是她大概在车中颠得七荤八素,才走到车门口,身子一晃,脚下踩了个空。上官震远大惊,忙道:“郡主小心!”伸出手臂扶住门框,以防郡主摔倒,郡主晃了晃,左手一把搭在了上官震远的右臂上。上官震远道:“郡主,您小心……”   话还未曾说完,上官震远只觉这条手臂忽地一麻,仿佛有道电流一下子走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四肢也顿时如非己有。上官震远一时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抬头看去,却见郡主目光灼灼,方才的委顿之色荡然无存,眼中既是狡黠,又有一丝残忍,仿佛换了个人。郡主的这种神情上官震远从来不曾见过,他心头一震,暗道:“她……她难道不是郡主?”   那当然便是小郡主。小郡主仍是笑意嫣然,左手却是一紧。随着她的五指一紧,上官震远便觉得臂上如同被一只铁钩抓住,他根本想不到郡主那如剥春葱的柔荑竟有这等力量,随着那股电流在他胸中乱窜,心脏都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一刹那,上官震远的神志倒是无比清明,喝道:“你……就是你!”   这一瞬,上官震远已全然明白过来了。怪不得他想不通谁是内奸,给士兵的饮食中下毒的,无疑正是郡主!郡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仍然想不通,体内那股电流已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你到底是谁?   这是上官震远的最后一个念头。无双郡主独孤宁珂,今上的表外甥女,年方十八。不论是谁,都觉得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少女,金枝玉叶,平时也总使些小性子,他就算做梦都想不到这个少女竟然有这等闻所未闻的厉害秘术。   小郡主此时才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她见上官震远口眼流血,仍是直立不倒,眼里还有惊愕之色,仿佛听到了他最后的心声,微微一笑道:“上官将军,西方女魔将妮可有礼了。”   上官震远此时已无气息,自然也不会听到了,但他的尸体应声摔倒在地。这时郡主的侍女单小小道:“郡主,你把这尸身赏给我和嫣红吗?”   小郡主摇了摇头,轻声道:“他的尸体还有用。你们跟我到车里来吧,陈公子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单小小见不能吃掉这尸首,似乎有点遗憾,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道:“郡主,我觉得您也太纵容宇文拓那小子了。其实,以您跟皇上的关系,要施巴别之路也不用靠他……”   小郡主的眉头忽然一皱,喝道:“小小!”   郡主平时总是笑语嫣然,这时的神情却显得如此阴森,单小小本来还在说什么要吃尸首,却一下吓得面如土色,跪下道:“是,奴婢知罪!”   小郡主沉声道:“我已有计划,你们不许自行其是!回车里吧,等那个傻小子去。”   单小小和尉迟嫣红跟着她进了车。她们见小郡主面沉似水,更是吓得一声不敢吭,心里却还在嘀咕:“主人如此本领,为什么对宇文拓总是手下留情?”她们其实都是被小郡主收服的妖物,道行不浅,当初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但对这个主人却是服服帖帖,畏不敢言,心里虽有疑问,还是不敢多说一句。   陈靖仇一行人在军营中抓到了中军,审问得知神器竟被上官震远带走,急忙追来。远远望去,见前面山道上停着一辆大车。车子彩幕雕梁,很是华美,定是小郡主的座车,车前却躺着一个身着盔甲的男人。他生怕小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心下一急,一个箭步便直冲过去,一边叫道:“郡主!宁珂郡主!”拓跋玉儿见他急成这样,脸色变了变。但陈靖仇已经过去了,她怕陈靖仇有失,扭头对小雪道:“小雪,你陈大哥急坏了,我们快过去。”   陈靖仇刚到车前,车门一下开了,小郡主出现在门口。一见陈靖仇如飞而来,小郡主扁了扁嘴,突然哭道:“陈公子,你终于来了!我好怕!”   陈靖仇见小郡主颊有泪痕,直如梨花带雨,甚是心疼,忖道:“真难为小郡主,当时只怕真把她吓个半死。”他见地上躺着的是个隋将,口鼻流血,手中还拿着把兵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道:“小郡主,您没受伤吧?他是上官震远吗?”   小郡主点了点头道:“就是他。他半路上毒性发作,我本想给他解药,谁知他说是我下了毒,竟要来杀我。”   陈靖仇叹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小郡主,别害怕了,现在没事了。”   他只顾软语安慰,一边的拓跋玉儿却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冷冷道:“陈公子,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崆峒印吧。血肉模糊的,我还害怕呢。”   陈靖仇心想你连杀人都不怕,还怕一具尸首不成?但也知道拓跋玉儿定是见自己安慰小郡主,又使上了小性子,忙道:“是,是,我来看。”毕竟此番最重要的是夺回崆峒印,若上官震远身上仍然没有,这一次劳而无功,人人都要大失所望。他走到上官震远尸身前,伸手在他怀中一探,摸出了一个木盒,喜道:“就在这儿!小雪,这是真的吗?”   小雪其实早已有感应,点头道:“是的,陈大哥。”   陈靖仇拿出崆峒印,喜不自胜,笑道:“好极了,现在琴鼎印镜石,我们已经拿到三样了。”   小郡主道:“恭喜陈公子。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陈靖仇道:“还有两件神器,宇文拓既然亲自去取女娲石了,现在不能与他争锋,我想先去河西,抢先拿到伏羲琴,到时再想办法把女娲石夺来,这样五件神器便齐了。”   小郡主笑道:“如此正好,去河西要经过大兴,你们就和我一同北上吧,路过大兴时,也好去我家里歇息休整。”   大兴即是现在的西安,从西汉以来,一直是列朝国都。隋朝建立,改名为大兴。陈靖仇正待答应,拓跋玉儿抢道:“多谢郡主美意。只是我们这位陈公子还有位师父在长沙城里,得接他一块儿走,只能请郡主先行一步了。”   陈靖仇还真想和小郡主一块儿北上,但拓跋玉儿已抢着说了,而且师父的身体虽然已经好了不少,但这样马不停蹄地奔波只怕受不了,便附和道:“是啊是啊,郡主,我师父也要同去,只怕不甚方便。”   小郡主道:“其实也不要紧,我的郡王府很大,老师父身体尚未痊愈,到时就请他来我家里歇息吧,不然远赴河西,老师父的身子可吃不消。”说着从身边取出一支令牌道,“去河西定要经过武关,现在关门都已封闭,你拿着这令牌便可通行无阻。”   陈靖仇接过令牌,心中更是感激,心想若不是有小郡主帮忙,别说去抢神器,就算四处行走也要处处碰壁。他道:“真不知该如何感谢郡主。”   小郡主抿嘴一笑道:“谢什么呀。陈公子,别忘了,我们都是为了阻止宇文太师的野心。”她看了看天,道,“这样,我就先走了,到时可在郡王府等你们啊,别忘了,独孤郡王府在大兴的西北角,一打听就知。小小,你去赶车吧。”   待小郡主的车渐渐远去,拓拔玉儿见陈靖仇仍是引颈颙望,和小郡主初次认识他们时分手的样子一般无二,心里更是没好气,冷冷道:“陈公子,你的小郡主回王府了,你不要师父的话就追上去。”   陈靖仇被她说得有点下不来台,也不敢顶嘴,只是岔开话头道:“玉儿姐姐,陆兄算的卦可真准,这次可真是顺利。”   拓跋玉儿一撇嘴道:“怪不得你跟苍蝇见血一样盯着人家看,是不是还想请陆仲恺算算你有没有做郡马的命。”   陈靖仇见不管自己说什么,拓跋玉儿都要扯到小郡主身上去,索性连话都不敢多说了。他见小雪在一边看着上官震远的尸身,走过去道:“小雪,我们也走吧。”   小雪“嗯”了一声,道:“陈大哥,我们把他埋了吧。”   陈靖仇心想上官震远和自己无冤无仇,死在了这里,让他尸骸暴露,当真有点不忍,便点头道:“好。玉儿姐姐,你也来帮个忙吧。”拓跋玉儿正在犯性子,一扭头道:“我才不来。”   话虽这么说,但拓跋玉儿还是过来帮着陈靖仇和小雪将上官震远草草地掩埋了。埋掉了上官震远,陈靖仇见小雪面色不乐,低声道:“小雪,你又怎么了?”   小雪道:“陈大哥,小郡主说她会给这些隋军下些泻药,可这上官将军怎么会死了?”   先前小郡主跟他们说的计划,便是给隋军的饮食中下药,让他们失去战斗力,这样陈靖仇一行得以顺利杀进军营。可泻药并不致命,上官震远为何会死在这里?小雪方才就有点想不通,陈靖仇还没回答,拓跋玉儿在一边道:“我看哪,小郡主其实很残忍,她给这上官将军下的一定是剧毒。”   陈靖仇道:“别这么说,上官震远是宇文拓手下勇将,小郡主准是怕我们斗不过他,才给他下了毒药。你没听她说,先前想给这人解药吗?是他自己不要,还想杀小郡主,那是自作自受。”   拓跋玉儿听陈靖仇又为小郡主开脱,更是恼怒,喝道:“反正在你陈大公子眼里,小郡主做什么都是对的。”   小雪怕他们又吵起来,忙道:“陈大哥,现在崆峒印已经得到了,我们还是快去和老师父会合,早点去大兴吧。”   他们回到长沙城,陈辅还在客栈中。虽然远道而来,旅途劳顿,但休息了一日,陈辅的精神已经好多了。待陈靖仇说起他们居然已经拿到了崆峒印,陈辅喜出望外,要他把前后经过原原本本讲来。听得陈靖仇说,此次全靠小郡主之助,陈辅叹道:“没想到这位独孤郡主倒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女子,真是难得。”   陈靖仇道:“是啊是啊,她也是胡人。”   陈辅闻弦歌而知雅意,自是知道陈靖仇不绝口地说小郡主好话,其实是想为拓跋玉儿说好话。当初听得拓跋玉儿是胡人,他一心想着汉胡不两立,但这些日子相处,陈辅虽然对拓跋玉儿仍没多少好感,但恶感也已消除了大半。他也不想跟陈靖仇说什么胡人不胡人,问道:“琴鼎印镜石,还剩两样了,有伏羲琴和女娲石的下落吗?”   陈靖仇道:“女娲石在南岭鬼窟,宇文拓已亲自去取了,只怕暂时没机会。但伏羲琴在河西,他只是派人去拿,我们还能抢在前面拿到手。”   陈辅猛地站了起来,道:“既有下落,那还不快走?马上就出发!”   陈靖仇见师父急成这样,心道:“师父您老看不惯玉儿姐姐,这急脾气其实跟她一般无二。”他道:“师父,您的身体撑得住吗?”   陈辅双眉一竖,喝道:“你道师父是草扎的,泥捏的,这点都撑不住?事不宜迟,马上去河西!”   虽然陈辅说他可以,但一路北上舟车劳顿,还是有点吃不消。前面坐船还好,等过了武关后弃舟登陆,陈辅就脸色苍白,发起烧来。亏得小雪一路端茶送水,小心服侍。陈靖仇知道师父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在伏魔洞里失去了一身功力,体质已虚,加上这般奔波劳碌,难以承受。拓跋玉儿倒是不计前嫌,见小雪辛苦,便也帮着她照顾陈辅。陈辅虽然满心不愿拓跋玉儿在跟前出现,但到了这时候也没别的办法,总算不对拓跋玉儿恶声恶气了。只是这般一耽搁,路上便又多走了好几天。   这一天,大兴城已遥遥在望。陈靖仇雇了辆大车,师父和小雪、拓跋玉儿三人坐在车中,他坐在前面赶车的边上。那赶车的老汉倒是个健谈之人,一路和陈靖仇说说笑笑,见陈靖仇若有所思,笑道:“公子,您是头一回来大兴城吧?”   陈靖仇道:“是啊。老丈,您常在这路上走?”   老汉道:“我打小就赶车,都几十年了。唉,小时候这路可不好走,路不平不说,一路上老有剪径的强人,不过现在倒不用怕,这十几年天下太平,没出过什么事了。”   天下人,盼望的总是“太平无事”四个字。陈靖仇想到师父总说要举兵起义,复兴大陈,但一旦起兵,这老汉想走这一趟太平路都不成了。想到这儿,陈靖仇就又是闷闷不乐,实在有点怀疑师父说的复兴大陈到底有什么意义。老汉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前些年这条道上来往的人还多,这几年天下又不太平,过往的人越来越少,若不是正好碰上公子你们,老头子真不想干了。唉,赶车都快活不下去了。”   虽然别处已烽烟渐起,但大兴一带仍太平无事,可是毕竟民生凋敝,这一路连人都碰不到几个。陈靖仇见都城附近都变得如此荒凉,更是感慨不已。这一天天色未暗,他们已抵达大兴城。   小郡主说过独孤郡王府在大兴城西北方,大兴城是隋开皇二年始建,方方正正,南北十五里一百七十五步,东西十八里一百一十五步,共一百零六坊,巍峨壮丽,不愧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名都,不要说小雪和拓跋玉儿,就算是陈辅,虽然对隋人恨之入骨,见到这座大城亦是颇为感慨。陈靖仇付了车钱,和师父一行又叫了辆车向西北而去,一路上见市面上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心想:“大兴真不愧是国都。”他也知道若是这句赞叹说出来,师父只怕会着恼,偷眼看了看,见陈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子拐过十七八个弯,到了独孤郡王府。陈靖仇下了车,见府门紧闭,正待上前叫门,边上一扇小门“呀”一声开了,小郡主的贴身侍女单小小正迎出来。一见他们,单小小便眉开眼笑,上前招呼道:“陈公子,您总算来了。”   虽然小郡主帮过不少忙,但拓跋玉儿对她一直不太看得惯,见单小小一副熟络的样子,她心里更不乐意,低低道:“好像一直等着一样。”小雪知道她心里又要别扭,微笑道:“玉儿姐姐,小郡主不是早就请我们过来吗?走吧。”   单小小领着他们走进府中。在外面还看不出来,一进去,绕过一堵影壁,便见一个大院子。陈靖仇吃了一惊,道:“郡王府这么大!”   当初你父亲的王子府更大。陈辅心里想着,嘴上什么也不说。单小小领着他们进了正厅,刚要走进去,便听得小郡主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陈公子,你们真的来了啊。”   陈靖仇心想小郡主的耳朵可真灵,还没出来就知道自己来了。他正要迎上去,发觉身边拓跋玉儿的脸色又有些不对,忙道:“玉儿姐姐,我们进去吧。”   他们还没进去,小郡主已带着尉迟嫣红出来了。一见她出来,众人便觉眼前一亮。小郡主身上穿着一领葱绿色长裙,冰纨雾縠,和拓跋玉儿、小雪的朴素衣着一比,更显得冶艳华贵,几乎让人一见便有自惭形秽之心。陈靖仇见小郡主先出来了,顾不得拓跋玉儿再闹别扭,忙上前道:“小郡主,陈靖仇有礼。”   小郡主倒是没半分架子,微笑道:“陈公子,我一直等着您呢。这位便是老师父吧?老师父,我叫独孤宁珂,一直听陈公子说起您,果然德高望重,仙风道骨。”   小郡主满嘴好话,陈辅也似乎忘了自己对陈靖仇说过的那些“华夷大防”之类的说法了,行了一礼道:“久闻郡主深明大义,劣徒又深受关照,老朽实不敢言谢。”拓跋玉儿见陈辅明明知道小郡主一样是鲜卑人,偏生对她如此客气,心里更不舒服。小雪也已猜到她的心思,拉了拉她的手道:“玉儿姐姐,我们也去打个招呼吧。”   她们还没上前,小郡主已主动迎上前招呼道:“玉儿姐姐,小雪姐姐。”叫得极是亲热。一和小郡主嘀嘀咕咕说上了,什么大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拓跋玉儿哪里还有半分芥蒂。说得熟络了,说起三人的年纪,原来小郡主十八,拓跋玉儿十七,小雪最小,今年才十五。小郡主笑道:“原来你们全是我妹妹啊,玉儿妹妹。”   虽然拓跋玉儿对小郡主一直有点看不惯,但那只是因为陈靖仇的缘故,此时小郡主这般说,她也笑道:“是啊,宁珂姐姐。”   陈靖仇一直担心到了独孤郡王府,拓跋玉儿会闹别扭,见她和小郡主真见了面,谈得倒是甚好,便在一边道:“小郡主,我先去利人市找家客栈,将我师父安顿好了,再来商议。”   小郡主此时正在和拓跋玉儿跟小雪两人说着新近大兴城里时兴的衣服样式,听得陈靖仇这么说,她转头道:“陈公子何必如此见外?父王跟表舅下江南去了,王府里空屋有的是,早就在偏院打扫了几间闲屋,大家都住这儿吧。”   陈靖仇还想推辞,陈辅却道:“如此便多谢小郡主美意。”陈辅心想在外面人多嘴杂,加上这是隋朝国都,来往的人往往一口“大隋”,听着亦是惹气,不如在郡王府里清静。   一众人都安顿好了,小郡主极是客气,安排了一桌宴席为他们接风。小郡主一边作陪,一边和小雪、拓跋玉儿闲聊,说的尽是些胭脂花粉之类女儿家之事。正说着,外面响起了尉迟嫣红的声音:“郡主。”   小郡主起身走到门口,陈靖仇听她和尉迟嫣红说了几句什么,等她回转来,脸色甚是阴沉,诧道:“郡主,怎么了?”   小郡主手上拿了一个小布包,她将这布包递给陈靖仇道:“陈公子,您先看看这个。”   陈靖仇接过来打开,却见布包里是一封信函,一手钟王小楷,字迹甚是熟悉,抬头写着“韩老将军钧鉴”六字,不及细看,先去看信尾落款,却是“宇文拓”三字。他吃了一惊道:“这是宇文拓写的书信?”   小郡主点了点头道:“这是他写给韩腾的信。我派细作潜入韩腾军中打探消息,他费尽千辛万苦偷到这信函,马上给我送了过来。”   韩腾这人陈靖仇在泰山顶上也见过一次,知道他是宇文拓座下第一大将,要从他身边偷出宇文拓的亲笔信函,当真很不容易。陈靖仇更是吃惊,心道:“小郡主娇怯怯一个人,没想到如此神通广大。”他本来只觉小郡主只是个被娇纵惯了的贵族少女,没想到她心思竟如此深远缜密,马上看下去,却见信中写着:“妖星赤贯即刻将至,六颗血珠须尽速悉数获得。第二、第四万灵血列阵之际,均有身份不明之敌阻挠,斛律将军并已因而错失第四万灵血之机。万灵血之事攸关我族存灭,请韩老将军于获此信函后第七日,速至涪陵郡列阵,以顺利完成第五次万灵血。请老将军预查涪陵郡人口数,若人口不足六万,则谓附近恶声昭彰之部队以为填充。至于第四万灵血,因天时已失,本座自南岭北归后将亲至长沙处置,不必忧之。事成之后,麾军前赴大兴会合,再赴灵武,不得有误。”   他看完了信,正在沉吟,陈辅在一边道:“靖仇,给我看看。”   陈靖仇将这封信交到师父手上,陈辅看了一遍,道:“万灵血阵?便是会稽城被毁那次吗?”   陈靖仇点头道:“他说第二、第四两次都有身份不明之敌阻挠,说的定是我们,那第二次就是东莱那次,第三次准是会稽,第四次就是长沙城了。先前他给杨硕的信中说在雁门施过一次,那第一次便是雁门。师父,您说他要借万灵血阵来布九五之阵,那这涪陵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次?”   陈辅想了想道:“大有可能。这小子本领非凡,若真被他布成九五之阵,那就大势去矣!靖仇,我们即刻出发,立刻赶往涪陵,一定要阻止他!”   他性如烈火,虽然功力全失,脾气却丝毫未改,马上就要起身。小郡主道:“老师父,此信已是十多天前的事,涪陵的万灵血阵定已来不及阻止。恐怕……”说到这儿,小郡主叹了口气道,“宇文太师行事雷厉风行,捷如烈风,现在长沙的万灵血阵也已布成了。只是他要韩腾事成后去灵武做什么?是要去取伏羲琴吗?”   小雪道:“灵武在哪里?”   小郡主还没答话,陈辅道:“小雪姑娘,灵武是在此间西北,正是河套之口,要去河西,也正要经过此地。”   陈辅虽然不曾去过灵武,但他是宰辅之才,对天下形胜了若指掌,小郡主道:“等等,我书房里有一幅《六合舆图》,小雪妹妹你看看吧。”   她转身去书房,很快取了一个卷轴出来。在桌上打开了,指着灵武的方位道:“小雪妹妹,你瞧,这儿便是灵武。”   小雪还不曾见过这种地图,见图上将天下形胜画得甚是详细,大感新奇,叹道:“画得真好!这些地方都是实地画出来的?”   小郡主道:“是啊,这是先帝命人四处勘察,画成此图,我们现在就是在这儿。”她说着,在图上指出大兴的位置,又往左指了指道,“这儿便是东都洛阳,宇文太师现在便是在洛南以南的山中建造通天塔。”说着,将一个小酒盅放在洛阳上方一处。小雪道:“这通天塔到底有什么用处?”   小郡主道:“他准是没安什么好心,一定是为了布陈公子说的那个九五之阵。你看,雁门、东莱、会稽、长沙、涪陵,便都围着这通天塔。”她一边说,又拿了几个小酒盅在几个地方上放了一个,叹道,“这些都是名城,人烟稠密,宇文太师也下得了这等毒手。”   陈靖仇想起东莱被毁时的惨状,心中亦是一阵痛苦。他扭头向陈辅道:“师父,九五之阵到底是怎么布成的?为什么要毁掉这许多城池?”   陈辅手里正拿着一盅酒要喝,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忽然道:“奇怪。”   陈靖仇正想问有什么奇怪,陈辅指了指地图道:“这五个城池,每个都离这通天塔差不多远啊。”   陈辅一提醒,诸人都向地图上看去。果然,地图正中那个表示通天塔的酒盅周围,五个小酒盅围成了一圈,每两个之间距离都差不多,只是右上方的涪陵和下方的雁门之间却相差了很多。陈辅忽地将自己手中的酒盅往右下方一放,位置恰在涪陵和雁门之间,与正中那个也是差不多距离,一放上去,小雪已先叫了起来:“这儿不正是灵武吗?”   只在地图上看,还不太看得出来。这样放下了小酒盅,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周围六个小酒盅正好围成了一圈。陈靖仇心头一动,也叫了起来:“小雪,玉儿,你们看,这样子像不像泰山顶上的那个图案?”   当初他们在泰山之巅与杨硕一战,杨硕先施行了万灵血阵,当时的鼎下画了一个六芒星。这六芒星是上下两个三角形重合在一处,有六个角,而将地图上这六个酒盅每隔一个用线连起来的话,也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六芒星,而正中则正是宇文拓正在建造的通天塔。小郡主叫道:“哎呀,陈公子你真聪明,这果然是大卫王星!”   “大卫王星”这词,诸人还是第一次听到,拓跋玉儿惊诧道:“宁珂姐姐,大卫王星是什么?”   “大卫王星是极西地方的一种符咒,据说灵力极强,西方术士施法时往往便画这个图案。”   陈靖仇道:“是了!上一回在魔王砦宇文拓来抢神农鼎,用了一种放电的法术,秦二哥就说那是极西地方的一种秘术。宇文拓定然学过那儿的法术!”   他这般一说,小雪和拓跋玉儿都想了起来。拓跋玉儿道:“对!这么说来,他去灵武那是要……”   她这话没说完便顿住了,一时间席上诸人谁都不再说话,只觉突然间似有阴风阵阵吹来,让人骨髓尽寒。   宇文拓要在灵武施最后一次万灵血阵!   陈靖仇倒吸了一口凉气。宇文拓要去灵武,并不只是为了前往河西夺取伏羲琴,也是要毁掉灵武,施第六次万灵血阵!他喃喃道:“这人真是疯子,为了做皇帝,竟会造如此杀孽!”   陈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陈靖仇只是无心之语,但在陈辅听来,仿佛是说自己一般。复兴大陈,同样也要造无穷杀孽,这一点在陈辅看来不以为奇。他道:“看来,势必要前往灵武。”   陈靖仇吓了一跳,忙道:“师父,您的身体只怕吃不消……”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陈辅立刻吹胡子瞪眼,喝道:“燃眉之际,你这畜生还要说这些!我这把老骨头虽然没有用,但拼了一死,也不能让他完成九五之阵!”   陈辅这一生的至愿,便是完成九五之阵,重光大陈。但宇文拓这个大敌已经抢先一步,他完成九五之阵也已到了最后关头。一旦被宇文拓完成,那么隋朝都将灭亡,重光大陈更是无从说起。陈辅性子本来就急,到了这时候更是急不可耐,恨不得马上就出发。陈靖仇一番好意还被师父骂了个狗血喷头,心知自己定然阻止不了,扭头看了看小郡主,盼着小郡主能劝他几句,小郡主倒也似看透了陈靖仇的心思,在一边道:“老师父,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还是要从长计议。”   陈辅对小郡主倒是极有礼数,便道:“郡主,您的意思是……”   “我看啊,宇文太师现在还在长沙赶往大兴的途中,我们还有机会。”   陈辅怔了怔道:“郡主是说,在路上拦截他?”   小郡主嫣然一笑道:“老师父真是足智多谋。宇文太师虽然厉害,但他在明处,我们却在暗处,何况,我也有细作混在他的军营里,等传来消息再作定夺也不迟。”   陈辅捻了捻须髯,想了想道:“郡主所言有理,便如此吧。”   陈靖仇见师父总算不要马上就赶赴灵武,这才松了口气,应道:“正是。师父,今天休息一阵,明天……”他本想说让师父在郡王府歇息,自己和拓跋玉儿、小雪三人去伏击宇文拓,但被师父眼珠子一瞪,这话也不敢说了,改口道,“明天再见机行事。”   这一晚,陈辅师徒四人回房安歇,想着明天终于要和宇文拓正面一战,必须养精蓄锐,因此早早就睡下了。此时在郡王府的一间密室里,小郡主却仍然未睡。   在她面前,跪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这人正是她的另一个侍女单小小,只是单小小平时穿的都是长裙,此时却是夜行衣靠,与平常判若两人。   “主人,宇文拓一军已然到了。”   小郡主道:“他来得倒快。”   单小小道:“是。”她笑了笑道,“主人,这姓陈的小子倒也不是太傻。”   “他若真个傻得不可救药,那我早就不留他的性命了。”小郡主抿了抿嘴,也微微笑了笑。朱唇皓齿,平时的小郡主笑起来艳若春花,天真未泯,此时却带了一种诡异,如果这时认得她的人见了,谁都会想:“这人究竟是谁?”只是,会说这句话的人,现在都已死了。单小小却在心底想着:“主人为什么要借助姓陈的那小子?她亲自动手,宇文拓根本不会防备,得手的机会大得多。”只是在郡主的积威之下,她哪敢多嘴问这些。   第二十八章 天下无敌,宇文太师   第二天,陈靖仇一大早就被师父叫起练剑。虽然陈辅功力全失,但管教徒弟的功夫却还见长,陈靖仇正练得满头是汗,拓跋玉儿突然急急过来,一见陈辅也在边上,她有点迟疑,生怕陈辅又要给她脸色看。但陈辅却是和颜色地招呼道:“拓跋姑娘,早。”   陈辅这般招呼她还是头一次,拓跋玉儿既意外,也有些欣慰,心道:“阿仇的师父总算对我大有改观了。”她也微笑道:“老师父早。”马上又扭头对陈靖仇道:“阿仇,郡主有消息了,让我们快过去!”   陈靖仇收好长剑道:“玉儿姐姐,是宇文拓的事吗?”   拓跋玉儿点点头道:“准是,我们快去吧。”虽然陈辅向她打了声招呼,她还是对陈辅带有惧意,看了一眼陈辅,陈辅只是道:“是吗?快过去。”   他们走进大厅,却见小郡主正在和小雪说着什么,见到他们进来,小郡主笑语嫣然,先招呼了一声。原来小郡主的细作前来报告,说宇文拓领军已过武关,今天就要抵达大兴。这一次他马不停蹄,到了大兴后稍作休整,就要转道向西北而去。一听这消息,陈辅哪还坐得住,琴鼎印镜石五件神器,他们已有三件,若能消灭宇文拓,夺下他身上的女娲石,伏羲琴便没人会抢,也就十拿九稳了。他喝道:“靖仇,走吧。”   陈靖仇虽然对宇文拓尚存惧意,但也知道该来的总要来,他道:“师父,宇文拓这人本领非凡,这样去行吗?”   陈辅捻须笑道:“和宇文拓这小子正面交锋,多半还不是他对手。但斗力为下,斗智为上,现在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又有郡主这等贵人相助,不怕他不上钩。昨晚我也想了个计策,依计而行,十拿九稳。”   陈靖仇还不曾和宇文拓交过手,但听交过手的张烈说起,宇文拓若有黄金剑在手,他也不是对手,而宇文拓手下的四部将亦非同凡响,最弱的杨硕,他和小雪、拓跋玉儿三人合力亦要恶战一场,而且是趁他刚施完万灵血咒,元气未复时才侥幸得手。长沙城外与中了毒的斛律安一战更是艰难,看样子正面与宇文拓交锋确实难以取胜。他听师父说想好了计策,忖道:“怪不得今天您对玉儿姐姐这么客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师父您也如此。”虽然心里稍稍有点不快,但他也没多想,问道:“师父,是什么计策?这么早就出发吗?”   陈辅看看天,道:“事不宜迟,立刻出发设伏,迟了便来不及了,到时我再对你们细说。”他说着,向小郡主深施一礼道,“郡主,陈辅在此多谢了。”   小郡主掩口笑道:“哟,老师父您说什么话?我们都是为了阻止宇文太师的野心,只是老师父想的是什么计策?能让小女子听听吗?若帮得上忙,老师父请直说便是。”   陈辅叹道:“郡主身为宗室,深明大义,但您的身份在此中甚是不便,还是由我师父四人行事便可,郡主请静候佳音。”   他说完,便向郡主告辞,带着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转身出了郡王府。等他们一走,小郡主忽道:“小小,你暗中过去看看。”   单小小低声道:“主人,是要奴婢暗中帮助他们吗?”   小郡主沉吟了片刻,这才道:“不,小心别让他们真个伤了宇文太师。”   单小小一怔,不知小郡主是不是说错了,问道:“不让他们伤了宇文太师?”   “是。”   小郡主不再说什么,单小小不敢多嘴,转身便也出去了,心中却只是想着:“主人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舍易求难?”   此时陈辅带着他们出了南门,一路走,一路看着周围形势。这条路正是先前他们来大兴的必经之路,陈辅有宰辅之才,早把沿途地形记在心里。到了一个山坡上,陈辅看了看,捋了下胡须道:“此处甚好,就在这儿吧。”   陈靖仇不知师父想做什么,问道:“师父,您想的计策到底是什么?”   陈辅站定了,笑道:“靖仇,我来时就看准了,此处乃是回大兴的必经之路,我们在这儿设伏,以逸待劳,打他个措手不及。”   陈靖仇看了看周围,见这片山坡古地不小,而且甚是平坦。他道:“可是,我们怎么伏击他?”   “正面相抗,绝无胜算。靖仇,你不是说师伯将那太乙奇门阵传了给你吗?”   陈靖仇道:“师父,您不是功力全失了吗?”   陈辅道:“就算我功力未失,这太乙奇门当年也未能修成,不过,与人交手,更重要的是随机应变,你功力不能在短时间里突飞猛进,可是你身上却身怀神器,以此相助,难道还困不住他吗?”   陈靖仇一听“身怀神器”四字,心头一亮,叫道:“用神器?”   “不错。十神器神通广大,变化无穷,其间组合,不下千余种。琴鼎印镜石能布成九五之阵,鼎、壶、镜、印四件却能布成四象阵。将这四象阵辅助太乙奇门,便是混天太乙奇门,便是古月仙人也脱不了身,侥幸这四件神器正好都在你身边。”   陈辅最为敬佩古月仙人,顺口便拿他做例子。陈靖仇又惊又喜,道:“十神器竟还有这等妙用?”   陈辅叹道:“十神器从上古传下,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都想得到这十样宝贝,当年单单一个炼妖壶,就曾掀起天翻地覆的巨变,你小小年纪怎会知道。”他看了看周围,一边沿着这山坡踱步,一边掐指算着步子。待走到一处,他道:“靖仇,在此是震位,震属木,神农鼎又称造世鼎,是上古神农氏炼百草为药所用,在此挖坑,将神农鼎埋下,便是四象阵中枢,等宇文小子来时,你只消守住震位,他本领再大十倍,也是瓮中之鳖。”   等他们将四神器埋好,天色也快黑了,陈辅见他们扫去掩埋痕迹,已看不出异样,捻了捻须髯道:“万事俱备,便等宇文小子自投罗网了。”   这条计策是陈辅一夜未眠,苦思冥想才得来的。他知道就算自己功力完好无损,合四人之力也不是宇文拓的对手,要对付他,唯有这个法子。他最担心的就是四象阵尚未布成,宇文拓便已赶到,那便成了自己自投罗网了,因此急着出发布置。现在四象阵已然布成,宇文拓实是难逃一劫。只是有一点他却没有告诉陈靖仇,四象阵威力非凡,再组成混天太乙奇门,威力更大,发动起来,宇文拓本领非凡,他还能在阵中支撑,但他带来的那些兵丁难逃一死。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若不对付他那些士兵,自己也难以得手,因此狠下心来,不惜造此杀孽。只要消灭了宇文拓,隋朝这个不可一世的王朝也算走到尽头了。   成败在此一举!陈辅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兴奋,少年时的热血仿佛在胸口汹涌澎湃,再次燃烧起来,大陈重光之日,似已近在眼前。   因为四神器都已埋下,陈辅生怕有失,四人便在林中歇息等候,只待宇文拓前来。好在这儿虽然是大兴城外,但过往行人现在极少,这一晚更是连一个人都没有。他们等了一夜,第二天正午时分,正在吃干粮的时候,拓跋玉儿忽道:“远处有一队人马来了!”   拓跋玉儿眼睛最尖,陈辅听得走到林边,手搭凉棚看了看,见山下旌旗招展,一队人马正向此处而来,向拓跋玉儿道:“拓跋姑娘,正是宇文拓那小子,昨天说的你没忘了吧?”   神农鼎所埋的震位乃是四象阵的阵眼,不可有失,陈辅自己已无功力,因此要借助拓跋玉儿和小雪与陈靖仇布成三才阵来守护,他对拓跋玉儿再不像以前那样吹胡子瞪眼了,说话也客气了许多。拓跋玉儿倒没有多想,只觉阿仇的师父现在对自己态度好了太多,心中一直窃喜,抿嘴笑道:“记得呢,老师父。”   陈辅道:“好,靖仇,以五行阖闭术掩去声息,等他进入阵中,听我号令,发动阵势!”   陈靖仇见终于要和宇文拓正面交锋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点惧意。他心想:师父说得十拿九稳,只是不知我能不能发动这混天太乙奇门。正想着,却听身边的小雪呼吸沉重,扭头一看,见小雪竟然脸色苍白,眼神恍惚,他怔了怔,急道:“小雪!你怎么了?”   拓跋玉儿听得陈靖仇惊叫,回头一看,见小雪神情有异,也吃了一惊,过来道:“小雪,你不舒服吗?”   小雪肤色本来就白,此时却是白得血色都快没了。她道:“玉儿姐姐,我……我头疼。”   陈辅没想到在这当口小雪竟会出乱子,大急道:“小雪姑娘,怎么回事?方才不还好端端的。”   小雪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刚才,头突然痛了起来。”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但脸色仍是苍白无比,见陈辅急得脸似乎比自己更白,强撑着道,“不过还挺得住。”   陈靖仇见她如此难受,实是怜惜,有心让她在后面歇息,陈辅却已抢道:“小雪姑娘,为山九仞,可不能功亏一篑,你千万要撑住!”   小雪“嗯”了一声,低低道:“陈大哥,宇文太师身边带着神器,我感应到了。”   小雪能够感应到神器,陈靖仇早就知道,但以往她能感应到,并没有头疼过。他道:“他拿到了女娲石,你当然能感应到。小雪,你如果真的受不了,还是去歇息吧,让我一个人来。”虽然师父在前,但陈靖仇见小雪这般难受,这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还是说了出来。   小雪摇了摇头道:“不要紧,我还行。陈大哥,你要小心。”   那队人马已越来越近了,走在最前的正是宇文拓。他一马当先,在鞍上正若有所思。这一次奔波,从南岭鬼窟取得的女娲石却是假的。他得到的女娲石消息有两个,一是在南岭鬼窟,二是在蜀中的蜀王古墓。当时因为南岭较近,他先赶往南岭,可是南岭的女娲石既是假的,很有可能就是在蜀中了。只是他要赶时间补救错失时辰的长沙万灵血阵,再赶往蜀中,时间便要来不及,当时脱身归来的斛律安便请缨前去,到现在尚无消息,也不知顺不顺利。他正想着,突然头部感到了一阵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宇文拓怔了怔。他自幼修炼,功力越来越高,师父也说自己早已青出于蓝,这些年百病不侵,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过,这般突然觉得头疼还是第一次。   难道那些一直在阻挠自己的敌人就在前面?他曾听斛律安说起袭击长沙军营的几个人,那几个敌人年纪不大,出手却阴毒狠辣,竟然对全军先行下毒。只是当他从南岭匆匆赶回救援,却发现士兵中毒其实甚是轻微,而且敌人杀进来时还颇有分寸,并不滥杀,士兵一个未死,只是上官震远却已丧命。上官震远在四部将中名列第三,虽然此人心高气傲,宇文拓一直视其为股肱,见他丧生,不禁大为伤心,对这些敌人也多了一分恨意。现在生了疑心,他更不敢怠慢,立刻喝道:“传令下去,全军暂停前进。”   一旁的中军过来道:“太师,怎么了?”   宇文拓看着前面道:“斥候有回禀吗?”   行军之时,前方必有探路斥候,打探路况。虽然这儿离大兴城很近,也一样会派人探路。中军道:“方才斥候回来禀报,说前方大路坦荡,并无异样。”前方是片山坡,这一次急着赶路,马上就要到大兴城,士兵们归心似箭,现在见前面是片山坡,正好埋锅造饭,休息一下就进城休整,没想到太师竟然要全军暂停前行,这中军既感意外,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满。   宇文拓皱起了眉。现在他凝神定气,头疼已基本上感觉不到了,可是心头那种不安仍然未解。他勒住马,看向前方。前面这片山坡上杂草丛生,丝毫看不出异样。陈靖仇以鬼谷秘术中的五行阖闭术掩去声息,但宇文拓却仍似看到了什么,扭头道:“让全军就地稍息,我过去看看。”   太师居然要亲自充当斥候,那中军吃了一惊,忙道:“太师,还是让人再去探探吧……”   “不用了。”   宇文拓带了带马缰。他的这匹马浑身雪白,没一根杂毛,高大骏健,脚步也大,平时小跑也赶得上寻常马匹的奔跑了。得到主人指令,战马扬蹄向前,一下便上了山坡。一见宇文拓竟然单骑上前,陈辅精神为之一振。虽然不知宇文拓到底打什么主意,但他孤身上前,只消混元太乙奇门发动,到时这山坡便布下结界,他带的兵再多也上不来。他虽然已打定主意,不惜造此杀孽,但能够少杀人,心里总要安一些。他小声道:“靖仇,准备了。”   陈靖仇只见过宇文拓两次,龙舟上玉儿行刺是第一次,第二次便是在魔王砦。两次都是惊鸿一瞥,看不清楚,现在光天化日,才算看个清楚。只见宇文拓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双眼有光,瞳仁却是一黑一蓝,心道:“他外号叫‘阴阳妖瞳’,果然身具异相。”但看到他身后背着一面阔剑,想起张烈说过,宇文拓若是黄金剑在手,他亦不是对手,而师伯正是中了宇文拓一剑后一直缠绵病榻,直到过世,心中既有惧意,更多的却是不服气,心道:“张大哥虽然说不是你的对手,我倒要试试!”   他的右手已反手握住了背后长剑的剑柄,只消一用力,长剑便能脱鞘而出。按理宇文拓催马上前,这短短一程片刻即到,但陈靖仇却觉这一段竟长得无穷无尽,似乎总赶不到近前。   十步……九步……八步……   马蹄错落有致,踏在黄土上发出清越的响声。宇文拓看样子虽然有所怀疑,却并没有什么防备。他带马上了山坡,先看了看周围,忽然向一边走去。   那一边是坎位,正是崆峒印的所在。四象阵的四个方位乃是震、兑、坎、离,正合木、金、水、火,加上中央为土位,恰好能和五行合一的太乙奇门配合成混元太乙奇门。陈辅虽然没能修成太乙奇门,但在秘录中读到这一条,实是心向往之久矣。他见宇文拓走向坎位,心想这小子难道也懂太乙奇门,要破阵不成?只是现在他全无防备,正是发动阵势的良机,当即喝道:“出去!”   陈靖仇一直都在跃跃欲试,听得师父的声音,再不迟疑,一个箭步便一跃而出。他一下踏上震位,长剑已拔在手中,猛地插入土里。此处正是神农鼎埋下的所在,长剑一插下,便觉地底有股力道源源不断流出,正如春日草木萌动,他双手一错,捻了个诀,喝道:“三洞灵章,泄自太虚。诸天龙神,三界主者……”   咒声极快,宇文拓却更快,当陈靖仇一出来,他的身子便是一动。他人在马上,转身并不容易,但左手两指在鞍上一压,身体已从马背飘然而下,直如一道流水。此时陈靖仇的咒才念到一半,宇文拓却已如影随形,只一瞬就到了他跟前,一手便向陈靖仇插在地上的长剑抓来。陈靖仇施法时心不旁骛,双手捻成诀后不能分开,否则前功尽弃,正在着急,却听身后有人叱道:“中!”   声音清脆,正是拓跋玉儿。拓跋玉儿除了刀法,最擅弹弓,此时弹弓已握在了手里,她比陈靖仇要稍慢一些,刚要起步,已见陈靖仇冲出树林,抢到了震位,可宇文拓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快,陈靖仇还在念咒他就冲上来了。拓跋玉儿的手比脑子更快,不假思索,一弹便打了出去。   这颗弹丸破空而至,直奔宇文拓面门,若是击中,定要打他个头破血流。但宇文拓也不见如何作势,一只左手忽地挡到面前,后发先至,一下抓住了弹丸。这弹丸在这点距离打来,速度非同小可,当初在黑山镇那高尉官虽是妖物,身如金铁,被拓跋玉儿一弹打中手腕后也握不住刀子,但宇文太师的手明明纤长白皙,握住弹丸后却如铜打铁铸一般,石弹反而被握得四分五裂,石屑飞扬,而他的右手仍然探向陈靖仇插在地上的剑柄。   一旦长剑被他拔起,那这个混元太乙奇门便发动不起来了。陈辅虽然功力全失,眼光却还在,心知不好,一个箭步便要冲出去。可是就算全盛之时,只怕也赶不上,不要说此时他功力已失,步法更慢,哪里还来得及?   难道就这样失败了?陈辅想着,突然从他身边一道黑光射出,直取宇文拓,正是小雪放出的玄铁环。玄铁环比玉儿的弹丸稍慢片刻,又是掷出的,速度更不及弹丸快,宇文拓若仍去抓剑柄,玄铁环只怕也赶不上,但他刚要不管,忽地眉头一皱,手也慢了下来。   脑后那阵莫名的疼痛突然又涌了上来。宇文拓依然不知是怎么回事,只道是这些敌人的法术。他功力高绝,甚至有“天下无敌”之号,实在很难相信世上有什么人会有这等厉害的秘术能让自己突然头疼,可是疼痛使得他的动作慢了许多,而此时,陈靖仇的咒声已念到了结尾:“……咸遵奉行。违者斩尸,急急如律令!”随着这“令”字出口,宇文拓只觉眼前一黑,天地在这一瞬间亦如翻转过来,混元太乙奇门已然发动!   当混元太乙奇门发动之时,山坡下那中军亦觉眼前突然暗了下来,仿佛一刹那就从白昼变成了黄昏。他大吃一惊,心知不妙,叫道:“快!快冲!”宇文太师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可谁都担待不起。宇文拓率领的这支人马足有两千余,一闻军令,全军便向那山坡冲上,但还没冲几步,却听得宇文拓的声音从山坡上传了过来:“原地待命,不得上前!”   宇文拓一见天地变色,便知敌人的秘术已然发动。饶是他强绝天下,但这混元太乙奇门却也闻所未闻,只觉身周罡风如刀如剑,仿佛都要刺入他的体内。太乙奇门本来就极其厉害,有四件神器辅助,威力更增,宇文拓虽不知该怎么对付,但他功力之深,当世真个不作第二人想,深吸一口气,抱元守一,已疾退到白马身边。这阵势虽然厉害,却也无奈他何,他担心的却是这匹坐骑经受不住。一退到白马边,他已急急绕着白马转了一圈,一脚在地上画了个圈子。虽然只是道浅浅的痕迹,却如一道铜墙铁壁,在这圈中便已暂时无恙。他凝神望去,只见这片山坡在一瞬间已昏天暗地,什么都看不清楚。   好厉害的秘术!这些敌人当真不是易与之辈,尤其宇文拓刚才和陈靖仇打了个照面,见他脸上稚气犹存,比自己还要小十来岁,真不敢相信一个少年竟会有这等本领。这混元太乙奇门虽然改天换地,但声音仍能传入,听得中军在叫着要冲锋,心想自己画下的这个圈子只能护自己一人一马,这么多人可护不住,他们冲过来只是白白送死,立刻出声喝止。那中军虽然看不到宇文拓人影,但听他的声音仍是神完气足,定了定神,止住冲锋之势,高声道:“太师,出了什么事?”   宇文拓高声道:“这些小贼不过疥癣之疾,我收拾了他们再说。”   当年在建康城外,正是宇文拓一剑摧毁了陈节的冲锋大军,这情景陈辅今世再不能忘。隔了十六年,见当年的少年已长成这般一个英挺不凡的青年,他心中恨意更盛,沉声道:“靖仇,五行雷迭次轰击,定要将这小子轰到骨肉成泥!”   陈靖仇心想若把宇文拓轰到骨肉成泥,他身上的女娲石岂不也要化为齑粉?而且鬼谷五行秘术,他对金系雷术一向一窍不通,虽然借太乙奇门五行合一也能使出金系秘术,威力终不如擅长的木水两系,低声道:“师父,不怕伤了女娲石吗?”   陈辅笑道:“女娲石可是神器,岂是秘术能伤?放心吧,五行轮转,五雷齐发!”他虽然未能修成太乙奇门,但其中秘要尽都了然,陈靖仇听师父胸有成竹,不再迟疑,双手在胸前又连变数个手诀,喝道:“疾!”   随着他一声清叱,半空中忽地一声炸响,一道雷火劈头打下。这五行雷如轮之转,五雷齐发,由一化五,便如一道火瀑飞流直下,有将一切都摧为尘土之势。只是眼看到了宇文拓头顶,却似撞上了一个倒扣着的碗一般,又四散落下,直插入地,当中宇文拓一人一马一丝都碰不到。宇文拓朗声笑道:“好个雷术!还有什么本领,都使出来吧。”   陈辅见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困住了宇文拓,但人在眼前,却无奈他何,心头火起,喝道:“靖仇,再加一把力!”陈靖仇抿着嘴,一声也说不出来,拓跋玉儿见他明明已在全力施为,陈辅还要他加一把力,忍不住道:“老师父,阿仇已经竭尽全力了。”   陈辅哼了一声,险些又要骂出声音,但话到嘴边总算悬崖勒马,低声道:“靖仇,胜败在此一举,你想清楚了。”   陈靖仇心想:我哪会想不清楚,这是战胜宇文拓的唯一机会。他早已毫无保留,但不论如何催动真力,五行雷仍是四散劈下,根本到不了宇文拓身上。他咬咬牙,低声道:“师父,我快要撑不住了!”   五行雷威力虽大,但迅雷疾电,亦不能持久,说话间雷电已然减弱,宇文拓早已察觉,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混元太乙奇门虽然厉害,他仍能来去自如,拓跋玉儿见不妙,正要冲上前去,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正是陈辅。   陈靖仇遇险,陈辅也已看在眼里。这个计策是他殚精竭虑才想出来的,本来觉得就算宇文拓本领再高,一般也挡不住混元太乙奇门之力,可是没想到宇文拓的本领高到了难以想象地步,自己谋定而后动,合四人之力,仍然显得不堪一击。当拓跋玉儿要冲出去替陈靖仇挡这一剑时,陈辅也已冲了出去。   少主,你若有命逃生,不要忘了我的遗愿。   陈辅知道,只消冲到陈靖仇身前,自己肯定也要粉身碎骨,但不这样救他,陈靖仇先要被宇文拓一剑斩死。这一刻,陈辅没有多想,想的还是陈靖仇若能逃生,仍然不要放弃复兴大陈的大业。陈靖仇心下大恸,叫道:“师父!”可现在就算收了混元太乙奇门都来不及,而陈辅的长剑肯定也挡不住宇文拓的大剑,却听宇文拓叱道:“连师父都不要了?”这声音却又远了许多。陈靖仇吃了一惊,凝神看去,却见宇文拓已退到了白马边上,脚下却多了一团冰坨,再仔细看,这冰坨正是陈辅。他大吃一惊,喝道:“宇文拓,你好卑鄙!”   宇文拓一怔,马上笑道:“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师父险些毁在你手上,是我以冰封之术救下他一条性命,他才没在你这阵势里粉身碎骨。”   他这般说,陈靖仇倒是无话可说。他知道宇文拓所言不虚,方才师父冲到了自己跟前,他功力全失,哪里挡得住混元太乙奇门的威力,如果不是宇文拓,师父现在已成尘埃。此时陈辅已在宇文拓手上,他不敢再次发动阵势,只是道:“你将我师父还给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宇文拓淡淡一笑道:“阁下还在睡梦里吗?你这阵势的确很了不起,不过尚不足以置我于死地,我倒要看看你能耗到几时。”   陈靖仇心里暗暗叫苦。宇文拓洞若观火,显然已经看透了陈靖仇。到了这时候,陈靖仇真觉骑虎难下,不知怎么是好,一旁拓跋玉儿见陈靖仇沉默不语,知他难下决断,喝道:“宇文拓,你真以为我们杀不了你?”   宇文拓看了看天,朗声笑道:“诸位年纪小小,已到如此境界,宇文拓实不敢小觑诸位。不过,诸位想要杀我,只怕十年之内尚无此能。”   陈靖仇心想当初墨砚农也说自己十年内对付不了宇文拓,那时自己还不相信,但宇文拓也这般说,而且十年后宇文拓仍是年富力强,自己就算勇猛精进,一样未必是他的对手,现在更不足与他匹敌。可是师父已在宇文拓手上,而且四神器都埋在这山坡上,这样退却,着实心有不甘。他道:“那你要如何?”   宇文拓沉吟了一下,举起剑向陈靖仇行了个礼道:“阁下年纪虽轻,一身本领却是不凡,请问尊姓大名?”   陈靖仇心想他居然还好整以暇地要和自己通名,他道:“我叫陈靖仇,你记得了?”   宇文拓道:“陈公子吗?”他又是一笑,将黄金剑交到左手,道,“陈公子,我许你为我生平之敌,因此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只以左手与你比试,只消你三人能逼我用右手,我便自认失败,任尔处置。”   陈靖仇没料到宇文拓竟然提出这般建议来,虽然平手相斗自己肯定胜不了他,但他只用左手,自己只怕并非毫无胜算。现在混元太乙奇门不能用了,这也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他看了看拓跋玉儿,见拓跋玉儿跃跃欲试,小声道:“玉儿姐姐,你看看小雪怎么样了。”   小雪方才昏倒在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拓跋玉儿“啊”了一声,捡起玄铁环走到小雪身边,扶起她道:“小雪!小雪!”她见小雪面色苍白,掐了一下她的人中,小雪这才悠悠醒转,低声道:“玉儿姐姐,我……我怎么了?”   拓跋玉儿心道:你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晕过去,我怎知道?她道:“小雪,你身子行不行?我们要和宇文拓那小子最后一搏了。”   小雪的神情依然恍惚,只是“嗯”了一声,从拓跋玉儿手中接过玄铁环道:“老师父呢?他没事吧?”   拓跋玉儿还没说,宇文拓已道:“姑娘,这位老师父虽然受了伤,但没有大碍。有什么本事都用出来吧,宇文拓不会手下留情的。”   小雪走上前来,低声道:“陈大哥,我们……我们别和他打了吧?”陈靖仇见小雪醒转,信心多少回来了一些,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说,扭头道:“小雪,宇文拓只用左手与我们相斗,只消迫得他用右手,便是我们胜了,你别担心。”他怕小雪心有余悸,不敢出手,因此先给她吃颗定心丸。   宇文拓见他们已站定方位,将长剑一指道:“我第一剑要分袭左右,陈公子,你拔剑吧。”   陈靖仇心想若是一拔出长剑,混元太乙奇门便解除了,不说别个,就算能胜宇文拓,他那些士卒一冲上来,己方三人哪里还能对付?幸好师父的长剑就落在他身前,便捡了起来道:“我以师父的剑来对付你。”   宇文拓倒也不说什么,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人忽地一闪,便已欺到近前。宇文拓的黄金剑比一般剑要阔许多,想来亦沉重非常,但他只用一只左手,仍是运用自如。陈靖仇咬了咬牙,喝道:“小雪,玉儿,三才阵!”   这三才阵以前一直都是以陈靖仇为主,小雪和拓跋玉儿为辅,但小雪刚才昏迷过一次,陈靖仇则是连施两番血咒,元气大伤,反是拓跋玉儿最强。拓跋玉儿生怕陈靖仇挡不了宇文拓这一剑,便上前半步,举刀去挡宇文拓的长剑。哪知她的刀刚举起,宇文拓喝道:“来得好!”黄金剑忽地一转,不等她的腰刀碰上,便已横斩过来,本来他这一剑似是大力劈落,如此一来却变成小巧绵密的招数。陈靖仇没想到他用一只左手舞动这般一口大剑,居然招式也这般变化多端,而且一只右手当真贴在腰间动也不动,心想:“要斗招数吗?那就正好。”   他最担心的,还是宇文拓仗着体力来硬碰硬,三人依次上前,每次后面两人都有一口喘息之机,因此虽然渐落下风,却还不露败象。待三才阵变到第七转时,宇文拓忽然舌绽春雷,喝道:“破!”这一声震得三人耳中嗡嗡直响,此时正是小雪转到他正面,正举玄铁环去格挡,被他一声猛喝,手不知如何便一软,“当”一声,玄铁环已被他击落在地。   在击落玄铁环的一瞬,小雪和宇文拓都觉脑后又是一阵刺痛。宇文拓功力高深,尚不觉如何,但小雪却是一个趔趄。陈靖仇见小雪遇险,大惊失色,本来这时候他要向右下跨出一步,情急之下,反倒向前跨了一步,而这时拓跋玉儿也已踏上前来,这样一来三人位置便已错位,三才阵已然乱了。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都是一个心思,想要替小雪挡这一剑,但宇文拓的黄金剑中宫直进,自上而下劈落,两人都觉一股大力袭来,宇文拓这一招竟然在转眨间又由巧化拙,但这拙而又拙的直直一剑却是什么妙招巧招都无法抵挡的,两人同时被震开了两步,宇文拓的长剑已到了小雪头顶。   黄金大剑只消再落下数寸,小雪的脑袋就要被一劈为二。小雪现在又昏迷过去,躲都没法躲,陈靖仇只觉心先已裂开了,嘶声道:“小雪!”他不顾一切就要上前,竟然要伸臂去挡,宇文拓的长剑却收住了下落之势,悬在空中道:“陈公子,你们败了吗?”   陈靖仇一心想说“没败”,但他毕竟还没有这等惫懒,见一边的拓跋玉儿亦是花容失色,鬓边头发也已散乱,颓然道:“我们是败了。”宇文拓的右手仍然贴在腰间,当真从来未动分毫,他真个只凭左手就击败了自己三人。陈靖仇纵有千般不甘,可败了就是败了,还是直言承认。   宇文拓淡淡一笑道:“陈公子,其实你也不必太过自卑,再苦练十年,必能与我一战,只是今天还早了点。”   陈靖仇恨道:“你还说这些干什么?你已赢了,说吧,怎么处置我们。”   宇文拓道:“若我杀了你,只怕你又要说我是怕你十年后超过我,因此趁着现在斩草除根。也罢,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走吧。”   如果说宇文拓要把自己一剑斩杀,陈靖仇也没这等吃惊,他睁大了眼道:“你不杀我?”   宇文拓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杀你又有何用?只是你拿到手的那几件神器都要交出来。”   陈靖仇心头一动,说道:“败军之将,已无所求,不过那几件神器不在此处,我要回去……”   他话未说完,宇文拓摇了摇头笑道:“陈公子,你还真不是个老实人,当我不知道你那几件神器就在此处吗?若不是依仗神器之力,你们岂能与我斗这半日?一、二……三,没想到你们居然拿到了三件神器,除了神农鼎和崆峒印,还有一件什么?”   陈靖仇没料到宇文拓连这都知道,只是他说只有三件神器,看来还漏了一件。但宇文拓就算这般说,他仍怕是诈自己,只是说:“哪在这儿……”   宇文拓面色一沉,忽然又上前一步,伸左手一把拔出陈靖仇插在地上的长剑。他出手如电,竟不比最初慢,陈靖仇却已筋疲力尽,哪里还阻得了?宇文拓拔出长剑,一脚在地上重重一踏,喝道:“起!”却听“轧轧”有声,地面裂开几条细纹,陈靖仇他们好容易埋在土中的神农鼎竟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提起来一般,从土中冒出了一只角。   宇文拓见神农鼎出土,朗声笑道:“果然是神农鼎。神鼎造世,怪不得能汇聚五行之力,陈公子,你这一手倒是了不起,我不如你。”   他虽然自承不懂混元太乙奇门,现在却是他大获全胜。陈靖仇见师父想的这条计策最终一败涂地,连到手的神器都要落到宇文拓手上,心都要滴血。此时长剑被拔下,混元太乙奇门被破,结界也已解除,他带来的诸军见山坡上方才昏天暗地,现在又是光天化日,定是太师获胜,一声欢呼,齐上坡来。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见大势已去,心头绝望,一个扶着小雪,一个将师父抱了过来,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宇文拓也不管他们,指挥士兵起出神农鼎。陈辅先前指挥陈靖仇将四神器埋下,地面掩饰得极好,根本看不出破绽,但宇文拓却不知为什么,似乎能看穿地底,又从坎离两位取出了崆峒印和炼妖壶,忽然拿着炼妖壶走来,向陈靖仇道:“陈公子,令师受伤不轻,移动的话只怕会加重伤势,你将他收入九黎壶中,带回去再将他放出来。冰封术对他的身体无损,五个时辰后便自行解开,到时服些滋补药品,伤势便可痊愈。”   这一席话实在太出乎陈靖仇意料,他道:“这壶还能这么用?”   宇文拓一怔,马上笑道:“陈公子,你一直带着九黎壶,竟还不知这用处?九黎壶能吞天地,人当然也可以收入。而且壶中无日月,进了壶里,时间都会停止,你师父现在正用得上,我却没什么用,就还给你吧。”   陈靖仇实在想不到宇文拓竟会把炼妖壶还给自己,接过壶来,心中一片茫然。宇文拓向他拱了拱手道:“陈公子,十年之约,请君莫忘,我也希望将来有一个人能够与我平手一战,当是此生至快。”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扶着小雪的拓跋玉儿,诧道:“这位姑娘不是当初在龙舟行刺陛下的那位吗?”   拓跋玉儿恨道:“没想到宇文太师还记得我。不过,这回我们已是第三次照面了。”   宇文拓又是一怔:“第三次?恕我眼拙,第二次是在哪里?”   拓跋玉儿见他还要抵赖,喝道:“那一次你鬼鬼祟祟地摸上魔王砦,难道光彩吗?”虽然这般痛骂只怕宇文拓会恼羞成怒,可拓跋玉儿本是个急性子,气头上哪还顾得上别个。   宇文拓笑道:“宇文拓光明磊落,这一生还从未去过什么魔王砦,姑娘只怕记错了。”他又向陈靖仇拱拱手道:“陈公子,后会有期,希望下回见面诸位不要再让我失望。”说着便吩咐中军传令,诸军出发,竟真的不再理睬陈靖仇了。陈靖仇看着宇文拓骑着白马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既痛恨,却也有几分佩服。   天下无敌宇文拓,这话看来当真不假。宇文拓放了自己,只怕也是坚信自己永远都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吧?陈靖仇虽然一场惨败,心里仍是不服气,暗暗想着:“我一定……一定会超过你!”   第二十九章 复得又复失   回到郡王府,先把小雪放下,又从九黎壶中把师父放了出来,陈靖仇去市上请大夫回来治病。到了市上,却听得不少人在谈论宇文太师的事。现在刀兵四起,宇文太师奉命平叛,但各处叛乱越来越多,宇文太师却还命民夫去东都建造什么高塔,民声多有怨言。   请了大夫过来,那大夫姓宋,在大兴城里颇有名望,医道甚高,给陈辅搭了搭脉,说这位老先生虽然外伤甚重,但未伤肺腑,只是浑身冰冷,不知是怎么回事。陈靖仇自然也不好说那是中了宇文拓的冰封术,只说是在一个玄冰洞里采药,中了寒气。陈辅也是道装,宋大夫也不疑心,点头说那玄冰亘古不化,寒气极重,好在陈辅元气未伤,并无大碍,醒来后吃些滋补汤剂便好。   陈辅的伤没什么大碍,但宋大夫给小雪看时,却犹豫了半晌。他给小雪搭了半天脉,拱手道:“公子,老朽无能,实不知这位姑娘生了什么病。”   陈靖仇道:“她醒时说觉得头疼,便人事不知了。大夫,她是不是有什么宿疾?”   宋大夫道:“这位姑娘脉象平和有力,不像中了风寒,也不似有什么宿疾,老朽实在看不出来。这样吧,我先开服清热解毒的药剂,你给这位姑娘服了,休息一晚,我想明天便能恢复。”   陈靖仇见宋大夫也说不出小雪得了什么病,别无他法,只得如此。送走了宋大夫,他去市上抓药,等抓好了药回来,一进郡王府,拓跋玉儿便迎上来,喜形于色地道:“阿仇,小雪醒了!”   陈靖仇听得小雪醒了,不由大喜,问道:“那师父呢?”   拓跋玉儿一怔道:“小雪刚醒,不知为什么只是不住地哭,我刚和她说了两句话便听得你回来了,还没去看老师父呢。”   陈靖仇道:“我去看看。”他先去看了看师父,见陈辅虽然没醒,但气息很平稳。陈靖仇多少也懂点医道,搭了搭脉,见师父的脉象很平和,知道果然没事,便松了口气,交代郡王府的下人将两帖药煎了,又去小雪房里察看。一进屋,便见小雪在榻上拥膝而坐,正在沉思着什么,他又惊又喜道:“小雪,你好了?”   小雪转过头道:“陈大哥。”   陈靖仇走到榻边道:“小雪,我和玉儿姐姐真是被你吓死了。你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头痛起来?以前好像从来没这种事。”   小雪道:“陈大哥,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的头突然间好像裂开一样地疼,但现在好多了。”她顿了顿,又道,“我记得当时宇文太师要拿剑砍我,为什么后来他又放了我们?”   陈靖仇将前事约略说了,说到宇文拓竟把九黎壶还给自己,小雪诧道:“他为什么还放了我们?我们一直在破坏他的事……”   陈靖仇道:“大概他觉得我们一辈子都赶不上他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后悔的。”他见小雪精神已好多了,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脸上仍挂着些点泪痕,便起身道,“小雪,我给你拿块儿毛巾,擦把脸吧。你又哭过了?”   小雪的脸微微一红道:“陈大哥,刚才我做了个梦。”   陈靖仇拧好了毛巾,递给小雪道:“做个梦也要哭?”   “这梦太可怕了。我梦见天空裂开了个口子,许许多多怪物飞了下来,到处都在着火,人们都在逃,可是哪里也逃不掉……”她刚说着,外面拓跋玉儿忽道:“阿仇,你来看看,天好像要裂开一样!”   小雪说得很轻,拓跋玉儿在外面多半听不到,但这话却正和小雪相接。陈靖仇一怔,走出了屋子,见拓跋玉儿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见陈靖仇出来,她道:“阿仇,你看那边!”   陈靖仇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见天边一道长长的红光,正仿佛裂开了一道淌血的伤口。他道:“这是彗星啊,出现好久了,现在倒是越来越大了。”这彗星当初他和师父上伏魔山时就发现了,师父还大为高兴,说这是刀兵将起,天下将要大乱的预兆,这些日子四处奔波,也没空看天,没想到已变得这么大了。他正和拓跋玉儿在说着,却听得身后小雪惊叫道:“就是这个!”   陈靖仇扭头一看,只见小雪走了出来,正扶着门框望着天空。他和拓跋玉儿忙过去道:“小雪,你身子还没全好,别多走动。”   小雪的脸又变得极苍白,喃喃道:“陈大哥,玉儿姐姐,我方才在梦里看到的就是这样子。只是在梦里,这道红色光痕更大了,把整个天空都分作两半,里面……有怪物飞出来,很多!”   陈靖仇叹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准是见到这颗彗星,所以做了这么个噩梦。放心吧,清气上升为天,天可不会裂开的。”   他顺口安慰着小雪,送小雪回房休息。出来时又看了看天空,本来先入为主,觉得那是颗彗星,根本没想过裂开什么的,现在却越看越像。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道:“天裂开来,会出来什么?真裂开来只怕一切都要完了。”   药煎好后,扶着师父起身,把药汁灌了下去,便觉他身上的寒气渐退,宇文拓说冰封术五个时辰后自解,看来亦非虚言。这一晚他衣不解带,守在师父榻边,不时搓把毛巾给师父擦脸。到凌晨时,终于撑不下去,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陈靖仇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榻上,却见师父的榻上竟空无一人,自己身上倒盖了条毯子。他一怔,一下跳了起来,叫道:“师父!师父!”刚叫出口,门外传来了陈辅的声音:“小声点,别人还没起身呢。”   陈靖仇连忙冲出门外,却见陈辅正背着手站在院中,看着天空。晚上那颗红色彗星横亘天际,极是明显,但到了早上却显得很淡了。他道:“师父,你都好了?”   陈辅转过身道:“好了。唉,靖仇,真想不到宇文拓的功力竟到了如此地步。”   十六年前,宇文拓一剑摧毁了陈节的冲锋大军,这景象一直在陈辅记忆中萦回不去。十六年后,宇文拓的功力竟比那时更高了许多,陈辅以前一直有种不服输的念头,但此时终于承认,不要说自己,便是陈靖仇,恐怕也永远不可能追上他。陈靖仇听师父一醒来就说这个,忙道:“师父,他功力再高,终是练出来的,我以后要更加刻苦,必要……”   他还没说完,陈辅摇了摇头道:“没用的。靖仇,我现在在想,这些年硬要你苦练鬼谷秘术,害得你别的事什么都不能做,说不定也是错了。”   陈靖仇听师父话中尽是颓唐之意,急道:“怎么没用?昨天我们不还困住了他大半天吗?他也是个人,我们对付不了他,我想去请然翁和古月仙人出手。他们两位乃是仙人,必能消灭他!”   陈辅听说要请然翁和古月仙人出来,心中一动。虽然然翁和古月仙人都是世外仙人,未必肯涉足红尘,但这未始不是个办法。他道:“对了,靖仇,那几件神器呢?”   陈靖仇脸上一阵黯然,道:“都被他夺走了。”他见师父一怔,忙道,“幸好他没发现昆仑镜,这昆仑镜还在我身边。”   陈辅听他说昆仑镜没被夺走,这才松了口气道:“总算还有一线生机,他拿不全五神器,就不能施九五之阵。靖仇,我们马上出发,去仙山岛请两位仙人出手,一定要阻止他的野心!”   他师徒二人正在院中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小郡主的声音:“老师父,你身子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话音甫落,小郡主已带着单小小和尉迟嫣红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陈辅一见他,忙上前深施一礼道:“郡主,大恩不言谢,老夫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小郡主道:“老师父这般见外吗?我这回来,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一听好消息,陈辅和陈靖仇都精神一振,急道:“什么好消息?”这一回惨败,两件神器再度失去,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消息。小郡主却是抿嘴一笑道:“老师父,宇文太师昨晚休整一夜,今天马不停蹄,就要出城西去了。”   陈辅怔道:“他是要去河西?”宇文太师亲自去河西夺取伏羲琴,想在他手上夺回神器,陈辅已经不抱丝毫希望,却不知小郡主为何要说这是个好消息。   小郡主狡黠地一笑道:“是好消息。他这一次西行,却没有把神器带在身边,都放在了大内的秘藏库里,我们的机会又来了。”   陈靖仇怔道:“他没派人看守?”   “秘藏库自是有人看守,而且宇文太师还亲自下了禁咒,除了他,谁都进不去。”   一听小郡主这般说,陈辅不由大失所望,叹道:“我说宇文拓这小子也不会这般不小心。这算是好消息吗?”   小郡主道:“自是好消息。宇文太师足智多谋,功夫冠绝天下,自信他布下的禁咒谁也打不开,可是他却忘了,秘藏库可不止一道门。”   陈辅皱眉道:“哪一道门他没布禁咒?”   陈辅自己便是个足智多谋之人,想来宇文拓既然如此有信心,肯定会布置得天衣无缝,岂会漏掉一道门?小郡主道:“这道门他可布不了禁咒,我们进屋说吧。小小,嫣红,你们在门口看着。”   她说着,领着陈辅和陈靖仇进门,这才从身边取出一个卷轴。原来秘藏库是设在皇城的一个山洞之中,这山虽然不高,却是一块硕大无朋的巨石,门口设门,再有大内侍卫守护,加上宇文太师在门上下了禁咒,真个谁都进不去。只是连宇文太师自己也不知道,在山后御花园里,另有一个水洞,这水洞却是直通秘藏库之下,有一口井相通。这大概是当初布置这秘藏库之人的设计,在洞中打一口井,以防万一失火,连救火都没地方打水,却不知这口井却是打到了这个水洞。从这水洞进去,就可绕过大门进入秘藏库,真个神不知鬼不觉。   听小郡主说了这个计划,陈靖仇不禁欣喜若狂,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宇文拓虽然厉害,但这个机关他做梦都想不到。小郡主,幸亏你发现这么一个秘密所在。”陈辅也在心底暗叫侥幸。这种机关绝是天然,只怕连当初设计秘藏库的人都不知道,也不知小郡主是怎么打听出来的。趁着宇文拓去河西夺取伏羲琴,把他手头的三件神器一股脑地弄来,这般就算宇文拓顺利拿到伏羲琴,仍然有四件在己方手上。   小郡主说了这计划,笑道:“陈公子,你们把这几件神器拿回来,我们就有三件到手了,宇文太师劳而无功,到时再和他最后一战,必要击破他的阴谋!”   陈靖仇笑道:“小郡主,你算错了吧?我身边还带着昆仑镜,加上神农鼎、崆峒印和女娲石,我们就有四件了。”   小郡主掩齿一笑道:“陈公子,你算账的本事可比我大,是四件,我都算错了。陈公子,我都安排好了,今天宇文太师出发,等晚间他离得远了,我就带你们进御花园。”   御花园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但有小郡主领路,却是不费吹灰之力。陈靖仇道:“好!我去叫一下玉儿姐姐和小雪……”   小郡主道:“小雪妹妹的身子尚未痊愈,反正这一趟不会有什么人拦阻,还是让她在我家里休息吧,你和玉儿妹妹去就是了。”   陈靖仇心想也是,小雪那种莫名其妙的头痛连宋大夫亦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这一次又要钻洞钻井,还是不要让她去了,否则到时她突然头痛昏迷,更是难办,便道:“好的,那小雪和师父就有劳郡主了,我和玉儿姐姐等天晚就出发。”   此次绝处逢生,本来以为再无转圜余地,谁曾想竟又有这么一个机会,连女娲石都不必去抢就能拿到手,陈靖仇又变得信心百倍。他和拓跋玉儿说了,拓跋玉儿一听亦极是兴奋,本要去叫小雪,但听陈靖仇说小雪还在沉睡未醒,这一次让她好生休息,不要劳动她,拓跋玉儿心想也是。   到了黄昏时,小郡主已安排了马车,领着他们前往御花园。御花园的守兵听得无双郡主要来御花园赏月,不敢怠慢,还殷勤百倍地要派人进去布置,小郡主说嫌这些人粗手粗脚,只怕会损坏园中花草,只让他们在门口等候,赏完了月自会出来。她是金枝玉叶的郡主,更是当今皇上的外甥女,这些守兵对她的命令岂敢有违,连声答应。   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躲在车中,待车停了下来,小郡主笑道:“陈公子,玉儿妹妹,就是这儿了。”他们下了车,却见面前是一条小河,正从山坡上的一个石洞中流出,河中已有一艘小小的扁舟。小郡主道:“陈公子,玉儿妹妹,你们就从这洞中划船进去,里面分岔很多,我已画好了路线图,你们记着别走错了路。”   陈靖仇道:“小郡主,请你放心,等我的好消息。”   他跟张烈学过驾船,连出海都去过了,这等小舟更是不在话下。等他和拓跋玉儿上了小船,进入水洞,小郡主在洞口向他们示意。待陈靖仇他们的拨水之声已听不到,小郡主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   “主人,这傻小子还没口子道谢,真是笑死我了。”   单小小在她身后低声说着,嘴里还吃吃地笑了一下。小郡主掩住口,也笑道:“是啊。”   “宇文太师只道这禁咒能让妖物绝足,他怎么想得到主人您会让这傻小子出马。”   小郡主听她说起宇文拓,笑意已隐,叹道:“你也别小看了宇文太师,此人的心思如此深沉,若不是他真个相信我,怎会有这一次机会。”   “那也是主人您足智多谋,比他厉害多了。”   单小小嘴里这般说,心里却在想着:主人这条计策虽然好,却也是节外生枝了。如果直接对付宇文拓,岂不是不必花这么多无谓心思?但她对小郡主实是畏惧万分,不说别个,若不是小郡主帮她和尉迟嫣红掩去妖气,自己和尉迟嫣红早就被宇文拓灭了,不论小郡主怎么做,她都不敢有半个“不”字。   小船在洞中滑行,陈靖仇力气不小,一扳浆,小船就在水面滑行好长一段。这山洞里果然错综复杂,尽是岔路,拓跋玉儿一边对照小郡主给的路线图,一边指挥着陈靖仇划船,绕过一道石壁,竟有一个小洞。宫中之人大概夏日也有划船进洞游玩的,但不会划到这么深的地方,而且那小洞势必要划到尽头转个方向才看得到,所以这么多年来谁也不曾发现。陈靖仇钻进这小洞,见里面有一道深井直直通下,上面定是那秘藏库。当初设计秘藏库时,在库中打井,但打井之人大概自己都没觉井是穿到水洞,只道打出了地下之水。他叹道:“这地方真亏小郡主找得到!难怪宇文拓不曾发觉。”   虽然要从井里上来也不容易,但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两人的武功都已有成,钻出井口,身上连青苔都没沾一点。一出井口,陈靖仇便倒吸一口凉气,叹道:“真不愧是秘藏库!”   这是历朝皇帝收藏大内宝物的地方,四处尽是奇珍异宝,一人高的珊瑚密密麻麻列得如丛林一般。拓跋玉儿也看得眼都花了,说道:“阿仇,神器在哪儿?小雪若在就好了。”   小雪能感应到神器,找起来自是方便得多。陈靖仇道:“反正秘藏再大,终是个山洞,又没人会进来,我们一间间看过去吧。”   这秘藏库的门口有重兵把守,里面却是鬼影子都没一个。他们开了几间,里面却尽是些金银器具,并不见什么。拓跋玉儿又开了一间,见里面不像别处一般宝光四溢,尽是些书本,诧道:“阿仇,这些书也是宝物?”   陈靖仇拿起一本,道:“是些皇亲国戚的家谱啊。他们自己觉得是宝贝,别人当然看不上眼了。”这些家谱有杨氏、李氏,陈靖仇一眼看到一本《独孤谱》,顺手拿了起来翻到最后,却见末页上写着:“独孤宁珂,开皇十七年九月十六日生,三朝薨,七日醒。”不由一怔。拓跋玉儿见他在看这本书,探过头来看了看,正见上面写着“独孤宁珂”四字,心里又有点不是味,捅了捅陈靖仇道:“陈公子,陈王子,你要记住小郡主的生日吗?”   陈靖仇“啊”了一声,指着家谱道:“玉儿姐姐,小郡主小时候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拓跋玉儿虽然识字,却也不识这个“薨”,问道:“这是什么字?”   “这个字念‘轰’,王公贵族死了便称薨。”   拓跋玉儿也是一呆道:“这么说,小郡主生下来三天就死过一回,七天才醒?”   陈靖仇点了点头道:“是这个意思。真想不到小郡主也遭过这般大难,若不是大户人家停灵七天,我们就见不到她了。”   拓跋玉儿听他感慨,心里更不是味,说道:“行了,这些事人家也不愿告诉你,你偷看她的隐私做什么?快找神器吧。”   陈靖仇讪讪一笑,将家谱放回原位,心里却还在想着:“小郡主也有过这等大难,她现在倒是活蹦乱跳的,真是吉人天相。”拓跋玉儿却没耐心陪他感慨,又拉开边上一扇门,惊叫道:“找到了!”陈靖仇忙过去,却见里面放着不少古色斑斓的鼎器,一角的一座正是神农鼎,而神农鼎边的一个小案上,便放着崆峒印和女娲石。陈靖仇掏出九黎壶一转,把几件神器都收了进去,喜道:“运气真好!”   拓跋玉儿叹道:“阿仇,若不是你带着炼妖壶,我们找到了神农鼎也带不走。”   陈靖仇听她这般说,身子忽地一震,喃喃道:“是啊,宇文拓大概正是因为要去河西,神农鼎不好带,所以才放到秘藏库里。可他当时为什么要把九黎壶还给我?”   拓跋玉儿道:“大概他不知道这壶的妙用……”话未说完,自己便闭上了口。当时宇文拓把九黎壶还给陈靖仇,是说陈辅受伤又中了冰封术,不能翻动,所以让他用九黎壶将师父带回去。若不是宇文拓告诉,陈靖仇自己都不知道这九黎壶还能装人,宇文拓怎么会不知道九黎壶的妙用?可他明明已拿到了九黎壶,当时完全可以把神农鼎带在身边,那现在这个机会自己也不会有了,却舍易求难,仍然还给陈靖仇。   陈靖仇低声道:“他……他是为了让我救师父啊。”   拓跋玉儿诧道:“救老师父?他会有这般好心吗?”   陈靖仇实在没办法回答。宇文拓屡施万灵血阵,摧毁了好多人烟稠密的名城,想起来便让人发指,只觉此人丧心病狂,残忍狠毒,难道真是为了救陈辅而把九黎壶还了回来?陈靖仇本来也没多想这问题,此时却隐隐觉得,宇文拓的真面目也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他和拓跋玉儿一块又从那口井里下去。待他们一出水洞,小郡主已迎了上来,小声道:“陈公子,找到了吗?”   陈靖仇道:“是。”   小郡主松了口气道:“找到就好,我们回去吧,再商议下一步计划。”   此时已过中夜,他们出去时,那些守兵正在打哈欠,不过无双郡主要回府,这些人倒也殷勤,纷纷上来告别,不敢稍缺礼数。   一回到郡王府,陈辅已等得心焦万分。他功力全失,不能再去冒险,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出发后,他一直坐立不安,既担心小郡主情报有误,陈靖仇扑了个空,又担心陈靖仇会失手。一见他们平安回来,陈辅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不等他们下车便迎上来道:“靖仇,得手了吗?”   小郡主不等陈靖仇回答,已微笑道:“老师父,令高足的本领,您还不清楚吗?他若出手,还不手到擒来。”   陈辅道:“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别又上当了。”   陈靖仇心想师父现在还这般不放心。他和师父回到房里,从九黎壶中将神农鼎、崆峒印和女娲石都取了出来,说道:“师父,您看,都在这儿。宇文拓机关算尽,最后却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辅看着几件神器,心头百感交集。当初他知道了十神器,便为此费尽心机,可是除了原本就收藏在陈朝国库中的九黎壶,他连一件都没找到,为了昆仑镜更是连自己都被困了大半年,可徒弟一出手就又得了三件神器。他摸摸这件,又摸摸那件,道:“这样吧,今晚神器就放在房里,今晚为师细细参详,你就另找间房睡吧。”   陈靖仇心想师父准是想一晚不睡,钻研这几件神器,点头道:“好。”混元太乙奇门最终也未能制伏宇文拓,陈辅引为毕生之憾,他实在很想将神器的诸多变化应用都参详透了,好一股脑地传给陈靖仇。让陈靖仇睡另一间房里,还有一个原因陈辅却也没说,他担心宇文拓既然有不臣之心,也可能用这三件神器布下什么魇魔阵法,自己反正功力全失,没什么好怕的,但陈靖仇若遭池鱼之灾,他实不愿看到,因此把陈靖仇支开了。   陈靖仇走出了师父的房间。现在月上中天,早已过了三更,周围静谧一片,拓跋玉儿早已回房歇息了。他打了个哈欠,只觉倦意沉沉,便想趁天没亮睡一觉再说。正要走过院子,却听一边响起了小雪的声音:“陈大哥。”   陈靖仇扭头看去,只见小雪站在一丛花木前,有点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花大半都已凋零,夜风亦已带寒意,月光映着小雪一头银样的长发,更显凄迷。他只觉一阵恍惚,走过去道:“小雪,你怎么起来了?我方才见你还没醒,所以才不叫你的。”   他生怕这一次去秘藏库没叫上小雪,她会有想法,因此先解释了一通。小雪却似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低低道:“陈大哥,方才我又做了个梦。”   陈靖仇微笑道:“还是天裂开了?”他指了指天空道,“你看,那是颗彗星啊,天只是一片清气,怎么会裂开?”   小雪看了看天。那道红色的彗星拖了根长长的红尾横过天边,现在真是越来越大了。小雪却似没听到他的打趣话,只是道:“陈大哥,我知道自己很傻,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和小雪认识以来,她从来没提出过什么要求,在大梁买胭脂花粉亦是拓跋玉儿拖着她来敲了陈靖仇一笔竹杠。陈靖仇没想到她居然也会求自己答应一件事,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是一动,柔声道:“小雪,你要什么?”   “陈大哥,”小雪顿了顿,声音突然又压得更低,“你能不能把神器还给宇文太师?”   她说得极轻,可这时夜深人静,每一个字陈靖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张口结舌,只道自己听错了,期期艾艾地说:“还……还给他?”   小雪点了点头:“陈大哥,其实,我们都错了,宇文太师却是对的,他在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陈靖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小雪,半晌才说:“小雪,你是不是又做了个梦?”他见小雪睁大了眼,不解自己之意,便又道,“只怕这场怪病让你做了不少乱梦,结果都分不清梦和现实孰真孰假了。”   小雪道:“陈大哥,你相信我……”陈靖仇不等她说完,叹了口气道:“小雪,天这么晚,你还是早点回房歇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明白过来了。”   这一晚他也已累得浑身酸痛,回到房里倒头便睡。一睁眼,见红日满窗,天已大亮,耳边却传来拓跋玉儿的叫声,他忙出门道:“玉儿,我在这儿。”   拓跋玉儿正站在陈辅房前,见房门紧闭,不敢进去,听得陈靖仇的声音,转身见他在另一间房里,忙过来道:“阿仇,不好了,小雪不见了!”   陈靖仇一怔,道:“不见了?”就在这时,却听师父在房里也惊叫道:“不见了!不见了!”他生怕师父出了什么事,忙先推门进去道:“师父,什么不见了?”   一进门,却见陈辅正在房中团团乱转。看到陈靖仇进来,陈辅马上冲了过来,抓住陈靖仇的肩头道:“靖仇,你是不是把那几件神器都收回去了?”   陈靖仇向一边看去,见昨天明明放在案边的神农鼎、崆峒印和女娲石都已不翼而飞,脑子里登时“嗡”地一下,道:“师父,昨晚您说要连夜参详,我没动过。”   陈辅的脸已变得煞白,甩了甩袖子道:“糟了!难道被人偷了?我只是打了个盹,没想到一睁眼就不见了!难道是宇文拓那小子发觉了,又派人来偷了回去?”   这回三件神器竟在自己手上失去,陈辅已方寸大乱。陈靖仇一听却叫道:“一定是!师父,小雪也不见了,说不定当时小雪看到了他,结果被他抓走了。”   一听小雪也失踪了,陈辅更是吃惊,叫道:“什么?”他转身便大踏步出了门,向拓跋玉儿和小雪的房间走去。本来他非礼勿视,此时却有点不顾一切,一下推开了房门闯了进去。拓跋玉儿见陈辅夺门而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陈靖仇知道师父实在有点冒失,但他也是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对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昨晚你最后一次看到小雪是什么时候?”   拓跋玉儿道:“我一回来,小雪还没醒,我就睡下了,等醒来,她就不见了。本来还以为她出去走走……”   她还没说完,陈辅又从房里走了出来,一边叫道:“靖仇!小雪姑娘真的出事了!”   陈靖仇见师父手上还拿着什么,忙过去道:“师父,这是什么?”   陈辅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来道:“靖仇,你看看,这是小雪姑娘的头发吗?”   一见陈辅手中的东西,陈靖仇的眼里登时现出了一丝惊恐。那正是小雪的一缕白发,看断口也是利刃割断的。他惊道:“师父,这是放在哪儿的?”   陈辅将另一手摊开,说道:“就放在案上,用女娲石压着。靖仇,神农鼎和崆峒印竟是小雪姑娘拿走的吗?”   陈靖仇皱起了眉头,道:“九黎壶还在我身边,她怎么拿得动神农鼎?定是宇文拓干的!小雪发现了他,结果被他擒走。”只是想来仍是疑点多多,如果宇文拓昨夜偷入郡王府,将神农鼎和崆峒印盗走,为什么又将女娲石留下,还留下小雪的一绺白发?   他正在纳闷,小郡主带着小小、嫣红两个侍女已走进了偏院,见他们都在院中说着什么,她笑吟吟地道:“老师父,您起这么早啊。”   陈靖仇正待说什么,陈辅已先行了一礼道:“郡主,大事不好,小雪姑娘不见了!”   他将这事约略一说,小郡主脸一沉,喃喃道:“果然……定是宇文太师昨晚得到了消息,前来此处!”陈靖仇听她似乎并不太意外,诧道:“郡主,您已得知了消息?”   小郡主道:“我的细作方才前来禀报,说宇文太师昨晚军中来了个白发少女,我还在想着有谁亦是白发呢,这人的神通竟到如此地步!”   陈靖仇心道:“你的细作本事倒也不小,这么快就有禀报了。”他道:“小雪已到了他军中?这……这可怎么是好!”要对付宇文拓一人,他已经毫无信心了,再加上有重兵看守,想救出小雪实是根本不可能。他又气又急,一张脸亦变得煞白,只是茫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郡主恨恨道:“可恨!真没料到还会有这意外。这下子琴、鼎、印、镜、石,五件神器都到了他手中,前功尽弃了!”   陈靖仇道:“郡主,就算宇文太师这一次能顺利得到伏羲琴,可女娲石和昆仑镜都还在我们手上啊。”   小郡主道:“陈公子,你有所不知,你手上的女娲石和昆仑镜都是假的!唉,功亏一篑!”她向来温文娴雅,此时却面红耳赤,几乎有点气急败坏。陈靖仇诧道:“假的?”   “是假的!我本来也有些怀疑,但现在已然确认。唉,还真个小看了他。”   陈辅见小郡主气得这副样子,在一边道:“郡主,现在真没办法了?”   小郡主沉思了一阵,脸色平复了些,道:“只有一个办法。这一次宇文太师定然再不敢将几件神器离身了,只是他要韩腾去灵武施第六次万灵血阵,自己却要往河西去取伏羲琴,这个时候应该还有一次机会。”   陈靖仇右拳往左掌一击道:“不错!”宇文拓一个人就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不要说还有一个韩腾相助。但宇文拓既然为了万无一失,亲自去取伏羲琴,到了灵武两人势必就要分开,而且神农鼎携带不便,他定不会再带到河西,一定会留在灵武,那时只剩韩腾一人,机会就要大得多。陈辅道:“然也!乘虚而入,确是好计。靖仇,我们即刻出发!”   小郡主道:“老师父,此事已迫在眉睫,您还是留在王府休息,让陈公子和玉儿妹妹去吧。小小,你马上给玉露白和赤霞红备好鞍鞯。”   单小小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便牵了两匹高头大马过来,一匹浑身雪白,另一匹却是火红毛色,两匹马都极为神骏。小郡主道:“陈公子,事不宜迟,这一次已是最后的机会,千万不要再失手了。”说着,从身边取出一支令牌道,“这是一路出关的令符,凭此,一路关隘通行无阻。”   陈靖仇点点头道:“郡主请放心,这一次定不会有意外。那我师父便有劳郡主关照了,请郡主等我们的好消息。”   小郡主迟疑了一下,又道:“陈公子,有件事你务必要记着,恐怕……恐怕小雪已经投靠了宇文太师。”   陈靖仇一怔,还没说话,拓跋玉儿已失声叫了起来:“什么?不可能!小雪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小郡主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本来也不敢相信,但现在想来,却大有可能,否则宇文太师又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件神器偷回去?”   陈靖仇心头乱成一片,小郡主这话实在太出乎意料,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小雪竟会投靠宇文拓。他拱拱手道:“郡主,请静候佳音。”说罢,向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我们走吧。”   小郡主给他们的这两匹马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跑起来又快又稳。陈靖仇虽然不惯骑马,但他武功根底不浅,骑在马上仍是稳稳当当,而拓跋玉儿跟随部族游牧,骑马自幼就会,骑术还在他之上,两人两骑出了大兴城,第二日便已赶上了宇文拓的军队。他们不敢过于靠近,一路跟着宇文拓西行,军队停下打尖,他们便也下马休息。宇文拓显然也急着赶路,这一路都在急行军,但毕竟是支数千人的部队,怎么也不能隐去行踪。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循迹跟随,这一天已过葭萌关。   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见宇文拓也刚出关,不敢靠得过近,便在关外客栈里过了一夜。这一夜,他久久无眠,仰头望向天空。月已上中天,在这西北荒漠之上,月光却显得更加温柔。看着银白的月光洒下来,不觉又想到小雪的满头银发,他心中更是痛楚,耳边却听拓跋玉儿的声音传来:“阿仇。”他扭头望去,见拓跋玉儿正站在门口,忙站起来道:“玉儿姐姐,你也没睡?”   拓跋玉儿知他在想念小雪,但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是道:“阿仇,明天……明天总会来的。”   陈靖仇叹道:“是啊,明天总会来的。”可是明天又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也不想多想。   第三十章 第六次万灵血阵   韩腾走到中军帐前,两个守兵见他过来,打了个立正道:“韩老将军。”   韩腾道:“太师昨晚又没睡吗?”   那两个守兵顿了顿,其中一个道:“是啊。老将军,您去劝劝他吧。”宇文拓对士卒十分体恤,年纪虽轻,却极得军心,这些士兵见太师此番西行,一路总是闷闷不乐,心中也有点担心。韩腾道:“好的,你们也一晚没睡了,去休息吧。”   他走到帐门口,高声道:“太师,末将韩腾求见。”   “韩老将军,请进。”   韩腾挑帘进去,见宇文拓正坐在案前,案上铺了一张地图。他上前行了一礼道:“太师,末将已遵将令,将两部人马调入灵武城中,现在城中已满六万之数。”   施万灵血阵,城中人口必要满六万。对别个城池,这点人口不在话下,但灵武地处边陲,常住人口只有五万余,因此宇文拓密令韩腾调了两支恶声昭著、军纪败坏的部队入城。宇文拓听他已将事情办妥,叹了口气道:“辛苦你了。”他顿了顿,又长叹道,“韩老将军,我死后,只怕会入地狱,万劫不复吧。”   韩腾吃了一惊:“太师何出此言?”   “就算这两支人马恶名昭著,但终不至死罪,何况城中还有五万余无辜百姓,唉。”   对宇文拓决心施行万灵血阵,包括韩腾在内的四部将都很不理解,上官震远更是曾有怨言,但势成骑虎,已不能半途而废。韩腾道:“太师也不必过于自责,一路哭,终不如一家哭。”   宇文拓又叹道:“话虽如此,心终不能平,也不知斛律将军有没有收到急令。”   他已急令斛律安放弃巴蜀古墓一行,但斛律安早已出发,这条急令不知赶不赶得及。韩腾正待说话,案上忽然有亮光一闪,宇文拓马上起身站起,却见亮光一闪即逝,案头已多了一块五色小石头。韩腾惊道:“好强的灵力!这便是女娲石吗?斛律安怎么没回来?”   用此遁术,要耗费极大真力,因此他们都不敢多用。宇文拓看着案上这块小石头,眼中异光闪烁,忽然伸手从背后抽出黄金剑,一剑向石头砍去。“啪”一声,剑刃甫及,石块立刻化为粉尘,下面的地图却毫发无损。韩腾见他竟把女娲石击毁,更是吃惊,不知宇文拓要干什么,宇文拓已叹道:“斛律安为我所误!”   韩腾道:“这女娲石也是假的?”   宇文拓点了点头:“是假的。可惜,我得知得太晚了,这块乃是昔年蜀王的五丁石,对我毫无用处,斛律安费尽心机,定然不惜性命也要拿到手,结果却是劳而无功。”   蜀王古墓中亦极为凶险,以斛律安的本领,夺得这块五丁石,付出的代价也非同小可。只是他以性命换来的这块石头,仍是假的,怪不得宇文拓如此伤心。他叹道:“求仁得仁,斛律将军亦无憾矣。太师,下一步该怎么做?”   宇文拓道:“赤贯妖星爆发已迫在眉睫,接下来我要亲自去敦煌一趟,明天灵武的万灵血阵便由韩老将军你来主持。”他说着,从背后解下剑鞘,将黄金剑收归鞘中道,“说不定仍有人会前来破坏,此剑便暂由韩老将军执掌,务必不能失手。”   韩腾双手接过宝剑,道:“遵命。只是太师,您不用此剑,不要紧吗?”   宇文拓道:“以我眼下功力,不用此剑,无非多花一些工夫罢了。万灵血阵却至关重要,不能再有错失,否则那巴别之路就打不开。”他想了想又道,“小雪姑娘这几日还好吧?”   韩腾道:“她还好。”心里却忖道:“这小姑娘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太师如此看重她,她来了却总是哭哭啼啼。”   宇文拓道:“那就好。她也是此事至关重要的一环,你可以完全相信她,此剑便交给她执掌吧,不必有什么顾虑。”   他说着,束了束腰带道:“韩老将军,河西一行,少则十日,多则十五日,必能回转。通天塔现在也将竣工,你取得万灵血珠后就带小雪姑娘回大兴,在太师府等我,到时便是?补天大计的最后一环。”   韩腾捧着黄金剑,躬身道:“末将遵命,请太师放心。”他本领非凡,但双手捧着黄金剑仍觉得有些沉重,心道:“太师的本领当真深不可测,他的师父虽然也非同凡响,但与太师相比,看来现在亦相差甚远了。”   宇文拓走后,韩腾领着一千余军在灵武城外扎营等候。陈靖仇和拓跋玉儿此时也已赶到了灵武,他们开始还担心宇文拓未走,不敢冒失,等发现军营中有一支人马离营而出,向西北而去,知道定是宇文拓出发了。宇文拓带的人马全都轻装上阵,行进极快,显然正如所料,神农鼎并没有被随军带去。他和拓跋玉儿商议停当,当晚便动手。   这一天,正是灵武万灵血阵的施咒之日。韩腾命军卒严守军营,在地上布好了六芒星阵,只待时辰来到便施法。他老成持重,生怕出乱子,对各个步骤都查了又查,确定万无一失,这才回到帐中。他却不曾发觉,此时的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就在他这营帐外面不远处,韩腾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韩腾只道士卒防守严密,但他手下并无精擅术法的高手,陈靖仇的鬼谷秘术却是越练越深,虽然伏击宇文拓一败涂地,但他也并非一无所得,经此一战功力又有长进,而且领会了以神器来加强法术威力的法门。虽然小郡主说女娲石和昆仑镜都是假的,但他还是以这两件神器来布阵。虽然布不成混元太乙奇门,但这一手“五行阖闭术”有了辅助,更是了得,先前就连宇文拓都看不出破绽,现在更不要说是这些不懂术法的军卒了。   拓跋玉儿见韩腾进了营帐,小声道:“阿仇,下手吗?”   陈靖仇摇了摇头道:“再等等,时机还未到。”   宇文拓的四部将都不是易与之辈,斛律安若非中毒在先,自己三人都难以制住他,不要说这个排名还在斛律安之上的韩腾了。拓跋玉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等候。   天黑了下来,军营中金柝响起,正当拓跋玉儿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帐帘一挑,韩腾走了出来。   韩腾手中托了个大鼎,放在营帐前画着的六芒星正中。一见他手托大鼎出来,拓跋玉儿险些叫出“神农鼎”来。但神农鼎沉重无比,身具神力的张烈也只能勉强托起,韩腾力量虽然肯定不小,却也不可能一手就托出来,而且看形制亦不似神农鼎。韩腾将大鼎放下,看了看天,双手结了个手印,口中开始喃喃念诵,就在地下的六芒星泛出红光时,陈靖仇忽地站起,喝道:“玉儿姐姐,出手!”   拓跋玉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从腰间取下弹弓,一弹便向韩腾打去。韩腾此时正在施法,做梦也想不到近前突然冒出敌人来,虽然措手不及,但他本领非凡,头一侧,已让过了弹丸,喝道:“来人!”   他喊得虽响,周围却静得异乎寻常,那些就在边上的士卒似乎全变成聋子一般。陈靖仇双手结印,大踏步上前,朗声道:“韩老将军,你便喊破天也不会有人听得的。”   中了法术了!   韩腾刹那间便已知端倪,心道:“太师关照过我要小心,没想到还是中了计。”他还没和陈靖仇照过面,只是听宇文拓和斛律安都说起过陈靖仇这几人,虽不敢小看,却也觉得这些少年人终究本领有限,没想到当真一碰上,陈靖仇的本领竟是高得出乎意料。但他身经百战,仍是沉稳至极,也不说什么,口中仍在继续念着咒语。   陈靖仇在这儿布下太乙奇门,等的就是韩腾施法的当口。一心不能二用,他若要施法,就不能抵御,否则万灵血咒又将半途而废。他见韩腾仍在施法,脚下一错,左手伸到背后在剑鞘上一弹,长剑已脱鞘而出,右手握住长剑,喝道:“受死吧!”一剑便直取韩腾面门。韩腾的万灵血咒正施到一半,若此时放弃,时辰错失,便又要等一个月了,心中大急,人沿着大鼎转去,双手仍在结印。   陈靖仇一剑落空,见他虽然不能还手,却围着个大鼎团团乱转,一时半刻想要拿下他还当真不易,喝道:“玉儿姐姐,你从那边攻他!”   拓跋玉儿答应一声,拔出了腰刀。这般左右齐上,便是韩腾也已无计可施了。他一面要施万灵血咒,不能离开地上的六芒星范围,而施咒时双手又要结印,一旦手印错乱,这一次万灵血阵便要失败,真个是羝羊触藩,进退两难,心道:“这两个人真个坚忍,一直守到了现在才出手,真不好对付。”   此时拓跋玉儿在左,陈靖仇在右,两人从大鼎两边分头攻上,韩腾已不能再绕着大鼎躲闪了。他连退两步,一足已踏到六芒星的一个角上。此时六芒星的光芒黯淡了不少,韩腾知道,一旦自己踏出六芒星,万灵血咒便要失败,索性不再退却,反而双足一顿,口中急念咒语。拓跋玉儿见有机会,举刀便削去。她的刀法都是跟张烈学的,博采众家之长,变幻莫测,韩腾见她刀光闪闪,心中一寒,忖道:“就算我死了,也要让万灵血阵成功!”   拓跋玉儿的刀已削到了他的腰间,见韩腾居然不躲不闪,她心想就算你身披软甲,也要将你腰斩为两截。这一刀使得更是沉稳,刀锋已触到韩腾的腰间。只是刀锋一碰上,却似削到一块滑不留手的什么,刀锋竟然顺着韩腾的皮肤滑开,只是将他的衣服斩了条缝。   陈靖仇见韩腾不躲不闪,纯以内力化去拓跋玉儿这必杀一刀,心中亦有几分佩服,暗道:“韩腾在四部将中名列第一,果非寻常。”他手中的长剑一抖,便刺向韩腾前心。这一剑比拓跋玉儿更快,但剑尖一触,却也似拓跋玉儿的刀一样向一边滑开,只将韩腾的衣服刺了个孔。他心头火起,喝道:“看你还能化到几时!”左手捻个诀,在剑身上一抹,剑身忽地腾起一阵光亮,似凝成一条冰柱。   这是鬼谷秘术中的水之剑。陈靖仇的木、水两系法术练得最好,他见韩腾纯以内力就能将劲力化去,便将五行之力蕴到剑身。这一剑刺去,韩腾身子一侧,剑尖刺中了他的左肩,却不再有打滑之感。陈靖仇心头一喜,正待加一把力,一剑将他肩胛骨刺穿,谁知剑尖上力道尚未发出,却觉劲力如泥牛入海,哪里还刺得下分毫?韩腾却喝道:“小子,来得好!”随之剑尖上传来一股大力,倒涌上来,陈靖仇险些连剑柄都要握不住。   拓跋玉儿见陈靖仇这一剑明明刺中了韩腾,却仍然只是刺破了他的外衣,看样子韩腾并没有受伤,惊道:“阿仇,你怎么样?”   陈靖仇被这劲力一震,人反而倒退了两步,这才站稳,沉声道:“他定然也是属木的,水系秘术对他没什么用。”   韩腾心里对这少年倒也有几分佩服了。只一招,陈靖仇就试出了自己的底细,他哈哈一笑道:“你有什么本领就都使出来吧。”   本性属木,金克木,以金系法术会最有效。但陈靖仇的本性亦是木系,金系雷术从来就不得其门而入,虽然太乙奇门五行合一,以借此使出,威力终究不够大。他咬了咬牙道:“好,那就给你来个五行雷尝尝!玉儿姐姐,你挡着他!”   韩腾见他要用什么“五行雷”,哪会任由他施为,他双手虽然仍能结印,双脚也不能同时离开地上的六芒星,但两腿终究还能动,此时不退反进,拓跋玉儿横刀要挡住他,韩腾却是一足直直踢来。别家腿法大多是横踢斜踢,或者是个旋风脚,但韩腾的腿法却自成一家,一足直取,竟似长枪直刺。拓跋玉儿的本领虽然也颇有长进,终究不及韩腾,挡得两脚,韩腾却是左右连环,第三脚忽地笔直踢向她前心。拓跋玉儿见自己若还挡不住,韩腾便要冲到陈靖仇跟前了,一咬牙,将身子一侧,不再躲闪,举刀向韩腾踢来的脚斫去。她的刀快,韩腾这一脚更快,真个来无影去无踪,已闪过了拓跋玉儿的刀光,一脚正中她的肩头。亏得韩腾也不敢过于托大,这一脚踢出时为了闪避刀锋,劲力已消去近半,饶是如此,拓跋玉儿仍觉肩胛骨似乎被韩腾踢碎了,半边身子都为之一麻。如果韩腾再来一脚,她再也抵挡不住,但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安危,一定身形,居然不退分毫。   韩腾见这少女竟然敢硬挡自己一脚,心中骇然。这般硬碰硬,这少女怎会讨得好去?他这九转鸳鸯步一连九脚,步步为营,每一步不下巨木轰击,再一脚踢去,必定要将这少女踢飞。他心中虽有点不忍,可出手哪能有半点恻隐之心?如果饶了她,自己性命也要保不住了,因此左脚一落,右脚马上飞起,这一脚却是踢向拓跋玉儿的面门。   这一脚再踢中,拓跋玉儿定然会被踢得五官挪位,一张花容月貌也要不成样子。陈靖仇的五行雷正在施行,见势不妙,顾不得了,喝道:“疾!”一剑已中宫直进,迎向韩腾脚心,剑身上亦是雷光闪烁。韩腾见这一剑着实厉害,脚已向旁一闪,“嚓”一声,陈靖仇的长剑正从他小腿边擦过。此时陈靖仇剑上蕴含五雷之力,韩腾也不能化去,剑刃划过,立时将他的小腿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韩腾见势不妙,脚一收,人又退了两步,站到大鼎边,心道:“这小子的本领真是了得,怪不得太师要我小心。”   他的伤势其实只是皮外伤而已,并不碍事,但陈靖仇这一剑竟能伤了自己,韩腾亦是出乎意料。他却不知陈靖仇本来就不擅金系雷术,这一剑更是勉强使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伤了韩腾,但剑身的雷电之力反击,让他也是五脏六腑一阵难受,只能借机调匀内息,脸上还要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拓跋玉儿躲过一劫,暗舒了口气,闪到陈靖仇身边道:“阿仇,再上吗?”   陈靖仇此时已调匀内息,只是雷术虽然有效,要使出来实在不易。他生怕韩腾看出破绽,高声道:“便是如此,再上,他斗不过我的五行雷。”   韩腾并不知他是色厉内荏,只道这少年真能随手使出雷术。他本性属木,所擅法术与陈靖仇实是同系,想不到陈靖仇竟能使出金系法术,心中暗暗叫苦,忖道:“难道太师交代的这点事我都办不好吗?”一横心,手一错,连变手印,干脆不再准备抵挡,拼了一死也要将万灵血阵完成。陈靖仇见韩腾果然被自己吓到,现在他已全然不再防备,这机会千载难逢,喝道:“上!”   拓跋玉儿也已发觉韩腾竟然不再准备还手,精神一振,一跃而起,提刀便向韩腾砍去。韩腾见她冲了上来,万灵血阵偏生已到了最关键时刻,拼着受她一刀也要将咒语念完,干脆就闭上了眼,顾自念咒。拓跋玉儿见他居然连眼都闭上了,不知道他是拼了一死要完成万灵血阵,只道韩腾看不起自己,心中怒火更盛,这一刀更不留情。   眼看刀锋便要斫到韩腾颈中,营帐中忽然传来一个人的惊呼:“不要!”   随着声音,一道劲力从营帐中疾卷而出。拓跋玉儿已是不留后手,全力斫向韩腾,被这劲力一击,惨呼一声,人直飞出去。与身上的伤相比,她心中的痛楚更难忍受。   这声音,竟是小雪!   陈靖仇本来也要冲向前去,没想到突然出现这等变故。他只一怔,顾不得再对付韩腾,飞身跃起,一把揽住了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   拓跋玉儿嘴角已有血丝,面色惨白如纸,低声道:“阿仇,真是小雪!”   陈靖仇也已听出那是小雪的声音,但他仍不敢相信。抬眼望去,只见营帐口站着一个白发少女,手中握着一把黄金大剑,正是小雪。小雪的脸色也极是惊恐,似乎不敢相信,眼神里却带着无限痛苦。陈靖仇嘶声道:“小雪!”   韩腾高声笑道:“小雪姑娘,你终于来了。快给我护法,让我完成万灵血阵!”   陈靖仇差点就要骂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小雪却“嗯”了一声,手持黄金剑走到韩腾身边。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叫道:“小雪,你疯了不成?”   小雪不敢看他,垂下眼帘道:“陈大哥,对不起,我……你们别伤害韩老将军,好吗?”   拓跋玉儿抹了抹嘴角的血丝,喝道:“小雪,这还有商量吗?你到底怎么了?”   小雪也不敢看她,眼里突然淌下了两行泪水:“玉儿姐姐,真对不起,反正我不能让你们伤了韩老将军。”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直插云霄。从云端,一颗红色亮点直直落下,没入鼎中。韩腾伸手一探,从鼎里取出一颗红色珠子,笑道:“小雪姑娘,多谢你,第六次万灵血阵大功告成。”   现在灵武城也毁了吧?陈靖仇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啮咬着自己的心,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看着小雪,喃喃道:“小雪,你好……你好……”   这个计划他思之再三,本来觉得十拿九稳,事实上也真是如此,太乙奇门布下结界,韩腾的士卒全然未曾发现这儿已出乱子,而当时韩腾一面要施万灵血阵,一面抵御自己,一心不能二用,眼看就要被乱刀分尸,万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却被小雪破坏了。他想骂小雪几句,可怎么也骂不出口,心里转来转去,总是小雪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善良的小雪,胆小的小雪,爱哭的小雪,他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个破坏了自己计划的小雪联系起来。   韩腾将万灵血珠放在怀里,喝道:“小雪姑娘,把黄金剑给我吧,你拿着太沉了。”   陈靖仇见小雪毫不犹豫,就把黄金剑交到韩腾手上,心中更是疼痛,喃喃道:“小雪,你……你要杀我们了?”   小雪忽地“啊”了一声,向韩腾道:“韩老将军,请你……请你不要伤害陈大哥和玉儿姐姐,好吗?”   陈靖仇见她方才求自己不要伤害韩腾,现在却是求韩腾不要伤害自己,心中实不知是什么滋味。拓跋玉儿的脸亦是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怎么说是好。韩腾捋了捋胡须,叹道:“小雪姑娘,你真是心软。”又向陈靖仇喝道:“陈公子,我饶你一命,快去吧!”   陈靖仇咬了咬牙,喝道:“看谁饶谁吧!”   他一个团身,人已一跃而起,在空中缩成一团,扑到韩腾身前,一剑下斩。虽然万灵血阵已成,现在就算杀了韩腾,灵武城的满城百姓也救不回来了,但心中怒火却是越烧越旺,不吐不快。韩腾因为受小雪所托,要自己不伤陈靖仇,倒真个未挥黄金剑,只以一只左手迎来。他的左掌生得很是宽大,直如一把小蒲扇,陈靖仇见他不惧锋刃,知他有这门以内力化力之法,方才在施万灵血阵的当口自己和拓跋玉儿都不能伤他,现在恐怕更不能伤他了。但内力纵然灌注全身,眼珠、耳朵这些地方终不能至,他忽地一吸气,人在空中突然变换了方位,韩腾一掌落空,陈靖仇的长剑却又刺向他的眼珠。   韩腾单掌迎敌,但每次都落了个空,陈靖仇神出鬼没,竟能在空中变换身形方位,便如以扇扑蝶,这蝴蝶却飞得远比蒲扇要快,怎么都拍不到。他身经百战,已知这少年是将术法化入武功,心想若任由他攻击,这少年功力不弱,气息绵长,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右手黄金剑忽地向地面重重一插,喝道:“疾!”   “啪啪”两声,随着黄金剑插入土中,地面忽然有两处爆了开来。这两处,正是陈靖仇先前埋下的女娲石和昆仑镜,他也是靠这两件神器之助布下太乙奇门,因此人能在空中久久不坠。随着这两声爆响,他只觉身形一滞,已无法再变换方位,此时韩腾一掌抓来,正要握住他的长剑。小雪见陈靖仇落败,惊叫道:“啊!”若被韩腾抓住长剑拖了下来,黄金剑再一落,陈靖仇这条小命也就交待了,但韩腾抓住剑尖,只是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只这一弹,陈靖仇亦觉一股大力涌来,他不敢强抗,借这力道人连翻了七八个跟头,双足稳稳落地。   女娲石和昆仑镜都被击破了!而这一击之力,太乙奇门也已被攻破。此时周围的士卒才发觉韩老将军的中军帐里竟出了这等事,纷纷持刀持枪过来拱卫。陈靖仇苦战落败,心若死灰,心想这回真是上天无路,遁地无门,走到拓跋玉儿身边,怒视着小雪,一句话都不说。小雪发现他的眼神中全是恨意,哪还是以前那个温和地看着自己的陈大哥,心中更是一阵痛楚,小声道:“韩老将军,请你……请你让他们走吧。”   韩腾哈哈一笑道:“小雪姑娘,你放心吧,韩某可不是食言之辈。”他看了看陈靖仇,高声道,“陈公子,你小小年纪,若凭真实本领,真不在韩某之下。若非太师这柄黄金剑,韩某想拿下你也无能为力,你还是去吧,不要再来多事了。”   陈靖仇看着他这柄剑。张烈说过,宇文太师若有黄金剑在手,他一样不是对手,这话实是不假。自己带来的女娲石和昆仑镜虽然都是假的,但这两件灵物灵力亦不浅,太乙奇门得此二物之助,威力增加了不少,但黄金剑只是插地一击,这两件灵物就化为尘土,他真不知这把黄金剑到底是什么来头。韩腾见他仍然不走,喝道:“陈公子,你还不想走,难道硬要把性命丢在这儿吗?”   拓跋玉儿拉了拉陈靖仇,小声道:“阿仇,我们走吧。”说着,眼里忽然有泪水滑落。陈靖仇转过身,忽道:“小雪,从今天起,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请你记住了。”   他说着,踉跄着便向前走去。那些士兵还要阻拦,韩腾喝道:“不要拦他们,让他们走。”转身对小雪道:“小雪姑娘,你也别伤心了。方才相救之恩,还未谢过。”   小雪却似根本没听到韩腾的话,仍然看着陈靖仇和拓跋玉儿的背影消失。陈靖仇离去时,脚步虚浮踉跄,但他其实并没有受伤,那么只是伤心的缘故吧。这时她才发现,在先前陈靖仇站立之处,地面上还有几点湿痕,将沙子都凝成了数个小团。   陈大哥又流泪了?她还不知道陈靖仇在仙山岛拓跋玉儿伤势恶化,想求古月仙人出手相助未果时还流过一次泪,就只有当初得知公山师伯去世,师父只怕再救不出来而流过一次泪了。这一次他又落泪,想到这儿,小雪眼里的泪水更是止不住,默默地站着,任由泪水流下。韩腾知她伤心,叹了口气,温言道:“小雪姑娘,世上事总不能事事如意,别想太多了。”   小雪抹去了泪水,道:“嗯。韩老将军,我再也不哭了。”   韩腾看着她,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心道:“我若有孙女,也该像她这般大了。唉,真难为她了。”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低低道,“诸事已了,我们就回大业吧,祝太师早日凯旋。”   此时陈靖仇心中万念俱灰,只觉此生亦无可恋。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遭人背叛的滋味,而背叛自己的人竟是自己一直坚信绝对不会背叛的小雪,他当真无法相信。   他们将两匹马拴在远处的一个山坳里,陈靖仇闷着头,一声不吭地走着,心里想的依旧是过去的小雪。第一次在月河村遇上小雪,她怯生生地引着自己去客房,后来在妖洞中给自己疗伤,以为自己死了,哭了个泪流满面,而那河妖现身时,她又不惜一切保护自己。后来跟着自己修习鬼谷秘术,自己还教她识些字,虽然认得的字不多,但学字时那副模样想起来就觉得好笑。这样的小雪真会背叛吗?陈靖仇根本不会相信,可事实就是小雪真的背叛了。他越想越伤心,也越生气,可不管怎么生气,想要恨小雪,却又恨不起来,来来回回总是小雪微笑的脸、抽泣的脸。   他只顾自己走,拓跋玉儿在后面跟得却吃力。小雪出来时,她受剑气震荡,虽然没受伤,但身体还是有损。她武功本来就不如陈靖仇,现在陈靖仇走得这么快,开始她还咬牙勉力跟随,待陈靖仇越来越快,几乎在沙地上脚不点地绝尘飞行,她一个踉跄,骂道:“阿仇你个大笨蛋!”   陈靖仇听得拓跋玉儿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转身见拓跋玉儿跌倒在沙地上,忙跑过来道:“玉儿姐姐,你不要紧吧?”   拓跋玉儿伸手打了他一个爆栗,骂道:“笨蛋阿仇!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陈靖仇搭了搭她的脉,惊道:“玉儿姐姐,你也有点内伤啊,来,我背你。”他不由拓跋玉儿分说,蹲下来便要将拓跋玉儿背到背上。拓跋玉儿见他真要背自己,反倒有点害羞,道:“不用了,我还能走。”   陈靖仇道:“我还是背你……”见拓跋玉儿柳眉倒竖,便不敢再坚持。拓跋玉儿见他如此,反倒有点不忍,低声道:“那你背我吧。”   陈靖仇“嗯”了一声,让拓跋玉儿伏到背上。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陈靖仇背着,拓跋玉儿虽是胡女亦有些害臊,但这儿方圆百里不见人烟,她也不在乎了。伏在陈靖仇背上,只觉他身上的汗味一阵阵涌来,她骂道:“阿仇,你几天没洗澡了?臭死了!”   陈靖仇扭头道:“进了沙漠就没洗过,这地方怎么洗?”   拓跋玉儿道:“笨死了,沙漠里就不能洗吗?沙子一样可以洗澡!”   陈靖仇虽然心里不快,但听她这么说还是有点好奇,问道:“沙子可以洗澡?”   “当然可以。你脱光了,在沙地上刨个坑,然后在里面打几个滚就行了。”   陈靖仇越听越奇怪,道:“难道,你们拓跋部都这么洗澡?”   拓跋玉儿怒道:“你们这些汉人才这么洗呢!我以前养的沙鼠就是这么洗澡的。沙鼠你没见过吧?胖嘟嘟的,缩起来跟个绒球一样,拿盆沙给它,它就会在里面打滚洗澡,可好玩了。”   陈靖仇哭笑不得:“玉儿姐姐,我又不是沙鼠。”   拓跋玉儿道:“你不是沙鼠,那为什么不管我,一个人拼命往前跑,叫你也不应?”   陈靖仇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拓跋玉儿又在闹别扭。他道:“是,玉儿姐姐,真对不住,我再不这样了。”   拓跋玉儿其实也不是真闹别扭,她见陈靖仇太过伤心,怕他老想不开,故意和他打趣。听他这般说,心里突然一甜,暗道:“我知道你也不是真的不应。”此时也不觉陈靖仇身上的汗味臭了,把脸贴在他背后,只觉在这少年背上,实是生平未有的喜乐——虽然她也为小雪的背叛而伤心。   陈靖仇背着拓跋玉儿一路走着,一声也不吭。拓跋玉儿见他一直不吭声,低声道:“阿仇,你说,小雪到底为了什么事?”   陈靖仇哼了一声道:“你别说她,我再不想提这个人。”   拓跋玉儿道:“阿仇,你别闹别扭,我和你说正经的呢。你说,小雪是不是中了什么妖术了?”   陈靖仇听她这般说,心头一凛,却又道:“她不是一清二楚吗?提了把大剑出来,一剑就把你打飞了。”   拓跋玉儿道:“中了妖术,表面上可是看不出来的。阿仇,你还记得上回我们伏击宇文拓,一见他的影子,小雪就头痛得晕了过去,那个时候会不会就已经中了妖术?宇文拓这小子的本领可是深不可测。”她顿了顿又道,“而且小雪也不是全然丧失神智,她不是向韩腾求情吗?若不是她求情,我们哪里能全身而退?阿仇,有时看错了一个人,会后悔一辈子的。”   陈靖仇喃喃道:“玉儿姐姐,还是你想得细致。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中了妖术,定要将这妖术解了。”   他说到此处,劲头又来了,扭头道:“玉儿姐姐,你抓紧了,我要加快速度。”   拓跋玉儿道:“你还不死心?”   “当然不死心。这一回虽然失败了,但我们的机会尚未全部失去。”   陈靖仇说着,脚下一紧,走得更快了。拓跋玉儿伏在他背上,知他总算重新振作,心里有种莫名的欣慰,心道:“还好我没有看错你……只是我恐怕也会后悔一辈子。”   第三十一章 小雪的心事   回到大兴独孤郡王府,小郡主一见他们回来,喜出望外,马上拉着拓跋玉儿的手问长问短。拓跋玉儿将事情约略说了,听得事情最终还是失败,小郡主亦是叹息良久,却也不多说什么,只让他们好生休息,看事态如何发展再说。   他们因为快马加鞭,回来得快,两天后,小郡主突然告诉他们,说细作来报,韩腾已从灵武回来,现在正在太师府,但宇文拓还没有消息。陈靖仇知道宇文拓定然还在寻找伏羲琴,便提议趁此机会去把神农鼎和崆峒印拿回来。但小郡主说此番韩腾亲自日夜看守,再无可乘之机。想到韩腾的真实本领陈靖仇亦觉毫无胜算,更不要说现在宇文拓的黄金剑也在他手上。陈辅说去仙山岛请然翁和古月仙人相助,拓跋玉儿则建议说请张烈来帮忙,可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这一晚,陈靖仇和陈辅师徒两人在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拓跋玉儿心想自己也没什么好主意可出,在这儿反而打扰他们的思路,便到院子里。她心中烦闷,想起阿如说弹琵琶能调匀内息,现在自己受了内伤,便找了个僻静角落弹奏。   弹了一曲,正想调调弦,忽听得小郡主道:“玉儿妹妹,你琵琶弹得真好!”她抬头看去,见小郡主正款款而来,忙放下琵琶道:“郡主,您也会弹吗?”   小郡主走到拓跋玉儿身边,轻轻拨了拨琵琶弦,嫣然一笑道:“我可不会。”她看了看陈靖仇和陈辅的屋子,又道,“陈公子还在和老师父商议吗?”   拓跋玉儿道:“是啊,可是一直都没什么头绪。”   小郡主叹道:“出了小雪这事,他也乱了方寸。唉,真想不到小雪会这样。”   拓跋玉儿道:“郡主,也许我们都错怪小雪了,我看她可能是中了宇文拓的妖术。”   “妖术?”小郡主垂头想了想,忽道,“对了,玉儿妹妹,你老实说,小雪有没有说过她有点多余之类的话?”   拓跋玉儿睁大了眼道:“多余?她好像没说过这种话……不过看她的意思,似乎……似乎真这么觉得。”   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其实拓跋玉儿有时也这么想。推己及人,回想起来,小雪似乎真有这个意思。小郡主叹道:“怪不得!”   拓跋玉儿诧道:“怎么了?”   “宇文太师身怀奇术,他有一门锁心术,最厉害不过,小雪定是中了他这个法术了!”   拓跋玉儿惊道:“真是妖术?”   小郡主点了点头:“玉儿妹妹,你喜欢陈公子吗?”   拓跋玉儿没想到小郡主单刀直入,会这么问,顿时面红过耳,道:“这怎么……怎么……”想要否认,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小郡主一拍手道:“准是这样了!玉儿妹妹,你有没有发觉,小雪也很喜欢陈公子?”   拓跋玉儿道:“这个自然,她认识阿仇还在我之前。”   “小雪性子胆怯,一直不敢说出口,陈公子又风流自赏,所以向来不以为意,跟你们都是有说有笑。玉儿妹妹你心胸坦荡,自然不会多想,但小雪一直闷在心里,久而久之便有了心病。宇文太师这锁心术无孔不入,玉儿妹妹你因为根本不去多想,自然对你无碍,可小雪有了心结,一旦中了此术,就会觉得夹在你们当中越来越难以承受,她又不善表达,如此一来就变得偏激过分,一心想要退出了。”   拓跋玉儿听小郡主说什么陈靖仇“风流自赏”,心想这笨蛋阿仇哪里风流自赏了,不过花心大萝卜倒是不假,看到小郡主亦会出神。她道:“这么说,她正是中了宇文拓的锁心术,才变成这样?”   小郡主点了点头:“正是。”   拓跋玉儿急道:“那要如何才能解除这种妖术?”   小郡主道:“要解开这门妖术,说难是很难,说易也很容易。我有一颗清心丹,只消让小雪吃下去,她马上就解开心结了。只是她已中锁心术,怎么还会相信我们?”   拓跋玉儿听得有办法解开妖术,忙道:“我看小雪也不是全然丧失神智,她仍然很清楚的。如果我和她说,我和阿仇根本没有什么,此事一了,我就回拓跋部,她一定会相信我的。”   小郡主叹道:“玉儿妹妹,你真是心胸宽广,那我就去把那清心丹拿来。”   她正要走,拓跋玉儿忽然又问道:“对了,郡主姐姐,宇文拓为什么要练这种妖术?好像并没什么大用。”   小郡主怔了怔,微笑道:“这个玉儿妹妹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表舅很好色的,有些嫔妃被带进宫来,心中不愿,宇文太师就用锁心术给她们种下心结,让她们对表舅死心塌地。”   拓跋玉儿心想这宇文拓果然不是好人,给那昏君为虎作伥。不过皇帝是小郡主的表舅,她虽然痛恨皇帝,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那郡主姐姐,这件事就交给我办吧。只要小雪能回来,宇文拓的阴谋就不能得逞。”她顿了顿,又道,“对了,这事你先别跟阿仇说。”   小郡主一怔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让他惊喜一下。”   小郡主看了看她,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玉儿妹妹你真聪明,嘻嘻。”   她转身出去,过了没多久,便拿了颗蜡丸过来,说里面就是那清心丹,见到小雪后,也不必真个让她服下,这丹药见水即化,只要投入茶水中让她喝下就行了。拓跋玉儿满口答应,便跳上了小郡主的车。   夜已深了,街上空无一人。驶了没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竟敢夜行!”拓跋玉儿吃了一惊,低声道:“郡主姐姐,怎么有人拦路?”小郡主道:“那是佽飞卫士在巡逻,你别担心。”   “佽飞卫士?”   原来隋时皇城设左右候卫,每当禁鼓敲过,佽飞卫士便不准人夜行,只是郡王府有金吾不禁的特权。果然,当佽飞卫士过来查验时,一见原来是独孤郡王府的车,便齐齐立正行礼,再不留难。拓跋玉儿叹道:“郡主姐姐,若不是你带我出来,只怕我连太师府门口都到不了。”   小郡主微微一笑道:“玉儿妹妹你说什么话,我们都是鲜卑人,都是为了阻止宇文太师的野心,你就别见外了。放心吧,我已买通了太师府的后门守卫,到时谁也不会知道你来过这儿。”她顿了顿,又道,“对了,玉儿妹妹,我想问问你,要是小雪回来了,你以后怎么办?”   拓跋玉儿说:“以后?这件事完了,我就回拓跋部去,再不到中原来了。”   小郡主怔道:“你不回来了?难道,你不喜欢陈公子吗?”   要说自己并不喜欢陈靖仇这笨蛋吗?可是这话总也说不出来。她叹了口气说:“我也喜欢阿仇。可是,如果小雪回来后我还夹在她和阿仇中间,她的心结永远也解不开。所以啊,就因为我也喜欢阿仇,就更要离开他们。郡主姐姐,你说是不是?”   小郡主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她才叹道:“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变笨的吧。”   拓跋玉儿听她这般说,急道:“郡主,你……你不会也喜欢阿仇吧?”   小郡主“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怎么会!”   拓跋玉儿见她说并不喜欢陈靖仇,这才放下了心,可是又有点莫名其妙的不悦,低低道:“阿仇不好吗?”   “陈公子忠厚善良,当然很好。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说哪个人好就非喜欢他不可,玉儿妹妹你说是不是?”   拓跋玉儿想了想道:“也是。阿仇傻乎乎的,可我就是喜欢他。可是,喜欢一个人也并不是非和他永远在一起。如果我和阿仇在一起,小雪一定会伤心一辈子,所以啊,只要小雪和阿仇幸福,有时会想起我,那我也就开心了。”   她对小郡主一直有点看不惯,可是此时却觉得小郡主虽然身份高贵,其实很多方面都和自己差不多。只是她嘴上说着只要小雪和阿仇幸福,那她也开心,可心底仍然在想着:“我会开心吗?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可是我后悔一辈子,总还有姐姐姐夫陪着我,总比让小雪孤孤单单地后悔一辈子要好。”   车子迅捷如风,夜色中只有马蹄敲打石板路面的声音,更添静谧。两人在车里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再说话。过了一阵,车子停住了,前面传来单小小的声音:“主人,到了。”   小郡主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小声道:“玉儿妹妹,这儿便是太师府的后门,小雪住在太师府偏院,你进去后往左拐,笔直到底,穿过两个月亮门就到了。”   拓跋玉儿跳下车,轻声道:“郡主,谢谢你。”她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有,郡主,刚才这些话,你可别跟阿仇说啊。”   小郡主微笑道:“你不说,他就永远不会听到,放心吧。”   拓跋玉儿展颜道:“那就好。郡主,我去了,很快就带小雪出来,你等我啊。”   小郡主道:“这个当然,你去吧。”   拓跋玉儿转过身。就在这一刻,小郡主眼里却现出一丝异样的痛苦,只是拓跋玉儿已经进了太师府后门,自然也看不到了。   小郡主已经买通了后门守卫,拓跋玉儿进去时,果然没有一个人拦阻。她照着小郡主说的,左拐笔直走下去。太师府比郡王府还要大,这偏院很是僻静,到处都是花木。只是时已秋深,枝头多半已是黄叶。拓跋玉儿穿过两个月亮门,见最里面有间屋子还亮着灯,她小心走上前,靠到窗边,摘下发钗在窗纸上捅了个小孔往里看去。   屋里点着盏油灯,坐在桌前的,正是小雪。小雪呆呆地看着灯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人动也不动。拓跋玉儿见周围并无旁人,伸指在窗棂上轻轻一叩,小声道:“小雪!”   她说得很轻,小雪却一下抬起头,猛地冲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叫道:“玉儿姐姐,是你吗?”   拓跋玉儿从暗中闪了出来,笑道:“小雪,真叫我好找。”   看到拓跋玉儿,小雪一怔。虽然她决心再也不哭了,眼里却一下涌出了泪水。她抹了抹眼泪,哭道:“玉儿姐姐,我……我担心死了,在灵武……我真对不起你!”   拓跋玉儿见她抹去了眼泪,可眼里泪水仍然不住涌出来,柔声道:“傻妹妹,我才不怪你,别哭了。”   小雪看了看她,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流下来,哭道:“我不知道宇文太师那把剑这么厉害!玉儿姐姐,你身上还疼不疼?”   拓跋玉儿道:“早不疼了。小雪,你不让我进来吗?”   小雪这才止住哭声,忙拉开门道:“玉儿姐姐,你快进来吧,外面凉。你怎么来的?”   拓跋玉儿走了进来,见这屋子虽然朴素,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她道:“是郡主姐姐带我来的。小雪,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小雪点了点头:“嗯。韩老将军让我住这儿,让别人不要打扰我。玉儿姐姐,你真不怪我了?”   拓跋玉儿见她睁大了眼睛,眼里依然泪光闪烁,双眼还有点红肿,这几天只怕她哭过好几场了。她抚了抚小雪的头发,低声道:“我知道小雪最善良,肯定是无心的。你是因为觉得我把你陈大哥抢走了,这才离开我们的吧?”   小雪急道:“不,不是的!玉儿姐姐,没有这回事!”   拓跋玉儿见她还在掩饰,叹道:“唉,小雪,你真不会说谎。那我问你,你喜不喜欢你陈大哥?”   小雪的脸一下涨得通红,眨了眨眼,却什么话也不说。拓跋玉儿道:“你也不用说,摇头就是不喜欢,点头就是喜欢。你是点头还是摇头。”   小雪的脸仍是通红一片,好半天,才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到她点头,拓跋玉儿心里像是放下了千钧巨石,却也似堵上了一团什么,但她仍是微笑道:“我就说嘛。你是觉得,我也喜欢你陈大哥,所以你心里一直很难受吧?”   小雪睁大了眼道:“玉儿姐姐,你难道不喜欢陈大哥?”   拓跋玉儿觉得心底仿佛被一根尖针刺了一下,强笑道:“我怎么会?阿仇又笨又傻,而且他还比我小呢,我怎么会喜欢他这种傻小子?好了,小雪,你走后,你陈大哥不知伤心得怎么样,连饭都不肯吃了,你再不回去啊,你陈大哥非饿成人干不可。”   小雪听拓跋玉儿说陈靖仇伤心欲绝,心中一动,可是摇摇头道:“玉儿姐姐,我还不能回去。”   她中的锁心术看来真不是这般轻易就解开的。拓跋玉儿想着,叹了口气说:“为什么不能回去?”她见小雪要说什么,又道,“小雪,我渴死了,给玉儿姐姐倒杯水吧。”   小雪“啊”了一声,忙去橱里拿出水壶和一个杯子。拓跋玉儿从怀里摸出了那颗蜡丸,见小雪只拿了一个杯子出来,又道:“小雪,你再拿个杯子,陪我喝一杯吧。”   小雪答应一声,又去橱里拿出一个杯子来,一边道:“玉儿姐姐,我现在还不能回去,要帮宇文太师做完这件事。”   拓跋玉儿正待捏破蜡丸将那颗丹药放进杯中,听她这么说,怒道:“小雪,你真的皂白不分了!宇文拓这般凶残,你还要帮他!”   小雪急道:“不是的!玉儿姐姐,我们其实都错怪宇文太师了,其实他做的是一件解救天下苍生的大事,我们却在处处搞破坏,完全错了。”   拓跋玉儿更是诧异。小雪的神智分明很清醒,锁心术根本没把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她真不知小雪怎么还会如此坚持说宇文拓是对的。她道:“他怎么解救天下苍生?就是用万灵血阵毁掉六座城池吗?”   小雪道:“那是不得已付出的代价。玉儿姐姐,你看天上,赤贯星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拓跋玉儿向窗外望去。天宇上,那颗红色的彗星已越来越大,一条长长的彗尾横过天际,仿佛要把天空划成两半。她道:“赤贯星?”   小雪点了点头:“这便是赤贯星。赤贯星从天狗蚀日始,也会在天狗蚀日时结束,一旦它消失,就会将天空划成两半,然后……然后……从这条裂缝里,西方魔界之王撒旦就会从中来到人间,把我们这儿的人全都杀光!”   拓跋玉儿皱起了眉:“撒旦?以前也听西来的商人说起过,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小雪道:“这些都是宇文太师告诉我的。”   “宇文拓?”   小雪点了点头:“宇文太师有种异能,就是能预知未来之事。他知道,要阻止撒旦降世,就只有借助十神器之力,其中‘钟剑斧壶塔’五件神器能打开通往天上的路,而‘琴鼎印镜石’则能把赤贯星割开的天空补起来,这就是他要做的补天大计,所以一直在拼命收集神器。前五件怎么也找不齐,但可以用别的来代替,只是‘琴鼎印镜石’这五件神器他找到了四样,就差……”   拓跋玉儿道:“就差伏羲琴吗?”   小雪摇了摇头:“伏羲琴在河西敦煌,这没错,他应该已经拿到了,这两天就要回来。就是女娲石,他怎么都找不到。”   从秘藏库里拿到的女娲石是假的,在灵武已被黄金剑一击毁掉了。拓跋玉儿道:“不对啊,昆仑镜也是假的,难道真的在他手上?”   小雪叹道:“昆仑镜,就是宇文太师啊,他是昆仑镜转世为人,所以我们怎么都找不到,宇文太师却一直不去找昆仑镜。他本身就是神器,神器之间能相互感应,因此只消一碰便知真假。”   拓跋玉儿喃喃道:“原来这样,怪不得我们在大兴城外伏击他,他只发现了三件神器,原来他当时就知道昆仑镜是假的……可是,小雪,你……你不也能感应到神器吗?”   小雪道:“玉儿姐姐,你也猜出来了吧?我……我就是女娲石的转世。”   小雪是女娲石转世!这消息才真正震惊了拓跋玉儿。她道:“你是女娲石转世?”   小雪惨然一笑道:“是。不过,我也是新近才知道的。在仙山岛时,古月仙人曾说我身上有种极大的潜能,他替我释放出来了。这潜能越来越大,那一次伏击宇文太师我第一次和他靠那么近,当时就觉得头痛得像要裂开来一样,后来宇文太师告诉我,因为我们都是神器转世,有了不同的记忆,初次相遇,这些记忆互相冲突,当时他也感到头痛得厉害。从那次起,我的心智就和他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才做了那么多噩梦,这些噩梦其实就是宇文太师的预知。”   拓跋玉儿只觉脑子被搅作了一团。她本以为小雪中了宇文拓的锁心术,只消服下丹药后解开妖术,小雪就能回复神智了,没想到竟从她口中听到如此内情。她喃喃道:“这些是真的吗?你……你没中锁心术?”   小雪道:“什么锁心术?”   “锁心术是种妖术,能改变你的想法……”   拓跋玉儿还没说完,小雪已拉起了拓跋玉儿的左手。两人掌心相对,拓跋玉儿只觉从小雪手掌中传来一股暖流,眼前一下变成了一片黄沙瀚海,自己却是骑在一匹白马之上,马鞍前还放了一具式样古朴的古琴,而心中则乱成一片,既有对生灵涂炭的悲悯,又有拯救这世界的雄心。她吃了一惊,猛地抽回了手,眼前这副景象顿时消失,仍是在小雪房中。她皱起眉,惊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我把你和宇文太师的神智暂时连在了一起。玉儿姐姐,你现在该相信了吧?”   方才拓跋玉儿也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般。她喃喃道:“这都是真的?”   小雪道:“都是真的。玉儿姐姐,所以我不能回去,而且……”她说着,眼里突然现出一种极其痛苦的神情,低低道,“事成之后,我也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了。玉儿姐姐,请你转告陈大哥,忘了小雪吧。”   小雪真的不是中了锁心术才有这种奇怪念头的。拓跋玉儿此时终于相信了小雪,看着她道:“唉,小雪,真是委屈你了,可是你离开时,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呢?”   小雪的脸又红了起来,眼里也又涌出了泪花:“玉儿姐姐,我想说的,可是陈大哥根本不信。当时我想留几句话,可是……”   拓跋玉儿道:“对啊,你为什么不写张纸条留个信?”   “可是,我不会写!”   拓跋玉儿一怔。陈靖仇当初也教过小雪识字,不过因为修习鬼谷秘术更重要,而且事情一件接一件,小雪至今也认不了多少字,要她将如此复杂的一件事写清楚,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拓跋玉儿叹道:“傻妹妹,你走时没说,可是在灵武为什么还不说?”   小雪眼里的泪水顿时又涌了出来:“玉儿姐姐,那时我真不知道宇文太师的黄金剑威力那么大,看到你被我击飞出去,我人都吓傻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后来韩老将军要杀你们,我也只顾得上替你们求情了,都怪我!都怪我!”她说着,泪水又不住地淌下脸颊。拓跋玉儿叹道:“小雪,别哭了,姐姐都知道了,一定把你的委屈都告诉你陈大哥。”她顿了顿,又道,“你还是写封信给阿仇吧,有什么不会写的字,就问我好了。”   小雪道:“玉儿姐姐,你会写字?”   拓跋玉儿道:“当然会,我们鲜卑人也是用汉字的。”   原来拓跋氏自孝文帝变法后,一切都汉化了,连姓氏都改作了汉姓,拓跋氏便改姓为“元”,因此拓跋玉儿在龙舟行刺皇帝,化名便是“元氏”。小雪道:“好,那我写,不过我的字很难看,你别笑。”   拓跋玉儿“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别磨蹭了,快写一封,郡主姐姐还在后门等我呢。你的字难看,你陈大哥才会相信,他可是相信你,不信我的。”   小雪道:“不,陈大哥也相信玉儿姐姐的。你本事真大,怪不得陈大哥喜欢跟你说话。”   这屋中虽然朴素,但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小雪拿了张信笺,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段,十个里倒有六七个字不会写。拓跋玉儿也一改平时的急性子,每个字都细细说了,待她写完,拓跋玉儿看了一遍,虽然字迹很不工整,文法也别扭,但意思倒也通顺,而且这般才是小雪写出来的。她道:“小雪,你真不回去当面和阿仇说吗?”   小雪摇了摇头:“我还要帮宇文太师补天,现在不能回去,等事成之后再去向他道歉,请他原谅吧。”   拓跋玉儿暗暗叹气,心想:“要说道歉,其实该我们向你和宇文太师道歉才是。”她将信收好了道:“那,小雪,你保重。”   小雪“嗯”了一声,送拓跋玉儿出了门。拓跋玉儿走过两道月亮门,回头看去,见小雪还站在门边,一个小小的身影仿佛连风都能吹倒。她暗自叹了口气,向太师府后门走去,心道:“我没把小雪带回来,郡主姐姐一定会很失望。其实她若是自己过来听小雪亲口解释,也一定会理解的。”   她一走出后门,小郡主已从暗中闪了出来。一见拓跋玉儿,小郡主急道:“玉儿妹妹,怎么拖这么久?”   拓跋玉儿见她根本没提小雪,顿觉有些诧异,自己没带小雪出来,小郡主似乎根本不觉得意外。不过她也没多想,只是将那颗蜡丸伸过去道:“郡主姐姐,还给你。”   小郡主接过蜡丸,怔道:“怎么,你没给小雪服下?”   “小雪根本没中锁心术。郡主姐姐,我们都错怪了宇文太师,他也完全没有当皇帝的野心,是为了补天才搜集神器的。”   小郡主退了一步,似乎拓跋玉儿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她冷冷道:“玉儿姐妹,你是不是也中了妖术?难道没发觉,小雪说这些话,都是为了骗你吗?”   拓跋玉儿摇摇头道:“不会,我相信小雪,她没有骗我。郡主姐姐,其实我们都错了,小雪还写了封信,将前因后果都说明了,你先看看吧。”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小雪写的那封信。小郡主接过来借着车头灯光看了看,拓跋玉儿道:“郡主姐姐,我们快些回去吧,我要早点跟阿仇说,要他别担心了。”   她正要上车,小郡主忽地将小雪的信揉成了一团。拓跋玉儿吃了一惊,正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郡主忽地踏上一步,一掌罩到了她的头顶。小郡主平时莲步珊珊,行走时如风摆莲荷,拓跋玉儿怎么也想不到她突然间会如此之快,加上全无防备,小郡主的手已贴到了她的顶门。她惊道:“郡……”话未说完,头顶忽然一道电流传下,瞬间走遍全身。   是她!   这一刻,拓跋玉儿终于恍然大悟,在魔王砦,那个突然出现抢走了神农鼎的宇文太师究竟是何许人也以及上官震远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睁大眼想要厉声呵斥,但电流已在她体内乱窜,眼前已变得模糊,浑身知觉在这一刹那尽都消失,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来。   小郡主按着她的头,喃喃道:“该死的臭女人!”拓跋玉儿已倒在了地上,她这才松开手,将那已揉作一团的信笺又揉了一下,再伸开,掌中之纸已化成一团黑灰。她伸开手掌,吹了一下,将纸灰吹尽,恨恨道:“该死的宇文拓!”   如果不是宇文拓在偏院早布下结界,那她自己就可以潜入太师府,将小雪除掉了,也不必借助拓跋玉儿之力,闹出这个乱子来。单小小这时从暗中走出,小声道:“主人,接下来怎么办?”   计划已经超出了最初的预料,本来根本不必闹到这样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只能见机行事了。小郡主想了想道:“小小,你即刻回府,让嫣红化身我的模样,赶来此处。”   她交代了两句,单小小听了道:“奴婢遵命。”转身消失在暗中。小郡主也退入暗处,静静等候。可是心底除了痛恨之外,却还有种异样的痛楚。   小雪将拓跋玉儿送走后,突然感到心神不宁。她又推开门,见外面空无一人,心道:“玉儿姐姐准回去了,可不知陈大哥会不会相信?”   她越想越觉不安,便沿着小径向门口走去。韩腾跟她说过,宇文拓在这偏院设下结界,只要待在这儿就不会受到打扰,但不知为何,她心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走出偏院,拐个弯就是后门了,她见后门大开,守门士卒却不见影踪,心道:“怎么连门都不关?”正要过去关门,忽然见门外竟躺着个人,她大吃一惊,忙跑了过去,见正是拓跋玉儿,小雪大惊失色,推了推道:“玉儿姐姐。”   手刚一触到,便觉得拓跋玉儿气息全无,人也在慢慢变冷。小雪手足无措,正不知怎么才好,忽然听得有人怒喝道:“小雪!”   那正是陈靖仇的声音。小雪猛地转过身,却见陈靖仇脸色煞白,就站在对面,双手却在不住发抖。她道:“陈大哥……”话还没说完,陈靖仇已冲到拓跋玉儿身边,抱住她道:“玉儿姐姐!”刚抱起她来,心却似沉入了一个冰谷之底,有种彻骨的阴寒。   拓跋玉儿死了!   陈靖仇方才听小郡主说,拓跋玉儿私自驾着郡王府的马车出去,听人说是要去太师府,他就觉得不妙,急急赶来,正好看到小雪站在拓跋玉儿边上,拓跋玉儿却躺在地上。他心下大急,待发觉拓跋玉儿死去多时,便似当头一闷棍,人险些要晕过去。他抬起头,看着小雪,沉声道:“小雪,是你吗?”   小雪还没回过味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点头道:“是我,陈大哥……”却见陈靖仇双眼像是要冒出火来一般,已变得血红,猛然间想到:“陈大哥认为玉儿姐姐是我杀的!”她不由自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低声道:“不是,不是我!”   陈靖仇听她先前说“是我”,只道她承认了,哪还去听她又说什么,左手伸到背后一把拔出长剑,喝道:“动手吧!你有本事,连我也杀了!”   小雪已吓得六神无主,叫道:“陈大哥……”她还要解释,一边却听得小郡主道:“唉,小雪,就算你不愿回来,也不该杀了玉儿妹妹,难道连一点情分都不讲了?”   暮色中,小郡主走了过来。小雪想起拓跋玉儿说过她是小郡主带来的,叫道:“郡主姐姐,你一直在这儿,玉儿姐姐出门时应该见过她,快告诉陈大哥不是我杀的。”   小郡主摇了摇头道:“唉,小雪,到了这时候你还想骗人。”陈靖仇也冷冷哼了一声道:“真是狡诈成性,郡主和我刚才才过来,你想骗谁?”   小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虽然没有见小郡主和拓跋玉儿同来,但拓跋玉儿既然这般说了,哪会骗自己?可小郡主竟然矢口否认,她只觉心头茫然,已不知该如何解释,又退了一步道:“真不是我,陈大哥。”眼里,已有泪水淌下。但陈靖仇先入为主,只觉她杀了拓跋玉儿,这般流泪只不过是做作,怒道:“我要替玉儿姐姐向你讨个公道!”   小雪已是茫然不知所措,见陈靖仇挺剑上前,只怕当真要杀了自己,她突然想起前事,急道:“对了,陈大哥,方才我还写了封信让玉儿姐姐带给你,你看看就知道了。”   小雪识字还是陈靖仇教的,他也知道小雪虽然学了一些,不过凑起来不过两三百个字,哪里能写信?更是不信。只是见小雪楚楚可怜地央求,他终有些犹豫,伸手待往拓跋玉儿怀里去摸,却迟疑着不动。小雪见他不动,说道:“玉儿姐姐就放在怀里了,陈大哥,你拿出来看啊!”   她只道陈靖仇看到了信就能真相大白,可就算拓跋玉儿死了,陈靖仇怎好伸手去摸她胸前?一边的小郡主却走了过来道:“陈公子,我来看看。”陈靖仇将拓跋玉儿的尸身交给她,小郡主在拓跋玉儿怀里摸了摸,摇摇头道:“就一些零碎东西,没有信。”   她摸出来的,是个花粉盒。这花粉盒还是当初在大梁陈靖仇给拓跋玉儿和小雪一人买的一个,拓跋玉儿一直带在身边。陈靖仇心中更是一痛,喝道:“小雪,你……”只是心中纵然恨极,看到小雪的模样,却还是骂不出来。小雪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封信竟会不翼而飞,现在连最后一个证据都没有了。她的眼里尽是泪水,就在片刻之前,还觉得误会冰释,谁想到竟会如此急转直下,心头一片空白,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但也知道不论说什么,陈靖仇都不会信。   陈靖仇把长剑对准了小雪,只消轻轻一刺,便能刺入小雪的咽喉,只是这把用惯的长剑似有万钧之重,怎么都刺不出去。就在这时,听得太师府里发出了一阵喧哗,却是有人听得后门外有人,终于有人出来了。   看来还是杀不掉她。小郡主在心底冷冷地笑了笑。不过,虽然陈靖仇下不了手,但也再不会相信小雪了。她生怕陈靖仇待久了会看出破绽来,便在一边道:“陈公子,暂且放过这个无义的小人,我们先回去吧,看看玉儿妹妹还有没有救。”   陈靖仇心头一凛,心想正是。虽然在一瞬间他也有杀了小雪为拓跋玉儿报仇的心思,可是真个拔出剑来,却也知道自己是定然下不了手的。现在太师府中已经发觉了,一旦人们出来,只怕小郡主都要受牵连,他收起长剑,抱起拓跋玉儿向车上走去,再不看小雪一眼。小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三十二章 心灰意冷   “什么!”   陈辅猛地一拍桌案,一下站起。他虽然功力全失,但拍起桌子来仍是声如响雷。他喝道:“你为了一个胡女,竟然要放弃复国大业?”   如果是以前,听到师父这般斥骂,陈靖仇早就吓得腿软了,但此时他万念俱灰,只是淡淡道:“是。没了玉儿姐姐,就算能复国又有什么用?”   陈辅气得几乎要喷出血来。因为女色,荒废国事,这是陈朝亡国的前车之辙,现在这个少主居然连国都还没复,就也要因私废公,说要去仙山岛求仙人复活拓跋玉儿,放弃复国大业,而且还有胆子说出这等话来,他气得再不能忍,顾不得眼前乃是少主,一个耳光横抽过来。“啪”一声,陈靖仇的半边脸上立时出现五个指印,可是他仍然直直地站着,沉声道:“师父,养育教诲之恩,靖仇永世不忘,但复国之举,恕我不能从命了。”   打了陈靖仇一个耳光,陈辅心中实亦后悔。可打也打了,陈靖仇居然还是油盐不进,决意不再为复国奔走,他一时亦是心灰若死,老泪纵横,猛地打了自己一耳光。打陈靖仇时虽在气头上,终究还留了三分手,打自己时却是十足十,这一掌连唇血都打了出来,但陈辅却似浑然不觉,哭道:“好!你走!你走!我陈辅算是瞎了眼,白白养了你这畜生!”   陈靖仇被陈辅打了一耳光,并没有什么感觉,但见师父居然打自己,心里却是一痛。他见陈辅还要再打,忙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师父,您别打了。”   陈辅被他拉住,心中不禁有了一线希望,问道:“靖仇,你还记得你为何要取这名吗?”   无非是靖北虏,复国仇。这话陈靖仇不知已听了多少遍,以前觉得师父所言尽是金科玉律,但现在越来越觉得这话实是空泛。所谓的北虏到底指什么?拓跋玉儿也被师父归为“北虏”的一个,小郡主也是,难道为了复国仇,连她们也要“靖”了?他也知道这样一说师父必定又将暴跳如雷,只是道:“一切等我从仙山岛回来再说吧。”   陈辅只道他回心转意,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回答,眉头一瞪,正要喝骂,小郡主忽然在门口道:“老师父。”   看到小郡主过来,陈辅不好发作,躬身一礼道:“郡主。”   小郡主道:“老师父,您也别怪陈公子了,他现在正在伤心,等过一阵定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陈辅叹了口气,心想也只能这么想。小郡主走到陈靖仇身边道:“陈公子,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刚得到消息,宇文太师已顺利得到伏羲琴,正在赶回的途中……”   陈靖仇打断她道:“郡主,现在什么事都没有玉儿姐姐的事重要,我想去一趟仙山岛,求仙人出手相助。”   小郡主道:“求仙人吗?万一他们也没办法,那你怎么办?”   陈靖仇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也不知道。”   小郡主知道已说不通了,叹道:“那只有这样了,你把那匹玉露白骑去吧,路上也好快一点。”   陈靖仇道:“我还是骑赤霞红吧,多谢郡主。”他又要向师父告辞,但见陈辅吹胡子瞪眼,理都不理他,只好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小郡主送他到了门口,陈靖仇飞身上马,向小郡主拱了拱手道:“郡主,这几天还请郡主照料我师父。”说罢,打马绝尘而去。   陈靖仇一走,单小小悄无声息地走到小郡主身边,小声道:“主人,他去找仙人帮忙,真不要紧?”   小郡主忽地一笑道:“你怕什么?就算神仙,也救不回拓跋玉儿一条命。”   单小小吁了口气道:“那就好,我怕拓跋玉儿真活过来,那一切都要穿帮。”   小郡主冷冷道:“他不会有这机会的。现在通天塔建得如何了?”   “马上便要竣工,应该就是这些天了。”   宇文拓也马上就要回来了,现在,已到决战时刻了吧。她受撒旦之命前来中原,处心积虑谋成此事,眼看成功在望,可不知为何心底没有半点喜悦。单小小却不知她在想这些,还在微笑道:“主人真是神机妙算,等魔主降世,主人必定大受恩宠。”   女魔将妮可,从无怜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这具人身待得久了吗?她想着,默然不语。   陈靖仇离开大兴城,一路快马加鞭,除了歇歇马,连客栈都不住,没几天便赶到了海陵。他在海边找到了大禹迹,牵着赤霞红向前走去。这匹马拓跋玉儿骑过,当时她赞不绝口,说这等好马,连游牧为生的拓跋部中都从未有过,这一路马不停蹄,赤霞红虽是日行千里的宝马,也跑得精神萎靡。他拍拍赤霞红的脖子道:“马儿,再劳烦你一阵,上了仙山岛就让你好好歇歇。”   进入大禹迹,眨眼间便已来到仙山岛。他已经来过一次,熟门熟路,加上这回有匹坐骑,但仍是嫌慢。一路催着马前行,前面已见天外村了。一到村口,还没进去,便见阿如提着个篮子出来。一见陈靖仇,阿如叫道:“陈哥哥,你又来了!”   陈靖仇飞身跳下马道:“阿如,然翁在吗?”他生怕然翁又在和古月仙人下棋,那自己便要扑个空,因此先问一句。   “爷爷正好在家呢。”阿如看了看他的马,很是好奇,问道,“陈哥哥,你骑的这是什么?这么大!”   阿如一直住在仙山岛,还不曾见过马匹。若是平时,陈靖仇定要跟阿如聊上半天,但这时他哪有心思,说道:“阿如,我要马上见然翁,过后跟你说。”说着,就飞身向村里的然翁居跑去。一进门,见然翁正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张棋枰,然翁一边啜饮着一杯酒,一边抓抓头,只怕这局残棋让他大费脑筋。陈靖仇抢到他跟前,双膝跪倒道:“然翁。”   他突然间冒出来,然翁也吓了一跳,忙扶起他道:“陈公子,你怎么来了?”   陈靖仇从身边解开九黎壶道:“然翁,是这么回事。”一时间也不好多说,只是将事情约略说了一遍,然翁吃了一惊道:“你把爱哭小姑娘放在炼妖壶里了?”   陈靖仇道:“是。然翁,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她。”   然翁接过九黎壶看了看,说道:“我先看看。”   他带着九黎壶进了内室,一边道:“阿榆!把我的金针拿来!”阿榆闻声带了个紫檀木盒过来,陈靖仇见然翁将拓跋玉儿的尸身放到榻上,试了试鼻息,双眉紧皱,忐忑道:“然翁,还有办法吗?”   然翁道:“幸好你将爱哭小姑娘放在炼妖壶里了,她现在还有一丝游气,虽然希望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他刚说完,陈靖仇“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却是他不顾一切地赶路,已近油尽灯枯,听得还有一线希望,自己也支撑不住了。然翁见他摔倒,反而吓了一跳,试了试他的脉息,知道他是劳累过度,倒没什么大碍,便让阿榆背他到隔壁歇下,自己先给拓跋玉儿诊治。   陈靖仇不知躺了多久,睁开眼时,窗外天都黑了。他想起前事,翻身坐起,只觉身上仍是酸痛不堪,强撑着走出来,阿如正在外面拿几个棋子在玩,看见他出来,忙过来扶住他道:“陈哥哥,你醒了?”   陈靖仇道:“玉儿姐姐呢?她醒了没有?”   阿如道:“爷爷和古月仙人都在给玉儿姐姐看病呢。”说着,向边上一扇门一指。陈靖仇心急如焚,忙过去撩开了布帘,往里一看,见拓跋玉儿平躺在榻上,然翁和古月仙人分坐在榻两边,两人都是双目紧闭,头顶有白烟一阵阵冒出。阿如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陈哥哥,爷爷他们在忙,你在外面等吧。”   陈靖仇无可奈何,只得在外面等着,心想有古月仙人相助,说不定真的还有指望。阿如见他面如死灰,问道:“陈哥哥,玉儿姐姐出什么事了?小雪姐姐呢?”   陈靖仇道:“玉儿姐姐就是被小雪伤的!”   阿如吓了一大跳,心道:“小雪姐姐为什么要伤玉儿姐姐?”可是看陈靖仇的脸跟冻住了一样,哪敢再去问三问四。又过了一阵,其实也没多久,门帘一挑,然翁和古月仙人走了出来。然翁本来鹤发童颜,一张脸极是红润,此时却也苍白之极,而古月仙人本来面如冠玉,气度高华,这时却神情灰暗。陈靖仇迎上前道:“然翁,古月先生……”就不敢再问,生怕他们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来。   然翁看了看他,摇摇头道:“陈公子,虽然你及时将爱哭小姑娘收到炼妖壶里,但她受伤极重,我和老狐狸用尽功力也只能保住她这口游丝之气,接下来……唉,只怕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陈靖仇道:“那还有希望了?”   然翁心中又是一声长叹。他说这话,其实已是说拓跋玉儿凶多吉少,但陈靖仇总不肯放弃任何一线希望。如果说实话,只怕他要受不了,然翁只是点点头道:“看她的造化吧。”   陈靖仇心想古月仙人和然翁一同出手,定能救回拓跋玉儿,已是满心希望,也不知该怎么感激,特别是古月仙人,上回为了饕餮之事已大伤元气,现在又为拓跋玉儿如此操劳,忽地跪下给他们磕了个头。然翁忙扶起他道:“陈公子,你先歇着吧,我和老狐狸也得歇一阵了。”   然翁和古月仙人回房歇息,陈靖仇却是坐立不安。一会儿去看看拓跋玉儿,一会儿又坐在门口抬头望天,阿如来找他说两句闲话,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一句,心不在焉。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进房去看拓跋玉儿,忽见她唇边现出了一丝血色,心头狂喜,叫道:“玉儿!玉儿姐姐!”   拓跋玉儿的嘴唇动了动,忽然道:“小雪……”唇边那丝血色忽然又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消逝。陈靖仇心头一沉,然翁和古月仙人听得他的叫声又走了进来,见拓跋玉儿的模样,古月仙人抢到榻边搭了搭脉,颓然道:“游气已散,不成了。”   这句话仿佛一个大铁锤当面打来,陈靖仇失声道:“古月先生,您是仙人,难道就真没办法了?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做,就算要我的命也行!”   古月仙人叹道:“药医不死病,陈公子,节哀吧。”他不忍再去面对凄然欲绝的陈靖仇,转身出了门。陈靖仇已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只是想着:“不会,不会,玉儿姐姐不会死的!”可是不论怎么对自己说,却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凄恸之下,人又晕了过去,这回却不是劳累过度了。   等他再次醒来,却是阿如端了碗热粥正在喂他。陈靖仇只觉嘴里苦涩不堪,皱了皱眉,阿如见他醒来,叫道:“陈哥哥,你醒了!太好了,三天没醒,爷爷都急坏了。”   然翁听得声音也走进房来,见陈靖仇已然苏醒,他捋了下白须,将九黎壶递过来道:“陈公子,你也不必过于悲痛,人死如灯灭,一切无非缘分。我把爱哭小姑娘存在一具水晶棺中,你至少还可以随时看到她的模样。”   最初的痛楚最是难熬,此时陈靖仇已好多了。他身体虽然十分虚弱,还是下榻来向然翁行了一礼道:“多谢然翁,我也该告辞了。”   然翁叹道:“这次没能帮上忙,陈公子也不必谢我。只是你现在的身体太虚了,心病难医,老狐狸让你去他那儿听听琴再走。”   古月仙人的琴声能调匀内息,陈靖仇也知道。他接过然翁递来的九黎壶,说道:“然翁,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这一次还来麻烦您老人家,实在过意不去。”   然翁听他说话一如平常,但声音里却多了种深深的颓唐,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心道:“这少年只怕是一蹶不振了,可惜。”他也不想多说,只是点点头道:“没什么。陈公子,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陈靖仇道:“我想把玉儿姐姐的尸身送还她族中,从此云游天下,再不理世事。”   然翁见他仍然一派颓唐,只怕后半生要遁世而居,心知劝是没有用的,便道:“也好。不过,我还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做些值得做的事。”   陈靖仇心道:“玉儿姐姐不在了,我还有什么事值得去做?”但然翁也是好意,他道:“多谢然翁。”   走出然翁居,阿如已牵着赤霞红过来。阿如从没见过马,这几天都是她给赤霞红喂料饮水,赤霞红与她也混得很熟了,陈靖仇接过马缰道:“阿如妹妹,谢谢你。”   阿如眨了眨眼睛道:“陈哥哥,你别太伤心,其实啊,我以前听古月仙人说起过,要人死而复生,也不是没办法。”   这话不啻又让陈靖仇燃起了希望,他惊道:“什么?你没听错吧?”   阿如重重点了点头:“没听错!不过古月仙人也不过偶尔说起,你还是问他好了。对了,他弹琴可好听了。”   陈靖仇本来就是要去古月仙人处听琴,此时哪还忍得住,也不顾自己身子还虚,飞身跃上马背,跑出几步才回头道:“阿如妹妹,谢谢你。”   一路沿着山道而上,才走了一程,已听得琴声袅袅传来,却又是那阕《善哉行》。琴声幽幽,远远听得,胸腹间便有种说不出的受用。他不敢冒昧,离得尚远便下了马,将赤霞红拴在一株树上,自己徒步走上前去。越走得近,琴声便越响,但中正平和,全无锋刃之气,只见古月仙人正坐在那块大石上抚琴。他虽有满肚子话要说,但也不敢打断古月仙人的琴音,便坐下静听。开始时心境尚是翻来覆去,但听了两解,心渐如静水无波,人也精神多了。   此时这阕《善哉行》已到终了,“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何以忘忧,弹筝酒歌。淮南八公,要道不烦。参驾六龙,游戏云端。”心道:“什么参驾六龙,游戏云端,我是不想。欢日尚少,戚日苦多,倒是真真切切。”   他正想着,古月仙人一拨丝弦,叹道:“陈公子,你心乱如麻,这一阕《善哉行》尚不能平复你的内息,再听一曲《击壤歌》吧。”   陈靖仇怕他一弹上便又插不上话,忙道:“古月先生,我想问问,是不是有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   古月仙人看了看他,沉声道:“你也知道?但现在是办不到的。”   陈靖仇急道:“不论有多难,事在人为,不做岂知办不到?古月仙人,请你发发慈悲,告诉我吧。”   古月仙人叹道:“伏羲宫中路,天女白玉轮。要让人死而复生,只有借助天女白玉轮之力,可是就连仙人也上不去,又有何用?”   陈靖仇听得果然还有个法子,精神一振,说道:“既然有,又怎么会无用?”   古月仙人道:“行万里路,还需有路可行。天女白玉轮是在天上界伏羲宫中,上古时伏羲女娲产育一女,名谓白玉。但白玉少年夭折,伏羲心痛之下,在伏羲宫中创出这天女白玉轮,让爱女死而复生。只是要抵达伏羲宫,却需‘钟剑斧壶塔’五件神器,只是这五件神器中东皇钟已转世为人,谁也找不到,昊天塔更是久无消息,便在仙界都无人知晓,登天无路,又有何用?”   陈靖仇本来还满怀希望,听古月仙人这般一说,又大失所望,半晌不语。古月仙人五指一拂,琴声响起,这回却是一阕《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陈靖仇听得了,心头波澜渐消,忖道:“看来我将来也只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做个农人了。虽说这便是当初的理想,只是玉儿姐姐却永远不会再来伴我。”   听完这一阕琴,他已觉内息如常,精神是好多了,人却更加颓唐。他向古月仙人深深作了一揖道:“古月先生,就此告辞,只怕日后相见无期,但诸位之恩,陈靖仇永世莫忘。”   古月仙人叹道:“莫忘如何,忘又如何。陈公子,你好自为之,人间大劫也已迫在眉睫。”   听古月仙人说到大劫迫在眉睫,陈靖仇凛然一惊,心道:“我差点将此事忘了。”他道:“对了,这件事也要请古月先生大发慈悲,救助天下苍生。”   他将宇文拓连施万灵血阵,要布九五之阵之事说了,古月仙人诧道:“这般说,他已将失却之阵的五件神器都收齐了?”   陈靖仇道:“五件神器?好像还缺昆仑镜和女娲石吧,我找到的那两件都是假的。”   古月仙人道:“镜石二神器,其实已在他们一边了,只是你尚未得知而已。”   陈靖仇道:“不管他有没有收齐,古月先生,请你一定要出手,制止宇文拓的野心,这也是玉儿姐姐生前的愿望。”   古月仙人默然坐了半晌,好一阵才道:“陈公子,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陈靖仇不知他所言何意,诧道:“古月先生,这是何意?”   “宇文拓便是昆仑镜转世啊,他手中的黄金剑,正是十神器中的轩辕剑。他已将两件神器合二为一,不要说我,便是我与然翁联手,都已不是他与轩辕剑的对手。陈公子,此事实无能为力,还请恕罪。”   听得古月仙人都自承不及宇文拓,陈靖仇更是心灰意冷。这一次去仙山岛劳而无功,还把最后一线希望也扑灭了,他当真再不想做什么,所以赶回去便没跟来时那么急,沿途吹吹笛子,想到当初曾和拓跋玉儿合奏,现在却只有自己,笛声也吹得呜呜咽咽,极是凄恻。待回到大兴城,已十余天后了。他一进独孤郡王府,便去见师父。陈辅这些日子在郡王府闲极无聊,正在练字,一见陈靖仇回来,大喜过望,叫道:“靖仇,你回来了!宇文拓那小子……”话未说完,却见陈靖仇人已瘦了一圈,也没什么精神,与原先那个生气勃勃的少年判若两人,便道:“拓跋姑娘没能救回来?”   陈靖仇点了点头,说道:“师父,我要把玉儿姐姐送回她的部族中,你是留在郡王府等候还是跟我一块儿去?”   陈辅怔道:“你……你不管宇文拓的事了?”   “是。”陈靖仇说着,叹了口气道,“我也曾经向古月先人央求过,但古月先生说,宇文拓有了轩辕剑,连他都不是对手,天下根本没人能对付他了。”   陈辅倒吸了口凉气:“原来……原来他那把黄金剑就是轩辕剑!”最让他震惊的还不是轩辕剑早在宇文拓身边,而是连古月仙人都自承不是宇文拓的对手。虽然宇文拓是他毕生的噩梦,但陈辅一直不服输,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超过他,可现在才不得不承认,不要说自己没这个指望,陈靖仇也没有。   陈靖仇道:“是啊。所以他当太师也好,当皇帝也好,现在根本无人能够阻止。师父,复兴大陈,也是完全不可能了。为了这件事,害得玉儿姐姐失了性命,小雪双手沾满血腥,师父您也功力全失,想来太不值得,师父,我们以后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住下,不要再管了。”   陈辅年纪虽已老迈,功力亦已全失,可心中却仍有热血,听陈靖仇说得如此颓唐,本待发作,但看陈靖仇的模样,他沉默半晌,长叹了口气道:“靖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陈靖仇最担心的,正是师父得知自己的决定后会大发雷霆,但他虽然心性平和,倔强却不下于陈辅,这主意已经拿定,就一定要去做。见师父居然同意了,他道:“那师父你先留在郡王府吗?”   陈辅苦笑道:“你都想置身事外了,师父还在这儿惹厌做什么?与你一同去吧,也去看看拓跋姑娘他们这部族是什么样的。”   陈靖仇见师父现在没说什么“华夷大防”之类,居然还要去看看拓跋部,他道:“他们虽是鲜卑人,其实就是服饰有些不同,别个都没什么两样,而且都是些爽朗直率的好汉。”   他们拿定了主意,便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东西其实也没多少,打了个包,就把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了。陈靖仇心想走前总要向小郡主告辞一声,却见小郡主领着单小小和尉迟嫣红急急地过来,一见他,小郡主远远地就道:“陈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宇文太师已经带小雪去了洛阳……”她一见陈靖仇和陈辅两人都已收拾利落,一副要出门的模样,诧道,“老师父,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陈靖仇道:“郡主,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也要向你告辞了。”   小郡主急道:“你要去哪里?难道不去阻止宇文太师的野心了?”   陈靖仇叹道:“宇文拓已是天下无敌,连仙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只想把玉儿姐姐的尸身送还她的部族,郡主,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顾,靖仇在此谢过。”   小郡主见他心意已决,再不肯留下,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陈辅对她倒是颇有愧意,向小郡主行了一礼道:“郡主,老朽叨扰这些日子,实是万分感谢。自兹一别,还望郡主多福多寿,芳龄永继。”   他嘴上说着这些客套话,心中却是痛楚不堪。他这一生都在为了复国,也可以说除了复国之念,把什么都放弃了。现在复国的希望已然彻底破灭,可是心口却依然如同被烈火焚烧一样疼痛。   陈辅师徒一离开独孤郡王府,小郡主猛地将桌上一只杯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啪”一声,碎瓷片洒了一地,小郡主的一双妙目现在已仿佛两团鬼火一般。尉迟嫣红站在她身后,突然打了个寒战,小声道:“主人,要我去杀了他们吗?”   “现在没时间去和这两个没用的东西纠缠了,通天塔马上就要落成,看来我得亲自去洛阳一趟。”   尉迟嫣红犹豫了一下道:“主人,你要亲自对付宇文太师?”   小郡主没有说话,半晌,才点了点头:“若没别的办法,我也只能自己出手。”   大兴城的北门名谓玄武门。出了玄武门,仿佛深梦乍醒,大兴的繁华顿时已成过往,北门外尽是些杂草乱树,几乎是另一个世界。从这儿去拓跋部的聚居之处,还有好长一段路,陈靖仇本想雇辆马车,但大兴南门外还能雇到车,北门外却连过路人都少见,只是已经出了城,也只能边走边看,到前面再找机会雇车了。   他们走了一程,天色将晚。陈辅年事已高,又功力全失,本想咬牙撑到前面有人的所在,但陈靖仇见师父越走越疲惫,便提议干脆露宿一晚,明天再走。好在他们带着帐篷,便找了个背风的所在搭好帐篷,又拾了些柴火煮了些吃的。吃完饭,陈辅已是累极,倒头便睡,陈靖仇却睡不着,坐在火堆边想着心事。听师父在帐中发出了鼾声,他生怕吵着师父,抬头见月色如水,便沿着山径走去,想要散散心。走了一程,见叶黄草枯,一派萧索,心中更是不乐,路边正好有几块大石头,就走了过来坐下,从怀里摸出笛子。   现在吹笛,师父也不会骂自己玩物丧志了吧?他想着,把笛子凑到唇边正要试个音,却听得有人喝道:“好胆子!”   陈靖仇此时坐的地方,是个山嘴,路在此处拐了个弯,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又粗又破。他吓了一跳,心道:“难道吹笛子都不准吗?”可自己明明还没有吹,这些人难道眼睛会透过山壁不成?他正想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喊,却听又有个人朗声道:“多谢诸位谬赞。”这声音非常清朗,和那个破锣嗓子大异其趣。陈靖仇恍然大悟,才知道并不是喝止自己,可他也好奇心起,心想在这荒郊野外怎么还会有人?   沿着山径上前,拐了个弯,前面是一片空地。月光下,只见有一群人正面对自己,另外有几个人背对着。背对着他的那几个人都背了些包裹,除了当先一个少年身着锦袍,一个个都在发抖,而朝着他的有十几个人,手里却都拿着兵器。陈靖仇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有山贼劫道,那锦袍少年定然不肯就范,所以这破锣嗓说什么‘好胆子’。”只是想到那少年居然还说什么“多谢诸位谬赞”,胆子果然大得可以,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出来,那些劫道之人便已发觉,待看他居然不逃反笑,身后还背着长剑,一个汉子高声喝道:“对面的朋友,这票生意我们做了,你去别处求财吧。”   他这般一说,那锦袍少年猛地一转身,看到陈靖仇,眉头便是一皱,想必觉得陈靖仇如此人物,居然也来劫道,实在让人惋惜。陈靖仇见他的表情已知道他误解了,高声道:“诸位大哥,我只是路过之人,身边带了点盘缠,不是做生意的。”   那破锣嗓见陈靖仇这般说,眉头也是一皱,边上一个喽啰小声道:“二哥,这少年是傻子不成?”这破锣嗓道:“岂有此理!小心,他准是想黑吃黑。”   陈靖仇相貌俊雅,衣着虽不华贵,却甚是整洁,身后还背着剑,仪表非俗,那喽啰一听,心里便有点发怵,低声道:“二哥,他想黑吃黑……我去叫魔头大哥出来吧?”   破锣嗓道:“魔头大哥一出手,太不划算,先看看情形再说。”他把手中的刀在身前虚空一劈,喝道:“朋友,看来你是吃定这票货了?”   陈靖仇见这伙山贼个个衣衫上打满补丁,倒有些同情,心想这些人铤而走险劫道,定然也有难处,把他们打跑就是了,不必开杀戒。他微笑着又上前两步道:“这位破锣大哥……”   破锣嗓喝道:“刚才那位国成兄弟才姓罗,老子姓杨,大名渊升!我们多魔组好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让你开开眼,记住了,这位兄弟姓鲍,名弘修,有个惊天动地的外号,说出来吓死你,叫阿鲍!”   陈靖仇听他说那个惊天动地的外号居然是阿鲍,本来心情不太好,也忍不住笑道:“那杨大哥的外号动地惊天,定是叫阿升了。”   破锣嗓赞道:“真是孺子可教。边上那个浓眉大眼的好汉乃是人称水怪的黄志荣,再边上的英俊少年姓杨,名叫志豪,外号阿财。喏,我左手站着的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下山虎陈盈君……”   陈靖仇见他说的这下山虎陈盈君却是个瘦骨伶仃的小个子,心道这多魔组只怕也是世道不宁,无法可想才来打劫,所以连外号也都是平常玩笑称呼。他见这破锣嗓意犹未尽,一个个地介绍下去,每介绍到一个都要添油加醋地赞美一番,而这伙山贼少说也有十三四个,实在不耐烦听他再说,便道:“杨大哥,剪径是正事,名号待会儿再说。”   破锣嗓摇摇头道:“不成!头一回开张,拿了你钱,你准不知跑哪里去了,哪还有空来听我说,来来来,这位姓林……”他声音虽然又粗又破,口齿倒也灵便,一个个地介绍下去,这位是林志敏,那位是林耀元,边上各拿半截木棒的则是阿福王福生和孝全张孝全,站在他们身后的两条黑大汉则是外号开路鬼和开山鬼的刘馨韩跟高玉玫,跟在他们身边探头探脑的则是小猪朱荣敏,坐在那块石头上的叫吴东兴,在一边的则姓郭叫郭炳宏。这一溜名字报下来,当真难为了他这一把破锣嗓,陈靖仇听得都有点同情,实在不忍去打断他,听他说一个便道一声“久仰”,打上一躬,这伙山贼一个个乐不可支,心想第二回劫道,便遇到这般知趣的少年,待会儿让他交一半钱出来便让他走人,以示多魔组盗亦有道,不为难好人。   陈靖仇本来因为拓跋玉儿之事总是心绪难平,此时听这破锣嗓报着家门,却有点恶作剧的心思,向众人拱拱手道:“小可真是三生有幸,得见诸位多魔组英雄。不知是哪位英雄来劫我?”   众山贼听他这一说,反都有点迟疑,只觉这少年脾气如此之好,耐着性子听完了每个人的名号,再去抢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但若是放了他,另外几个被拦的行人岂不也要蹬鼻子上脸,一样要走,这趟还抢谁去?那朱荣敏从两条黑大汉身后探出脑袋来道:“朋友,你识相的,便拿出一半钱财来,我们就送你走一程,要不然,阿升哥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破锣嗓道:“对了,小子,你记清了,我这口刀可是真正钢口的!”   陈靖仇见他这口刀实在不似军中所有,而且极薄,不知是哪个村野铁匠偷工减料打造出来的,便道:“杨大哥果然好一口宝刀,起码也值二十两银子吧?”   破锣嗓见他赞美自己的刀,心中大乐,说道:“其实也就值几十个五铢钱……呔!朋友,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靖仇道:“在下觉得杨大哥的宝刀价值连城,四海之内皆兄弟,见面分一半,这把刀我拿着也不便,请杨大哥就折一半价给我吧。”   破锣嗓越听越迷糊,问道:“我为什么要折一半价给你?”   陈靖仇笑道:“因为我一旦出手,这刀就只值点废铁的钱了。”   破锣嗓这才明白陈靖仇说这话的意思,怒道:“小子,你当我们多魔组是吃素的吗?竟敢来消遣……”他话未说完,陈靖仇身形已忽地一闪,竟来到他面前。破锣嗓没想到这少年竟有这等本领,吓得将手中刀举了起来要去挡,哪知手刚举起,却觉一轻,“当”一声,那口值几十个五铢钱的宝刀已断为两截,果然只能当废铁卖了,陈靖仇的长剑却不依不饶,指向他面门,离鼻尖不过寸许。他吓得脸色都变了,嘴唇不住发抖,却还是立定不退。   陈靖仇一剑削断了破锣嗓的刀,见他居然还有胆子站立,喝道:“好胆子!这话可不是赞你,还想在这儿连脖子都削成两段吗?”   破锣嗓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山贼丛中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有胆子你就削下去吧。”   第三十三章 多魔组神技   一听这声音,破锣嗓叫道:“蔡大哥!”   只见几个山贼让开了一条路,有个人走了出来,竟是顶盔贯甲。陈靖仇不由一怔,心道:“这人居然还穿着铠甲,当过兵吗?”   那人走上前来,破锣嗓已退到他身边,小声道:“蔡大哥,你小心点,这小子本事不小。”那人哼道:“怕什么,这小子,不是我吹,顶多就是三十个五铢钱的事。”抬眼看了看陈靖仇,见他长剑在手,精神凝聚,不觉有些忐忑,小声道,“大不了,再加三十个。”   破锣嗓一喜道:“正是正是,祝魔头大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陈靖仇听这两人一唱一和,好像自己已经输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心道:“你道穿上一套盔甲就能赢了?”虽然穿上铠甲后防御力强了,但一套铠甲起码也有二三十斤重,穿在身上自是转动不便,怎么还能与人对敌?他淡淡一笑道:“原来是蔡魔头大哥,我也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那蔡魔头笑道:“朋友,你怕了的话,我也就不出手了。我们多魔组求财不求命,公子你把身上的钱财留下一半便可,我不多要,就一……”   他话还没说完,陈靖仇脚下一错,人却已闪到了他身前。这蔡魔头虽然也知道陈靖仇身法极快,却没想到快到这等程度,这“半”字尚未出口,陈靖仇左手一拳已打在他前心。“当”一声响,陈靖仇并不想取他性命,因此用的乃是柔劲,要叫他身上这件铠甲寸寸碎裂,却不伤他分毫,好吓得这些人知难而退,哪知他一拳打去,蔡魔头根本闪避不开,可拳锋刚触及铠甲,一股大力却直涌过来,震得陈靖仇手臂一麻,反是陈靖仇大吃一惊,心道:“这人居然练成了金刚不坏身法?”   蔡魔头吃了这一拳,脸色也变了变,喝道:“小子,你好不要脸,连一点道义也不讲!呔,吃我一拳!”   陈靖仇被他反震一拳,自己已有点喘不上气来,见蔡魔头攻了过来,不由暗暗叫苦,心想这回小看了此人,大概要吃个大苦头了。那锦袍少年见陈靖仇面色异样,只道他与蔡魔头过了一招已受内伤,横过来拦在陈靖仇跟前,喝道:“这回由我来接下吧。”   陈靖仇见这锦袍少年动作虽然也甚是灵便,但肯定比自己尚有不如。那蔡魔头扮猪吃老虎,实是个极其了不起的好手,锦袍少年肯定不会是他的对手,忙拦住他道:“兄台,这位魔头大哥要对付的是我,还是我来吧。”   锦袍少年见陈靖仇方才打了蔡魔头一拳后有点惊恐之色,现在却又气定神闲,暗暗称奇,小声道:“兄台小心。”便退到了一边。   方才蔡魔头反震的这一拳实在惊人,但陈靖仇见他上前时身法拖泥带水,根本算不得高手,心头已是雪亮,忖道:“这人定然将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挨打的硬功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别个却没什么可惧的。我和他硬碰硬,那要吃亏,但以快打慢,谅他也反击不了。”想到此处,将长剑横在前心,竖在面前行了一礼道:“魔头大哥真是好武功,不过我这点盘缠是要走远路的,实在不想交与大哥,所以还是再斗几个回合,见个真章吧。”   蔡魔头见他拿出剑来,心中不无惧意,忙道:“公子,这个买路钱还是好商量,你手头不便,有多少就给多少……”   他正待开个陈靖仇能接受的价,眼前一花,陈靖仇又已闪到跟前。这蔡魔头暗暗叫苦,心道:“我这宝甲虽然厉害,可就是太能花钱,想花六十钱就打败他只怕甚难。”他身穿铠甲,伸臂便要来格挡,哪知陈靖仇的身形忽然又是一闪,人退了两步,将长剑捧在手中,双手一错,捻了个朝天印,喝道:“法剑威力,咒符功德,斩灭诸秽,解除诸煞,急急如青玄上帝律令!”咒声甫落,长剑已脱手而出,在空中一转,仿佛一瞬间由一变二,由二变四,由四变八,眨眼便化成了一团火雨,直扑向蔡魔头。蔡魔头听得陈靖仇念咒,心中便是一惊,暗道:“这小子还会法术!”只是片刻,眼前便如有万千飞火直扑而来,他吓得怪叫一声,双臂一错,护住面门,心想:“这回亏得大了!”   火雨疾射,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那伙山贼全都吓得面无人色,破锣嗓大叫道:“魔头大哥,小心!”陈靖仇心想也差不多了,他只打算以这一手火雨剑将那蔡魔头身上的铠甲剥去,但再这样打下去,只怕要闹出人命来。他将朝天印向地下一指,喝道:“收!”火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变作一柄长剑。他正待将长剑收回,眼前一暗,却是蔡魔头冲到了他跟前,暴喝一声,一拳打向他前心。陈靖仇措手不及,被蔡魔头一拳打在胸口,那些山贼见大哥反败为胜,齐声喝彩,破锣嗓却苦着脸,低声道:“苦也!”   蔡魔头还是头一回得手,打中了陈靖仇,却也害怕他恼羞成怒,急忙后退到山贼群中。锦袍少年见陈靖仇明明已打得那蔡魔头全无还手之力,没想到挨了一拳后惊愕莫名,他忙过来道:“兄台,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陈靖仇挨了一拳,心中震惊实是远过于疼痛。这一拳劲力虽然不算太小,但实在算不上什么,和最初自己打中他一拳的反震之力不可同日而语,而让他吃惊的是火雨剑居然对这蔡魔头毫发无伤,他喃喃道:“这家伙练的是什么功夫?”蔡魔头的本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拳脚功夫不值一哂,可这挨打的本领确实是盖世无双,自己用武功、用法术,居然都奈何不了他,饶是陈靖仇现在见多识广,可也想不出其中奥妙。锦袍少年低声道:“兄台,我看他本领也不过尔尔,就是这件铠甲厉害。”   陈靖仇点了点头:“这铠甲也太厉害了点。”本来他觉得这么一伙山贼,随便一来就打发了,没想到那蔡魔头竟会如此难缠。   锦袍少年微微一笑道:“不过兄台的本领也真个高明,他一般奈何不了你。依在下之见,他这铠甲虽然坚固,但关节处终是弱点,兄台可以对这地方下手,必能事半功倍。”   铠甲的前心和后背最为坚硬,但关节处肯定不能是一整块。陈靖仇心头一亮,向那锦袍少年行了一礼道:“多谢兄台指教。”   这时蔡魔头又从山贼队里走了出来。陈靖仇见他脸上也已有了点不安的神色,心想:“成了,他也怕了。”朗声道:“魔头大哥,我仍然不想交钱,还要再打一架吗?”   蔡魔头看看他,咬咬牙道:“小兄弟,你为什么非要不依不饶?今天魔头就放你一条生路,不收你钱了可好?”   陈靖仇见他示弱,笑道:“那这几位朋友你也不能留难。”   蔡魔头看了看边上那几人,犹豫了一下,怒道:“那可不成!放走他们,我就得亏本了。小兄弟,你本领高强,我们交个朋友……”   他们这多魔组其实本是安分守己的村民,蔡魔头是村中铁匠,手艺甚高,但如今天下已乱,烽烟四起,无法谋生,只得落草为寇。前两天才头一次出来劫道,没想到劫的一伙人比他们身上的衣服还破,一见有强人拦路,那些人魂飞魄散,痛哭流涕,说是家乡遭劫,出来逃难,已是身无分文。多魔组听得那伙人说得如此凄惨,个个同情,结果弄到最后一文钱没劫到,反而凑了笔钱接济那些人,那破锣嗓险些同情地要把宝刀都送给那些人了。打劫做了个蚀本生意,也算是有强人劫道以来破天荒第一遭,这回总算劫到了几个看上去有点钱的人,谁知那锦袍少年不肯就范,现在来的这少年更是要动手,他还想再说,陈靖仇忽地又闪身上前。蔡魔头这回倒是有所防备,一边叫道:“哎哟!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动手……”举拳便要打,陈靖仇左手一扬,一把接住了他的拳头,右手长剑却剑走轻灵,挑在了他那铠甲的肘部。他用的虽然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宝剑,但真力到处,削断关节处连接的钢丝却是轻而易举,“喀喀”两声,他知道定然已将钢丝削断了,心道:“好,一点点把你的甲胄剥下来。”左手一送,便抓住了他那铠甲的袖口,用力一拉。以陈靖仇现在的本领,就算钢丝未全被削断,也该被拉长了不可,可是一拉之下,竟然丝毫不动。他不由一怔,心道:“没断吗?”他的手法可比蔡魔头快得多,不等蔡魔头左拳打来,人已向旁边一纵,极快地绕着蔡魔头转了一圈,只消这铠甲的接口处,全都削了一下,心想就算还有点连着,这回铠甲也该散架了,哪知刚转得一圈,“砰”一声,却是蔡魔头一拳打来,正中他的右肩,那件铠甲却还是牢牢穿在他身上。   陈靖仇被这一拳打了个踉跄,连退两步,蔡魔头倒也不追,恨道:“小子,你真要做绝吗?我就豁出去倾家荡产也要斗斗你这不讲道义的小子!”   他嘴里说着狠话,人却不住后退,又退到了那伙山贼丛中。陈靖仇刚才中了一拳,实是大感意外,自己明明攻的尽是他这件铠甲的要害,怎么仍然无用?再这般阴魂不散地纠缠下去,虽然这蔡魔头本领不高,可自己的体力也要耗尽,到时就算本领比他高得多,仍是会落败。   想到此处,陈靖仇也不禁有点忐忑,锦袍少年忽然小声道:“兄台,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陈靖仇抬眼望去,正见蔡魔头正向那破锣嗓呵斥着什么,破锣嗓苦着脸从怀里摸出了一串五铢钱,蔡魔头又是骂了两句什么,他才脱下鞋,从鞋子里摸出了几个钱递给了蔡魔头。他大感诧异,低声问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心想难道这蔡魔头见打不过自己,要反掏出钱来向自己买条生路不成?锦袍少年却盯着对面,忽然笑道:“原来如此,了不起!这蔡魔头真了不起!”   锦袍少年说第一个“了不起”时,陈靖仇只道他是夸自己,没想到他赞的竟是蔡魔头,诧道:“兄台,你到底是哪边的?”   锦袍少年转过身笑道:“那蔡魔头确实了不起,不过他也已经到了走投无路之境了,就这般再跟他斗上两个回合,保证他跪地求饶!”   斗到现在,陈靖仇也有点疲惫。蔡魔头出乎意料地难缠,他实在已没了信心,但听锦袍少年这般说,心道:“就信你一次。”   此时蔡魔头已走了上来。他这身铠甲虽然被陈靖仇连番击打,却越发灿然生光,和新的一般,陈靖仇看了亦啧啧称奇。只是蔡魔头气势虽胜,眼神里却是恼怒居多,喝道:“小子,你既然做这么绝,那魔头我也不留情面,五招之内,定要让你束手就擒!你身边到底有多少钱?”   陈靖仇听他此时还要问这话,忍不住笑道:“擒住了我,就都是你的,问什么问!”   他却不知蔡魔头也是骑虎难下。蔡魔头满心盼望陈靖仇能知难而退,不来搅这趟浑水,虽然这回亏大发了,但那几个羊牯身上多半还有点油水,总能捞回来。可是这小子却死活要斗到底,现在抢人不成,自己却已囊空如洗,连二当家藏在鞋子里的体己钱都被逼了出来,再斗不过陈靖仇,自己这一群人先要倾家荡产了。他咬咬牙道:“好,我就跟你再试试!”   他大喝一声,倒也响若轰雷,正待摆个架子,陈靖仇身形一闪,耳边只听“叮”一声,却是长剑又将他腰间接口处的钢圈削掉了两个。蔡魔头心道:“糟了,这回起码就丢了二十钱!”正要挥拳打去,陈靖仇却动若脱兔,“叮叮”两声,从左边转到右边,那些连着铠甲的钢圈又被他削断了几个。此时陈靖仇已知他能将自己的力道原封不动地反震回来,所以自己打他越狠,反震的力道也就越大,这般以小巧功夫去削他铠甲上的钢圈,蔡魔头便无法反击。只是他削断了几个,却见剑锋过去如抽刀断水,刚削断,那钢圈就马上恢复如常,不禁有点焦躁,心想:“这样斗下去,我仍然赢不了啊。”抬头看看那锦袍少年,锦袍少年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陈靖仇心道:“不管了,就算你能生生不息,我就跟你耗到底!”   心意已决,陈靖仇的身法更快,绕着蔡魔头几如旋风一般,开始时蔡魔头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待转了三四个圈,陈靖仇身法使开,脚不点地,已是忽焉在东,忽焉在西,蔡魔头就算想挥拳打他都不知该打向何处,“叮叮叮叮”的声音响起了一片。蔡魔头一张脸已是青白不定,忽然叫道:“不要打了,我认输!”他虽然认输,可陈靖仇一时哪里还收得住手?人又围着蔡魔头转了两个圈子才停下。他刚停下步子,“哗啦啦”一声,却是蔡魔头身上那件铠甲四分五裂,散成一堆。原来陈靖仇出手太快,长剑使得顺了,这最后一个圈子绕过,将蔡魔头铠甲上只要有连接的部分都给削了一下。这一次却不知为什么不能旋削旋长,连接处尽被削断,铠甲自然散开。   一见蔡魔头落败,那些山贼全都变色,那破锣嗓杨渊升急道:“大哥,你身边还有钱没有?我裤腰带里藏了三个!”   蔡魔头心道:“这时候才拿出来,还有什么用!”他连连后退,身上因为没了铠甲,天气又冷,冻得有点哆嗦。边上的山贼只道他胆怯,还在身后叫道:“魔头大哥,别怕,有我们呢!”不退反进,涌到他身边,蔡魔头见他们倒是义气深重,暗暗叫苦,可嘴上仍然不肯服软,喝道:“小子,刚才是我先喊投降的,所以只算输了一半,今天就饶了你这小子,有胆子,就别来追!”他嘴上说得凶,话还没完,转身便跑,一众多魔组忙跟着他跑去,风里却还传来他们恶狠狠的叫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子,给我们记着!”锦袍少年却追了上去,叫道:“魔头大哥,等一下!”陈靖仇不知他要做什么,不禁有点诧异,心道:“难道这少年竟会与那多魔组一伙吗?”正要追过去问一下,边上几个过路客人却过来千恩万谢。他们这一次出门,突遭强人剪径,只道破财事小,怕性命也要不保,谁知从天上掉下陈靖仇这个救星来,纷纷过来道谢。   好容易打发了这些人,陈靖仇便觉手脚有点酸痛。与蔡魔头一战虽然并不危险,可力气着实花得不少。他将路边一块石头掸干净了坐下,心道:“然翁要我振作起来,做些值得做的事,原来说得也没错。”拓跋玉儿死后,他一直在伤心,只觉自己一身本领也毫无用处,但想想这回救下这些过路行人亦是自己这身本领所赐,多少心境平和了些。   斗了半天,人有些疲倦,他坐在石上歇息,便又将笛子取了出来,吹了一曲《梅花三弄》。先前这支《梅花三弄》吹来,总令人抑郁不欢,现在他心情多少好一些,笛声便又显得清丽婉转。   一曲吹罢,只听边上有人道:“想不到兄台武功绝伦,法术精妙,奏笛之技也如此高明,真令小弟佩服。”   陈靖仇抬头一看,却是那锦袍少年。他怔道:“兄台,你不是追那蔡魔头去了?”   锦袍少年道:“大恩未尝言谢,岂敢贸然而去。我是追上去给那蔡魔头一些盘缠,指点他一条明路。对了,小弟李世民,不知兄台尊姓大名,贵庚几何?”   陈靖仇道:“原来是李兄,在下姓陈,名靖仇,今年十六了。”   李世民听他报了名,笑道:“那愚兄痴长一岁,要冒昧称一声贤弟了。陈贤弟,你侠肝义胆,文武双全,实令愚兄佩服之至。只是不知陈兄此番要前往何处?怎的夤夜来这荒山之中?”   这李世民谈吐既随和,又不失气度,陈靖仇对他亦大生好感,便将前事约略说了。与宇文拓相斗的种种自然不提,只说有位相熟的朋友去世,自己要将她的尸身护送回部落之中,李世民听了不禁动容,拱手道:“陈贤弟一诺千金,大有古之朱家郭解之风,失敬失敬。”   陈靖仇道:“李兄,你说对那蔡魔头指点一条明路,不知是指什么?”   李世民道:“这蔡魔头一伙实是难得的好手,你看他铸出的这副铠甲,极见巧思,这般落草为寇,实是隋珠弹雀,至为可惜,因此我劝他们去太原府投军,谋个好出身。”   陈靖仇听他说起这套铠甲,便问道:“李兄,这套铠甲到底有什么玄虚?”   李世民笑道:“这铠名为‘投报铠’。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套铠甲也是一般,只消将钱币投入,凡有破损处便立能修复如新,而且能将所受之力反震回来,所以贤弟你开始时无奈他何。若那蔡魔头家中有邓通铜山,你纵然本领再高也斗不过他。”   陈靖仇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他家里若有铜山,那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也不会来拦路行劫了。这人真想得出,怪不得这点本领也敢落草。只是不碰上高手还好,碰上个厉害的,他抢到的钱只怕还没扔下去的钱多。”   李世民道:“果然,碰上了贤弟这等好手,他当然也就倾家荡产了。”两人说到这儿,都放声大笑起来。陈靖仇这些天尚是头一次这般欢笑,只觉李世民性情豪爽开朗,让人如沐春风。两人又说了一阵,陈靖仇问起李世民为什么来这儿,他叹道:“不瞒陈贤弟,愚兄前年听得陛下在雁门关受突厥人所困,因此投笔从戎,前来投军救驾。谁知到了军中,看到陛下好大喜功,对前线将士不闻不问,耽于游乐,还屠杀那些弱小部族,以充军功,愚兄大失所望,因此决定离开军中,回归故土。”   陈靖仇听他直斥隋帝之非,心有戚戚,点头道:“其实皇帝根本不是个庸碌之人,真不知怎么会如此倒行逆施。”   李世民道:“庸者尚无大过,昏才是致命之病。昔年汉帝年幼,霍光辅政,一般国泰民安,最不好的便是为人君者并不庸碌,却无自知之明,一意孤行,如此其才足以济恶,天下百姓更受其害。”   陈靖仇在龙舟上曾见过皇帝,而且也听人唱过皇帝作的诗,一直想不通这个聪明人怎么会如此不辨贤愚,听李世民说到“其才足以济恶”六字,点头道:“李大哥真是一针见血!唉,只是他手下还有宇文拓这等人物,就算天下人敢怒,亦是不敢言。”   李世民听他提起宇文拓,诧道:“陈贤弟认得宇文太师?”   和宇文拓的冲突本不能随意告人,但陈靖仇听李世民斥骂皇帝亦是毫无顾忌,便将宇文拓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说到宇文拓现在神器尽已到手,已前往洛阳施行那九五之阵,阴谋马上就要得逞,只是自己却无能为力。李世民听得亦甚是动容,待他说完,李世民叹道:“想不到陈贤弟竟有如此勇气!真让愚兄刮目相看。我也听得四处流传这般一首歌谣:‘天下无敌,宇文太师。妖瞳不死,隋家莫亡。’陈贤弟能不以一时之怒而贸然以卵击石,诚可谓明智。”   陈靖仇苦笑道:“李大哥也别挖苦我了,我是真个不敢和他交手,这才逃出大兴城来。唉,眼看他的野心就要得逞,我却束手无策,真让人不甘。”   李世民沉思了一阵,忽道:“以贤弟一人之力,自然不足为宇文太师之敌。但天下英雄不知凡几,有心逐鹿中原者亦大有人在,愚兄倒有一计,不妨向东都一带放出风声,说宇文太师意图叛变,手上有能掌握天下之上古神器,一旦得手,则天下必定。听得这个消息,那些人必将人人自危,到时就会合力向宇文太师发动攻击,那个时候贤弟再见机行事,坐收渔人之利。”   陈靖仇听得大为惊叹,说道:“李大哥,你可真是厉害!一下就想出这等妙计出来。”   李世民笑道:“这其实便是《左传》中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就是兵法中所谓的‘借刀杀人’。”   陈靖仇听他随口引经据典,更是佩服,赞道:“原来李大哥深通兵法,怪不得气度如此不凡。”   李世民道:“我也不过是侥幸出于将门世家,自幼读些兵书罢了。陈贤弟,此事已牵涉到天下大势,散播谣言之事,便由愚兄承担。愚兄家住太原,你既然要去北方拓跋部,也要路过太原,就与我同去可好?”他见陈靖仇有点犹豫,又道,“陈贤弟,愚兄见你心境低落,不妨去太原认识几位我先前结识的英雄人物,也好一广眼界,到时共商天下大事,烦恼也就自消。”   陈靖仇见李世民如此殷切相邀,点头道:“多谢李大哥,那我就随你同去吧。只是我还有个师父,就请李大哥先行一步,我随后便来。”   李世民朗声道:“好,届时我在太原城口静候贤弟大驾,不见不散!”   和李世民分手后,陈靖仇自回帐歇息。第二天一早起来,他正要给师父做点吃的,却听得一阵銮铃之声,马蹄声由远而近。陈靖仇吃了一惊,心道:“别又碰到剪径强人了?”他拔剑迎上前去,却见来的是个精壮汉子,带着两匹空马,鞍鞯都已备齐。这人上前大声道:“是陈靖仇陈公子吗?”   陈靖仇听得那人居然认得自己,更是诧异,上前道:“我便是陈靖仇,有何见教?”   那汉子道:“我家二公子说陈公子是他好友,命我送来两匹坐骑,请公子笑纳。”说着,跳下坐骑将两匹马牵了过来。陈靖仇见这两匹马颇为不凡,诧道:“不知贵二公子是哪一位?”   汉子道:“我家公子姓李,名世民……”他还没说话陈靖仇便叫道:“是李大哥啊!他人呢?”   “二公子因为另有要事,先回太原了,让我送来这两匹坐骑,请公子尽快前往太原。”说罢,这汉子跳上自己的马,向陈靖仇拱了拱手告辞,又绝尘而去。陈辅先前不知出了什么事,从帐中出来,见多了两匹马,诧道:“靖仇,这是谁送的?”   陈靖仇将昨晚结识李世民的事说了,陈辅捻了捻胡须,沉吟道:“太原……”却也没说什么。   有了马匹,走得自然也就更快了。这一日,已到了太原南门。一近太原,便觉气相不同。虽然太原远没有大兴巍峨壮丽,但进出之人神态祥和,商贾络绎不绝,一派太平景象。陈靖仇心想:“这太原倒是治理得蒸蒸日上啊。”正在左右看着,只听一边有人高声道:“陈贤弟!”正是李世民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李世民站在路边,正向自己招手。他忙跳下马过去,叫道:“李大哥。”   李世民笑道:“贤弟你来得正好,今日我也有位久已闻名的朋友要来,约好了在汾阳桥见面,你与我一同过去吧。”   陈靖仇道:“不过我师父他老人家……”他话未说完,却听陈辅道:“李公子盛情相邀,若不嫌老朽冒失,也想前去拜见。”   李世民闻言更喜,过来先行见过陈辅,陈辅看了看他,忽道:“李公子,不知太原留守李叔德与公子怎么称呼?”   李世民忙道:“回老师父,那是家父。”   陈辅点了点头,叹道:“果然将门之子,名不虚传。”   原来太原留守李渊,字叔德,乃是当今皇帝的表兄。传说李渊身有三乳,射术精绝,虽与隋帝有中表之亲,却颇受忌惮,将他发到太原担任留守。陈辅对隋朝上下的能员干将全都作过一番调查,知道这李渊能力出众,但见到李世民,气度竟似还比其父更胜一筹,不禁心为之沮,心道:“若论气相,靖仇实是不能与这李二公子相比。世民……经世济民,李渊如此给儿子命名,志不在小啊。”   李世民引着他们走到了一座桥前,扭头道:“老师父,陈贤弟,前面便是汾阳桥了,我的朋友便在那别馆等候。”   他们一到门边,有两人便迎了出来说道:“二公子。”陈靖仇见其中一个正是赠马那汉子,便打了声招呼,那汉子也笑道:“陈公子,您也来了啊。小人马三保,见过公子。”   李世民淡淡一笑,说道:“陈贤弟,我给你引荐一下吧,马三保马兄弟你已认得了,这位是刘文静刘先生。”   刘文静是个文士,彬彬有礼,向陈辅和陈靖仇行过礼,对李世民道:“二公子,那两位都已在坐隐馆等候多时了,二公子您现在过去吗?”   李世民道:“好。”他扭头向陈靖仇和陈辅拱了拱手道:“陈贤弟,老师父,我的朋友已到,不知两位有无兴致也过去见见?”   陈靖仇不知他约了什么人,说道:“那也好,师父您过去吗?”他怕师父旅途劳累,不愿再动身,但陈辅捋了捋胡须道:“我也去看看吧。”   刘文静带着他们向内院走去。才到门口,却见门口站立着两个道装之人。一见李世民,这两人都施了一礼,李世民道:“袁道长,李道长,两位也到了?”说着向他们道,“我给两位先生介绍,这位是陈靖仇陈贤弟,这位是他师父陈辅老先生。”又对陈辅道:“老师父,这两位是袁天纲道长和李淳风道长。”   袁天纲和李淳风的名字,陈辅师徒早就听说过,没想到他们都在李世民身边,见两人仙风道骨,不由肃然起敬,都上前见礼。袁天纲没说什么,见过李淳风时,陈靖仇刚报了名,李淳风却道:“陈公子吗?贫道其实已见过你了,救助小徒之德,尚未谢过。”   陈靖仇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诧道:“李道长,不知令高足是哪一位?我好像并不认得。”   李淳风道:“见笑,小徒便是江都陆仲恺。”   陈靖仇大吃一惊道:“您……您便是陆兄的师父?”陆仲恺说他师父只教他些医术卜算,陈靖仇本来还以为没什么大本领,后来叶罗什找上门来,却是陆仲恺的师父暗布六道圆轮大法困住了叶罗什,当叶罗什攻进来时还亲自出手制住了他,没想到陆仲恺的师父便是这个有仙师之号的李淳风,此时陈靖仇才明白为什么他师父要藏头露尾了。李淳风有仙师之号,却收了陆仲恺这等妖属为弟子,自然不愿张扬,但陆仲恺有难,他仍是出手相助。李淳风淡淡一笑:“收了个披毛戴角之徒,陈公子见笑了。仲恺他现在还好吧?”   陈靖仇道:“陆兄现在很好。”李淳风虽然只是在江都惊鸿一瞥地出了一次手,却也看得出不逊于叶罗什。他见李世民身边竟然聚集了这等人物,对这个刚结识的大哥不由又佩服了几分,心道:“他只比我大一岁,却已是指挥若定的豪士。”他见李世民已走入那坐隐馆内,轻声问道:“李道长,李大哥要等的朋友便在里面吗?”   李淳风道:“是。”他叹了口气道,“秦失其鹿,天下逐之。但最终得鹿者,不是公子,便是那位朋友了。”   听李淳风这般说,陈辅身子忽地一抖。虽然他现在已对复国绝望,但听得逐鹿之事,仍是心为之热,忖道:“靖仇看来真是没份的,李公子果然是龙凤之姿,只不知李道长所言能与他一较短长者又是何人。”便插话道:“李道长,我等也进去吧。”   李淳风点了点头道:“老师父,陈公子,请进。”   他们刚走进门,便听得李世民朗声道:“不知两位谁来与世民对弈?”声音甫落,便听一人道:“李公子,张某不才,愿来请教。”一听这声音,陈靖仇失声道:“张大哥!”   第三十四章 世上蛟龙,终有一斗   这声音,正是张烈。他没想到李淳风所言能与李世民并驾齐驱、逐鹿中原者,原来就是指张烈。李淳风听得诧道:“陈公子也认得这张三郎?”   陈靖仇道:“是,他是我大哥,我正要找他呢,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   李淳风道:“原来如此。张三郎正要与二公子在枰上一决高下,陈公子有什么话便等他们下完此局再说吧。”   陈靖仇心想观棋不语,乃是至理,便道:“是。”   他们走进屋里,只见李世民已箕坐于席上,身前放着一张树墩做的棋枰,对面坐的正是张烈。这些日子不见,张烈仍是老样子,科头虬髯,腰间挂着个大酒葫芦,在一边,却还盘腿坐着个道士。这道士看上去年纪已然不小,双目半阖,动也不动。陈靖仇不敢去打扰李世民与张烈下棋,走到近前细看,心道:“张大哥原来还会下棋,不知他棋力如何。”   此时枰上尚是开局,布了十余子。才一看,陈靖仇棋力虽然不高,也皱了皱眉,心道:“李大哥不会下棋吗?”原来枰上虽然开局未久,张烈执黑,不但将自己座子所处的两个角守定,白子的那两个角也已经被黑子侵入。弈棋之道,有“金角银边草包肚”之说,开局未久,李世民竟连一个角都守不住,那还怎么下法?他心想李大哥定然要输了,但看看张烈,却见张烈心无旁骛,双眉紧皱,并无胜券在握的快意,反是李世民好整以暇,面色如常,不禁大感诧异,便正襟危坐,在一边默然观弈。屋中已有七八个人,但谁都不说话,只有棋子敲着棋枰的声音,枰上黑白两片棋子则渐渐交缠到一处,虽然无声无息,却隐隐似有金戈铁马的声响。   棋入中局,枰上厮杀更剧,那一直不语的道士忽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叹道:“仲坚兄,此世界非公世界也,他方可图,勉之,勿以为念。”说罢,也不说二话,起身便走了出去。陈靖仇见这道士步履沉稳,更是吃惊,忖道:“这人是谁?本领竟然也高明之至。”再看枰上,仍是黑白交织成一片,一时间实在看不出谁占上风,正待点点双方所占之地,张烈忽然叹道:“中原已失,便留边角何用?”伸手在枰上一抚,将棋子抚乱了。这是认输之意,李世民亦松了口气道:“张兄,可要卷土重来,再决胜负?”   张烈笑道:“可一不可再,张烈岂是不知羞耻之徒。今日甘拜下风,但二十年后,还请二郎与我再试一局。”   他说得心平气和,但目光却如一柄无形长剑,直刺李世民,竟然满含敌意,旁人倒还没什么,有个观棋的年轻人却是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腰刀上,目光却显得极是茫然。陈靖仇心下大急,暗道:“糟了,他们下完了棋,难道要动手?”却听李世民微笑道:“甚好,二十年后,待世民再睹张兄风采。”   张烈看着他,眼光中的敌意渐渐消去,忽然仰天大笑道:“太原天子气,果然应在李二公子身上!好,二十年之约,望二郎万勿食言。”   他一笑,观棋诸人都松了口气。李世民却只是淡然笑道:“张兄,对了,我给你介绍这位新交的朋友……”他还未说完,陈靖仇已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张大哥!”   张烈下棋时便是泰山崩于前亦不以为意,此时才发觉陈靖仇就在边上,诧道:“小兄弟,原来你也到了太原,玉儿那别扭丫头呢?她在哪儿?”   陈靖仇听他问起拓跋玉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疼痛,低声道:“张大哥,我有话要告诉你,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张烈见他神情有异,心头便是一沉,向李世民道:“二公子,恕我失礼。”说罢拉着陈靖仇到了门外,小声道:“是不是玉儿又和你闹别扭,一个人走了?”   陈靖仇道:“不是,张大哥,我……我对不起你,玉儿姐姐她已不在人世了。”   他将拓跋玉儿被宇文拓和小雪所杀之事约略说了,张烈怔了半晌,叹道:“小兄弟,此事也不能怪你。唉,月儿听到这消息,不知该怎么个伤心法。你现在要去哪儿?”   若张烈怒起,将陈靖仇痛打一顿,陈靖仇也不会如此伤心。听得张烈反而安慰自己,他更是受不了,哽咽道:“张大哥,我实在没用,只想把玉儿姐姐的尸身送还拓跋部,以后就遁世而居。”   张烈怒道:“你竟这般灰心丧气?玉儿之仇难道不报了?”   “可是,宇文拓那奸贼天下无敌,我曾向世外仙人求援,连他们都说已不是宇文拓的对手。”   张烈将手按在陈靖仇肩上,沉声道:“天下事,皆在人为,这笔账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若心中还有玉儿,便与我一同前往洛阳,讨还这笔血债!”   陈靖仇道:“可是,张大哥,你不也说,若他有轩辕剑在手,亦斗不过他吗?”   张烈朗声道:“纵然此世界非我能有,终不能任其陆沉,你随不随我去与之一搏?”   陈靖仇见他明明自知不敌宇文拓,仍是毫无惧意,心中愧意大生,忖道:“张大哥的本领只怕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但这份吞吐宇宙的气概难道就学不来?”他胸口一热,大声道:“张大哥,我随你去!”   张烈大笑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药师!”   那个本来侍立观棋的青年闻声出来,向张烈道:“大哥,有何吩咐?”   张烈向陈靖仇道:“这位是我新结交的兄弟李靖李药师。药师,这位是我说起过的小兄弟陈靖仇。”   陈靖仇见这李靖身材虽然不高,但双目如电,脸上有种极其坚毅的神情,不由大为心折,心道:“大哥的朋友果然都非俗流。”他上前向李靖见礼,李靖还了一礼,却有点犹豫地说:“大哥,你真个要将中原让与李公子吗?”   张烈笑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只消李二郎能让天下太平,他入主中原有何不可?药师,你也小气了。”   李靖诺诺连声,但心里却有些忐忑。他幼有大志,后来更是随雷曹龙氏学得神鬼莫测的兵法,大有廓清宇内、横槊赋诗之志。和张烈结交后,得知他有逐鹿中原的雄心,更是起了在张烈麾下建功立业、开朝立国之念。此番因为张烈说太原有天子气,要来看看应在何人身上,若此人徒有其名,便要将之除去,省得将来兵连祸结,为害百姓。谁知和李世民弈了一局棋,张烈却已坦言退让,与李世民订下二十年之约,李靖不禁茫然。张烈本来是要让李靖随自己同去洛阳,见他如此,已猜到他的心意,淡淡一笑道:“药师,你是出将入相之才,张三郎已无逐鹿中原之心,此后你便辅佐李二公子,一展毕生所学吧。”   李靖听他竟要自己跟随李世民,不禁大喜过望,躬身道:“多谢大哥。”   张烈看了看,心中暗叹。李靖不是池中之物,跟随李世民后定然如龙游大海,日后不可限量,自己二十年后再与李世民争天下,只怕这李药师将成最大的阻碍。但他心胸博大,对李世民既是心折,又不服气,也不愿强求李靖,只是道:“药师,你我缘分已尽,张三郎此后二十年也不再涉足中原,你好自为之吧。”   李靖道:“大哥,那你要去哪里?”   张烈笑道:“中原已为李二郎所有,但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埋骨之地?十余年后,药师若听得东南有事,便是大哥成功之日。”   他既说与李靖缘分已尽,便也不再多说。大踏步走了回来。张烈的嗓门向来就大,虽然在门外说话,每字每句李世民都听得清楚。见他进来,李世民站立起来道:“张兄。”   张烈道:“二公子,张某妻妹丧在宇文拓之手,此番要前去洛阳找他讨个公道,中原大局,便托二公子料理。李药师是天下奇才,当可助二公子一臂之力,还请二公子勿忘二十年之约。”   李世民年纪虽轻,但心高气傲,天下英雄看过了不知多少,对眼前这虬髯大汉却是惺惺相惜,只觉除己而外,唯此一人。听他要远离中土,暗暗松了口气,问道:“不知张兄此去何方?”   张烈笑道:“中原既为二公子所有,张某所愿,便只求边角之地。二公子,请好自为之,天下苍生,托付于君,请二公子不要令我失望。”   李世民肃然道:“张兄良言,世民永不敢忘。听张兄说要去洛阳对付宇文拓,不知可要世民相助一臂之力?”   张烈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若要借他人之力方报此仇,张某余生亦不能安寝。二公子,请了。”说着,他又向一边的李靖道:“药师,大哥还有一事相托,请你为我向尊师求借泛云龙玉一用,到时我们在洛阳宅中再会,顺便送你一份与二妹的新婚贺礼。”   李靖听得他心意已决,终究有些不舍,又深深一礼道:“谨遵大哥之命。”   这一次张烈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李世民送他们出了太原城。虽然李世民和张烈都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宿命之敌,但两人都是心胸开阔之人,毫无芥蒂,觉得对方既是敌人,也是平生莫逆之交。   辞别了李世民,一行人匆匆前往洛阳。路上张烈与陈靖仇闲聊,陈靖仇问起那个观棋未竟就自行离去的道士,张烈说那人俗家姓萧,也是个当世英雄,但觉得李世民有帝王之相,因此自惭形秽,先行告退。陈靖仇听得不禁大为神往,心道:“天下英雄辈出,我也真是井底之蛙,见识浅薄。”   这一路上,陈辅却是一言不发。陈靖仇知道师父见识到这些当世英雄后,更觉得复国无望,现在已是彻底死了心。他自己虽是陈国皇室后裔,倒是对复国不怎么看重,现在师父终于不再逼着自己走上复国之路,反而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这一天已来到洛阳。洛阳乃是东都,城池规模不下大兴,进了洛阳城,张烈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宅院。陈靖仇见这座宅子极是富丽,诧道:“张大哥,这儿是你朋友家吗?”   张烈笑道:“这儿便是寒舍。小兄弟,你还不曾来过吧?”   听得这竟是张烈的家,陈靖仇大吃一惊,说道:“张大哥你在洛阳也有家?”   张烈点了点头:“愚兄一直有逐鹿中原的雄心,因此这些年来广交各路英雄,积聚财富。不过,眼下这些都没什么用了。”他想到自己一直想要为万世开太平,但看到李世民后,这个目标已不能实现,终究有点可惜。   到了宅前,张烈道:“我托药师去取的泛云龙玉应该这两天便到了。小兄弟,你与老师父便在这儿养精蓄锐,届时我们给宇文拓那小子一点苦头尝尝。”   “泛龙云玉?”   张烈道:“是啊。这是药师师门雷曹龙氏之宝,宇文拓那小子在通天塔布下地火阴火结界,不靠此宝是进不去的。”   陈靖仇皱起眉道:“只怕……张大哥,合我们之力,进去了也仍不是他的对手。”   张烈笑道:“小兄弟,宇文拓这小子本领非凡,他却不知道我已拿住了他的罩门。”   陈靖仇诧道:“罩门?”   张烈道:“不错。当初我见你鬼谷秘术大有神机,便起意去向你公山师伯求教,以求能取长补短,可与宇文拓一争,因此和你分手后,我就直接去了雷夏泽。”   陈靖仇道:“可是,公山师伯那时已经去世了啊。”   张烈道:“不错,我赶到雷夏泽时,公山先生住处已是人去楼空。我正觉失望,却遇上了一个人。你道是谁?”   陈靖仇诧道:“是谁?”   “便是宇文拓的义父。”   陈靖仇大吃一惊,叫道:“他义父!大哥你是怎么脱身的?”   张烈笑道:“当时我可不知道,只道他便是公山先生,便上前拜见,老人家问我来意,我说了要对付宇文拓之事。他听了,沉默良久,叹道:‘原来如此,我实是养虎为患,误尽苍生。’我吃了一惊,忙问他此话何解,老人家说,他名谓杨义臣,乃是公山先生好友,本在隋廷为官,因为见朝纲大坏,辞官回乡。因为听得义子居然伤了老友,便前来探望,谁知公山先生已然过世,倒碰上了我。他和公山先生早年常在一处切磋,对鬼谷秘术亦颇有心得,便要我代他清理门户,传给了我专克宇文拓的本领。小兄弟,你道张大哥是暴虎冯河,徒逞匹夫之勇吗?”   陈靖仇这才知道张烈的信心由何而来,他又惊又喜道:“原来大哥有此奇遇!没想到杨老先生深明大义。”   张烈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宇文拓这回难逃公道了。”   大车驶进了宅子,里面是曲院长廊,竟比小郡主的郡王府还大。停到一座楼前,月夫人听得丈夫回来,便迎出门来。待听得拓跋玉儿已然去世,月夫人不禁痛哭失声。张烈生怕陈靖仇更为自责,小声道:“小兄弟,我让人带你和老师父先去安歇,大哥劝劝月儿再过来陪你。”   陈靖仇听得月夫人的哭声,心中实是很不好受,点了点头道:“多谢大哥。”   张烈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就在偏院,很是幽静。陈辅一住下,便道:“靖仇,你这朋友到底是何许人也?”   张烈豪迈爽朗,陈辅亦极为佩服。陈靖仇道:“张大哥现在是玉儿姐姐他们拓跋部的族长。”   陈辅皱了皱眉:“鲜卑人?”   “他不是鲜卑人,张大哥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汉人。”   陈辅怔了半日,没有说话。突厥人和鲜卑人,都是胡人,若是以前,他又要吹胡子瞪眼,向陈靖仇说一通“华夷大防”的道理了,可是如今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陈靖仇见师父赶了这两天路有点劳累,张烈又在安慰夫人,没空过来,心中有点烦闷,但对陈辅道:“师父,我出去走走,您要上街去吗?”   陈辅道:“你去吧。”陈靖仇走出门时,却又听得师父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着“胡人,胡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街上,陈靖仇漫无目的地走着。洛阳街头亦是繁华无比,店铺林立,他走了一程,见边上挑出一个布帘,却是个脂粉店,心头忽地一动,想起了当初给拓跋玉儿和小雪买花粉的事了,更是不好受。正待快点离开,忽听得有人道:“陈公子!”他抬头一看,见前面有家客栈,门口站着一个女子,正是小郡主的侍女单小小。先前他一口回绝了小郡主要他对付宇文拓的建议,现在不禁有点愧疚,上前道:“这不是小小姐姐吗?你是和郡主一块儿来的?”   单小小低声道:“陈公子,原来你也到洛阳来了!主人这两天老在说若陈公子在这儿就好了。”   陈靖仇听她这般说,更是惭愧,嗫嚅道:“小小姐姐,靖仇无用,愧对郡主。”   单小小忽地抿嘴一笑道:“现在来不就好了?主人就在楼上呢,一块儿去见见她吧。”   这般不期而遇,不见也不好,陈靖仇答应一声,跟着单小小上楼。还没走到楼上,却听得小郡主厉声喝道:“跟你说了不要这么熟!你耳朵生哪里去了?”他不由一怔,心道:“郡主怎么这么凶?”他和小郡主相识以来,她都是谈吐斯文有礼,从来没发现她亦这般凶悍。单小小咳嗽了一声道:“主人,陈公子来了。”   一扇门“呀”一下开了,小郡主已走了出来,见到陈靖仇便满面含笑道:“陈公子!你真个来了!”从她身后却是个店家低着头出来,半边脸上留着五个指印,端了个盘子匆匆离去。陈靖仇道:“郡主,您在生气?”   小郡主道:“没什么,这些人菜都做不好。陈公子,进来说吧。”   陈靖仇心想小郡主多半是因为先前自己不愿再去对付宇文拓,所以脾气都变坏了。他跟着小郡主进了屋,说道:“郡主,上次实是失礼,今番我与结义大哥前来,正是为了对付宇文拓。”   小郡主展颜道:“我就知道陈公子胸怀天下,不会让我失望的。只是,宇文太师已经带着五件神器进了通天塔,我本想冒死进去阻止他,可他在塔下布下一层火界,我怎么都进不去。”   陈靖仇听小郡主竟然也有这等胆量,更是敬佩,说道:“郡主,此事请您放心,我大哥已有破阵之法了。”他将张烈说的用泛云龙玉破地龙阴火之事说了,小郡主道:“原来有这等办法!陈公子,你真是天下百姓的救星!不过,你们有把握对付宇文太师吗?”   一说到对付宇文拓,陈靖仇便又有点忐忑,摇了摇头道:“我尽力吧。”   小郡主笑道:“不错,世上无难事,终要奋力一搏。陈公子,你现在有住处吗?要不要也住到这里,大家好有个商量?我把这家客栈都包下来了。”   陈靖仇道:“多谢郡主,不过我大哥在这儿有处宅院,甚是宽大,不必有劳郡主。郡主,到时定然有一场恶斗,郡主您还是早回大兴,免得受池鱼之殃。”   他辞别了小郡主,心中信心却更增几分,心想:“连郡主这等娇怯怯的人都为了阻止宇文拓的野心而不畏危险,我怕什么?”   他回到张烈宅第,张烈已安排了晚宴。月夫人还在伤心,没心思吃饭,张烈便陪着陈辅和陈靖仇喝酒。只是这一顿饭陈辅一言不发,待吃完了饭回房,陈靖仇见师父仍是面色不悦,问道:“师父,您不舒服吗?”   陈辅道:“真想不到,我要受胡人之恩!”   陈靖仇顿时说不出话来。张烈和月夫人是胡人,连这宅子里的仆人也有不少鲜卑人和突厥人,陈辅虽然嘴上不好说,在这儿实是坐立不安。他想着,忽道:“师父,那您要不要住客栈?”   陈辅实是早有此意。他道:“好!靖仇,你总算还有几分孝心。”   陈靖仇暗自苦笑,但他知道师父这个倔脾气,说是说不通的,便道:“郡主也在洛阳,她把客栈都包下来了。”   陈辅道:“郡主深明大义,纵是胡人也不打紧,快去!”   陈靖仇知道师父也不是真不想和胡人待在一起,而是见张烈豪迈,有逐鹿中原之心,触犯了师父“华夷大防”的大忌,所以一心想离开此处。他心想:“如果张大哥真做了皇帝,也一定是位好皇帝,师父您也太小心眼了。”但这话自不敢对师父说,只是去向张烈说了一声,说师父想要住店。张烈已觉陈辅对自己总是有点侧目,心想这老头子实是难侍候,但陈靖仇这么说了,他也不留难,让人备好马车,送陈辅去客栈。陈靖仇将师父送到客栈,向小郡主一说,小郡主倒是满口答应。陈靖仇心想小郡主虽是胡人,师父对她倒是印象很好,终不会朝她发作,便也放心离去。   第二日,李靖便与妻子来到洛阳。他妻子也姓张,名叫张出尘,虽是女子,却英姿飒爽,极是不凡。李靖将泛云龙玉交给张烈,张烈道:“药师,你来看看书房吧。”   张烈长相粗豪,但读书极博,书房也很大。李靖见书房中有不少珍本兵书,叹道:“大哥真是文武全才,若能留在中原,出将入相,如拾草芥。”   张烈笑道:“李家小儿纵是真命之主,张三郎岂肯向他屈膝?药师,此间是我历年所收的各家兵书,便送给你当成贺礼,你与二妹在此清修,将来平定天下,从此起步。”   李靖没想到张烈竟会将这所多年经营的宅院都送给了自己,不禁大为感动。张烈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让心腹家人先带着月夫人向东南而去,说自己马上就会赶来。这些事都处置了,张烈向陈靖仇道:“小兄弟,我们走吧。”   陈靖仇跟着张烈飞身上马,两人正待出门,李靖送出来道:“大哥,药师也随你一同前去吧。”   张烈皱了皱眉道:“药师,此事九死一生,你不要冒这险了。”他顿了顿,又道,“另有一言你要记着,李家小儿他年若得天下,忘却初衷,你务必要代我将他除去,否则大哥回来,连你都不饶!”   李靖大吃一惊道:“什么?大哥,李二公子宅心仁厚,怎么会成暴君?”   张烈叹道:“极玄道兄见过李家小儿,便对我说此人相貌不凡,与当今皇上命格有八分相似。当今这昏君当初也是聪明绝顶,后来却杀兄欺父,尽忘初衷,我怕李家小儿也会走上这条老路。”   李靖心道李世民虽然和当今皇上一般上面还有个长兄,但兄弟之间友情甚笃,而且他大哥李建成亦非泛泛,将来倒有可能兄终弟及,怎么会反目残杀?他只是答应一声,也没放在心上,但见这位大哥今番一走,不知相见何日,眼神也有些怔忡。张烈倒是潇洒,说走便走,与陈靖仇一同出了洛阳南门。   宇文拓所建的通天塔是在洛阳以南数十里的一个山坳之中。张烈和陈靖仇骑的都是良驹,不过半日便已抵达。远远望去,秋风萧萧,阴云密布,通天塔直插天宇,便如一柄撑天拄地的长剑。张烈失声道:“居然这般高大!”   他早就知道宇文拓发动民夫建造通天塔,没想到这通天塔竟是如此庞大,虽然相隔尚远,但从中似乎正发出锋利至极的剑气,直砭肌肤。此时又是一阵大风吹过,吹得沙飞石走,落叶更是漫天狂舞,张烈在马上忽然放声唱道:“陟彼此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民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   这是汉人梁鸿所作之《五噫歌》。当初梁鸿出关,见帝京巍峨,想到民生艰难,故作此歌。张烈此时见通天塔竟如此高大,想到为建此塔,不知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多少生灵涂炭,在马上放歌,唱到最后一句,那个“噫”字已是一声长叹,如大鹏随风扶摇直上,既是叹息,也带着万分悲慨。陈靖仇心道:“一朝兴,一朝亡,苦的都是百姓。大哥说的天下太平之日真会到来吗?”想到当初自己也把复兴大陈当成毕生唯一的目标,心里更是惭愧。   又行一程,离通天塔更近,远远便听得一阵阵喧嚣。陈靖仇惊道:“张大哥,宇文拓早有预料,已布下重兵防守吗?”   张烈见塔下竟围了这许多人,亦有点震惊,但他侧耳一听,听得风中传来的却是“宇文小子,快下来受死”之类,笑道:“原来是些匪寇。李家小儿果然了得,他们定是听到了宇文拓要布阵夺位,因此前来破坏他的计划。”   张烈已听陈靖仇说过李世民之计,见此计已然见效,这些人打头阵,先让宇文拓头痛半天再说,不禁朗声大笑。他二人催马上前,只见塔周已是围得人山人海,竟然也有官兵在内,连张烈都有点奇怪。正在诧异,却听得有人道:“陈公子!”   那是小郡主的声音。陈靖仇一呆,循声看去,只见小郡主和单小小、尉迟嫣红都骑马在侧,边上还有一匹马,坐着的竟是陈辅。他连忙过去行礼,道:“师父,您怎么和郡主也来了?”   小郡主道:“陈公子,今日是宇文太师施法之日,老师父放心不下,定要前来。”   陈靖仇心想师父功力全失,怎么还能骑马奔波?但抬头一看,见陈辅神采奕奕,全无病容,不由一怔,问道:“师父,您身子没事吧?”   陈辅冷冷道:“多说作甚!快将塔下这些阴火除掉,杀上塔去,不能让他布九五之阵!”   虽然师父的声音冷若冰霜,但陈靖仇见师父身体大好,只有高兴,说道:“张大哥正在施法破坏结界,马上就能灭掉塔下阴火。”   张烈见陈辅居然和几个年轻女子在一处,为首的是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少女,大感意外。陈靖仇已道:“张大哥,这位便是我说起过的小郡主,她帮过我们不少忙。”   张烈看了看小郡主,小郡主却娇笑道:“张大侠真是英雄绝世,今日得见,小女子三生有幸。”张烈点了点头道:“郡主,难得你有此心。”   他没再说什么,扭头对陈靖仇道:“小兄弟,待我将地龙阴火破去,这些人定然会冲进去。到时不必抢先,任由他们登塔。”   陈靖仇一怔,心想时间紧迫,怎么又任由别人登塔?小郡主却在一边鼓掌道:“张大侠真是妙计!宇文太师天下无敌,有这些人去送死,到时我们上塔就容易多了。”   陈靖仇知道张烈行事向来不拘小节,只是听小郡主也这么说,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不过这计策确实是上上之计,他没再多说,只是道:“大哥,那你施法吧。”   张烈从身边取出泛云龙玉,左手托在身前,右手捻了个诀,口中低念咒语。随着咒声,泛云龙玉中突然升起了一缕白烟。这泛云龙玉乃是雷曹龙氏世代相传之宝,龙氏据说本是天龙后裔,李靖少年时游历天下,某次到一处山家借宿,见这家中只有一老一幼两个女子正在推磨,李靖心生怜悯,替她们推了一夜的磨。第二天,老妇才告诉他,她们是龙氏一族后裔,因为见李靖忠厚,而且骨相清奇,便收了李靖为徒。张烈拜杨义臣为师,已知要破宇文拓这路地龙阴火,只有借泛云龙玉来使出水府神咒。   从泛云龙玉中腾起的白烟氤氲弥漫,本来细细一缕,但很快就化成浓浓雾气。围在通天塔边的有听闻宇文拓造反而赶来平叛的官兵,也有听得宇文拓要当皇帝而来作梗的盗寇,本来被塔边阴火阻住去路,又见这团白雾突然出现,只道宇文拓又使出什么妖术来了,纷纷咒骂。突然有人叫道:“火灭了!”定睛看去,果然原本围着通天塔的阵阵阴火已无影无踪,齐声欢呼,争先恐后地向塔中冲去,生怕进得晚了,宇文拓法术已成。   当地龙阴火一灭,在通天塔的第四层上,正盘腿而坐的宇文拓忽然浑身一震。韩腾本来侍立在他身侧,连扶住他道:“大人!”   宇文拓睁开眼,沉声道:“地龙阴火被攻破了。”   韩腾吃了一惊:“被攻破了?能破地龙阴火的,不是只有大人的师父和义父吗?”   宇文拓淡淡道:“只怕义父也对我有了误解。”   虽然地龙阴火被攻,首道防线已不存在,但宇文拓仍是镇定自若。他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小雪,沉声道:“小雪姑娘,你现在还好吧?”   自从出了拓跋玉儿的事后,小雪的脸色一直很差,现在极是苍白。她点了点头道:“我还好。宇文太师,那些人冲进来了!”   防线已破,外面围攻的人已冲入通天塔,此时守在最下两层忠于宇文拓的士兵正在与他们苦战,只是寡不敌众,喊杀声越来越响。宇文拓眼里也闪过一丝痛楚,说道:“小雪姑娘,你必须保持体力,不然失却之阵半途而废,那就功亏一篑了。”他说着,束了束腰带,又向韩腾道:“韩老将军,你将小雪姑娘护送到顶层,我再布一层结界阻住他们后上来。”   韩腾听得他要独挡追兵,心头便是一沉。但他也知道宇文拓的本领,通天塔易守难攻,杀上来的人虽然数目众多,他轩辕剑在手,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因此也不说什么,只是向宇文拓行了一礼道:“大人保重,末将送小雪姑娘上去便来。”   此时围攻通天塔的官兵强盗已有近一半杀入了塔里。陈靖仇只听得里面传来的厮杀声震耳欲聋,当中不时传来惨叫声,不知有多少人已经丢了性命,心中不忍,向张烈道:“张大哥,不能早点进去吗?”   张烈叹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现在不让他们杀进去,他们只道你要独吞,反而将你当成敌人了。”   陈靖仇也明白这道理,看到那些人源源不断地杀进塔中,声音渐渐从一层、二层、三层传出,到了第四层却再也上不去了,定然是宇文拓坚守第四层,无一人能越雷池。听声音,下面三层仍是杀声震天,到了第四层却都是惨叫了,只是现在要冲进去的人把通天塔的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就算那些人看到了宇文拓的可怕,想要掉头就逃,也根本无路可走。他虽然身在塔外,却也在不住发抖,心道:“若不是张大哥拦住我,现在我只怕已经冲上去了,也被堵得动弹不得。”   这时塔外的人越来越少,眼见最后一群人也冲了进去,喊杀声已越来越弱,而惨叫声显得越发响亮。这时还没冲进去的人终于发觉情形有异,不再拼了命要冲入塔中,又听得一片惨呼,却是有些人从塔里冲出来。这些人几乎是从血海中捞出来一般,形同鬼魅,一冲出通天塔,便连滚带爬地逃去。见此情景,还没上去的人也不敢再进塔里了,不知是谁大叫一声:“逃啊!”一下子,这些人便逃得干干净净。   张烈和陈靖仇一行人一直骑在马上冷眼旁观,见此情景,翻身下马道:“小兄弟,是时候了,走吧。”   陈靖仇也跳下了马背,却见陈辅亦已下马,惊道:“师父,您也要去?”   陈辅一瞪眼,喝道:“我当然要去!”   陈靖仇心想师父功力全失,进去又有什么用?但他知道师父的脾气,劝是劝不住的,便对小郡主道:“郡主,你和两位姐姐就在这儿等候吧。”本来他还想说“若是情形不对,就赶紧离开”,可是这话实在太丧自家锐气,因此也没说。   小郡主道:“陈公子,祝你旗开得胜。”她看了看天,眼里却也有点焦急。陈靖仇见天空中云层如织,缝隙间只见得一片血红,必是那颗彗星的红色长尾,现在已经将天空分成了两半,他心想:“这已是最后一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宇文拓得逞。”他见张烈和师父已大踏步地向通天塔走去,忙拔出长剑握在手里跟了上去。   第三十五章 通天塔上,黄雀在后   一进通天塔,一股血腥味便刺鼻而来。通天塔里也不算小,可是地面几乎已被残缺不全的尸首盖没了,鲜血连墙壁都已糊满。陈靖仇并不是没看过死人,但见到这情景,仍是打了个寒战。张烈却若无其事,喝道:“老师父,小兄弟,快上去!”   台阶上,也全是鲜血,走上去都会打滑,但他们三人都有一身功夫,并不在意。三人步履如飞,已上到了第四层。第四层里更是凄惨,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陈辅见此情景仿似十六年前的噩梦重现,喃喃道:“这小子……这小子的黄金剑气比当初更厉害了!”   十六年前,宇文拓黄金剑一击,剑气便摧垮了南陈最后一支军队。十六年后,此人的本领只怕又高了多少。但陈辅心中虽有惧意,步下反倒更快,一个箭步已冲上第五层。陈靖仇见师父身形如电,不由一怔,心道:“师父的功力什么时候全恢复了?”   武功招式,只消没忘掉,自然一直都会,但陈辅方才登塔,走得比陈靖仇还快,一直能和张烈并驾齐驱。张烈赞道:“老师父真是好本领!”扭头见陈靖仇发愣,又道,“小兄弟,上去吧,我们三人正好布三才阵。”他只怕陈靖仇又要和当初一样妇人之仁,加了一句道,“动手时再不要留情,痛下杀手!”   陈靖仇正待说师父功力全失,只怕这三才阵已布不成,听得上面传来一阵金铁交击之声。陈靖仇面色一变,冲上了第五层。第五层上却与第四层大相径庭,干干净净,连一滴血都没有,陈辅正与一个花白头发胡子老将交手,正是宇文拓麾下四部将之首韩腾。   韩腾是宇文拓四部将中硕果仅存的一个了。宇文拓挡住了追兵,因为施法时辰马上就要到,他必须和小雪在顶层准备,韩腾便在这第五层上据守。陈靖仇心想师父功力全失,只能凭本身剑术对抗,生怕师父有失,抢上前去相助。   陈辅刚冲上第五层,韩腾便出手阻挡,只觉这老者虽然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一点,出手却狠辣沉稳,要击败他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见又有人上来,心知不好,手中大斧一紧,将来人逼退数步,喝道:“站住!谁再上前,不要怪我无情!”   陈靖仇见他手中的短柄大斧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上一次在灵武他和拓跋玉儿合攻韩腾,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当时韩腾没拿到趁手武器,但他也知道此人本领高强,在四部将中出类拔萃,意外的是师父居然还能和他斗这么多招。他持剑护住师父,小声道:“师父,您没事吧?”   和韩腾过了几招,陈辅也有点喘息。他定了定神,喝道:“我没事,靖仇,快干掉他,不能让宇文拓施法!”   韩腾见上来的正是先前到灵武来破坏自己施万灵血阵的少年,心道:“这老者已难对付,再加这小子,只怕我难以抵挡。”但他侍奉宇文氏已有三代,对宇文拓忠贞不贰,就算自己性命不保,也不能让他们破坏宇文拓的大计,大斧一横,喝道:“有本事就上来吧!”   陈靖仇见韩腾头发花白,和师父差不多年纪,实是不愿向他动手,张烈却已大踏步走了过来,向韩腾行了一礼道:“阁下定是韩老将军,漠北张仲坚有礼。”   张烈的名字,韩腾也听得过,向知此人武功术法两臻佳妙,而且智计百出,是个极难对付的好手。敌众我寡,每一个敌人都不好对付,可到了这时候话也不必多说,他道:“好,我知道了。”   张烈道:“老将军,本来某家不该以众敌寡,但眼下恕我不能再讲江湖道义。小兄弟,老师父,布三才阵!”   他话音甫落,手已按在腰间葫芦上,一把抽出了水火刀。韩腾还不曾与他交过手,刚才见他赤手空拳,突然间便多了一把奇形长刀,心头一凛,举斧迎来。张烈出手,向来不留情,更不消说这时。他见韩腾的大斧格来,右掌一紧,左手已按在右掌之上,喝道:“破!”掌中的水火刀霎时化成一条长长的火焰。韩腾虽见张烈武器特异,却也想不到他的刀竟能突然间变成火焰,大斧格挡的只是有形之物,火焰哪能挡得住?正待闪避,陈辅和陈靖仇却是一左一右,两柄长剑直如附骨之疽,封住了他的退路。   三才阵可攻可守,这正是三才阵进攻时的妙用。陈靖仇见师父代替小雪布成的三才阵比当初威力更大,韩腾仅过一招便已走投无路,不知怎么反倒有些犹豫。韩腾忠心耿耿,实在不算是坏人,这般杀他当真有些不忍,但他出手有点缓,陈辅却毫不留情,长剑乘虚而入,直刺韩腾左肋。韩腾避无可避,心中一横,叫道:“破!”口中已是一团血沫喷出。   他知道此番难逃一劫,竟不退反进,大斧奋力向张烈掷出,双掌却一下夹住了陈辅的剑身。他的功力本与陈辅在伯仲之间,但以血咒濒死一击,陈辅只觉长剑像被一把铁钳夹住。他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长剑虽被他夹住,却毫不退让,左手捻了个诀在右手腕上一指,喝道:“疾!”韩腾只觉夹住的长剑上又有一股大力涌来,直如大江之浪,滔滔不绝,叹道:“此人真是了得!”只是他已有必死之念,再不顾一切,奋起余力,人已向前踏上两步。单凭掌力已夹不住陈辅长剑了,只是陈辅武器受制,也无法脱身,长剑在他掌中向前滑去,直刺入韩腾左肋,而韩腾也到了陈辅身前。一到陈辅身前,韩腾忽地一松双掌,贴到陈辅前心,又是怒喝一声。   这是韩腾的最后一击。张烈也没料到韩腾竟然拼着一死亦要反击,大斧向他掷来,他顺手一抄,已握住了斧柄。只是他刚接到大斧,陈辅也已惨呼一声,前心实实受了韩腾双掌一击。张烈大吃一惊,抢上一步,一拳击向韩腾右肩。韩腾已和陈辅贴到了一处,哪还闪得开,张烈又有举鼎神力,韩腾被击得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塔壁,立时气绝。   陈靖仇见自己一念之仁,师父与韩腾两败俱伤,惊叫一声,抢到陈辅身边道:“师父!”   韩腾这最后一击着实了得,陈辅只觉五脏移位,心道:“这家伙真是太厉害了,只怕郡主的灵药都挡不住。”他被韩腾双掌震得口鼻流血,肋骨只怕都已断了好几根,站都站不住,跪在地上不住喘息,见陈靖仇过来,怒道:“不要管我,不要让他施九五……”只是一口血涌上来,话已说不出来,只能向着陈靖仇怒目而视。   陈靖仇见师父受了这般重的伤,心中更是疼痛。张烈叹道:“小兄弟,让老师父在此歇息吧,我们上去。”事有轻重缓急,陈辅受伤虽重,但他一眼已看出他并无性命之忧,心里却有几分佩服,忖道:“不愧是小兄弟的师父,这般年纪还有这等精纯的真力。”陈靖仇见师父怒视着自己,话虽说不出来,定是要自己上塔阻止宇文拓施法。他道:“师父,您保重。”   宇文拓在塔中布下的守卫士兵与冲进塔来的人拼杀已尽,现在连韩腾也已殒命,肯定只剩他孤身一人了。陈靖仇看了一眼师父,向张烈道:“张大哥,我们再上。”只是他终究放心不下师父,回头看了看,只见师父端坐地运气疗伤,心想:“但愿师父能撑过这一劫。只是,师父的功力怎么比以前还高?”   现在实是没工夫再想这些了。他与张烈两人飞身冲上。第六层已空无一人,一上顶层,只见宇文拓正站在塔心,地上画着当初施万灵血阵的六芒星,六角各有一颗血珠,正在灼灼放光。他松了口气,心道:“总算赶上了。”只是见小雪端坐在他身边,一动也不动,心里又是一阵痛楚。   宇文拓的紫衫一尘不染,塔下杀成了尸山血海,可他依然出尘绝世。只是见张烈和陈靖仇上来,他眼里也闪过了一丝隐隐的痛楚。   这两人一上来,韩腾无疑已经失败了。想到一直出生入死跟随自己的四部将,个个都是忠勇精干,却在这场战斗中陆续倒下。尤其是韩腾,身为宇文氏忠心不贰的家将,宇文拓几乎已将他当成父亲一般敬爱。他冷冷道:“你终于来了,真不该留你一条性命。”   陈靖仇默然不语。上回伏击宇文拓失败,自己本来已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正是宇文拓饶了己方一命。张烈喝道:“宇文拓,你恶贯满盈,还要多说什么?”   张烈为人光明磊落,当初在龙舟上和宇文拓交过一次手,为救拓跋玉儿,张烈平生第一次向宇文拓施了暗算。只是那一回宇文拓赤手空拳仍然不落下风,张烈不败而败,引为毕生奇耻大辱,此时他尽得杨义臣真传,誓要一雪前耻。宇文拓见他手中突然出现一柄奇形长刀,喝道:“原来你便是张三郎!”   龙舟上交手,两人都只是惊鸿一瞥,宇文拓也是头一回碰上这等好手,见他此番出手,比上回更为凌厉,心知已不能只凭空手对付,伸手从背后拔出了黄金剑。刀剑一击,却是哑然无声,宇文拓只觉对手的长刀仿佛涂着一层极黏的胶水,竟然和黄金剑贴到了一处,一股彻骨的阴寒从剑身传来,眉头不由一皱。他不知张烈在龙舟一战后,做梦都在想着该怎么破宇文拓的黄金剑。他的水火刀水火并济,阴阳流转,厉害无比,得到杨义臣传授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是招招针对宇文拓,这一刀看似平常,却是谋定而后动,乃是他水火刀中的“万化刀”绝技。水火刀本是壶中美酒以内力凝成,宇文拓以黄金剑格挡,张烈却在刀剑相击的一瞬将刀身尽融为酒,待酒液包裹剑身后又极快地凝成玄冰,在这一刻将黄金剑封住。本来下一招便是抢步上前,一拳直击宇文拓前心,可是这一招明明已在心中过了上千遍,真正出手,上半段果然得手,黄金剑上却传来一股大力,便如烈火炽焰,他拼尽全力只能将水火刀凝住不化,哪里还能上前攻敌?   这宇文拓的本领竟比估计得更高!   张烈的额头已淌出了汗水。难道第二次交手仍要铩羽而归吗?但他性如烈火,宁折不弯,也没有不肯倚多为胜的迂腐见解,向陈靖仇喝道:“小兄弟,还不下手!”   陈靖仇见张烈一招便与宇文拓势成胶着,心道:“大哥说得对,现在哪还顾得上讲什么江湖道义。”他左手捻了个诀,在剑身一抹,喝道:“日华流晶,月华流光。扫荡凶恶,万祸灭亡。会道合真,以辟不祥。急急如律令!”咒声一落,长剑上泛起一层白光,向宇文拓分心刺去。   这一式法水剑使出,塔中寒气大增,张烈只觉被水火刀裹住的黄金剑上热力大减,心道:“小兄弟的本领进步真快,已不比我差多少了。”水火刀上的压力陡减,他长吸一口气,真力已灌注四肢百骸,左拳上更是劲力大增,只待踏上一步,一拳击出。哪知陈靖仇刚要飞步上前,眼前却忽然一花,像是有一柄无形巨锤向他顶门重重一击,一个踉跄,哪里冲得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陈靖仇心下一骇,定睛看去,只见宇文拓的左手捻了个诀,在前额、左肩、右肩、前心接连划动,每划一次,那股无形之力便向前迫上一步。他正在惊疑,却听张烈道:“这是四神护身咒,小兄弟,五行……五行……”但宇文拓黄金剑上的劲力虽然方才减弱了一点,此时又不断增强,他又有抵挡不住之势,这话也说不下去了。   陈靖仇听张烈说是“四神护身咒”,他虽不知宇文拓师传绝学,却也知道四神即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青龙属木,白虎属金,朱雀为火,玄武为水,他用这四神护身,四神变幻,护住中央勾陈螣蛇,自己难怪冲不上去。张大哥所说,定是要依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但宇文拓使得这般快法,又怎么能破?一时心头茫然,却突然想起当日伏击宇文拓时的混元太乙奇门,心道:“对了,这四神护身咒,只怕和混元太乙奇门是一个道理!”   如果能布下混元太乙奇门,应当能攻破宇文拓的四神护身,可是陈靖仇要使太乙奇门也不容易,混元太乙奇门更是要借神器之力方能使出,现在他哪里用得出?正要冒险一试,却见宇文拓剑眉一竖,喝道:“开!”随着他一声厉喝,“啪”一声响,裹住黄金剑的水火刀已一下炸开,却是张烈终于抵不住宇文拓以金刚大力连番猛攻。   水火刀一裂,张烈心头也是一沉。他本觉功力和宇文拓相去无几,又学得了杨义臣的绝学,招招克制宇文拓,必能胜他,可是真交上了手,他才知道宇文拓的真正功力竟比他想得还要高出十倍。一瞬间饶是张烈心雄万夫,也有点沮丧,但他虽败不乱,水火刀一烈,口中喝道:“破!”那些碎裂的酒液凝成的寒冰一瞬间化作万点火焰,直向宇文拓射去。这个败中取胜之招使得快如闪电,宇文拓也没料到张烈还有这一手,左手已不能捻诀,展袖扫去,火焰虽密如蜂群,可在他长袖之下仍是应手即灭,但长袖也被烧出了点点焦孔。   就在这一刻,陈靖仇已觉身前的无形屏障尽化乌有,心知四神护身咒被破。他的法水剑一直蓄势待发,见有机会,人如闪电般直冲上去。他也已用全力,身法比平时更快,眼见剑尖要刺入宇文拓心口,却见面前黄光一现,一口大剑挡住了剑势。   宇文拓的大剑比平常所用之剑要阔了许多,挡在身前便如一口盾牌。陈靖仇的长剑出手虽快,却也透不过他的剑招,“当当当”三声,剑尖已在黄金剑上连击三下。他的法水剑与张烈的水火刀异曲同工,剑身的阴寒之气一般极其厉害,可是这三剑一击,剑身上的白色光芒顿时减退了大半,连剑柄都显得灼热起来。他还不死心,只待再刺,却听宇文拓厉喝一声,大剑上剑气暴长,自上而下席卷而来。陈靖仇跃出时人还未踏实地,哪里还能变换方位?见宇文拓反击竟是如此势不可挡,心头一寒,正要闭目等死,后心却是一紧,张烈已伸出一手,一把将他拖到一边,宇文拓剑上发出的剑气扑了个空,重重地击在塔壁上,这座通天塔亦随之晃了晃。   这一招陈靖仇死里逃生,心头仍在剧跳不已,心道:“若不是张大哥,我就要被他劈成两半了。”扭头正想向张烈谢一句,却见张烈面色灰白,嘴角已有鲜血流出,惊道:“张大哥,你受伤了?”   这一番攻击,陈靖仇还是循隙而入,张烈却是与宇文拓硬碰硬。他只觉双臂发软,心道:“只怕再使水火刀,拔出来已不到两尺。”他这水火刀是以真力凝结酒液而成,力量越大,拔出的水火刀也就越长,现在元气大伤,水火刀已不能发挥往常威力的一半,而宇文拓仍是面色如常。他向来不肯服输,可到了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功力实是不及宇文拓甚远。   他和陈靖仇都是心头忐忑,宇文拓却也不比他们镇定多少。张烈和陈靖仇实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强之敌,何况现在已是失却之阵最关键的时候。他迫退了两人,胸中亦觉有点脱力,心道:“糟了,再不能解决他们,只怕就没力气施失却之阵。”他将黄金剑捧在手中,喝道:“陈公子,张大侠,你们难道就这般希望这世界毁灭吗?”   陈靖仇一怔,心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胸口却忽地一动,还不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听一直端坐不动的小雪一声尖叫,她的身后出现了三个人。   是小郡主和她的两个侍女!   陈靖仇大吃一惊。他们千辛万苦才杀到宇文拓近前,不知小郡主是怎么绕到宇文拓身后制住了小雪。单小小和尉迟嫣红两人一手抓住小雪的一条手臂,小郡主的手搭在小雪头顶,嫣然一笑道:“宇文太师。”   她三人突然出现,张烈亦是吃了一惊,宇文拓却似毫不意外,喃喃道:“果然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郡主微笑道:“当然是我,我也知道宇文太师你已经对我生了疑心,只是宇文太师,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的行踪了若指掌吧?”   这一点宇文拓确实一直想不通。小郡主不问已答,伸手从小雪头上拔下当初送她的那枝铃钗道:“便是此物。宇文太师,所以你不论到了何处,我都知道,嘻嘻。”她忽地面色一沉,喝道:“陈公子,张大侠,你们快解决了他!”   宇文拓见小雪在她掌下露出痛苦之色,却又一声不吭,将黄金剑指向小郡主道:“快放了小雪姑娘,你要对付的不是我吗?”   小郡主道:“天下无敌,宇文太师,这话小女子可是记得牢牢的。宇文太师,你若对我动手,那马上就要缺一件神器了,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宇文拓见小郡主眼神中既是得意,又透出几分残忍,知她定不是虚声恫吓,恨道:“好,宇文拓倒要试试!”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已冲到了小郡主身前。小郡主见宇文拓竟真的要向自己下手,尖叫道:“陈公子!”陈靖仇知她势已危急,再顾不得一切,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他的鬼谷秘传身法本来就练得极好,此时更如迅雷疾电,竟是后发先至,向宇文拓后心刺去。宇文拓就算斫中小郡主,自己也要被陈靖仇一剑穿心,他左手不顾陈靖仇剑身锋刃,反手便要抓住剑刃,看来拼着一掌受伤也要击死小郡主,谁知左手刚探出,手腕一紧,却是张烈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左手。   张烈虽然受了重伤,但功力比陈靖仇还要深厚,宇文拓又是反手相迎,被他抓住手腕,哪里还能够动弹?陈靖仇见他的黄金剑仍在砍向小郡主,长剑一振,剑势如行云流水,已削向他的右腕。也就在这时,小郡主忽然一个箭步冲到宇文拓身前,一掌击在他前心。   小郡主五指纤纤,手如菡萏初放,可是宇文拓却觉她的掌心似有一股极强电流涌来,身子顿时麻木了半边,便是抓住他左腕的张烈亦觉手中一震。就在这时,陈靖仇的长剑已到,他这一剑本来是围魏救赵,攻敌之必救,要迫使宇文拓不攻小郡主,却也没想到宇文拓突然间变得迟钝,这一剑斩下,正中宇文拓右腕,鲜血崩流,已将宇文拓的手腕斩断。   宇文拓只觉断腕处痛彻心扉,厉呼一声,张烈便觉手上的力道突然大了好几倍,再抓不住他的左腕,被震得连退几步。宇文拓左腕脱出,便向小郡主肩头击去。只是小郡主哪还有平时那种莲步珊珊、温柔斯文,直如游鱼之滑,身形一塌,从宇文拓掌下闪开,一把抓起了黄金剑,大剑一挥,宇文拓亦挡不住这等大力,被震得倒退两步,跌坐在地,断腕上鲜血淋漓,将他一身紫衣也染得红了半边。小郡主也不追击,退到小雪身边笑道:“宇文太师,当初你听我建议收集万灵血珠,建造通天塔的时候,只怕做梦都没想到最后胜利之人竟会是我这弱女子吧?”   陈靖仇一剑斩断了宇文拓的手腕,却丝毫没有胜利之感,心里只是一片空虚。听得小郡主说什么宇文拓是听她建议才收集万灵血珠,建造通天塔的,惊道:“郡主,你……是你要他施万灵血阵?”   小郡主说宇文拓为实现野心,不惜百姓性命施行万灵血阵,将六座城池夷为平地,心中对宇文拓痛恨至极,却没想到这主意竟是小郡主出的。小郡主手持黄金剑,向他嫣然一笑道:“陈公子您可真聪明,嘿嘿,便是拓跋玉儿那傻丫头也是我杀的,你一般没想到吧?”   她越说越是得意,天空忽然一暗。这天本来是个阴天,看向塔外道:“第二次天狗蚀日就要开始了,魔主马上就要降世。宇文太师,你辛辛苦苦打开魔界之门,陈公子和张大侠又为魔主降临扫清障碍,你们都是有功之臣,放心吧,将来魔界定会计上三位的首功,嘻嘻。”   陈靖仇见她面容仍是娇艳可人,眼神却变得诡秘莫测,哪还有当初小郡主的模样?心中又痛又悔,心道:“原来我上了她的当!”他握了握手中长剑,小郡主却似猜到他的用意,微笑道:“陈公子,虽然我的魔力用不了两成,但别忘了轩辕剑在我手上啊,你可别轻举妄动。”   陈靖仇一咬牙道:“我倒要试试!”他说着,忽然抢步上前,举剑刺向小郡主。小郡主早就防着他了,陈靖仇身形甫动,她已一个箭步上前。平时她走路时摇曳生姿,若无人扶着,走得长了都娇喘吁吁,可这时的身形竟比陈靖仇还要快,不待陈靖仇长剑刺出,她已将黄金剑先向陈靖仇刺来。这柄轩辕剑是上古神器,便是在常人手中,威力都非同凡响,此时在小郡主手中,剑尖上更是电光闪烁,还没碰到长剑,陈靖仇便觉手掌一阵麻木,被震得倒飞出去,心中却是雪亮,忖道:“这便是魔王砦上秦二哥说的西方秘术。”   在魔王砦上,那假宇文拓前来夺鼎,陈靖仇曾与那人对过一招,只觉身上似有电流穿过,一刹那浑身失去知觉。现在还没碰到轩辕剑,他就又有这等感觉,此时哪还有怀疑,心道:“我真笨!竟然一直上她的当,害死玉儿姐姐,害了张大哥,害了小雪,还害了师父。”可是电流已循剑身走遍他的身体,他连闪都没办法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郡主持剑向自己刺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发出一片赤红的光焰,随着一声巨响,红光冲天,一股刺鼻的血腥气直冲过来。这声巨响太过突然,连小郡主都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就在这时,原本半跪在地的宇文拓忽然飞身跃起,小郡主娇声道:“哟,赤贯已至,宇文太师还不服输?”   她只道宇文拓又要对自己下手,哪知宇文拓将身一闪,已闪到小雪身旁。单小小和尉迟嫣红正抓着小雪双臂,哪料到宇文拓竟会突然来到跟前,两人齐齐变色,不过宇文拓一腕已断,本领再强也是强弩之末,何况天狗蚀日,赤贯划破天空已成定局,也不愿和他以死相拼,二人同时放开了小雪,便要抓宇文拓。哪知宇文拓却不躲不闪,一掌拍在小雪顶门,喝道:“起!”   他拍中小雪,单小小和尉迟嫣红也抓住了他。宇文拓本领比她们强得多,可重伤之下被她们合力一抓,痛得嘴唇失色。就在这当口,小雪却已一个箭步纵起,从怀中摸出玄铁环向小郡主掷去。   小雪和宇文拓都是神器转世,两人心意相通,她虽然被单小小和尉迟嫣红制住不能动弹,但宇文拓已用传心之术将这一招向她细细交代过了,两人一起一落,天衣无缝,小郡主正全神贯注地防着宇文拓,没想到却是小雪出手,玄铁环一下击中她的手腕,轩辕剑登时落地。小雪一直不能动弹,此时被宇文拓解开禁咒,出手更快,不等小郡主伸手,她已冲上前去,一把抢过轩辕剑,见宇文拓已落到了单小小和尉迟嫣红手中,不由一怔,宇文拓嘶声道:“别管我,快走!”   小郡主的脸也浮起一层黑气。她实在不曾想到宇文拓到了这时候仍然不肯死心,伸手便向小雪抓去。小雪刚抓住轩辕剑,眼见已闪不开,陈靖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冲到她和小雪之间,正要举剑挡去。可是他受小郡主的电光术激荡,四肢无力,长剑只能勉强握在手中,哪里举得起来,小郡主这一掌正击中他前心。陈靖仇眼前一黑,耳畔却听小雪叫道:“陈大哥!”又是轰然一响,心里想着:“小雪没事吧?师父呢?”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靖仇才醒过来。他只觉浑身酸痛,一睁开眼,眼前也是一片昏暗,只有微光闪烁,心道:“我是在阴曹地府吗?”耳边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原来如此。唉,真是劫数。”   这是然翁的声音!陈靖仇心头一喜,翻身坐起,叫道:“然翁!”刚坐起来,却觉周身骨节无一不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然翁也听到了他的声音,过来道:“陈公子,你醒了吗?”说着,伸手搭到陈靖仇背心。陈靖仇只觉一阵暖流涌来,正要开口,耳边又响起小雪哽咽的声音:“陈大哥,你……你终于醒过来了!”   陈靖仇见小雪眼中泪光闪烁,记忆一下都回到脑海之中。他低声道:“小雪,这是哪儿?我不是做了个噩梦吧?”   小雪道:“陈大哥,这是在一个山洞里。前天……”   陈靖仇道:“前天?”   “嗯,那是前天的事了。陈大哥,前天你被郡主打昏,幸亏宇文太师拼命缠住了她,我用轩辕剑在通天塔上开了个洞,张大哥带着你逃了出来,郡主还带着人紧追不放,还好然翁爷爷和古月先生赶到,她才没敢再追。”   陈靖仇此时才看到坐在这山洞角落里的古月仙人,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问道:“那宇文拓呢?他也逃了吧?”   宇文拓比他和张烈功力都要高,自己能逃脱,宇文拓定然也能逃出来。但小雪听他一说,眼里泪水又淌下来,低低道:“宇文太师没能逃出来……对不起,陈大哥,我又哭了。”   她说着,抹了抹眼泪。虽然小雪发誓再也不哭,可是她发别的誓都能做到,这个誓却注定是白发了。张烈此时也走了过来,叹道:“小兄弟,愚兄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们都误解了宇文拓,他才是对的,我们却一直在为虎作伥。”   然翁叹道:“这也不怪你们。西方魔主处心积虑想要入侵中原,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陈靖仇道:“以前也有过?”   然翁捋了捋胡须道:“是啊,那是上古之时了。当时人魔两界也曾破了一个大口,生灵涂炭,引发了一场大战。战后,中原诸神为防西方魔界再度入侵,便在中原布下九天结界。没想到事隔多年,九天结界又遭破坏,唉,人间苦难,真是无穷无尽。”   然翁想到的,是许多年前那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战。那时然翁和古月仙人尚是少年,虽是人妖两属,却携手共抗外敌,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人间才重现太平。现在浩劫再现,自己却已垂垂老矣,再不能像少年时那般奋力一搏。想到此处,然翁也不禁长叹了一声。陈靖仇诧道:“九天结界?究竟怎么破的?”   然翁道:“当初布下九天结界,便是趁白贯星恰在两次天狗蚀日之际出现,借白贯星之力将天空裂隙补上。没想到现在又值两番天狗蚀日,来的却是赤贯妖星。此星恰与白贯相反,便将昔年裂口再次破开。”   陈靖仇没想到然翁也会如此沮丧,惊道:“然翁,那不能及早补救吗?”   然翁道:“若是先前,还有办法可想,可西方魔主深谋远虑,竟在十多年前就派魔将远赴中原,隐忍多年,暗中打开了魔界之门,如今西方妖魔已大举入侵,再无补救之法。”他说着,摇了摇头道,“好在人界劫难尚不能波及仙界,小兄弟,你们以后便在仙山岛定居吧,就当这一切是一场噩梦。”   陈靖仇像是当头挨了一棒,惊道:“外面……外面已经是魔界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竟会有这等后果。然翁点了点头:“正是。妖魔横行,人类已百不存一,残余的尽成妖魔奴隶。陈公子,已经晚了啊。”   陈靖仇只觉心头一阵气苦,好半天才道:“不,这不是真的!”嘴上虽这么说,却也知道然翁不会骗自己。想到世界已变成这等模样,留在通天塔中的师父必定也已遭到大劫,心中更是痛苦自责,几不欲生。旁人看他如此,心里也都不好受。小雪想到的是宇文拓功亏一篑,破坏他大计的偏生是这个最为亲近的陈大哥;张烈觉得自己一生正直,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最终却是自己一手将这世界推入深渊;然翁则觉得自己年已垂暮,不复少年锐气,有心无力。一片死寂中,却听古月仙人站起来朗声道:“然翁,尚有一线之机。”   第三十六章 最后之机   古月仙人一直一言不发,此时突然开口,脸上一片坚毅之色。陈靖仇精神一振,问道:“古月先生,请问还有什么机会?”   “失却之阵。”   然翁惊道:“老狐狸,你是想再用失却之阵?可是时辰已失,赤贯妖星已然降落,怎么还来得及?”   古月仙人淡淡一笑道:“时辰是错过了,但你别忘了,失却之阵共有五种。”   然翁道:“你是说,倒转时光?”   古月仙人点了点头。陈靖仇诧道:“倒转时光?”   然翁点了点头:“陈公子,你想必也知道,十神器之间,组合千变万化,妙用无穷吧?其中琴、鼎、印、镜、石五件组成的,叫失却之阵,而失却之阵又分五种,其中甚以昆仑镜为主,能够倒转时光。只是,”他叹了口气,“老狐狸,错过时辰再布失却之阵,必须有你我在侧以毕生功力相助,但五神器中除了女娲石,都已落在魔界手中。”   古月仙人叹道:“然翁,当初你总骂我胆小怕事,顾头不顾尾,现在你怎么反而畏头缩尾?天下事,纵不能事事成功,可若不去做,就事事不能成功。”   “做了不能事事成功,不做事事不能成功。”这是当初古月仙人和然翁少年时行走天下,古月仙人沮丧时然翁教训他的话,然翁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古月仙人把这话还给了自己。他点了点头,说道:“老狐狸,这些年你可比我长进得多。只是,这样一来,陈公子他们肩上的担子,就太重了。”   陈靖仇听得还有一线生机,再不顾自己伤势未愈,高声道:“然翁,古月先生,您二位都是世外仙人,人间之事本与两位无关,我陈靖仇却是生于此长于此,不论怎么艰难,就算丢了性命,我也不会皱皱眉头。请两位仙人明示吧,我一切照做。”   然翁看了看他,张烈在一边道:“老仙翁,请不必过虑,张某也有余勇可贾,碎身不辞。”   然翁点了点头道:“老狐狸的办法,只怕也是最后的机会。首先便是要将宇文拓救出,还有三件神器也要到手。眼下天裂未久,西方魔界大军尚未尽到,我们应该还有机可乘。”   陈靖仇听古月仙人说了详细计划,点点头道:“古月先生,我们定能办到,请您等好消息吧。”   古月仙人一直冷若冰霜,但此时眼中却也流露出一丝关切之意,低声道:“陈公子,此事实是危险万分,现在道消魔长,虽然轩辕剑还在你们手上,但威力受魔界六芒星结界压制,能发挥的力量还不到十分之一。我最担心的,还是那女魔将釜底抽薪,已将昆仑镜毁去,那这个计划也不能成功了。”   小雪在一旁忽道:“古月仙人,郡主不会杀宇文太师。”   古月仙人皱了皱眉道:“不会?”   小雪点了点头:“我被郡主那两个手下制住后,曾听她们窃窃私语,说郡主为什么不早点消灭宇文太师,省得多费这许多工夫。但郡主曾严命她们不得伤害宇文太师,就算宇文太师落到她们手中也不成,因此她们不敢造次。”   古月仙人喃喃道:“这就怪了,难道……难道这女魔将是转世而来?可是转世后前世尽忘,她又不该处心积虑要让赤贯星划破天际,让魔界降临……”   陈靖仇问道:“古月先生,转世后会忘了前生的一切吗?”   “是。因此西方魔主派这女魔将前来,唯有两途,一是让她转生中原,但如此一来她就会忘却一切前因,根本不会想到利用赤贯星了,所以她只可能是进入中原后附身在某人身上。”   陈靖仇“啊”了一声道:“是,她是附身的。我在秘藏库里曾翻过独孤氏家谱,上面说独孤宁珂‘生于开皇十七年九月十六日,三朝薨,七日醒’。”   古月仙人诧道:“你倒是记得牢,连她生日都记得清楚。那就没错了,当时她定是步行进入中原,但因为有九天结界,她的魔力无法发挥,就附身在那个三朝便去世的小郡主身上。只是,如果附身的话,她为什么又不杀宇文拓?如果说以前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对她却是毫无用处,只成隐患了。”   陈靖仇见连古月仙人都想不通,心道:“是啊,为什么?”然翁却叹道:“老狐狸啊老狐狸,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古月仙人怔道:“然翁请指教。”   “宇文拓在那女魔将心中,便如江如红在你心中的地位一般。”   古月仙人恍然大悟,暗自苦笑道:“真是当局者迷。”他身为妖属,修炼远比人类要难,但生来坚忍不拔,因此这么多年苦修,功力本来逊于然翁,现在却已超出然翁一头。只是他虽是妖属,却一直勘不破情关,这一点上远不及跳出三界外的然翁了,不然也不会嘴上说不理人间之事,却还是将面貌酷似江如红的阿如救回岛来。陈靖仇诧道:“江如红是谁?”   古月仙人淡淡道:“昔日一个朋友,我早已忘了。不过这般看来,宇文拓应该还无危险,那我们就有机会了。陈公子,此去务必要小心,人间能否有救,便在你三人身上了。救出宇文拓后,你将这道灵符燃起,我与然翁便来与你们会合。”他伸手将一道符递给陈靖仇,顿了顿又道,“你们受伤都甚重,好在小雪姑娘的潜力都已激发,她来给你们疗伤,必能尽复旧观。另外,我去把然翁这小气老头子的培元丹骗几颗出来。”   然翁在一边已然听得,笑道:“老狐狸,你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消你骗,陈公子、张大侠、小雪,你们过来拿吧。”   小雪见他们这对老友到了这时还要斗嘴,不禁莞尔。此时她的潜力都已激发,疗伤咒不知比陈靖仇高明多少,且张烈和陈靖仇所受之伤都不曾动摇根本。待准备停当,三人骑上马,向然翁和古月仙人告辞。   待陈靖仇、张烈和小雪各乘一骑向通天塔方向而去,古月仙人伫立着凝视他们良久。然翁在他身后低低道:“老狐狸,这些晚辈是不是和我们当初很像?”   古月仙人叹道:“然翁,你何必说起江如红之事。”   然翁突然有点想笑。古月仙人对人向来冷漠,就算与自己同居仙山岛,也很少来天外村,每回下棋还要自己去找他。他向来自诩“忘怀一切”,只是,他也知道这个出身妖属的老友是不可能忘怀一切的。   “如红她……不知转世到了何处。”   古月仙人突然低声嘟囔了一句。然翁道:“不知道。对了,那一年,杨兄去世,我还去看她,问她有没有后悔没和我们一块儿去海外仙山清修,仍然留恋红尘,你知道她对我说了句什么?”   古月仙人道:“什么?”   “人间有情,更胜天道。”   这八个字,是古月仙人说的。古月仙人吃了一惊道:“她怎会知道,是你……你告诉她的?”   然翁点了点头:“你那时所做的一切,人人景仰。如红也说,虽然造化弄人,与你有缘无分,但听到你说这句话,她也感动万分。她后来不愿见你,不是真不想见你,而是不想让你看到她老去的模样。”   古月仙人叹道:“人间有情,更胜天道……唉,然翁,你还说这些作甚。”   然翁见他不愿再说,心想:“老狐狸现在已是通天老狐,自然不把这些人间之情放在心里,我真是人越老越多嘴。”   他却不曾看到,向来一脸冷漠、俨然冰霜的古月仙人,此时眼中也含着泪光。在他眼前,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红衣少女依稀又在面前。   人间有情,更胜天道。为了天道,自己舍弃人间之情,可是这些本已经忘怀的旧日,原来还一直深藏在我心里啊。古月仙人想着,看了看天空,偷偷抹了下眼睛。   陈靖仇一行渐行渐远,通天塔又已遥遥在望。张烈在马上忽道:“小兄弟,我没想到世外仙人,原来也这般古道热肠。”   陈靖仇道:“是啊。然翁与古月先生两位,都令人敬仰。”   张烈道:“自然。不过,我更佩服的,倒是那位小郡主。”   陈靖仇呆道:“你佩服她?”   “是。”张烈叹了口气,“此人虽是魔将,但孤身来到中原,谋求这等惊天动地的事业。是非姑且不论,这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实不能让人不佩服。”   陈靖仇知道张烈为人豁达,但多少有点离经叛道。可细细想来,小郡主为了这目标坚忍不拔,一往无前,与师父念念不忘复国岂不一般?她看似天真未凿,其实心思极密,第一次见面,就将那铃钗送给小雪,借此来掌握自己行踪,而自己一直不曾发觉。他点了点头道:“我也很佩服她。”   此时的通天塔内,静寂无声。在最顶上的第七层里,顶梁上悬着一个白色巨茧,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暗处走了过来,正是小郡主。她走到巨茧前,轻轻一抚,这巨茧一下变得通体透明,里面却是宇文拓盘膝而坐。虽然他身上仍有血迹,但面色已好多了。   “宇文太师。”   小郡主轻轻说了一声。宇文拓睁开眼,见是她,嘴角抽了抽,冷冷道:“郡主,您今天亲自来折磨我吗?”   小郡主叹道:“你怎么这般傻。魔界已然降临,中原大地都已经是魔主的天下,你仍不肯投降,真的不想活了吗?”   宇文拓淡淡一笑道:“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宇文拓虽败,但此生绝不向人屈膝,不消说是你的魔主大人了,只是后悔没能早点看破你的真面目。”   小郡主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几时怀疑我的?”   宇文拓见她仍要喋喋不休地盘问,但大势已去,自己一败涂地,就算告诉她也无关紧要了。他道:“当初你告诉我这代替虚空之阵的巴别之路时,我就有点奇怪。你一个宗室女流,怎么会懂得这些极西之地的秘术?但当时你只说是从皇帝藏书中观得,而且全力协助我,我一直不曾疑心。直到那一次,我藏在秘藏库中的神器被人盗走,这才怀疑上了你。”   小郡主道:“是啊。单凭那个傻小子,想进入秘藏库,那是休想。只是当时你已经怀疑我了,以你出手之辣,为什么一直不对我动手?”   宇文拓被她这一问却也答不上来。当时他与小雪第一次心意连接,得知陈靖仇居然进入秘藏库,盗走了那几件神器,便心生疑窦。本来当时权柄在手,若单刀直入,当面与小郡主对质,就算她抵赖,也定能看出破绽,可是他听得这事和小郡主有涉时,却总不愿相信,只道定是什么人在暗中作梗,故意挑拨。不过心中既已生疑,便关照韩腾回太师府后,让小雪入住自己早布下结界的偏院,防的就是小郡主对她暗中下手。在他心中,小郡主除了将这秘术传授给自己,对她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觉人海茫茫,只有与她在一起时才感到无限喜乐,即使她如此刁蛮,时不时耍些小脾气。直到回来后听小雪说了拓跋玉儿之事,他细察后门外的情形,发觉实是有人以西方的电光之术伤了拓跋玉儿,才真正对小郡主起疑。可就算起疑,仍是犹豫再三,生怕自己料错了,伤害了小郡主,造成毕生之憾。到了巴别之路开始施行,陈靖仇和张烈杀上来,他发现小郡主并不在内,心中还暗暗松了口气。回想前事,也是因自己一念之差,才让小郡主得逞。可让他奇怪的是,就算到了现在,自己一手被陈靖仇斩断,说到底也是受小郡主之害,他仍然对小郡主恨不起来。他叹道:“郡主,我也想问问你,这巴别之路你也能施,为什么我拿到六颗万灵血珠后你却依旧不朝我下手?”   小郡主一下沉默了。她在西方魔主麾下极是得宠,一向心狠手辣,毫无恻隐之心,因此魔主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她。附身到小郡主身上后,这许多年都在郡王府长大,不知不觉,却觉心底有点隐约的变化,特别是骗得宇文拓以巴别之路打开魔界之门后,有时竟盼着这任务不能成功才好。若是以前,她从来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这等想法,但这念头却又实实在在,甩都甩不掉。擒住了宇文拓,一直将他封在这茧中不放也不杀,便是因此。有时她会对自己说,那是因为宇文拓无论如何是打开魔界之门的有功之臣,自己这才不杀他,可若是对魔界众将说这个理由,谁都不会相信。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阿拓。”   她还是第一次这般称呼宇文拓。宇文拓眉头一竖,喝道:“妖女!你到底有什么居心?实话告诉你,宇文拓绝不向尔等屈膝,你便趁早杀了我吧,否则……”   小郡主“扑哧”一笑道:“你都动弹不得还这么凶,跟平时一样,否则你就要杀了我吗?”   宇文拓见她忽啼忽笑,心道这妖女诡计多端,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不再理她。在这茧中一身功力都被封住,他也确实无法动弹,只能趁这机会打坐练气。小郡主又问了两句,见他再不答话,轻叹一声,轻轻一抚巨茧,这茧又变作雪白一团,不再透明。   魔主所率大军马上就要降临。现在来的这些先行魔军地位都在自己之下,尚能瞒过,但魔主一来,宇文拓便藏不过了。她这两天一直都在想着这事,最希望的是宇文拓能归属魔主,但无论好说歹说,宇文拓总不肯答应,宁求一死,现在反倒让她踌躇再三。想了半天,她叹了一声,心道:“无论如何,总不能伤了他,但这地方不能久留,还是让小小和嫣红将他带到哪个魔主找不到的地方去吧,慢慢再劝他。”   单小小和尉迟嫣红是她来中原收服的妖物,单小小本是千年琵琶精,尉迟嫣红是千年妖狐,道行都不浅,以前她以西方结界封住她们的妖气,现在自不必如此,她们的功力也能发挥出十成来了。她伸手到怀中取出两块牙牌,正待一刮,却见尉迟嫣红那块牙牌上染上了血迹。   尉迟嫣红被杀了!   现在魔界已然降临,妖魔先遣军正源源不断地自天空裂隙中降下,没想到居然这时候还会遭人反击。她眉头一竖,在单小小那块牙牌上一刮,单小小忽地在她面前现身,神情极为惊恐。   一见小郡主,单小小便惊道:“主人,不好了!嫣红的惊魂塔被攻破了!”   小郡主怒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那傻小子和大胡子卷土重来了?他们怎么能攻破塔外的巴力西卜之火?”   单小小道:“不是他们,是另一伙人。那傻小子他们攻的是奴婢的蛰魂塔,他们正要杀进塔来,我刚要迎敌,便被主人拘来了。”   这两天里,小郡主为使天际裂隙扩大,好让魔主大军降临,下令魔军在通天塔两侧筑起惊魂、蛰魂二塔。惊魂塔中放着崆峒印,蛰魂塔中则是神农鼎。加上通天塔中昆仑镜化身的宇文拓和伏羲琴,这两天裂隙已越来越大,但惊魂塔一破,魔主降临之期就又要延后了。她急道:“小小,你立刻回去,务必要守住蛰魂塔!”   此时陈靖仇一行已先到了蛰魂塔下。陈靖仇见通天塔边又多了两塔,皱起眉道:“小雪,这塔里真有神器吗?”   小雪道:“是。”她顿了顿,又道,“奇怪,除了通天塔里,还有一件神器正向这边而来。”   张烈见这蛰魂塔下也有阴火环绕,说道:“等我灭了阴火,再说别的吧。”   他的泛云龙玉还在身边,依先前一般祭起作法,哪知这火与宇文拓所布地龙阴火大为不同,白雾一罩上去,火势却如火上浇油,反倒更旺。张烈见势不对,忙收回泛云龙玉道:“奇怪……”小雪在一边道:“陈大哥,那些人过来了!”   那队人马已走得近了,却见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是张大哥吗?泛云龙玉灭不了这火的!”   张烈听得这声音,喜道:“药师!”只见一骑绝尘而来,正是李靖,在他身后还跟了不少人,当中有个锦袍少年,陈靖仇眼尖,喜道:“是李世民大哥!”   小雪还不认得李世民,诧道:“他们是谁?”   陈靖仇道:“是朋友!”他见李世民他们安然无恙,显然也在向魔军发起反击,不禁又惊又喜,高声道:“李世民大哥吗?小弟陈靖仇在此。”   李世民在队中也看到有几人在这塔下,不知是友是敌,听得陈靖仇的声音,亦是大喜,心道:“谢天谢地,我只道陈贤弟已殁于此劫,没想到他已然脱险。”还没答话,边上一个粗喉咙高声道:“陈小兄弟!哈哈哈,二哥,原来陈小兄弟没死!”   一听这声音,小雪也笑了起来,轻声道:“是程大……程三哥。”她还记得这个不肯行大,非要排在秦叔宝后面称三哥的大胡子。只听马蹄嗒嗒,李世民一行人已催马过来,陈靖仇和张烈、小雪迎了上去,说起前事,却是三天前突然天崩地裂,各处妖魔横行,李世民见势不好,急忙组织府中奇士奋起抵抗。他手下有袁天纲、李淳风和李靖这等身怀奇术之士,那些先遣魔军竟然不敌他们,被他们沿途杀来,直指洛阳,又听得源头是在洛阳南边的通天塔,便麾军一路接战,边杀边行,路上与被魔军杀散的秦叔宝和程咬金汇合一处。他们先到惊魂塔,惊魂塔外也有阴火环绕,根本不能靠近,但袁天纲和李淳风与李靖夫妇布下六道圆轮大法,攻灭阴火,杀入塔中。尉迟嫣红虽有千年道行,但这一支人马实力强悍,恶战之下,尉迟嫣红被六道圆轮大法剿灭。说到此处,李世民从身边摸出一个布包道:“对了,陈贤弟,我们在那惊魂塔顶发现此物,袁道长说这东西灵力极强,你看是什么?”   陈靖仇接过来一看,正是崆峒印,大喜过望,说道:“李大哥,这正是十神器之一。要破解魔界降临,还需要几件,这蛰魂塔中便有一件,我们杀上去吧。”   陈靖仇一时间也不及细说,只将古月仙人的计划大致说了,李世民听了点头道:“好,陈贤弟,为了天下苍生,我们并肩齐上!”他转身道:“袁道长,李道长,药师兄贤伉俪,请诸位灭此妖火;秦二哥,程三哥,待会儿率诸军攻上。”   陈靖仇见李世民在马上顾盼自雄,指挥若定,心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李大哥确是人物。”此时蛰魂塔下的阴火也已熄灭,陈靖仇正待进去,程咬金打马过来道:“陈小兄弟,小雪姑娘……咦,先前那位拿刀子要和我杀个你死我活的胡人姑娘呢?”   陈靖仇黯然道:“程大哥,她已经被妖魔害死了。”   程咬金听得拓跋玉儿已死,怒道:“这些该死的妖怪,待老程来给她报仇!”他对拓跋玉儿印象最好,听得她身死,怒发于心,也忘记纠正陈靖仇该叫他三哥而不是大哥了。此时众人合力,更是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一路杀上塔顶,单小小虽然还想反抗,哪里还挡得住这些人?   将蛰魂塔上的神农鼎也收入九黎壶中,小雪轻声道:“陈大哥,现在只剩最后一座塔了。”   陈靖仇本来尚有些忐忑,但此时得到李世民所统诸人之助,破这蛰魂塔比预想中的更容易,信心大增,说道:“是啊,小雪,我们走吧。”   终于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陈靖仇一路将数日前自己攻入通天塔的事约略说了,又听李世民说着当今形势。不过数日,天下已然大乱,各处尽被魔军占领,皇帝已逃到江都,却仍下令官军剿灭各路反叛,现在洛阳城民几乎逃得干干净净,这座千年古都已成空城。现在魔军以洛阳为中心,正向四处扩散,照这势头,用不了一个月,天下尽将沉沦。   他们正说着,李靖忽地过来:“二公子。”   李世民见他神情有点沉重,问道:“药师,怎么了?”   “袁李二位道长说,这座通天塔下的阴火比前两座严密得多,只怕很难解除。”   李世民皱起眉头,向陈靖仇说道:“陈贤弟,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一行人打马上前,只见通天塔下已围了一群人马,塔下的阴火熊熊燃烧,毫无熄灭之意。袁天纲和李淳风见李世民过来,上前行了一礼,李世民道:“二位道长,阴火无法解除吗?”   袁天纲沉吟道:“这是极西秘术,以我与淳风的功力,再加药师兄伉俪的水火府神术强攻,也只能暂时打开一个缺口,只来得及让七八人进入,想要全军进入,实是难以办到。”   李世民道:“既然有机会,那还怕什么,请诸位施法,能进几个便进几个。”   袁天纲道:“二公子,若入塔慢了,阴火重炽,只怕来不及进入的便有性命之忧。”   李世民笑道:“人生一世,终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他当即下令,让自认有本事能入塔且不惜一死的出来。他驭下有方,极得手下死力,陈靖仇见竟有百十来人站出来,小声道:“李大哥,人太多了。”   李世民看了看,点点头道:“正是。”他身为首领,对这些豪客的本领全都清楚,他手下最强的便是袁天纲、李淳风和李靖夫妇,余众本领虽好,却不会法术,便点了四个人,其中正有秦叔宝和程咬金,向陈靖仇道:“陈贤弟,你看这几人可好?”   陈靖仇见过秦、程二人本领,知道他们虽然不会法术,但武功精强,寻常妖物不是他们的对手,另外几个也都精壮干练,便道:“李大哥知人善任,定然不错。”   李世民道:“好。”他说着,跳下马向袁天纲道,“袁道长,请你施法,让我们入内。”   陈靖仇见他也要进去,惊道:“李大哥,你也要去?”   李世民道:“为将者,当身先士卒,否则如何统率各部?药师兄,若我不能回来,诸部便由你统辖。”他知道李靖精通兵法,是个帅才,交代过了,紧了紧身上鸾带,向陈靖仇道,“陈贤弟,走吧。”   陈靖仇还待再劝,张烈和小雪也走到他近前,张烈小声道:“小兄弟,让李二公子去吧。”张烈虽然佩服李世民,但心中实不肯真正服气,但见他如此豪迈,终于佩服十足,心道:“李家小儿若他日得国,凭这份气魄胆识定是一代英主,我终究还是赶不上他。”   袁天纲见他们已准备妥当,向李淳风和李靖夫妇说了两句,又向李世民说道:“二公子,六道圆轮大法也只能暂时打开一个缺口,冲进去时不可有丝毫犹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道:“袁道长放心,定能成功。”他说罢,便当先向塔下走去。袁天纲诸人发动六道圆轮大法,只见围绕通天塔的阴火忽然从中打开一道缺口,袁天纲喝道:“便是此时!”   陈靖仇等的便是此时,一个箭步向前冲去。他身形甫动,张烈和小雪却更快,两人已冲到了他前面。一入阴火,便觉身周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刺来,陈靖仇一咬牙,不顾一切,一个飞鸟投林,已冲到了通天塔入口。一进里面,只见张烈和小雪已在与塔中魔军交战,他闪身上前,站到张烈身后,三人布成了三才阵,那些魔军哪里冲得过来?张烈一边动手一边道:“小兄弟,怎么样?”   陈靖仇道:“我没事。”他扭头看去,只见被六道圆轮大法破开的这道缺口此时已经缩小了一半,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已冲了过来,他们身后正是李世民与另两个手下,陈靖仇惊叫道:“李大哥,快啊!”   李世民虽然不会法术,但身为将门之子,弓马娴熟,一个箭步上前。秦叔宝见阴火已将合拢,李世民却还差得两步,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李世民刚进入塔里,阴火便又合拢,在他身后的两人竟陷身火海。   李世民被秦叔宝一把拉出,本想回头帮身后两人一把,却见阴火又已封住入口。他虽为首领,与这些手下却是肝胆相照,亲如兄弟,见他们未能逃脱阴火,心中不禁黯然,但马上正色道:“时不我待,杀上去吧。”   陈靖仇上回杀入塔中,只见塔里尽是残肢碎体,此时壁上血痕犹在,尸首却都已消失不见,定是成为那些魔军口腹之物。此时这些魔军更不是对手,第一层转眼便已清理干净,一众人便向二层杀去。   他们个个都有一身好武功,而陈靖仇与张烈、小雪布成三才阵开道,更是所向披靡,转眼便杀上了第四层。第四屋是上回陈辅失陷的所在,这一层的魔军比前三层强了许多,小雪见当中放了个小案,案上是一具式样奇古的古琴,小声道:“陈大哥,这定是伏羲琴。”   师父定是遭了毒手。陈靖仇心头一痛,出剑更是凌厉。那些魔军虽然悍不畏死,却也敌不过这些英豪。待杀尽了这一层,陈靖仇走到伏羲琴边,将琴放进九黎壶里。想到师父一生都为了这五神器奔走,只怕到死都不曾见过这伏羲琴,心中更不好受。   他正想着,李世民忽道:“陈贤弟,这案下好像写着字。”   陈靖仇一脚将小案踢开,定睛看去,却见地上用鲜血写了几行字。程咬金不识几个字,向秦叔宝问道:“秦二哥,这写的是什么?”   秦叔宝念道:“长相思,久离别。满树梨花开似雪。衣带宽,愁心结。望中天涯远,梦里……咦,这是首诗啊。”   魔军自不会写字,秦叔宝见地上写着这么首诗,大为诧异,陈靖仇低声道:“这是我师父写的。”   李世民方才听他说起上回攻入通天塔,结果师父失陷在塔里,见他神情黯然,便说:“陈贤弟,不要多想这些了,我们更要为老师父报仇。”   陈靖仇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听李世民这么说,点了点头说道:“李大哥说得是。”但心里却仍在念着那首诗:   “长相思,久离别。满树梨花开似雪。衣带宽,愁心结。望中天涯远,梦里音尘绝。波心映明月,清辉同皎洁。”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师父写给新婚未久的师母的。到了师父的最后一刻,他想的已不再是复兴大陈,而是久已天人两隔的妻子。陈靖仇仿佛看到了遍体鲜血的师父坐在这里,手指蘸着鲜血写下这几行诗的情景,心中直如刀割,只是不住地想着:“师父,师父,我……我定会为您报仇!”   程咬金的性子最急,又不识字,不耐烦他们在这儿看着什么诗,叫道:“都什么时候了,快上去吧!”说着便持开山钺向上层冲去。先前一直都是张烈和陈靖仇、小雪三人开道,他只觉杀得不过瘾,这回抢先上前,一上五层,却“咦”了一声,众人怕他有失,也冲了上去,只道第五层上魔军定会更多,但上去才发现上面空无一人。陈靖仇皱了皱眉道:“奇怪,这里没人把守?”   程咬金笑道:“这些小妖定是争着下来送死,被我们杀光了。”他心急如焚,见第五层无人把守,便又抢着冲上了第六层。第六层仍没有魔军,程咬金松了口气道:“看来真的杀光了。”   一上第七层,程咬金一眼便看到梁上悬着一个巨茧,诧道:“这是什么东西?”举开山钺便要去砍。小雪惊叫道:“程三哥,等等!”   程咬金停下开山钺道:“小姑娘,怎么了?”   “里面……里面是宇文太师!”   第三十七章 巴别之路   陈靖仇吃了一惊:“宇文拓在里面?”   他上前举剑想要挑破这巨茧,但这巨茧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他的精钢长剑竟挑不破。小雪走上前来,伸手贴到茧上。她的手一触到巨茧,这巨茧便一下变得透明,现出里面的宇文拓。陈靖仇惊道:“真是他!”   巨茧在小雪手下一下破裂,宇文拓从中摔了下来。陈靖仇上前扶住他,只见他气若游丝,不知是死是活。小雪上前伸手贴住他前心,说道:“陈大哥,宇文太师还活着。”   她的手一贴到宇文拓前心,宇文拓便睁开了眼,一见小雪,惊道:“小雪姑娘!”又见陈靖仇在她边上,更是吃惊,叫道,“你是……”   陈靖仇见他的断腕,又悔又愧,低声道:“宇文兄,是我。我们都已知道你的苦心了,你现在怎么样?”   宇文拓见除了张烈以外,还有几个面生之人,定是陈靖仇的同伴。他道:“我还好。”   陈靖仇见他虽然神情委顿,气色却还好,心中诧道:“小郡主真没对他如何?”他从身后取下轩辕剑道:“宇文兄,你的宝剑在此,还能用吗?”   虽然九天结界已破,轩辕剑受到压制,威力发挥不到十分之一,但这把剑与宇文拓的原身同属十神器,宇文拓与此剑实是联为一体,一握到剑柄,便觉一股力量涌入全身。他站起来道:“陈兄,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此处?”   陈靖仇道:“宇文兄,赤贯虽已降临,但天裂未久,尚可补救。”他一时间也说不了太多,将古月仙人的计划约略说了,随后又道,“宇文拓,事有可为,就不能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你说是吗?”   宇文拓没想到补天计划还能补救,精神一振,说道:“原来还有这办法!”他正想再说什么,陈靖仇忽觉胸前符鬼又是一动,惊道:“闪开!”   他伸手将宇文拓一推,只觉眼前一闪,一道韭叶形电光从他头顶劈空打来。陈靖仇大吃一惊,张烈一个箭步上面,水火刀迎去。程咬金见这电光与当初在魔王砦藏宝阁前让他吃过一次亏的电光相似,威力却更增十倍,叫道:“碰不得!”只是他叫得虽急,张烈出手却更快,水火刀已迎向电光碰了个正着。   上一回程咬金及时闪开,一把钢髯还被燎去一半,隔了好久才长回来,张烈也是个大胡子,见他竟然这般硬挡,程咬金又气又急,叫道:“糟了!这位大哥糟了!”哪知张烈虽与电光一迎,浑身一震,却仍是形同无事,水火刀碎裂成粉末,电光也被他激了回去。只是这力道当真非同小可,他被震得遍体酸麻,不禁惊惧。   电光闪过,只听得头顶飘下一个娇柔至极的声音:“哟,你这大胡子还真有点本事。”   一听这声音,小雪惊道:“郡主!”   那正是郡主。她从塔顶缓缓飘下,只是容貌未改,身形却已变化,背后竟生出了两片黑色膜翅,脸上尽是诡异至极的笑容。程咬金见她这般模样,纵然胆大包天,仍是打了个寒战道:“这妖怪怎长这怪样!”   小郡主嫣然一笑。她的笑容虽然仍如先前一般温柔美丽,可被她的形象一衬,更显诡异。她道:“真想不到你们居然能冲破巴力西卜之火,中原确实也有些了不起的人物,嘻嘻,大王一定会更高兴。”她看了众人一眼,又微笑道,“既然你们都到了这儿,那妮可就大发慈悲,给你们都留个全尸吧。”说着从身边取出一枝黑色短棒,向众人一指道,“你们是一块儿上还是一个个来?”   程咬金喝道:“小娘皮,怕你不成!”   他虽然粗豪,却从不与女子动手,可眼前的小郡主只怕也不能算寻常女子,因此当先冲去。秦叔宝见他冒冒失失,急道:“知节,别上去!”只是程咬金说要动手,有谁能拦得住?开山钺当头一劈。他这开山钺比小郡主的人还重,这般当头劈下,真有开山之威,小郡主却是嫣然一笑,将短棒在他开山钺上一击,笑道:“那你头一个死。”   秦叔宝见势不好,一个箭步上前,手中熟铜锏向程咬金的斧柄打去。“当”一声,小郡主的短棒已触到程咬金的开山钺上,程咬金本想这一根小小棒儿怎么敌得过这一斧力劈,谁知刚一触及,却觉一股电流疾射过来,将他震得浑身麻木,幸亏秦叔宝一锏震开,他退了一步,惊道:“邪门!小娘皮真邪门!”   秦叔宝虽然并没有直接碰到小郡主的短棒,但在开山钺柄上一震,浑身也已受到电流冲击。若不是及时震开,程咬金只怕现在已被电流击死。他身经百战,小郡主这种本事却是见所未见,他不由得退后一步。陈靖仇见小郡主只一棒便将他两人击败,小声道:“秦二哥,不能打吗?”   秦叔宝道:“她用的是极西电光术,五金之器皆不能挡,只是……”   他当年和西域剑客罗子都相识,罗子都告诉他极西有种电光术,极是厉害,但小郡主所用分明比传闻中的电光术更为厉害。陈靖仇听他说起,记起当初在魔王砦时秦叔宝就跟自己说过。这电光术五金之器皆不能挡,但兵刃都是五金铸成,难道就不能对付了?正在迟疑,却听李世民道:“大家都撕下衣服包裹兵器手柄,请张大哥当先。”   陈靖仇心头一亮,心道:“对啊,张大哥的水火刀可不是五金之器,怪不得他刚才能硬挡一招。”   张烈心思聪明至极,已想通此点,见李世民也想到了,微微一笑道:“李家二郎果是大才。”他伸手从酒葫芦里拔出水火刀,喝道:“小郡主,张仲坚曾立誓不杀妇孺,但对阁下却要破一破此誓了。”   小郡主也知他的兵器不怕电光之术,但仍是丝毫不惧,微笑道:“张大侠,你有本事便上来吧,妮可可不止会这路电光术。”   她背生双翅,以前有九天结界压制,力量不能发挥,此时九天结界已破,一身本领已尽能发挥。话音未落,人便如电光般激射而来。张烈心知旁人无法对付她的短棒,举水火刀格去,谁知小郡主身形飘忽似电,张烈水火刀一格,她反倒借力闪开,一瞬间已分袭他身后诸人。此时陈靖仇诸人也听李世民所说撕下衣服裹住手柄,但与小郡主的短棒相击,仍觉得掌心麻木。幸亏张烈在她身后追击,迫得她不能乘胜追击,否则仍然挡不了她两三招。   只是不知为何,小郡主却一直不向宇文拓下手。宇文拓只剩一只左手,持剑便不能再用六神护身咒,但小郡主出手如电,张烈还要护着旁人。李世民武功最弱,受到电流激荡,一张脸已血色渐去,只怕再斗片刻,人人都要落败,当即喝道:“独孤宁珂!”   小郡主被他一喝,心道:“你要和我拼命吗?我就先不对付你!”她现在能飞翔空中,比任何身法都要快,张烈的水火刀虽然不离她背心,可小郡主上下翻飞,怎么都碰不到她。张烈平生恶战不知有几,头一回这般倚多为胜还胜不了,正在焦躁,忽见宇文拓将身一闪,挡在小郡主身前。   小郡主若一棒打来,宇文拓只剩单手,根本闪避不开。不知为何,小郡主却觉心头突然有种异样的痛楚,短棒没有刺向他前心,击在了轩辕剑上。宇文拓手中虽然也包裹布匹,却也不能完全阻隔电流,只等他身形变缓,便闪过他攻击身后之人。哪知宇文拓手忽地一松,轩辕剑落地,左掌一把握住了短棒。他弃长取短,却是以拙胜巧,小郡主的短棒被他抓住,电光激射,震得宇文拓一张脸亦有点变形。小郡主见他竟不顾性命,亦是一怔,就在这时,张烈一声暴喝,水火刀已向她背心砍来。小郡主手中短棒被宇文拓抓着,一时哪还来得及挣脱,水火刀切金断玉,她虽然及时闪躲,可右翅翅尖已被张烈削中。   翅膀一断,小郡主已不能再飞行如意,人也落到了地面。程咬金见机会来了,手中开山钺劈面砍去,小郡主奋力一把将短棒从宇文拓手中抽回,正要向开山钺上挡去,一边秦叔宝厉喝道:“中!”一根熟铜锏直飞出来。小郡主已来不及对付程咬金了,只得先向熟铜锏打去,“当”一声,熟铜锏被她击落,程咬金的开山钺也已劈到,小郡主的左手却一把托住斧柄。程咬金向来自命神力过人,哪知小郡主左手托住开山钺,他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也压不下去,倒是掌心又受电流激荡。正在这时,秦叔宝忽地又道:“中!”另一根熟铜锏也飞了过来。   这正是秦氏秘传绝技撒手锏。撒手锏一用,双锏脱手,因此若不能成功,便只能任人宰割,可这时秦叔宝也已经不顾一切。他左撒手锏被小郡主打落,右撒手锏便再次发出。左右撒手锏齐出,岂能全都落空,这一锏正中小郡主的右腕,“啪”的一声,已将小郡主手腕打折,短棒也已落地。小郡主连遭重创,惨呼一声,却觉胸前寒气彻骨,张烈的水火刀已到胸前。她将身一纵,闪过了开山钺,伸手又抓住水火刀。张烈的水火刀与小郡主的电棒实是异曲同工,五金之器与之相击,寒气会循兵器而上冲击对手四肢百骸,但与小郡主的短棒相击数次,小郡主根本不怕他刀上寒气,现在以空手捉住,张烈纵有举鼎神力也觉如中巨石,怎么都刺不上前。他咬了咬牙,喝道:“开!”   这一声舌绽春雷,水火刀忽然前端暴长,伸长了数尺。张烈也是以最后的力量将水火刀在一瞬间融而复凝,这一招极耗真力,饶是张烈,亦觉眼前金花乱舞。但水火刀虽然伸长,小郡主却似贴在了刀尖上,轻不受力,随着水火刀向后飘去。张烈知道现在诸人都已用尽全力,若被她脱困,只怕谁都没有还手之力了,想要再奋余力,可胸腹间空空荡荡,正有点着慌,身后忽然贴上两掌,只听陈靖仇道:“小雪,我们助张大哥一臂之力!”   陈靖仇和小雪紧贴在张烈身后,此时已成三才阵中的灵珠三才,两人将劲力全都送入张烈体内。张烈只觉身上又涌起力量,大喝道:“破!”水火刀再次突长,原本四尺长的水火刀已然过丈,几乎成了一柄寒冰凝成的长枪,小郡主也已退到了塔壁,再无可退之地,“噗”一声,直刺她的前心,疼得她惨叫一声。   水火刀不仅有本身的阴寒之力,更带着张烈、陈靖仇和小雪三人的合力,这一下重创对小郡主来说亦是致命。随着她的惨叫,张烈手中水火刀刚极而折,寸寸碎裂,人也半跪在地。不仅是他,身后的陈靖仇和小雪亦觉脱力。虽然这一战危机重重,最终还是胜了。   一场恶斗,小郡主终于落败,宇文拓捡起轩辕剑,向她走去。他的功力超出侪辈,此时举剑便要向小郡主砍去,但正待出手,不由又是一缓。   真要杀了她吗?不知为什么,宇文拓突然这样想。小郡主处心积虑,骗得自己施行巴别之路,又破坏了补天计划,使得这世界沉沦魔界,但真要杀她,宇文拓却觉得自己下不了手。他看着小郡主,沉声道:“独孤宁珂,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郡主尚未气绝,看了看他,忽然一笑道:“阿拓,我要死了,你伤不伤心?”   当然不伤心!宇文拓想这么回答,可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真有几分伤心,想到的只是当初那个刁蛮无理却又娇美可爱的无双郡主。他道:“宁珂,你一向都是在利用我,欺骗我,但我落入你手中后不曾杀我。为报你不杀之恩,我便允你自裁吧。”   他不忍看小郡主的惨状,小郡主的一手却已摸到腰间一颗细小的黑色果子。   这是撒旦之果。当初她受命东来,魔主将这颗撒旦之果相赐,告诉自己一旦到了走投无路之境,便可吃下撒旦之果,那时就能得到魔主之力。不过,一旦吃下撒旦之果,也就变身为魔主的化身,再不能恢复了,因此小郡主一直不曾动用,只是曾给陈辅服过一点果汁,好让他有力气帮助陈靖仇去破坏宇文拓的补天计划。   现在,就是吃下撒旦之果的时候了?小郡主想着。撒旦之果不过小小一颗,只消往嘴里一放,眼前这几人纵然个个本领非凡,却也定非魔主之敌,他们仍然无法补好赤贯星划破的天空,魔主仍能依期降世。可是,在小郡主心中,却仿佛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不要!吃下撒旦之果,你便不是妮可了!”   她看向宇文拓。眼前的宇文拓纵然一腕已断,仍是气宇轩昂,神采飞扬,冷眼看着自己。她喃喃道:“你可知道我有一颗撒旦之果,吃下后你们谁都活不成?”   宇文拓只道她在虚声恫吓,沉声道:“有什么本事便拿出来吧,不必多言。”   小郡主看着他,只待将撒旦之果放入口中,但一只手不知怎么就是举不起来。她叹道:“阿拓,你怎么不会笑?笑一个吧。”   宇文拓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在气息奄奄之际说出这话来。但当初听得她这么说,虽然气恼她的刁蛮无礼,却也有几分甜蜜,现在听来,依然如此。他叹道:“我现在笑不出来。宁珂,但愿你来世不要投生魔界,做一个好人吧。”   做一个好人吗?小郡主以前从来没这么想过,这时眼前却是一亮。今世已再没有希望,但来世还能做一个好人,和眼前这个英武少年相伴一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个念头,但这念头一起,最后的力量也已散去,此时她就算想服下撒旦之果,也已没力气了,头一侧,再没有呼吸。   大王,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可是小郡主在临死之际,嘴角却浮起了一丝笑意,依稀正是当初那个娇俏的小郡主,而不是现在这个背生双翅的魔女。宇文拓见她丧生,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没半点喜悦。   陈靖仇见小郡主终于落败身亡,长吁一口气道:“宇文兄,快站好,我要通知然翁和古月先生两位仙人了。”   虽然代价极大,但终于扫除了登天补裂的最后一个障碍。他刚坐下燃起灵符,眼前一亮,古月仙人和然翁都已出现在塔中。然翁一见他便道:“陈公子,你们终于成功了!”   李世民诸人上前见过古月仙人和然翁,古月仙人看了看他们,舒了口气道:“上天垂怜,此间人数正好足够施两次忘却之阵。”   陈靖仇诧道:“两次?”宇文拓却问道:“仙人,请问除了女娲石为中心,还要施行一次?”   古月仙人点了点头:“现在天之痕裂口太大,单靠女娲石已无法弥补。只有先施行一次以你为中心的失却之阵,回到天之痕尚未大裂之前,这样才能补上。”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要施失却之阵,不曾幻化人形的三神器都要有一个凡人以魂魄守护,不知诸位可有勇气?”   听得要用魂魄守护,众人都看了看,程咬金问道:“仙人,要赔上性命吗?哈哈,老程算一个吧,用性命来解救天下,倒也值得。”   古月仙人道:“倒不需付出性命,而是施行失却之阵,人人都将失去毕生至愿。”   程咬金说得豪壮,其实心里也有点害怕,但听得不须付出性命,叫道:“那就更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程最想当皇帝,不过看样子老程若真当了皇帝,只怕也是个狗皇帝,这把龙椅不坐也罢,哈哈。”   陈靖仇想起他当初抢神农鼎,就是不知从哪里听来得到神农鼎能坐上九五之尊,但听他直承无忌,不禁有点好笑。程咬金向秦叔宝道:“二哥,你最想的是什么?”   秦叔宝毕生至愿,便是为死在隋军手中的父祖报仇。但经过这么多事,他已觉得天下如此之大,这些恩怨实等于鸡虫,不值一哂,淡淡道:“我这至愿忘了也就忘了。李公子,您的至愿呢?”   李世民一笑道:“世民平生至愿,便是修仙成圣,不过在两位仙人看来,只怕太过可笑吧,忘了也就忘了。我三人进塔,看来也是上天早有注定,所以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陈靖仇听他至愿居然是修仙,大感诧异,心道:“李大哥英武过人,我只道他想得到天下,因此连张大哥都要退让,没想到他最想的反是修仙。”他没料到后来李世民成为千古一帝,却仍是沉溺长生之说,以至误服天竺妖人所炼丹药而壮年崩殂。等问到张烈,张烈却笑而不答,只是道:“小兄弟,你最想的是什么?”   陈靖仇心想自己最想的就是和师父、拓跋玉儿和小雪长在一起,可这愿望本来就没有实现的可能,现在更不可能了,却不知会把谁忘掉,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向小雪问道:“小雪,你最想的是什么?我帮你记着。”   小雪突然面红过耳,嗫嚅道:“我……”然翁道:“小雪姑娘是神器转世,她可不会忘,不过,”说到这儿,然翁却也有点犹豫,接道,“只是小雪姑娘一旦被失却之阵吞噬力量过多,将会失去人形,恢复原身,直到一甲子后才有可能再转世为人。”   小雪一怔道:“一甲子?”陈靖仇小声道:“便是六十年。”小雪“啊”了一声,摇摇头道:“我不怕。”   宇文拓听然翁这般说,问道:“老仙翁,那我也会失去人形,恢复原身吗?”   然翁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你放心,有我和老狐狸在此,你定能挺过这两次失却之阵的。”   宇文拓微微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便请两位仙人施法吧。宇文拓身死无憾,又何惧恢复原身?”   然翁点头道:“既然诸位再无遗憾,那我和老狐狸便要施法了。”   然翁在地上布下法阵,各人都站好方位,小雪便在阵中,陈靖仇只觉眼前一黑,待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原处,外面却明亮了许多,只是身边的李世民、秦叔宝和程咬金三人都已不见。他惊道:“古月先生,然翁,李大哥他们呢?”   古月仙人和然翁的面色都有点黯淡,然翁道:“陈公子,第一次失却之阵已然成功,他们却仍留在原处。”   回到了过去?陈靖仇这才发现这通天塔里完全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就如刚落成一般。他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雪道:“现在赤贯星尚未坠地,应当就是当时你们刚杀上来的时候。”   陈靖仇扭头看了看,见小雪仍在原处,只是脸色差了不少,暗暗舒了口气,心道:“这失却之阵也没能将小雪的力量吞噬完。”再看去,见张烈面色如常,一边的宇文拓却面色惨白,几无人色。他道:“宇文兄,你怎么样?”   宇文拓几乎说不出话来,古月仙人叹道:“你脱力太过,我勉强才能让你守住心脉,你暂且歇一歇吧。”   宇文拓道:“仙人,事不宜迟,我已经失败了一次,不能再失败第二次了。”   他见绝处逢生,竟然又回到了赤贯星尚未坠地的时候,那么巴别之路仍能施行,还能够登上赤贯补天之裂,心中已无他念,只愿早点进行。古月仙人道:“不错,虽然钟、斧、壶、塔、剑五神器不全,但你以大地六芒星代替东皇钟,天狗蚀日代替盘古斧,万灵血代替炼妖壶,通天塔代替昊天塔,再以轩辕剑为中心,虚空之阵一样能够运行。那好吧,你便坐下施法。”   宇文拓这个施虚空之阵的代替办法是小郡主告诉他的,虽然现在知道她并不存好意,但想到无论如何,实际上也是小郡主为拯救这世界带来了一线机会,宇文拓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将另三种神器交给陈靖仇放好,将轩辕剑插在阵心,正待施法,忽听有人喝道:“宇文拓!你……咦,靖仇,然翁仙长,古月仙长,你们怎么也会在这里?”   这竟是陈辅的声音!陈靖仇先是一呆,马上恍然大悟,心道:“我已回到了过去,此时师父尚在人世。”见陈辅走上这第七层,他心中亦是喜不自胜,叫道:“师父,您别过来,宇文兄正在施法。”   他不说还好,陈辅听他这一说,更是怒不可遏,叫道:“好哇,你竟然与这小子同流合污!家仇国恨,难道全都忘了吗?我要斩了你这不肖逆徒,背国贰臣!”   陈辅这一生所愿,都是推翻隋朝,复兴大陈,他也是这般对陈靖仇说的,可谁知陈靖仇竟会与这个毕生大敌坐在一处施法。他只道宇文拓施的乃是九五之阵,心想陈靖仇定是觉得复国无望,受宇文拓蛊惑,竟然助他完成阵法,血气攻心,哪还顾得上一切,拔剑便冲了过来,若陈靖仇敢阻拦,只怕真要将他斩于剑下。   宇文拓此时已到施法关键处,见陈辅在这当口出现,沉声道:“陈兄,巴别之路马上就要发动,你师父若此时进来,会被撕成两半的!”   陈靖仇听得,更是焦急,见师父仍然气势汹汹地过来,心惊之下,不顾一切,双掌一合,奋力向陈辅虚空推去。他的功力已非同凡响,此时远在陈辅之上,陈辅也根本没想到这个向来言听计从的徒弟竟会朝自己下手,被劲力一击,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塔壁上。陈靖仇不为伤人,陈辅受伤倒也不重,可是心中痛苦实难言表,心道:“靖仇他……他竟会对我下手!”待定睛看去,眼前哪还有一个人在?他虽不明所以,但觉自己受骗上当,连两位仙人都骗了自己,更是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就在这时,小郡主忽然从他身后出现,见此情景惊道:“老师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宇文太师呢?”   陈辅对小郡主甚为信任,痛哭流涕地将方才所见说了。小郡主一怔,喃喃道:“糟了!”   陈靖仇一掌将师父击飞,眼前只是一花,师父便已不见踪影,身前却成了另一派景象。他吓了一跳,站起来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宇文拓道:“陈公子,这儿便是天之痕入口的虚空之门,再往里便是赤贯星了。”   然翁看了看四周,叹道:“老狐狸,连我们都不曾来过此处啊。”   宇文拓道:“两位仙长,我们快进去。现在巴别之路已成,只怕宁珂……那妖女马上就会跟踪而至。”   连施失却之阵和虚空之阵,然翁和古月仙人亦是元气大伤,何况到了赤贯还要再施一次失却之阵,现在体力丝毫都不能浪费,何况为了施阵后原路返回,轩辕剑亦只能插在原处。他们沿途向前,张烈见这儿奇花异草,小桥流水,和他想象的那种血雨腥风的妖异景象完全不同,啧啧称奇道:“真想不到天下也有这等所在,竟会如此祥和。”   然翁道:“张大侠,赤贯星其实亦非妖星。赤白双贯,实如阴阳日夜,不过是天地之常,只是为妖魔利用,便成妖星。”他看了看前面,又道,“这儿便是伏羲宫啊,没想到我最终也能踏足此处。”   小雪见陈靖仇一边赶路,脸色仍是不悦,小声道:“陈大哥,你还为打了老师父一掌而伤心吗?”   陈靖仇点了点头,低低道:“我想不到……想不到会朝师父下手。”   师父虽然对自己严厉,但以前从没打过自己,他对师父虽然有点畏惧,更多的是敬爱,方才却是自己亲手将师父击出。小雪叹道:“你也是为了救老师父啊。陈大哥,你为什么不想想,本来老师父已不在人世,现在他却死而复生,这便是最好的事。”   听小雪说是“死而复生”,陈靖仇忽地身子一震,叫道:“古月先生,您是不是说过在这伏羲宫中有座天女白玉轮,能让人死而复生?”   古月仙人道:“不错,便在此处。”他伸手一指前方道,“那个便是。”   陈靖仇见他所指的是个白色的圆形台面,不顾一切便奔了过去。到了近前,才见这圆形石台果是白玉琢成,周身无一点瑕疵。然翁走到他身后道:“陈公子,你是不是想以此来复活爱哭小姑娘?”   陈靖仇道:“是。然翁,古月先生,请你们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然翁和古月仙人相互看了一眼,然翁叹道:“陈公子,上古时伏羲女娲两位大神因为爱女夭逝,心痛之下,建起这座天女白玉轮。但施这复生之法,需要伏羲琴与女娲石两件神器。”   陈靖仇更是大生希望,说道:“伏羲琴不就在我壶中吗?小雪也在,两位仙人,请你们就施法吧。”   古月仙人叹道:“陈公子,你还有所不知,要施复生之阵,所耗神器之力比失却之阵更多,一旦施行此法,小雪姑娘便再不能保持人身了。”   陈靖仇一怔,看向小雪,小雪却咬了咬嘴唇道:“古月先生,我不怕,请你施法吧。”   陈靖仇只道找到天女白玉轮,拓跋玉儿便能复生,没想到小雪却要失去人身,急道:“小雪,不要!”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仙人,那,能不能再施一次失却之阵,回到玉儿姐姐未死之前?”   古月仙人看着他,半晌才道:“陈公子,让你失望了。两次失却之阵,已是神器的极限,施完后,最少也要等六十年后才能施第三次。”   六十年!陈靖仇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六十年后,自己纵然还在世,也已经快到八十岁,那时的拓跋玉儿还能认得自己吗?但他咬咬牙,道:“六十年就六十年。纵然那时玉儿姐姐不认得我,我也心甘情愿。”   他只道这也是一法,谁知古月仙人又是一声长叹道:“陈公子,只是这般一来,时间尽都打乱,赤贯星仍要再一次撕裂天空,到那时失却之阵又不能再用,人间便再没有拯救之途了。”   张烈在一边听得,心道这有什么好婆婆妈妈的,万事终以大局为重。可是他能以大局为重,这话却也说不出口,心道:“月儿失去了妹妹,伤心欲绝,若她在此处,只怕也要不顾一切让玉儿复活不可,我能用大局为重拦阻她吗?”   陈靖仇见希望就在眼前,可又渺茫根本抓不住。这等比绝望更让人痛苦,他脚一软,已跌坐在地,心道:“要救玉儿吗?可是小雪就要不在了。小雪六十年后仍能复归人身,玉儿却要投胎转世,与我对面相见亦不能识。可是,我又怎能劝小雪牺牲自己?”他没想到自己竟会面临这等两难之境,一时间心痛如绞,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忽地一暗,正不知怎么回事,却听小雪道:“陈大哥,别伤心了。”   这是小雪的声音,可这声音竟有苍老之意。他抬头一看,见小雪便在面前,不知怎么怀中却抱了一面琵琶。他一怔道:“小雪,你……”再看时,见小雪面容依旧,可眼角却有些了细细的鱼尾纹,长相竟然已过三旬。他又是一怔,却听小雪道:“陈大哥,都十三年了,你……你别想得太多。”   十三年!陈靖仇吃了一惊,猛地站起,却见背后长剑重得异样,拿过来一看,竟是轩辕剑。他呆了呆,说道:“轩辕剑怎么会在我身上?赤贯星呢?”   小雪抹了抹眼泪道:“陈大哥,你是伤心过度,都忘了以前的事吧?别想了,玉儿姐姐已经不在了,老师父也不在了。”   陈靖仇更觉纳闷,问道:“老师父是谁?”   小雪叹了口气,坐在一边幽幽道:“陈大哥,这些年一直没见你,我一直在学琵琶,现在给你听听吧?以前听你和玉儿姐姐合奏过的。”   小雪怎么会去学琵琶?陈靖仇更是纳闷。他伸手要去抓头,鬓边一缕发丝飘下,却是黑中带白,他又是一怔,这才发觉自己已留了几缕须髯。他喃喃道:“十三年……那我已经二十九了?”   小雪点了点头:“玉儿姐姐的转世也该有十三岁了吧。”她在琵琶上调了调音,信手一抹,一串乐音已响了起来。   十三年?玉儿转世?他扭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站在一座坟前,碑上写着“爱妻拓跋玉儿之墓”,落款是“陈靖仇谨立”。他更觉迷茫,喃喃道:“玉儿死去已经十三年了……”   小雪的琵琶声如流水淙淙,依稀就是当年在海上时玉儿所弹的那一曲。此时陈靖仇才依稀记起往事,低声道:“小雪,当日……在伏羲宫中,我没有选复活玉儿吧?”   小雪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眼里却有泪水流下。那一日,陈靖仇不顾小雪反对,最终还是放弃了让拓跋玉儿复活的机会。只是,封印了天之痕后,陈靖仇也不曾和小雪在一起,独自一人浪迹天涯,因此小雪虽然比他还小一岁,但十三年一过,竟比他还要显得老了。   一阵风吹过,草原上如海面般漾起波纹,一边却传来一阵“咩咩”的羊叫之声,有一对夫妻与一个小女孩赶着羊群经过。那小女孩穿着红衣,手中拿着片草叶,听得这儿传来琵琶声,忽地站住了,慢慢走过来。小雪仍在低头弹奏,物我两忘,陈靖仇听着琵琶声在风中飘扬而去,心中不知什么滋味。那夫妻走了一程,见小女孩没跟上来,妇人远远地叫道:“阿玉,走了啊。”   小女孩答应一声,正待要走,陈靖仇却是一惊,叫道:“小姑娘!”   小女孩转过头,有点胆怯地看看他,问道:“叔叔,有什么事吗?”   虽然她的眼中满含稚气,一张脸却活脱脱就是拓跋玉儿。小雪放下琵琶道:“小妹妹,你叫阿玉?”   小女孩点了点头:“是啊。阿姨你认得我?”   小雪的眼里忽然流下了泪水,低声道:“认得,认得,你十三岁了?”   小女孩见这不认识的阿姨突然哭了起来,有点害怕,退后两步道:“是啊……叔叔阿姨再见,我妈叫我了。阿姨你的琵琶弹得真好听,阿玉以后也要学。”   她转身跑去,春野上繁花一片,草色青青,那一点红色身形到了好远仍是清清楚楚。小雪看着她,喃喃道:“再见……玉儿姐姐。”   陈靖仇什么话也没说。他怕自己一开口,眼泪便要落下来。小雪抹了抹眼泪,忽道:“阿仇,真对不起。”   陈靖仇怔了怔,说道:“什么?”   小雪看着远方渐渐消失的小女孩身影,小声道:“阿仇,我一直想这么叫你,可一直不敢。那时我想,在你心中,我和玉儿姐姐总是一般,可是现在才知道,我在你心里不论有多重,终是个妹妹。没有了我,你会伤心,可没有了玉儿姐姐,你的心也就死了。”   陈靖仇没有说话。他曾有过和拓跋玉儿、小雪一起度过平静一生的念头,可确如小雪说得一样,失去小雪,自己会伤心一世,但拓跋玉儿才是那个失去了会万念俱灰的人。他低低道:“晚了,小雪,晚了……”   第三十八章 撒旦化身   他刚说完,身后却传来一声长叹。他大吃一惊,扭头看去,只见自己竟又在白玉轮边,身后宇文拓站着,手还搭在他的头顶,只是不见小雪的影子。他吃了一惊,说道:“宇文兄……”   宇文拓叹道:“陈兄,古月仙长正在施复活之阵,你稍等片刻。”   陈靖仇一摸腰间,九黎壶却已不在,抬头看去,见九黎壶就在面前,只是原本放在九黎壶中盛着拓跋玉儿的水晶棺已放在白玉轮正中,轮上放着伏羲琴和一块石头,正在不住地旋转。他大吃一惊道:“小雪她……她……”   他怎么也说不出来,宇文拓道:“小雪姑娘已经失去了人身。唉,陈兄,她要我以预知术来让你自己选择,结果,你选择了复活拓跋姑娘。”   陈靖仇心口像被扎了一刀,期期艾艾地说:“那……方才都是我的幻觉?这怎么能算!”   宇文拓道:“对现在来说是幻觉,对将来而言却是现实。这个世界,每作一个选择,便会出现不同的世界,你方才看到的,便是选择了小雪的结果。陈兄,小雪姑娘哭得泪流满面,说她若不在,你只是伤心,但失却了拓跋姑娘,你就失去了魂魄,所以才作了这个决定。”   陈靖仇几乎要嘶声叫道:“不,不是这样的!”很久以前,在月河村初次见到小雪时的情景仿佛又在眼前浮现。那时的小雪愁容满面,后来偶有笑意,每一次都让他感到温暖。如果十三年后自己会因为失去拓跋玉儿而万念俱灰,可现在却要因为失去小雪而心痛欲死。他的喉咙口像是有一团什么堵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眼里却流下了眼泪。   这是最后一次流泪,那就尽情地流吧。他想着,喃喃道:“小雪,六十年后又能见到你了,真好,我一定要活到那一天。”   宇文拓听他喃喃自语,心里不知怎么也是一酸,但什么也没说。这时白玉轮已停了下来,古月仙人本来肃立捻诀,忽地一侧,竟坐在地上。然翁一把扶住他道:“老狐狸,你没事吧?”   古月仙人一笑道:“我没事,拓跋姑娘马上就要醒了。”   盛着拓跋玉儿的水晶棺已如寒冰解冻,正在消失。待水晶化尽,拓跋玉儿揉了揉眼,诧道:“这是哪儿?”   陈靖仇见她死而复生,小雪却要六十年后才能见到,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拓跋玉儿一见陈靖仇,从白玉轮上翻身下来,伸手要拧陈靖仇的耳朵,一边叫道:“阿仇,你哭什么?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只记得被小郡主害了……咦,小雪呢?她还要我给你带封信……”   陈靖仇道:“玉儿,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他抹去眼中泪水,心中又悲又喜,真不知该如何说起。张烈道:“玉儿,过来,姐夫跟你说吧。”   拓跋玉儿最怕张烈,见张烈也在,不敢再说,乖乖地走了过来。然翁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陈公子,走吧,只是不知爱哭小姑娘会忘掉些什么。”   陈靖仇叹道:“她只想为父母报仇,忘就忘了吧。”   此时拓跋玉儿已听张烈约略说了经过,听得小雪竟牺牲了自己,眼中自是泪水涟涟。古月仙人忽道:“小心,有人来了!”   此时来的,自是小郡主了。张烈对她痛恨至极,向拓跋玉儿道:“玉儿,看姐夫给你报仇。”   进来的,果是小郡主。时光倒转后,她只道自己慢了一步,宇文拓已从巴别之路上了天之痕,急急追来,见宇文拓果然就在面前,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却都在。她叫道:“陈公子,你是被宇文太师带上来的吗?”   陈靖仇见她仍是笑意吟吟,心里一阵厌恶,喝道:“妮可,我们已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别想再假惺惺!”   小郡主被他一喝,怔道:“他……他怎会知道我的真名?”正在愣神,身边却有一道厉风袭来,正是张烈的水火刀。   张烈向来不喜偷袭,但他对小郡主痛恨至极,更恨她曾杀害拓跋玉儿,出手再不容情,喝道:“中!”他得到杨义臣传授后,功力更深,若小郡主全神贯注防备,他也不能得手,可小郡主被陈靖仇一口叫出真名,惊魂未定,水火刀已从她背心穿胸而出,她惨呼一声,便倒在地上。   宇文拓见张烈一刀杀了小郡主,虽然他对小郡主亦是痛恨至极,却不知为什么心口也是一痛,上前道:“张大侠,等等。”   小郡主看着他,喃喃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一定是用过了倒转时光的失却之阵吧?”   张烈见她一瞬间便已想通前因后果,倒也佩服,喝道:“不错。妖女,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郡主中了这一刀,只觉身体已无半分力气,叹道:“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失败了。阿拓,你别怪我,我终是魔将。”   宇文拓没想到她竟这般说,叹道:“是,我不怪你,你能在中原百折不挠,宇文拓实是万分佩服。你还有什么心愿?只消不违大义,我便替你完成。”   小郡主道:“心愿?”她忽地一笑,轻声道,“但愿来世投生在一个好人家,和你相伴,你愿意吗?”   宇文拓默然不语。小郡主叹道:“我知道你是不会答应的……”还没说完,宇文拓大声道:“你好生去吧,我答应你,但愿来世做个好人。”   古月仙人在一边忽道:“郡主,只怕你的心愿不能实现。你是魔族,只能投生魔界。”   小郡主一下睁大了眼,眼中尽是痛苦:“是吗?唉,看来这世界果然是痛苦不堪的。”   古月仙人看着她,沉吟了一下又道:“谁说的?为妖为魔,一样可以有情有义。郡主,你若愿意,我能让你虽然托生魔界,却仍是个好人,你可愿意?”   小郡主已是气若游丝,点头道:“那……多谢你了。”她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没勇气吃下撒旦之果。”   宇文拓见她的身形淡去,此时恩怨俱了,剩下的只是对她的怜惜,向古月仙人道:“仙长,真有办法吗?”   古月仙人道:“是有个办法。伏羲琴能涤去魔性,将她魂魄封入琴中,九十九年后再次托生,纵在魔界,也无魔性了。”   宇文拓道:“那请仙长施行吧。我会将她带在身边,圆她这个心愿。”   然翁见古月仙人将小郡主的魂魄收入伏羲琴中,捋了捋胡须道:“老狐狸,你心软的毛病,几千年来还是如此啊。”   古月仙人淡淡一笑道:“然翁,人间之情,不是更胜天道吗?我不过为此损了百年道行,却能圆人至愿,岂不甚好。”   此时再无人拦阻,一行人已穿过伏羲宫,进入赤贯星。这已是最后一程,到了此间,众人都松了口气,只觉如此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古月仙人看了看众人道:“张大侠,此番施失却之阵,需要四人守护。等一会儿我布完阵后,张大侠,请你守护崆峒印;拓跋姑娘,请你守神农鼎;陈公子,你守女娲石。”   不曾幻化人形的神器在失却之阵需要守护,本来是李世民、秦叔宝和程咬金三人,但现在小雪已失去人形,就要多一个守护了。陈靖仇心道:“那伏羲琴由谁守护?”   古月仙人正待开口,突然脚下一阵震颤,众人竟都立足不定。张烈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古月仙人皱了皱眉道:“有人在破坏赤贯的中央支柱!没想到,竟还有敌人!”   小郡主已死,便是然翁和古月仙人也觉再没有敌人了。陈靖仇道:“难道是小郡主的那两个侍女?”   古月仙人道:“那两个小妖?她们不会有这般道行。难道是魔主已临?”   张烈喝道:“先不管这些。仙长,请你在此布阵,我与小兄弟和玉儿去看看,不论是谁,都要将他料理了!”   古月仙人想了想道:“只有如此,速去速归,不要错过时辰。这人是想强行破坏支柱,让赤贯星坠落,应该不是魔主,你们还能对付。”   张烈笑道:“便是魔主又有何惧?小兄弟,玉儿,走吧!”他晃了晃葫芦,叹道,“还好,还有小半葫芦,只是事成后庆功就没得喝了。”   他们向赤贯星中央而去,远远地见有一根撑天拄地的大石柱,拓跋玉儿已见柱前有一个巨大黑影,惊道:“那是什么?”   张烈手搭凉棚,喃喃道:“真是那劳什子魔主!小兄弟,玉儿,这最后一搏,你们可别给大哥丢脸!”   陈靖仇见他凛然不惧,胸中亦是豪气顿生,大声道:“是!”   他们如飞前行,到得近前,只见那中央支柱前一个庞然巨魔正在不住地击打石柱,陈靖仇见那石柱虽坚,但在这怪物不住地击打下已隐现裂纹,暗暗叫苦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他拔出长剑喝道:“住手!”   他本也没打算那怪物会回应,左手捻了个诀,已待将长剑放出,以驭剑术打它个措手不及。哪知那怪物听得声音,忽然一怔,转过身来向他们看了看,仍然回身击打。拓跋玉儿眼睛最尖,一把拉住陈靖仇道:“阿仇,这……这是老师父啊!”   陈靖仇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这怪物的前心,是老师父的脸!”   师父怎么会变成怪物?陈靖仇只待不信,但拓跋玉儿自不会骗自己。张烈已不由分说,将身一纵,跃起丈许,喝道:“怪物,吃我一刀!”   他这水火刀威力非凡,便是小郡主措手不及之下,也被他一刀毙命,那怪物更是在埋头击打石柱,根本不曾防范,张烈一刀掠过,已将怪物一条手臂砍断,这怪物痛呼一声,却从断臂处忽然又生一臂,回手打来。张烈本在半空,哪里还闪得开?只见怪物这一击直有雷霆之威,心下一寒,忖道:“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伸手将水火刀护住面门,喝道:“火云破!”   随着他的喝声,水火刀已幻成一团火云,直向怪物击去。只是那怪物简直水火不侵,手臂一下将火云击散,重重地打在张烈身上,张烈就如同一块小石子般被重重地击了出去,飞出直有十余丈。拓跋玉儿惊道:“姐夫!”拔刀正要上前,陈靖仇拦住他道:“等等!”手中长剑一送,喝道:“虚明冲寂,以道为根。上极无上,紫微帝君。真中有灵,玄经正神。万亿神兵,急急如律令!”   长剑划空而去,那怪兽的巨掌正将张烈击出尚未收回,被陈靖仇一剑射来,将掌心刺了个对穿。但剑穿掌而过,怪兽却似连半点都不曾察觉,仍是回过身要去击打石柱。陈靖仇见驭剑术对这怪兽毫无用处,正在茫然不知所措,从一边又传来张烈的声音:“回月斩,破!”   一道黄光从一角飞来,打着旋贴地而飞。怪物虽然力大无穷,但转动并不如何灵敏,黄光绕着它一足飞过,“嚓”一声,将这怪物的一足斫下,但这怪物惨呼一声,还不曾倒地,从断口中又生出一足,稳稳站立。不过这一刀将它一脚砍落,显然也激怒了它,转过身向黄光飞来之处冲去。转过来时,陈靖仇已看了个真切,在这怪物前心有一张人面,似是嵌着的护心镜,正是陈辅。   师父化身成了怪物!   陈靖仇心头一片茫然,嘶声叫道:“师父!是……是您吗?”   这一声喊叫那怪物似乎终于听到了。它本已冲到张烈近前,张烈被他一击飞出,受伤不轻,见它又要砸石柱,不顾一切发出回月斩,但回月斩虽然斩掉了它一脚,却又生一脚,反倒挑动它的凶焰,竟回身向自己冲来。他只道已是无幸,正待闭目等死,听得陈靖仇叫什么“师父”,惊道:“小兄弟,这是……这是老师父?”   如果这怪物充耳不闻,陈靖仇也不敢断定,但它停下脚步,陈靖仇再无怀疑。他叫道:“师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是靖仇啊!”   怪物向他看了看,胸前那张陈辅的脸忽然睁开双目,喝道:“孽畜!”   这句骂陈靖仇已经好久没听到了,虽然师父现在变成了这模样,但陈靖仇仍觉亲切。他道:“师父,您是不是上了郡主的当了?”   陈辅喝道:“孽畜,我上什么当?郡主深明大义,给了我一颗灵果,现在我已化身天神,比什么时候都好!”   陈靖仇听他说什么小郡主给了一颗灵果,心中更如刀割一般,心想:“原来她真有一颗撒旦之果。”和小郡主两番相斗,两次都听她提到撒旦之果,可没见她吃下,陈靖仇只道那也是小郡主临死时的恫吓,谁知竟是真的,却不知为什么她自己不吃下,反而给了师父。他道:“师父,那是撒旦之果啊,你化身的是西方魔主!”   陈辅哪里还会听他的,喝道:“胡说!畜生,你若再不肯听为师之言,那我就连你也杀了!”   第一次失却之阵施后,陈辅复生,上得通天塔最上,见陈靖仇竟然和宇文拓在一处施法。他满脑子都是“宇文拓要施九五之阵”,见此情景,只觉这徒弟竟然认贼作父,与大仇人同流合污。他毕生希望都在陈靖仇身上,这希望一旦破灭,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这时小郡主突然告诉他,宇文拓的阵法仍能破坏,给他一颗果子说这是灵果,吃下后便能化身天神,到这儿毁掉赤贯中央支柱,让赤贯星坠落,宇文拓的阴谋就仍然不能得逞。   小郡主这一番话其实破绽甚多,陈辅本是个足智多谋之人,细细一想,便能想出其中问题。可他伤心徒弟离己而去,更不知陈靖仇打他那一掌是为了救自己,正值心乱如麻之际,哪还想得出小郡主话中破绽,当即深信不疑。待小郡主带他从巴别之路上了赤贯星,看到这中央支柱后,马上将撒旦之果吞下,现在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要将这支柱击毁,好不让宇文拓得逞。虽然尚存的灵智让他认出了陈靖仇,可他身形已变,心智也已丧失大半,只觉陈靖仇若敢阻拦自己,那他也是敌人,一般要杀,这话已不是威吓。   陈靖仇却死都不信师父会杀自己,他见师父举起一只巨掌向自己罩来,仍道:“师父,你醒醒吧!”拓跋玉儿见他不躲不闪,这一掌压下还不得成肉饼?惊叫一声,将他一把拉开,陈辅一掌打在了地上。赤贯星都是坚硬无比的顽石,但这一掌还是将地面打出一个大坑。陈靖仇见师父真的要杀自己,脸一下白了,喃喃道:“师父,师父……”   拓跋玉儿好容易才让陈靖仇逃过一劫,见他仍旧如在梦里,怒道:“阿仇,你还不明白吗?这已不是老师父了!”她的腰刀根本到不了陈辅近前,又没有陈靖仇的驭剑术,伸手便摘下弹弓,扣上弹子喝道:“妖怪,吃我一弹!”   这一弹打出,正是对准了怪物前心陈辅那张脸。怪物体形虽大,动作却大不灵活,哪里闪得开,“啪”一声,正打中陈辅额头。陈辅怒道:“小妖女,你也得死!”腾腾腾冲了过来,举掌便向拓跋玉儿压下。拓跋玉儿吓得花容失色,眼见怎么躲都躲不开,陈靖仇一个箭步揽住她的腰,抱着她闪到一边,陈辅一掌又击了个空,另一手只待扫过来将两人全都捏死,张烈见势不对,在旁一声断喝,又是一回月斩,水火刀飞出,将陈辅的右腿剁下。   虽然剁下一腿让陈辅一个趔趄,但他吃下撒旦之果后已成撒旦化身,肢体见风即长,马上就又生出一条。他连遭张烈断肢,更是凶焰大起,忽然腾起一跃,又向张烈那边扑去。张烈先前被他一拳击得直飞出去,身法已见滞涩,而陈辅现在体形如此庞大,直如泰山压顶,又怎能闪避?但他心性豪壮,咬牙道:“不怕你生得快,我斩得更快!”拿起酒葫芦接连数拍,连发四柄回月斩。这回月斩破空而去,将陈辅的四肢削断,可陈辅浑然不觉,旋斩旋生,仍是步步向他逼近。张烈还待再发,却觉葫芦一轻,心也凉了下来。   葫芦中,酒已用尽。没有了水火刀,还拿什么与陈辅对抗?他勉强起身,双手握拳,心道:“就算豁出一死,也要让你吃点苦头!”可他也清楚知道自己就算豁出一死,顶多只能让陈辅吃点苦头,取胜那是万万不能的。   正在这时,陈靖仇忽然高声道:“长相思,久离别。满树梨花开似雪。”   这正是当年陈辅写给新婚未久的妻子的。在第一次失却之阵前,他为韩腾所伤,失陷在通天塔里,后来赤贯星坠落,魔界之门大开,魔界从通天塔纷涌而下,陈辅力尽至死,死前想到的却是这首少作。在当时的最后一息,他想到的不是复国大业,而是昔年与自己琴瑟和谐的妻子。   往矣,此世。   那时他正在魔军的围攻之中,魔军的尖牙已咬上了他的身体,他蘸着自己的鲜血,写下了这首写给妻子的诗。虽然第一次失却之阵后,这些事并未发生,但这首诗仍珍藏在他心底,就算现在形象已变,神智尽失,但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妻子的容颜。   陈靖仇见师父的身形缓了下来,心中希望又起,接着念道:“衣带宽,愁心结。望中天涯远,梦里音尘绝。”拓跋玉儿见陈辅巨大的身形不住晃动,欲前不前,姐夫却动弹不得,急得叫道:“姐夫,快对他前心下手!”   张烈暗暗叫苦,心道若能动手,早就动手了。他见陈辅似是被什么无形的绳索绊住了,喝道:“小兄弟,我念下两句,你朝他前心动手!”   张烈人虽粗豪,却是聪明绝顶,有过目不忘之能,虽然在通天塔第四层只见了一眼陈辅所写血字,却已记住。等陈靖仇念到“绝”字,喝道:“波心映明月,清辉同皎洁。下手!”   陈靖仇如在梦中,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身一纵,人已如流星一般破空而过,双手紧握长剑,向怪物前心的师父面门刺去。他人在空中,见陈辅虽然身在怪物体内,口中却还在喃喃念道:“波心映明月,清辉同皎洁。”   波心之月,自是皎洁如玉,只是师父也将永远都不会见到了。此时他又想起在宇文拓的预知术中所见未来,在那个放弃了复活拓跋玉儿的未来中,自己并没有忘掉拓跋玉儿,忘掉的却是师父!   我最敬爱,最不想忘的,不是玉儿,不是小雪,是师父啊!   他的眼里,泪水已滚滚而流,尽管先前就发誓说那是最后一次流泪了,但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他叫道:“师父!”长剑已刺向怪物前心。这一剑带着他全身之力,实不下于张烈,那怪物虽然体形庞大,却也被这一剑穿心而过,轰然倒地。   这一剑刺死了师父,虽然明知师父已化身妖魔,但陈靖仇仍是放声痛哭,仿佛这一剑将自己的心也穿了个洞。曾几何时,师父带着年幼的自己出门,虽然大多时候都很严厉,有时却也慈爱有加。但不管是严厉还是慈爱,在陈靖仇心中都是那么可贵,但他知道这一切终将忘掉,他只想痛哭一场,趁现在还能记得的时候。   拓跋玉儿见他痛哭失声,也流下了泪水。陈辅对她向来看不惯,她自也看不惯陈辅,可又觉得阿仇伤心,自己一样也会伤心。张烈见他们两人齐声痛哭,撑着站起来,喝道:“哭什么哭!事情还没完呢!”   被张烈厉声一喝,陈靖仇抹去泪水道:“是,张大哥。”陈辅死后,化身消失,又成了三绺清髯的老者模样。陈靖仇过去掩上了师父的双眼,轻声道:“师父,我一定不忘记你,我将来也要留胡子。”   他们回到原处,古月仙人已将失却之阵布好,见他们过来,也不多说,只是道:“陈公子,张大侠,拓跋姑娘,你们都来了?坐好吧,这是最后一步了。”   陈靖仇、张烈和拓跋玉儿依前言坐好方位,然翁忽道:“那老朽来守伏羲琴吧。”   古月仙人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道:“然翁,还是让我来吧,阿如尚要你养育呢,你来相助阵法施行。”   古月仙人的至愿,乃是将阿如抚养成人。然翁看了看他道:“老狐狸,你真舍得?”   古月仙人笑道:“舍得便是舍得,舍不得也要舍得,你我老友,还翻这旧账作甚。”   古月仙人的至愿,便是有朝一日与江如红重见。虽然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但阿如长相和江如红一般,阿如长成后看到她,就如重见江如红一样。然翁知道这老友由妖入圣,心中唯有此情总难忘怀,现在却连这唯一的旧梦也要舍去,纵然心如古井,久已无波,却也暗暗一声慨叹,说道:“好吧,老朽便来相助诸位。”   已经到了这时候了,趁着现在尚未忘却师父,再想念他片刻吧。陈靖仇想着,伸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胸前装有符鬼的竹筒。这是师父留下的唯一之物,以后自己会不会奇怪这东西怎么会到自己身上?   阵势开始发动,周围一下暗了下来。不知为什么,陈靖仇觉得这一刻竟是如此漫长。在一片昏暗中,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声音:“陈大哥。”   是小雪!   陈靖仇一下睁开了眼,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叫道:“小雪,是你吗?你在哪儿?”   黑暗中,亮起了一团光亮,在光亮里显出一个身影,正是小雪。陈靖仇又惊又喜,只待奔向前去,可这咫尺却恍若天涯,怎么都到不了近前。小雪见他徒劳奔走,叹道:“陈大哥,不用费力了,这不是实境,是我用最后的力量来和你见面。”   陈靖仇呆呆地望着她,问道:“不是实境?怎么这么久?失却之阵失败了?”   “失却之阵没有失败,这是阵势在运行前的一刻,本来只是极短一瞬,但在你的意念中却可以无限延长,所以你才会觉得长。”   陈靖仇叫道:“那我不要出去,就永远这样好了,小雪,我不想你离开。”   小雪微笑道:“陈大哥,你好傻,这一刻短得几乎无法觉察,就算你在这儿待再久,实际上却连眨一眨眼的工夫都没有。”   陈靖仇道:“我不管!我只要这样,有小雪在我身边。”   小雪的脸上又闪过一丝阴云,叹道:“那也是不可能的。”她见陈靖仇还要说什么,又道,“陈大哥,我是来向你告别的,现在你还记得你师父吗?”   陈靖仇怔道:“师父?我没有师父啊!”   在你心里,终究还是师父最重要。小雪想着,只是道:“不要紧,你马上就会记住他的。”她说着,又微笑道,“陈大哥,我会永远记住当初和你、和玉儿姐姐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多好啊。”   陈靖仇更觉心碎,他见小雪的身影越来越淡,想追却又追不上,叫道:“小雪,你要到哪里去?六十年后,你别忘了我啊!”   小雪转过身,默默地说:“陈大哥,我的力量已经快要用尽了,现在我也只能送你这个礼物。”   这是小雪在原身女娲石上所残留的最后一点意识。本来连用两次失却之阵后,再吸六十年日精月华,便能重现人身,可是因为又用过一次复活之阵,再加上此时在意念中来见陈靖仇最后一面,消耗过甚,非得再过六百年才能转世为人了。陈靖仇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见到自己,小雪也早就清楚,因此才用这最后的力量来向他告别。她看着陈靖仇的身影越来越淡,终于消失,泪水亦淌了下来。   “陈大哥,玉儿姐姐,谢谢你们,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玉儿姐姐,我把他对师父的记忆换成了我的,你不会怪罪我吧?”   失却之阵能让人忘记最想记住的事,上一次宇文拓以预知术让陈靖仇看到未来,小雪和宇文拓同属神器,心意相通,知道陈靖仇最不想忘的不是自己,也不是玉儿,而是师父,不知怎么反而有点欣慰。把陈靖仇对师父的记忆和对自己的记忆互换,也是她用最后的力量办成的一件事。   “忘了我吧,阿仇。”   小雪看着陈靖仇已经消失的身影,终于,也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尾声   大地重又一片祥和,尽管烽烟仍在八方燃起,可不论怎么说,这个痛苦不堪的年代也比那个妖魔横行的噩梦世界要好得多。   陈靖仇站在山崖边,看着山下缕缕升起的炊烟,默默地想着。拓跋玉儿在远处叫了他一声,见他不答,有点嗔意,过来道:“阿仇,你没听见吗?宇文大哥要走了,你也不来送送!”   陈靖仇“啊”了一声,忙随拓跋玉儿走了过来。宇文拓正牵着匹白马等在那儿,陈靖仇见他的马神骏非常,诧道:“宇文大哥,这好像不是你原来的坐骑啊?”   宇文拓道:“是,我的雪花骢送给了李公子,这是独孤郡王府的玉露白。”   就是小郡主当初府中那两匹宝马之一啊。他道:“宇文大哥,你也没能忘了小郡主吗?”   宇文拓叹道:“她是敌人,是魔女,但也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他说着,向陈靖仇单手一拱道,“陈兄,我得西行了,多谢你相赠九黎壶之德,能让宁珂有个静修之地。”   小郡主的魂魄已被收在伏羲琴中,需要九十九年时间来化去她本性中的魔性。神农鼎已送回拓跋部,崆峒印也请然翁重新在无忧宫里布好结界,陈靖仇见宇文拓带着伏羲琴甚是不便,就把九黎壶送给了他。听他说起,陈靖仇道:“宇文大哥,其实你这一生再也看不到她了。”   宇文拓爽朗一笑:“不见又如何?人生在世,有这样一段经历,就已足够。”他说着,从背后解下轩辕剑道,“对了,陈兄,多谢你相赠宝壶,无物为谢,这把轩辕剑便请你代为掌管。”   陈靖仇接过轩辕剑,迟疑了一下,又道:“宇文大哥,只是你非要西行吗?留在中原,不是更好些吗?这儿至少还有朋友,到那个人生地不熟的蛮荒之地,举目无亲,想回来也难。”   宇文拓叹道:“陈兄,当初我受宁珂所骗,虽然自认无愧苍天,但六次万灵血阵造下无穷杀孽,又怎能面对中原父老?此番西行,不仅是为了让宁珂涤去魔性,也是为了涤去我自身的罪孽。”他看了看天色,说道,“天也不早,便不说这闲话了,陈兄保重,将来见到李二公子和张大哥他们,请代我问好。”   李世民现在已举起义旗,征战八方,大得民心拥戴,隐隐已成王者大业,而张烈因为自知不能与李世民争锋,便退出中原,率舟师去海外寻找立国之处。陈靖仇向宇文拓拱了拱手道:“是,宇文大哥,祝你一路顺风。”   拓跋玉儿也过来向宇文拓道别,宇文拓笑道:“陈弟妹,也请你多保重,来年早生贵子。”   拓跋玉儿的脸一下子红了,嗔道:“宇文大哥你真是。”   她现在仍然有时要耍点小性子,但宇文拓已扬鞭绝尘而去。这匹玉露白日行千里,眨眼便到了远处,远远地只听他在道:“六十年后……小雪……”只是隔得已远,也听不清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极低的女子声音:“陈大哥,玉儿姐姐,你们的一生一定过得很幸福吧?”她呆了呆,看了看四周,并不见人影,诧道:“阿仇,宇文大哥说的小雪是谁?你师父还收过一个女弟子吗?”   陈靖仇也有点茫然地看着四周,摇摇头道:“刚才谁在说话……没有,师父只收了我一个。唉,对了,师父很爱写诗,下回上坟,我给他烧几本诗集吧,你说庾子山的好还是曹子建的好?”   拓跋玉儿道:“我管你子山子建,你自己写两首歪诗烧给师父,气气他老人家吧!”   他们在山下说笑,远处的一座山头上,然翁和古月仙人正远远地望着这边。然翁道:“老狐狸,你说真不要告诉他们小雪姑娘的事吗?”   古月仙人道:“这是小雪姑娘自己的意思,就由着她这最后一个愿望吧。”说着,他也叹了口气。   时光荏苒,人间的日子一天天过,六百年却转瞬即逝。   在一座山前,一群孩子正在玩耍嬉闹,有一个小孩忽道:“咦,那边有位老婆婆来了!”另一个孩子眼尖,说道:“不是,是个大姐姐,只不过她长了一头白发罢了。”   到底是老婆婆还是大姐姐,这几个孩子争个不停,待来人走近了,他们才发觉说大姐姐才对,来人虽然生了一头白发,却是个年轻女子。这女子背着一面琵琶,见这些孩子,问道:“小朋友,请问剑仙墓在哪里?”   虽然这女子一头白发有点奇怪,但她长得清丽秀雅,谈吐斯文和气,小孩子对她也大有好感,七嘴八舌道:“我知道我知道!”一说到剑仙墓,这儿方圆百里谁个不知?传说五百多年前有一对剑仙夫妇行侠仗义,走遍天下,老来见这儿风光秀丽,便在此安度晚年,帮助周遭百姓。这两位剑仙去世后,当地人感念他二人之德,集资在这儿建了一座坟墓,逢年过节过来祭拜,代代不绝。   小孩子们引着白发女子到了剑仙墓前,女子将坟头荒草摘去了一些,供上鲜花,良久不语,忽然坐了下来,弹奏一曲。小孩子虽然不懂,却也觉得琵琶声悦耳动听,有个问道:“大姐姐,你认得这剑仙吗?”   白发女子点了点头:“是。”   小孩子起哄道:“大姐姐吹牛!都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你怎么会认得?”   他们一哄而散,白发女子仍然站立在坟前,她仰起头,看向天空。天空中明净如洗,只有些微云朵,当年曾经划破天空的赤贯星此时再无痕迹。一阵风吹过,乐声悠悠,仿佛又带来了许多年前那一曲笛声和琵琶的合奏。   太多的旧梦,都已随风而去。她低低道:“陈大哥,玉儿姐姐,你们的一生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